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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 to favorite Journey to the West (西游记) – Wu Cheng'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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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菩薩走上前,將右手輕輕的提起淨瓶,托在左手掌上。只見那龜點點頭,鑽 下水去了。行者道:「原來是個養家看瓶的夯貨。」菩薩坐定道:「悟空,我 這瓶中甘露水漿,比那龍王的私雨不同,能滅那妖精的三昧火。待要與你拿了 去,你卻拿不動﹔待要著善財龍女與你同去,你卻又不是好心,專一只會騙 人。你見我這龍女貌美,淨瓶又是個寶物,你假若騙了去,卻那有工夫又來尋 你?你須是留些甚麼東西作當。」行者道:「可憐!菩薩這等多心。我弟子自 秉沙門,一向不幹那樣事了。你教我留些當頭,卻將何物?我身上這件綿布直 裰,還是你老人家賜的。這條虎皮裙子,能值幾個銅錢?這根鐵棒,早晚卻要 護身。但只是頭上這個箍兒,是個金的,卻又被你弄了個方法兒長在我頭上, 取不下來。你今要當頭,情願將此為當。你念個鬆箍兒咒,將此除去罷﹔不 然,將何物為當?」菩薩道:「你好自在呵!我也不要你的衣服、鐵棒、金 箍,只將你那腦後救命的毫毛拔一根與我作當罷。」行者道:「這毫毛也是你 老人家與我的。但恐拔下一根,就拆破群了,又不能救我性命。」菩薩罵道: 「你這猴子!你便一毛也不拔,教我這善財也難捨。」行者笑道:「菩薩,你 卻也多疑。正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千萬救我師父一難罷。」那菩薩:     逍遙欣喜下蓮臺,雲步香飄上石崖。     只為聖僧遭障害,要降妖怪救回來。

孫大聖十分歡喜,請觀音出了潮音仙洞。諸天大神都列在普陀巖上。菩薩道: 「悟空,過海。」行者躬身道:「請菩薩先行。」菩薩道:「你先過去。」行 者磕頭道:「弟子不敢在菩薩面前施展。若駕觔斗雲呵,掀露身體,恐菩薩怪 我不敬。」菩薩聞言,即著善財龍女去蓮花池裏劈一瓣蓮花,放在石巖下邊水 上。教行者:「你上那蓮花瓣兒,我渡你過海。」行者見了道:「菩薩,這花 瓣兒又輕又薄,如何載得我起?這一屣翻跌下水去,卻不濕了虎皮裙?走了 硝,天冷怎穿?」菩薩喝道:「你且上去看。」行者不敢推辭,捨命往上跳。 果然先見輕小,到上面比海船還大三分。行者歡喜道:「菩薩,載得我了。」 菩薩道:「既載得,如何不過去?」行者道:「又沒了篙、槳、篷、桅,怎生 得過?」菩薩道:「不用。」只把他一口氣吹開吸攏,又著實一口氣吹過南洋 苦海,得登彼岸。行者卻腳屣實地,笑道:「這菩薩賣弄神通,把老孫這等呼 來喝去,全不費力也。」

那菩薩吩咐概眾諸天各守仙境,著善財龍女閉了洞門。他卻縱祥雲,躲離普陀 巖,到那邊叫:「惠岸何在?」惠岸(乃托塔李天王第二個太子,俗名木叉是 也。)乃菩薩親傳授的徒弟,不離左右,稱為護法惠岸行者。惠岸即對菩薩合 掌伺候。菩薩道:「你快上界去,見你父王,問他借天罡刀來一用。」惠岸 道:「師父用著幾何?」菩薩道:「全副都要。」

惠岸領命,即駕雲頭,徑入南天門裏,到雲樓宮殿,見父王下拜。天王見了, 問:「兒從何來?」木叉道:「師父是孫悟空請來降妖,著兒拜上父王,將天 罡刀借了一用。」天王即喚哪吒將刀取三十六把,遞與木叉。木叉對哪吒說: 「兄弟,你回去多拜上母親:我事緊急,等送刀來再磕頭罷。」忙忙相別,按 落祥光,徑至南海,將刀捧與菩薩。

