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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四回 法性西來逢女國 心猿定計脫煙花

話說三藏師徒別了村舍人家,依路西進,不上三四十里,早到西梁國界。唐僧在 馬上指道:「悟空,前面城池相近,市井上人語喧嘩,想是西梁女國。汝等須要 仔細,謹慎規矩,切休放蕩情懷,紊亂法門教旨。」三人聞言,謹遵嚴命。

言未盡,卻至東關廂街口。那裏人都是長裙短襖,粉面油頭,不分老少,盡是婦 女。正在兩街上做買做賣,忽見他四眾來時,一齊都鼓掌呵呵,整容歡笑道﹕ 「人種來了,人種來了。」慌得那三藏勒馬難行。須臾間就塞滿街道,惟聞笑 語。八戒口裏亂嚷道:「我是個銷豬,我是個銷豬。」行者道:「獃子,莫胡 談,拿出舊嘴臉便是。」八戒真個把頭搖上兩搖,豎起一雙蒲扇耳,扭動蓮蓬吊 搭唇,發一聲喊,把那些婦女們諕得跌跌爬爬。有詩為證。詩曰:     聖僧拜佛到西梁,國內陰世少陽。     農士工商皆女輩,漁樵耕牧盡紅妝。     嬌娥滿路呼人種,幼婦盈街接粉郎。     不是悟能施醜相,煙花圍困苦難當!

遂此眾皆恐懼,不敢上前。一個個都捻手矬腰,搖頭咬指,戰戰兢兢,排塞街傍 路下,都看唐僧。孫大聖卻也弄出醜相開路;沙僧也裝虎維持;八戒採著馬,掬 著嘴,擺著耳朵。

一行前進,又見那市井上房屋齊整,鋪面軒昂,一般有賣鹽賣米,酒肆茶房;鼓 角樓臺通貨殖,旗亭候館掛簾櫳。師徒們轉彎抹角,忽見有一女官侍立街下,高 聲叫道:「遠來的使客,不可擅入城門。請投館驛,註名上簿,待下官執名奏 駕,驗引放行。」三藏聞言下馬,觀看那衙門上有一匾,上書「迎陽驛」三字。 長老道:「悟空,那村舍人家傳言是實,果有迎陽之驛。」沙僧笑道:「二哥, 你卻去照胎泉邊照照,看可有雙影?」八戒道:「莫弄我。我自吃了那盞兒落胎 泉水,已此打下胎來了,還照他怎的?」三藏回頭吩咐道:「悟能,謹言,謹 言。」遂上前與那女官作禮。

女官引路,請他們都進驛內,正廳坐下,即喚看茶。又見那手下人盡是三綹梳 頭,兩截穿衣之類。你看他拿茶的也笑。少頃,茶罷。女官欠身問曰:「使客何 來?」行者道:「我等乃東土大唐王駕下欽差上西天拜佛求經者。我師父便是唐 王御弟,號曰唐三藏。我乃他大徒弟孫悟空。這兩個是我師弟豬悟能、沙悟淨。 一行連馬五口。隨身有通關文牒,乞為照驗放行。」那女官執筆寫罷,下來叩頭 道:「老爺恕罪。下官乃迎陽驛驛丞,實不知上邦老爺,知當遠接。」拜畢起 身,即令管事的安排飲饌。道:「爺爺們寬坐一時,待下官進城啟奏我王,倒換 關文,打發領給,送老爺們西進。」三藏欣然而坐不題。

且說那驛丞整了衣冠,徑入城中五鳳樓前,對黃門官道:「我是迎陽館驛丞,有 事見駕。」黃門即時啟奏。降旨傳宣至殿,問曰:「驛丞有何事來奏?」驛丞 道:「微臣在驛,接得東土大唐王御弟唐三藏,有三個徒弟,名喚孫悟空、豬悟 能、沙悟淨,連馬五口,欲上西天拜佛取經。特來啟奏主公,可許他倒換關文放 行?」女王聞奏,滿心歡喜,對眾文武道:「寡人夜來夢見金屏生彩艷,玉鏡展 光明,乃是今日之喜兆也。」眾女官擁拜丹墀道:「主公,怎見得是今日之喜 兆?」女王道:「東土男人,乃唐朝御弟。我國中自混沌開闢之時,累代帝王, 更不曾見個男人至此。幸今唐王御弟下降,想是天賜來的。寡人以一國之富,願 招御弟為王,我願為后,與他陰陽配合,生子生孫,永傳帝業,卻不是今日之喜 兆也?」眾女官拜舞稱揚,無不歡悅。