菩薩接在手中,拋將去,念個咒語,只見那刀化作一座千葉蓮臺。菩薩縱身上 去,端坐在中間。行者在傍暗笑道:「這菩薩省使儉用。那蓮花池裏有五色寶 蓮臺,捨不得坐將來,卻又問別人去借。」菩薩道:「悟空,休言語,跟我來 也。」卻才都駕著雲頭,離了海上。白鸚哥展翅前飛,孫大聖與惠岸隨後。

頃刻間,早見一座山頭。行者道:「這山就是號山了。從此處到那妖精門首, 約摸有四百餘里。」菩薩聞言,即命住下祥雲,在那山頭上念一聲「唵」字咒 語。只見那山左山右,走出許多神鬼,卻乃是本山土地眾神,都到菩薩寶蓮座 下磕頭。菩薩道:「汝等俱莫驚張。我今來擒此魔王,你與我把這團圍打掃乾 淨,要三百里遠近地方,不許一個生靈在地。將那窩中小獸,窟內雛蟲,都送 在巔峰之上安生。」眾神遵依而退。須臾間,又來回復。菩薩道:「既然乾 淨,俱各回祠。」遂把淨瓶扳倒,唿喇喇傾出水來,就如雷響。真個是: 漫過山頭,沖開石壁。漫過山頭如海勢,沖開石壁似汪洋。黑霧漲天全水氣, 滄波影日晃寒光。遍崖沖玉浪,滿海長金連。菩薩大展降魔法,袖中取出定身 禪。化做落伽仙景界,真如南海一般般。秀蒲挺出曇花嫩,香草舒開貝葉鮮。 紫竹幾竿鸚鵡歇,青松數簇鷓鴣喧。萬疊波濤蓮四野,只聞風吼水漫天。

孫大聖見了,暗中讚嘆道:「果然是一個大慈大悲的菩薩!若老孫有此法力, 將瓶兒望山一倒,管甚麼禽獸蛇蟲哩。」菩薩叫:「悟空,伸手過來。」行者 即忙斂袖,將左手伸出。菩薩拔楊柳枝,蘸甘露,把手心裏寫一個「迷」字。 教他:「捏著拳頭,快去與那妖精索戰,許敗不許勝。敗將來我這跟前,我自 有法力收他。」

行者領命,返雲光,徑來至洞口。一隻手使拳,一隻手使棒,高叫道:「妖怪 開門!」那些小妖又進去報道:「孫行者又來了。」妖王道:「緊關了門,莫 睬他。」行者叫道:「好兒子!把老子趕在門外,還不開門?」小妖又報道: 「孫行者罵出那話兒來了。」妖王只教:「莫睬他。」行者叫兩次,見不開 門,心中大怒,舉鐵棒,將門一下,打了一個窟窿。慌得那小妖跌將進去道: 「孫行者打破門了。」妖王見報幾次,又聽說打破前門,急縱身,跳將出去, 挺長槍,對行者罵道:「這猴子,老大不識起倒。我讓你得些便宜,你還不知 盡足,又來欺我。打破我門,你該個甚麼罪名?」行者道:「我兒,你趕老子 出門,你該個甚麼罪名?」

那妖王羞怒,綽長槍,劈胸便刺﹔這行者,舉鐵棒,架隔相還。一番搭上手, 鬥經四五個回合,行者捏著拳頭,拖著棒,敗將下來。那妖王立在山前道: 「我要刷洗唐僧去哩。」行者道:「好兒子,天看著你哩。你來。」那妖精聞 言,愈加嗔怒,喝一聲,趕到面前,挺槍又刺﹔這行者掄棒,又戰幾合,敗陣 又走。那妖王罵道:「猴子,你在前有二三十合的本事,你怎麼如今正鬥時就 要走了,何也?」行者笑道:「賢郎,老子怕你放火。」妖精道:「我不放火 了,你上來。」行者道:「既不放火,走開些,好漢子莫在家門前打人。」那 妖精不知是詐,真個舉槍又趕。行者拖了棒,放了拳頭。那妖王著了迷亂,只 情追趕。前走的如流星過度,後走的如弩箭離弦。

不一時,望見那菩薩了。行者道:「妖精,我怕你了,你饒我罷。你如今趕至 南海觀音菩薩處,怎麼還不回去?」那妖王不信,咬著牙,只管趕來。行者將 身一幌,藏在那菩薩的神光影裏。這妖精見沒了行者。走近前,睜圓眼,對菩 薩道:「你是孫行者請來的救兵麼?」菩薩不答應。妖王撚轉長槍,喝道: 「咄!你是孫行者請來的救兵麼?」菩薩也不答應。妖精望菩薩劈心刺一槍 來。那菩薩化道金光,徑走上九霄空內。行者跟定道:「菩薩,你好欺伏我罷 了,那妖精再三問你,你怎麼推聾裝啞,不敢做聲,被他一槍搠走了,卻把那 個蓮臺都丟下耶?」菩薩只教:「莫言語,看他再要怎的。」

此時行者與木叉俱在空中,並肩同看。只見那妖呵呵冷笑道:「潑猴頭,錯認 了我也。他不知把我聖嬰當作個甚人,幾番家戰我不過,又去請個甚麼膿包菩 薩來卻被我一槍,搠得無形無影去了,又把個寶蓮臺兒丟了。且等我上去坐 坐。」好妖精,他也學菩薩,盤手盤腳的坐在當中。行者看見道:「好好好, 蓮花臺兒好送人了。」菩薩道:「悟空,你又說甚麼?」行者道:「說甚?說 甚?蓮臺送了人了。那妖精坐放臀下,終不得你還要哩?」菩薩道:「正要他 坐哩。」行者道:「他的身軀小巧,比你還坐得穩當。」菩薩叫:「莫言語, 且看法力。」

他將楊柳枝往下指定,叫一聲:「退!」只見那蓮臺花彩俱無,祥光盡散,原 來那妖王坐在刀尖之上。即命木叉:「使降妖杵,把刀柄兒打打去來。」那木 叉按下雲頭,將降魔杵如築牆一般,築了有千百餘下。那妖精穿通兩腿刀尖 出,血注成汪皮肉開。好怪物,你看他咬著牙,忍著痛,且丟了長槍,用手將 刀亂拔。行者卻道:「菩薩呵,那怪物不怕痛,還拔刀哩。」菩薩見了,喚上 木叉:「且莫傷他生命。」卻又把楊柳枝垂下,念聲「唵」字咒語,那天罡刀 都變做倒鬚鉤兒,狼牙一般,莫能褪得。那妖精卻才慌了,扳著刀尖,痛聲苦 告道:「菩薩,我弟子有眼無珠,不識你廣大法力。千乞垂慈,饒我性命,再 不敢恃惡,願入法門戒行也。」

菩薩聞言,卻與二行者、白鸚哥低下金光,到了妖精面前,問道:「你可受吾 戒行麼?」妖王點頭滴淚道:「若饒性命,願受戒行。」菩薩道:「你可入我 門麼?」妖王道:「果饒性命,願入法門。」菩薩道:「既如此,我與你摩頂 受戒。」就袖中取出一把金剃頭刀兒,近前去,把那怪分頂剃了幾刀,剃作一 個太山壓頂,與他留下三個頂搭,挽起三個窩角揪兒。行者在傍笑道:「這妖 精大晦氣,弄得不男不女,不知像個甚麼東西。」菩薩道:「你今既受我戒, 我卻也不慢你,稱你做善財童子,如何?」那妖點頭受持,只望饒命。菩薩卻 用手一指,叫聲:「退!」撞的一聲,天罡刀都脫落塵埃,那童子身軀不損。