驛丞又奏道:「主公之論,乃萬代傳家之好。但只是御弟三徒兇惡,不成相貌。」 女王道:「卿見御弟怎生模樣?他徒弟怎生兇醜?」驛丞道:「御弟相貌堂堂, 丰姿英俊,誠是天朝上國之男兒,南贍中華之人物。那三徒卻是形容獰惡,相貌 如精。」女王道:「既如此,把他徒弟與他領給,倒換關文,打發他往西天,只 留下御弟,有何不可?」眾官拜奏道:「主公之言極當,臣等欽此欽遵。但只是 匹配之事,無媒不可。自古道:『姻緣配合憑紅葉,月老夫妻繫赤繩。』」女王 道:「依卿所奏,就著當駕太師作媒,迎陽驛丞主婚,先去驛中與御弟求親。待 他許可,寡人卻擺駕出城迎接。」那太師、驛丞領旨出朝。

卻說三藏師徒們在驛廳上正享齋飯,只見外面人報:「當駕太師與我們本官老姆 來了。」三藏道:「太師來卻是何意?」八戒道:「怕是女王請我們也。」行者 道:「不是相請,就是說親。」三藏道:「悟空,假如不放,強逼成親,卻怎麼 是好?」行者道:「師父只管允他,老孫自有處治。」

說不了,二女官早至,對長老下拜。長老一一還禮道:「貧僧出家人,有何德 能,敢勞大人下拜?」那太師見長老相貌軒昂,心中暗喜道:「我國中實有造 化,這個男子,卻也做得我王之夫。」二官拜畢起來,侍立左右道:「御弟爺 爺,萬千之喜了。」三藏道:「我出家人,喜從何來?」太師躬身道:「此處乃 西梁女國,國中自來沒個男子。今幸御弟爺爺降臨,臣奉我王旨意,特來求親。」 三藏道:「善哉,善哉!我貧僧隻身來到貴地,又無兒女相隨,止有頑徒三個, 不知大人求的是那個親事?」驛丞道:「下官才進朝啟奏,我王十分歡喜道,夜 來得一吉夢,夢見金屏生彩艷,玉鏡展光明。御弟乃中華上國男兒,我王願以一 國之富,招贅御弟爺爺為夫,坐南面稱孤,我王願為帝后。傳旨著太師作媒,下 官主婚,故此特來求這親事也。」三藏聞言,低頭不語。太師道:「大丈夫遇 時,不可錯過。似此招贅之事,天下雖有,託國之富,世上實稀。請御弟速允, 庶好回奏。」長老越加痴啞。

八戒在傍,掬著碓挺嘴叫道:「太師,你去上復國王:我師父乃久修得道的羅 漢,決不愛你託國之富,也不愛你傾國之容。快些兒倒換關文,打發他往西去, 留我在此招贅,如何?」太師聞說,膽戰心驚,不敢回話。驛丞道:「你雖是個 男身,但只形容醜陋,不中我王之意。」八戒笑道:「你甚不通變。常言道: 『粗柳簸箕細柳斗,世上誰見男兒醜?』」行者道:「獃子,勿得胡談,任師父 尊意,可行則行,可止則止。莫要擔閣了媒妁工夫。」

三藏道:「悟空,憑你怎麼說好?」行者道:「依老孫說,你在這裏也好。自古 道『千里姻緣似線牽』哩,那裏再有這般相應處?」三藏道:「徒弟,我們在這 裏貪圖富貴,誰去西天取經?卻不望壞了我大唐之帝主也?」太師道:「御弟在 上,微臣不敢隱言。我王旨意,原只教求御弟為親,教你三位徒弟赴了會親筵 宴,發付領給,倒換關文,往西天取經去哩。」行者道:「太師說得有理。我等 不必作難,情願留下師父,與你主為夫。快換關文,打發我們西去。待取經回 來,好到此拜爺娘,討盤纏,回大唐也。」那太師與驛丞對行者作禮道:「多謝 老師玉成之恩。」八戒道:「太師,切莫要口裏擺菜碟兒。既然我們許諾,且教 你主先安排一席,與我們吃鍾肯酒,如何?」太師道:「有有有,就教擺設筵宴 來也。」那驛丞與太師歡天喜地,回奏女主不題。