菩薩叫:「惠岸,你將刀送上天宮,還你父王,莫來接我,先到普陀巖會眾諸 天等候。」那木叉領命,送刀上界,回海不題。

卻說那童子野性不定,見那腿疼處不疼,臀破處不破,頭挽了三個揪兒,他走 去綽起長槍,望菩薩道:「那裏有甚真法力降我?原來是個掩樣術法兒。不受 甚戒,看槍!」望菩薩劈臉刺來。恨得個行者掄鐵棒要打。菩薩只叫:「莫 打,我自有懲治。」卻又袖中取出一個金箍兒來道:「這寶貝原是我佛如來賜 我往東土尋取經人的金、緊、禁三個箍兒。緊箍兒先與你戴了﹔禁箍兒收了守 山大神﹔這個金箍兒未曾捨得與人,今觀此怪無禮,與他罷。」好菩薩,將箍 兒迎風一幌,叫聲:「變!」即變作五個箍兒,望童子身上拋了去,喝聲: 「著!」一個套在他頭頂上,兩個套在他左右手上,兩個套在他左右腳上。菩 薩道:「悟空,走開些,等我念念金箍兒咒。」行者慌了道:「菩薩啞,請你 來此降妖,如何卻要咒我?」菩薩道:「這篇咒不是緊箍兒咒咒你的,是金箍 兒咒咒那童子的。」行者卻才放心,緊隨左右,聽他念咒。菩薩捻著訣,默默 的念了幾遍,那妖精搓耳揉腮,攢蹄打滾。正是:     一句能通遍沙界,廣大無邊法力深。

畢竟不知那童子怎的皈依,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三回 黑河妖孽擒僧去 西洋龍子捉鼉回

卻說那菩薩念了幾遍,卻才住口,那妖精就不疼了。又正性起身看處,頸項裏 與手足上都是金箍,勒得疼痛,便就除那箍兒時,莫想褪得動分毫。這寶貝已 此是見肉生根,越抹越痛。行者笑道:「我那乖乖,菩薩恐你養不大,與你戴 個頸圈鐲頭哩。」那童子聞此言,又生煩惱,就此綽起槍來,望行者亂刺。行 者急閃身,立在菩薩後面,叫:「念咒,念咒。」那菩薩將楊柳枝兒蘸了一點 甘露,灑將去,叫聲:「合!」只見他丟了槍,一雙手合掌當胸,再也不能開 放。至今留了一個觀音扭,即此意也。那童子開不得手,拿不得槍,方知是法 力深微,沒奈何,才納頭下拜。

菩薩念動真言,把淨瓶攲倒,將那一海水依然收去,更無半點存留。對行者 道:「悟空,這妖精已是降了,卻只是野心不定。等我教他一步一拜,只拜到 落伽山,方才收法。你如今快早去洞中,救你師父去來。」行者轉身叩頭道: 「有勞菩薩遠涉,弟子當送一程。」菩薩道:「你不消送,恐怕誤了你師父性 命。」行者聞言,歡喜叩別。那妖精早歸了正果,五十三參,參拜觀音。

且不題善菩薩收了童子。卻說那沙僧久坐林間,盼望行者不到,將行李捎在馬 上,一隻手執著降妖寶杖,一隻手牽著韁繩,出松林向南觀看,只見行者欣喜 而來。沙僧迎著道:「哥哥,你怎麼去請菩薩,此時才來?焦殺我也。」行者 道:「你還做夢哩,老孫已請了菩薩,降了妖怪。」行者卻將菩薩的法力,備 陳了一遍。沙僧十分歡喜道:「救師父去也。」

他兩個才跳過澗去,撞到門前,拴下馬匹。舉兵器齊打入洞裏,剿淨了群妖, 解下皮袋,放出八戒來。那獃子謝了行者道:「哥哥,那妖精在那裏?等我去 築他幾鈀,出出氣來。」行者道:「且尋師父去。」

三人徑至後邊,只見師父赤條條,綑在院中哭哩。沙僧連忙解繩,行者即取衣 服穿上。三人跪在面前道:「師父吃苦了。」三藏謝道:「賢徒呵,多累你 等。怎生降得妖魔也?」行者又將請菩薩,收童子之言,備陳一遍。三藏聽 得,即忙跪下,朝南禮拜。行者道:「不消謝他,轉是我們與他作福,收了一 個童子。」如今說童子拜觀音,五十三參,參參見佛,即此是也。

教沙僧將洞內寶物收了。且尋米糧,安排齋飯,管待了師父。那長老得性命, 全虧孫大聖﹔取真經,只靠美猴精。

師徒們出洞來,攀鞍上馬,找大路,篤志投西。行經一個多月,忽聽得水聲振 耳。三藏大驚道:「徒弟啞,又是那裏水聲?」行者笑道:「你這老師父忒也 多疑,做不得和尚。我們一同四眾,偏你聽見甚麼水聲。你把那《多心經》又 忘了也?」唐僧道:「《多心經》乃浮屠山烏巢禪師口授,共五十四句,二百 七十個字。我當時耳傳,至今常念,你知我忘了那句兒?」行者道:「老師 父,你忘了『無眼耳鼻舌身意』。我等出家之人,眼不視色,耳不聽聲,鼻不 嗅香,舌不嘗味,身不知寒暑,意不存妄想:如此謂之祛褪六賊。你如今為求 經,念念在意﹔怕妖魔,不肯捨身﹔要齋吃,動舌﹔喜香甜,觸鼻﹔聞聲音, 驚耳﹔睹事物,凝眸﹔招來這六賊紛紛,怎生得西天見佛?」三藏聞言,默然 沉慮道:「徒弟呵,我     一自當年別聖君,奔波晝夜甚慇懃。     芒鞋踏破山頭霧,竹笠沖開嶺上雲。     夜靜猿啼殊可嘆,月明鳥噪不堪聞。     何時滿足三三行,得取如來妙法文?」

行者聽畢,忍不住鼓掌大笑道:「這師父原來只是思鄉難息。若要那三三行 滿,有何難哉?常言道:『功到自然成』哩。」八戒回頭道:「哥呵,若照依 這般魔障凶高,就走上一千年也不得成功。」沙僧道:「二哥,你和我一般, 拙口鈍腮,不要惹大哥熱擦。且只捱肩磨擔,終須有日成功也。」

師徒們正話間,腳走不停,馬蹄正疾,見前面有一道黑水滔天,馬不能進。四 眾停立岸邊,仔細觀看,但見那: 層層濃浪,疊疊渾波,層層濃浪翻烏潦,疊疊渾波捲黑油。近觀不照人身影, 遠望難尋樹木形。滾滾一地墨,滔滔千里灰。水沫浮來如積炭,浪花飄起似翻 煤。牛羊不飲,鴉鵲難飛。牛羊不飲嫌深黑,鴉鵲難飛怕渺瀰。只是岸上蘆蘋 知節令,灘頭花草鬥青奇。湖泊江河天下有,溪源澤洞世間多。人生皆有相逢 處,誰見西方黑水河?

唐僧下馬道:「徒弟,這水怎麼如此渾黑?」八戒道:「是那家潑了靛缸了。」 沙僧道:「不然,是誰家洗筆硯哩。」行者道:「你們且休胡猜亂道,且設法 保師父過去。」八戒道:「這河若是老豬過去不難:或是駕了雲頭,或是下河 負水,不消頓飯時,我就過去了。」沙僧道:「若教我老沙,也只消縱雲屣 水,頃刻而過。」行者道:「我等容易,只是師父難哩。」三藏道:「徒弟 呵,這河有多少寬麼?」八戒道:「約摸有十來里寬。」三藏道:「你三個計 較,著那個馱我過去罷。」行者道:「八戒馱得。」八戒道:「不好馱:若是 馱著騰雲,三尺也不能離地。常言道:『背凡人重若丘山。』若是馱著負水, 轉連我墜下水去了。」