卻說唐長老一把扯住行者,罵道:「你這猴頭,弄殺我也,怎麼說出這般話來, 教我在此招婚,你們西天拜佛?我就死也不敢如此。」行者道:「師父放心,老 孫豈不知你性情,但只是到此地,遇此人,不得不將計就計。」三藏道:「怎麼 叫做將計就計?」行者道:「你若使住法兒不允他,他便不肯倒換關文,不放我 們走路。倘或意惡心毒,喝令多人,割了你肉,做甚麼香袋呵,我等豈有善報? 一定要使出降魔蕩怪的神通,你知我們的手腳又重,器械又兇,但動動手兒,這 一國的人,盡打殺了。他雖然阻當我等,卻不是怪物妖精,還是一國人身;你又 平素是個好善慈悲的人,在路上一靈不損:若打殺無限的平人,你心何忍,誠為 不善了也。」三藏聽說,道:「悟空,此論最善。但恐女主招我進去,要行夫婦 之禮,我怎肯喪元陽,敗壞了佛家德行?走真精,墜落了本教人身?」行者道: 「今日准了親事,他一定以皇帝禮,擺駕出城接你。你更不要推辭,就坐他鳳輦 龍車,登寶殿,面南坐下。問女王取出御寶印信來,宣我們兄弟進朝,把通關文 牒用了印,再請女王寫個手字花押,僉押了交付與我們。一壁廂教擺筵宴,就當 與女王會喜,就與我們送行。待筵宴已畢,再叫排駕,只說送我們三人出城,回 來與女王配合。哄得他君臣歡悅,更無阻擋之心,亦不起毒惡之念。卻待送出城 外,你下了龍車鳳輦,教沙僧伺候左右,伏侍你騎上白馬;老孫卻使個定身法 兒,教他君臣人等皆不能動,我們順大路只管西行。行得一晝夜,我卻念個咒, 解了術法,還教他君臣們甦醒回城。一則不傷了他的性命,二來不損了你的元 神。這叫做『假親脫網』之計,豈非一舉兩全之美也?」三藏聞言,如醉方醒, 似夢初覺,樂以忘憂,稱謝不盡道:「深感賢徒高見。」四眾同心合意,正自商 量不題。

卻說那太師與驛丞不等宣詔,直入朝門白玉階前,奏道:「主公佳夢最准,魚水 之歡就矣。」女王聞奏,捲珠簾,下龍床,啟櫻唇,露銀齒,笑盈盈嬌聲問曰: 「賢卿見御弟,怎麼說來?」太師道:「臣等到驛,拜見御弟畢,即備言求親之 事。御弟還有推托之辭,幸虧他大徒弟慨然見允,願留他師父與我王為夫,面南 稱帝。只教先倒換關文,打發他三人西去;取得經回,卻到此拜認爺娘,討盤費 回大唐也。」女王笑道:「御弟再有何說?」太師奏道:「御弟不言,願配我 主。只是他那二徒弟,先要吃席肯酒。」

女王聞言,即傳旨,教光祿寺排宴。一壁廂排大駕,出城迎接夫君。眾女官即欽 遵王命,打掃宮殿,鋪設庭臺。一班兒擺宴的,火速安排;一班兒擺駕的,流星 整備。你看那西梁國雖是婦女之邦,那鑾輿不亞中華之盛。但見: 六龍噴彩,雙鳳生祥。六龍噴彩扶車出,雙鳳生祥駕輦來。馥異香藹,氤氳瑞氣 開。金魚玉佩多官擁,寶髻雲鬟眾女排。鴛鴦掌扇遮鑾駕,翡翠珠簾影鳳釵。笙 歌音美,絃管聲諧。一片歡情沖碧漢,無邊喜氣出靈臺。三簷羅蓋搖天宇,五色 旌旗映御階。此地自來無合巹,女王今日配男才。

不多時,大駕出城,早到迎陽館驛。忽有人報三藏師徒道:「駕到了。」三藏聞 言,即與三徒整衣出廳迎駕。女王捲簾下輦道:「那一位是唐朝御弟?」太師指 道:「那驛門外香案前穿襴衣者便是。」女王閃鳳目,簇蛾眉,仔細觀看,果然 一表非凡。你看他: 丰姿英偉,相貌軒昂。齒白如銀砌,唇紅口四方。頂平額闊天倉滿,目秀眉清地 閣長。兩耳有輪真傑士,一身不俗是才郎。好個妙齡聰俊風流子,堪配西梁窈窕 娘。