師徒們在河邊正都商議,只見那上溜頭有一人棹下一隻小船兒來。唐僧喜道: 「徒弟,有船來了,叫他渡我們過去。」沙僧厲聲高叫道:「棹船的,來渡 人,來渡人。」船上人道:「我不是渡船,如何渡人?」沙僧道:「天上人 間,方便第一。你雖不是渡船,我們也不是常來打攪你的。我等是東土欽差取 經的佛子,你可方便方便,渡我們過去,謝你。」那人聞言,卻把船兒棹近岸 邊,扶著槳道:「師父呵,我這船小,你們人多,怎能全渡?」三藏近前看 了,那船兒原來是一段木頭刻的,中間只有一個艙口,只好坐下兩個人。三藏 道:「怎生是好?」沙僧道:「這般呵,兩遭兒渡罷。」八戒就使心術,要躲 懶討乖,道:「悟淨,你與大哥在這邊看著行李、馬匹,等我保師父先過去, 卻再來渡馬。教大哥跳過去罷。」行者點頭道:「你說的是。」

那獃子扶著唐僧,那梢公撐開船,舉棹沖流,一直而去。方才行到中間,只聽

得一聲響喨,捲浪翻波,遮天迷日。那陣狂風十分利害!好風:

    當空一片炮雲起,中溜千層黑浪高。

    兩岸飛沙迷日色,四邊樹倒振天號。

    翻江攪海龍神怕,播土揚塵花木凋。

    呼呼響若春雷吼,陣陣兇如餓虎哮。

    蟹鱉魚蝦朝上拜,飛禽走獸失窩巢。

    五湖船戶皆遭難,四海人家命不牢。

    溪內漁翁難把鉤,河間梢子怎撐篙?

    揭瓦翻磚房屋倒,驚天動地泰山搖。

這陣風,原來就是那棹船人弄的。他本是黑水河中怪物。眼看著那唐僧與豬八 戒,連船兒淬在水裏,無影無形,不知攝了那方去也。

這岸上沙僧與行者心慌道:「怎麼好?老師父步步逢災,才脫了魔障,幸得這 一路平安,又遇著黑水迍邅。」沙僧道:「莫是翻了船?我們往下溜頭找尋 去。」行者道:「不是翻船,若翻船,八戒會水,他必然保師父,負水而出。 我才見那個棹船的有些不正氣,想必就是這廝弄風,把師父拖下水去了。」沙 僧聞言道:「哥哥何不早說?你看著馬與行李,等我下水找尋去來。」行者 道:「這水色不正,恐你不能去。」沙僧道:「這水比我那流沙河如何?去 得,去得。」

好和尚,脫了褊衫,紮抹了手腳,掄著降妖寶杖,撲的一聲,分開水路,鑽入 波中,大搭步行將進去。正走處,只聽得有人言語。沙僧閃在傍邊,偷睛觀 看,那壁廂有一座亭臺,臺門外橫封了八個大字,乃是「衡陽峪黑水河神 府」。又聽得那怪物坐在上面道:「一向辛苦,今日方能得物。這和尚乃十世 修行的好人,但得吃他一塊肉,便做長生不老人。我為他也等勾多時,今朝卻 不負我志。」教:「小的們,快把鐵籠抬出來,將這兩個和尚囫圇蒸熟,具柬 去請二舅爺來,與他暖壽。」沙僧聞言,按不住心頭火起,掣寶杖,將門亂 打。口中罵道:「那潑物,快送我唐僧師父與八戒師兄出來!」諕得那門內妖 邪急跑去報:「禍事了。」老怪問:「甚麼禍事?」小妖道:「外面有一個晦 氣色臉的和尚,打著前門罵,要人哩!」

那怪聞言,即喚取披掛。小妖抬出披掛。老妖結束整齊,手提一根竹節鋼鞭,

走出門來,真個是兇頑毒像。但見:

    方面圜睛霞彩亮,捲唇巨口血盆紅。

    幾根鐵線稀髯擺,兩鬢朱砂亂髮蓬。

    形似顯靈真太歲,貌如發怒狠雷公。

    身披鐵甲團花燦,頭戴金盔嵌寶濃。

    竹節鋼鞭提手內,行時滾滾拽狂風。

    生來本是波中物,脫去原流變化兇。

    要問妖邪真姓字,前身喚做小鼉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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