女王看到那心歡意美之處,不覺淫情汲汲,愛慾恣恣,展放櫻桃小口,呼道: 「大唐御弟,還不來占鳳乘鸞也?」三藏聞言,耳紅面赤,羞答答不敢抬頭。

豬八戒在傍,掬著嘴,餳眼觀看那女王,卻也嬝娜。真個:     眉如翠羽,肌似羊脂。臉襯桃花瓣,鬟堆金鳳絲。秋波湛湛妖嬈態,春 筍纖纖嬌媚姿。斜紅綃飄彩艷,高簪珠翠顯光輝。說甚麼昭君美貌,果然是賽過 西施。柳腰微展鳴金珮,蓮步輕移動玉肢。月裏嫦娥難到此,九天仙子怎如斯。 宮妝巧樣非凡類,誠然王母降瑤池。

那獃子看到好處,忍不住口嘴流涎,心頭撞鹿,一時間骨軟筋麻,好便似雪獅子 向火,不覺的都化去也。

只見那女王走近前來,一把扯住三藏,俏語嬌聲,叫道:「御弟哥哥,請上龍 車,和我同上金鑾寶殿,匹配夫婦去來。」這長老戰兢兢立站不住,似醉如痴。 行者在側教道:「師父不必太謙,請共師娘上輦。快快倒換關文,等我們取經去 罷。」長老不敢回言,把行者抹了兩抹,止不住落下淚來。行者道:「師父切莫 煩惱,這般富貴,不受用還待怎麼哩?」三藏沒及奈何,只得依從,揩了眼淚, 強整歡容,移步近前,與女主: 同攜素手,共坐龍車。那女主喜孜孜欲配夫妻,這長老憂惶惶只思拜佛。一個要 洞房花燭交鴛侶,一個要西宇靈山見世尊。女帝真情,聖僧假意。女帝真情,指 望和諧同到老;聖僧假意,牢藏情意養元神。一個喜見男身,恨不得白晝並頭諧 伉儷;一個怕逢女色,只思量即時脫網上雷音。二人和會同登輦,豈料唐僧各有 心。

那些文武官見主公與長老同登鳳輦,並肩而坐,一個個眉花眼笑,撥轉儀從,復 入城中。孫大聖才教沙僧挑著行李,牽著白馬,隨大駕後邊同行。豬八戒往前亂 跑,先到五鳳樓前,嚷道:「好自在,好現成呀。這個弄不成,這個弄不成,吃 了喜酒進親才是。」諕得些執儀從引導的女官,一個個回至駕邊道:「主公,那 一個長嘴大耳的,在五鳳樓前嚷道要喜酒吃哩。」女主聞奏,與長老倚香肩,偎 並桃腮,開檀口,俏聲叫道:「御弟哥哥,長嘴大耳的是你那個高徒?」三藏 道:「是我第二個徒弟。他生得食腸寬大,一生要圖口肥,須是先安排些酒食與 他吃了,方可行事。」女主急問:「光祿寺安排筵宴,完否?」女官奏道:「已 完,設了葷素兩樣,在東閣上哩。」女王又問:「怎麼兩樣?」女官奏道:「臣 恐唐朝御弟與高徒等平素吃齋,故有葷素兩樣。」女王卻又笑吟吟,偎著長老的 香腮道:「御弟哥哥,你吃葷吃素?」三藏道:「貧僧吃素,但是未曾戒酒。須 得幾杯素酒,與我二徒弟吃些。」

說未了,太師啟奏:「請赴東閣會宴。今宵吉日良辰,就可與御弟爺爺成親。明

日天開黃道,請御弟爺爺登寶殿,面南,改年號即位。」女王大喜,即與長老攜

手相攙,下了龍車,共入端門裏。但見那:

    風飄仙樂下樓臺,閶闔中間翠輦來。

    鳳闕大開光藹藹,皇宮不閉錦排排。

    麒麟殿內爐煙裊,孔雀屏邊房影迴。

    亭閣崢嶸如上國,玉堂金馬更奇哉。

既至東閣之下,又聞得一派笙歌聲韻美,又見兩行紅粉貌嬌嬈。正中堂排設兩般 盛宴:左邊上首是素筵,右邊上首是葷筵。下兩路盡是單席。那女王斂袍袖,十 指尖尖,奉著玉杯,便來安席。行者近前道:「我師徒都是吃素,先請師父坐了 左手素席,轉下三席,分左右,我兄弟們好坐。」太師喜道:「正是,正是。師 徒如父子也,不可並肩。」眾女官連忙調了席面。女王一一傳杯,安了他弟兄三 位。行者又與唐僧丟個眼色,教師父回禮。三藏下來,卻也擎玉杯,與女王安 席。那些文武官朝上拜謝了皇恩,各依品從,分坐兩邊,才住了音樂請酒。

那八戒那管好歹,放開肚子,只情吃起。也不管甚麼玉屑、米飯、蒸餅、糖糕、 蘑菇、香蕈、筍芽,木耳、黃花菜、石花菜、紫菜、蔓菁、芋頭、蘿菔、山藥、 黃精,一骨辣了個罄盡。喝了五七杯酒。口裏嚷道:「看添換來,拿大觥來,再 吃幾觥,各人幹事去。」沙僧問道:「好筵席不吃,還要幹甚事?」獃子笑道: 「古人云:『造弓的造弓,造箭的造箭。』我們如今招的招,嫁的嫁,取經的還 去取經,走路的還去走路,莫只管貪杯誤事。快早兒打發關文。正是將軍不下 馬,各自奔前程。」女王聞說,即命取大杯來。近侍官連忙取幾個鸚鵡杯、鸕鶿 杓、金叵羅、銀鑿落、玻璃盞、水晶盆、蓬萊碗、琥珀鍾,滿斟玉液,連注瓊 漿,果然都各飲一巡。

三藏欠身而起,對女王合掌道:「陛下,多蒙盛設,酒已勾了。請登寶殿,倒換 關文,趕天早,送他三人出城罷。」女王依言,攜著長老,散了筵宴,上金鑾寶 殿,即讓長老即位。三藏道:「不可,不可。適太師言過,明日天開黃道,貧僧 才敢即位稱孤。今日即印關文,打發他去也。」女王依言,仍坐了龍床,即取金 交椅一張,放在龍床左手,請唐僧坐了。叫徒弟們拿上通關文牒來。大聖便教沙 僧解開包袱,取出關文。大聖將關文雙手捧上。那女王細看一番,上有大唐皇帝 寶印九顆,下有寶象國印、烏雞國印、車遲國印。女王看罷,嬌滴滴笑語道: 「御弟哥哥又姓陳?」三藏道:「俗家姓陳,法名玄奘。因我唐王聖恩認為御 弟,賜姓我為唐也。」女王道:「關文上如何沒有高徒之名?」三藏道:「三個 頑徒,不是我唐朝人物。」女王道:「既不是你唐朝人物,為何肯隨你來?」三 藏道:「大的個徒弟,祖貫東勝神洲傲來國人氏;第二個乃西牛賀洲烏斯莊人 氏;第三個乃流沙河人氏:他三人都因罪犯天條,南海觀世音菩薩解脫他苦,秉 善皈依,將功折罪,情願保護我上西天取經。皆是途中收得,故此未註法名在 牒。」女王道:「我與你添註法名,好麼?」三藏道:「但憑陛下尊意。」女王 即令取墨筆來,濃磨香翰,飽潤香毫,牒文之後,寫上孫悟空、豬悟能、沙悟淨 三人名諱。卻才取出御印,端端正正印了;又畫個手字花押。傳將下去。孫大聖 接了,教沙僧包裹停當。

那女王又賜出碎金碎銀一盤,下龍床遞與行者道:「你三人將此權為路費,早上 西天;待汝等取經回來,寡人還有重謝。」行者道:「我們出家人,不受金銀, 途中自有乞化之處。」女王見他不受,又取出綾錦十疋,對行者道:「汝等行色 匆匆,裁製不及,將此路上做件衣服遮寒。」行者道:「出家人穿不得綾錦,自 有護體布衣。」女王見他不受,教:「取御米三升,在路權為一飯。」八戒聽說 個「飯」字,便就接了,捎在包袱之間。行者道:「兄弟,行李見今沉重,且倒 有氣力挑米?」八戒笑道:「你那裏知道,米好的是個日消貨,只消一頓飯,就 了帳也。」遂此合掌謝恩。

三藏道:「敢煩陛下相同貧僧送他三人出城,待我囑付他們幾句,教他好生西 去,我卻回來,與陛下永受榮華,無掛無牽,方可會鸞交鳳友也。」女王不知是 計,便傳旨擺駕,與三藏並倚香肌,同登鳳輦,出西城而去。滿城中都盞添淨 水,爐降真香:一則看女王鑾駕,二來看御弟男身。沒老沒小,盡是粉容嬌面, 綠鬢雲鬟之輩。不多時,大駕出城,到西關之外。

行者、八戒、沙僧同心合意,結束整齊,徑迎著鑾輿,厲聲高叫道:「那女王不 必遠送,我等就此拜別。」長老慢下龍車,對女王拱手道:「陛下請回,讓貧僧 取經去也。」女王聞言,大驚失色,扯住唐僧道:「御弟哥哥,我願將一國之 富,招你為夫,明日高登寶位,即位稱君,我願為君之后,喜筵通皆吃了,如何 卻又變卦?」八戒聽說,發起個風來,把嘴亂扭,耳朵亂搖,闖至駕前,嚷道: 「我們和尚家和你這粉骷髏做甚夫妻?放我師父走路。」那女王見他那等撒潑弄 醜,諕得魂飛魄散,跌入輦駕之中。沙僧卻把三藏搶出人叢,伏侍上馬。

只見那路傍閃出一個女子,喝道:「唐御弟,那裏走?我和你耍風月兒去來。」 沙僧罵道:「賊輩無知!」掣寶杖劈頭就打。那女子弄陣旋風,嗚的一聲,把唐 僧攝將去了,無影無蹤,不知下落何處。咦!正是:     脫得煙花網,又遇風月魔。

  畢竟不知那女子是人是怪,老師父的性命得死得生,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五回 色邪淫戲唐三藏 性正修持不壞身

卻說孫大聖與豬八戒正要使法定那些婦女,忽聞得風響處,沙僧嚷鬧,急回頭 時,不見了唐僧。行者道:「是甚人來搶師父去了?」沙僧道:「是一個女子, 弄陣旋風,把師父攝去也。」行者聞言,哨跳在雲端裏,用手搭涼篷,四下裏觀 看。只見一陣灰塵,風滾滾,往西北上去了。急回頭叫道:「兄弟們,快駕雲同 我趕師父去來。」八戒與沙僧即把行囊捎在馬上,響一聲,都跳在半空裏去。

慌得那西梁國君臣女輩,跪在塵埃,都道:「是白日飛昇的羅漢,我主不必驚 疑。唐御弟也是個有道的禪僧,我們都有眼無珠,錯認了中華男子,枉費了這場 神思。請主公上輦回朝也。」女王自覺慚愧,多官都一齊回國不題。

卻說孫大聖兄弟三人騰空踏霧,望著那陣旋風,一直趕來。前至一座高山,只見 灰塵息靜,風頭散了,更不知妖向何方。兄弟們按落雲霧,找路尋訪,忽見一壁 廂青石光明,卻似個屏風模樣。三人牽著馬轉過石屏,石屏後有兩扇石門,門上 有六個大字,乃是「毒敵山琵琶洞」。八戒無知,上前就使釘鈀築門。行者急止 住道:「兄弟莫忙。我們隨旋風趕便趕到這裏,尋了這會,方遇此門,又不知深 淺如何。倘不是這個門兒,卻不惹他見怪?你兩個且牽了馬,還轉石屏前立等片 時,待老孫進去打聽打聽,察個有無虛實,卻好行事。」沙僧聽說,大喜道: 「好好好,正是粗中有細,果然急處從寬。」他二人牽馬回頭。

孫大聖顯個神通,捻著訣,念個咒語,搖身一變,變作蜜蜂兒,真個輕巧。你看

他:

    翅薄隨風軟,腰輕映日纖。

    嘴甜曾覓蕊,尾利善降蟾。

    釀蜜功何淺,投衙禮自謙。

    如今施巧計,飛舞入門簷。

行者自門瑕處鑽將進去,飛過二層門裏。只見正當中花亭子上端坐著一個女妖, 左右列幾個彩衣繡服、丫髻兩揫的女童,都歡天喜地,正不知講論甚麼。這行者 輕輕的飛上去,釘在那花亭格子上,側耳才聽,又見兩個總角蓬頭女子,捧兩盤 熱騰騰的麵食,上亭來道:「奶奶,一盤是人肉餡的葷,一盤是鄧沙餡的素。」 那女怪笑道:「小的們,攙出唐御弟來。」幾個彩衣繡服的女童走向後房,把唐 僧扶出。那師父面黃唇白,眼紅淚滴。行者在暗中嗟嘆道:「師父中毒了。」

那怪走下亭,露春蔥十指纖纖,扯住長老道:「御弟寬心。我這裏雖不是西梁女 國的宮殿,不比富貴奢華,其實卻也清閑自在,正好念佛看經。我與你做個道伴 兒,真個是百歲和諧也。」三藏不語。那怪道:「且休煩惱。我知你在女國中赴 宴之時,不曾進得飲食。這裏葷素麵飯兩盤,憑你受用些兒壓驚。」三藏沉思默 想道:「我待不說話,不吃東西,此怪比那女王不同:女王還是人身,行動以 禮;此怪乃是妖神,恐為加害,奈何?我三個徒弟不知我困陷在於這裏,倘或加 害,卻不枉丟性命?」以心問心,無計所奈,只得強打精神,開口道:「葷的何 如?素的何如?」女怪道:「葷的是人肉餡,素的是鄧沙餡。」三藏道:「貧僧 吃素。」那怪笑道:「女童,看熱茶來,與你家長爺爺吃素。」一女童果捧著香 茶一盞,放在長老面前。那怪將一個素劈破,遞與三藏。三藏將個葷囫圇遞與女 怪。女怪笑道:「御弟,你怎麼不劈破與我?」三藏合掌道:「我出家人,不敢 破葷。」那女怪道:「你出家人不敢破葷,怎麼前日在子母河邊吃水高,今日又 好吃鄧沙餡?」三藏道:「水高船去急,沙陷馬行遲。」

行者在格子眼聽著兩個言語相攀,恐怕師父亂了真性,忍不住,現了本相,掣鐵 棒喝道:「孽畜無禮!」那女怪見了,口噴一道煙光,把花亭子罩住,教:「小 的們,收了御弟。」他卻拿一柄三股鋼叉,跳出亭門,罵道:「潑猴憊懶!怎麼 敢私入吾家,偷窺我容貌?不要走,吃老娘一叉。」這大聖使鐵棒架住,且戰且 退,二人打出洞外。那八戒、沙僧正在石屏前等候,忽見他兩人爭持,慌得八戒 將白馬牽過道:「沙僧,你只管看守行李、馬匹,等老豬去幫打幫打。」好獃 子,雙手舉鈀,趕上前叫道:「師兄靠後,讓我打這潑賤。」那怪見八戒來,他 又使個手段,呼了一聲,鼻中出火,口內生煙,把身子抖了一抖,三股叉飛舞沖 迎。那女怪也不知有幾隻手,沒頭沒臉的滾將來。這行者與八戒兩邊攻住。那怪 道:「孫悟空,你好不識進退。我便認得你,你是不認得我。你那雷音寺裏佛如 來,也還怕我哩。量你這兩個毛人,到得那裏?都上來,一個個仔細看打。」這 一場怎見得好戰: 女怪威風長,猴王氣概興。天蓬元帥爭功績,亂舉釘鈀要顯能。那一個手多叉緊 煙光繞,這兩個性急兵強霧氣騰。女怪只因求配偶,男僧怎肯泄元精。陰陽不對 相持鬥,各逞雄才恨苦爭。陰靜養榮思動動,陽收息衛愛清清。致令兩處無和 睦,叉鈀鐵棒賭輸贏。這個棒有力,鈀更能,女怪鋼叉丁對丁。毒敵山前三不 讓,琵琶洞外兩無情。那一個喜得唐僧諧鳳侶,這兩個必隨長老取真經。驚天動 地來相戰,只殺得日月無光星斗更。

三個戰鬥多時,不分勝負。那女怪將身一縱,使出個倒馬毒樁,不覺的把大聖頭 皮上扎了一下。行者叫聲:「苦呵!」忍耐不得,負痛敗陣而走。八戒見事不 諧,拖著鈀徹身而退。那怪得了勝,收了鋼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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