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眾進山,緩行良久,過了山頭。下西坡,乃是一段平陽之地。豬八戒賣弄精 神,教沙和尚挑著擔子,他雙手舉鈀,上前趕馬。那馬更不懼他,憑那獃子嗒笞 笞的,還只是緩行不緊。行者道:「兄弟,你趕他怎的?讓他慢慢走罷了。」八 戒道:「天色將晚,自上山行了這一日,肚裏餓了,大家走動些,尋個人家,化 些齋吃。」行者聞言道:「既如此,等我教他快走。」把金箍棒幌一幌,喝了一 聲,那馬溜了韁,如飛似箭,順平路往前去了。
你說馬不怕八戒,只怕行者何也?行者五百年前曾受玉帝封在大羅天御馬監養 馬,官名弼馬溫,故此傳留至今,是馬皆懼猴子。
那長老挽不住韁繩,只扳緊著鞍,讓他放了一路轡頭,有二十里向開田地,方才 緩步而行。
正走處,忽聽得一棒鑼聲,路兩邊閃出三十多人,一個個槍刀棍棒,攔住路口 道:「和尚,那裏?。」諕得個唐僧戰兢兢,坐不穩,跌下馬來,蹲在路傍草科 裏,只叫:「大王饒命,大王饒命。」那為頭的兩個大漢道:「不打你,只是有 盤纏留下。」長老方才省悟,知他是一夥強人,卻欠身抬頭觀看。但見他: 一個青臉獠牙欺太歲,一個暴睛圜眼賽喪門。鬢邊紅髮如飄火,頷下黃鬚似插 針。他兩個頭戴虎皮花磕腦,腰繫貂裘彩戰裙。一個手中執著狼牙棒,一個肩上 橫擔扢撻藤。果然不亞巴山虎,真個猶如出水龍。
三藏見他這般兇惡,只得走起來,合掌當胸道:「大王,貧僧是東土唐王差往西 天取經者。自別了長安,年深日久,就有些盤纏也使盡了。出家人專以乞化為 由,那得個財帛?萬望大王方便方便,讓貧僧過去罷。」那兩個賊帥眾向前道: 「我們在這裏起一片虎心,截住要路,專要些財帛,甚麼方便方便?你果無財 帛,快早脫下衣服,留下白馬,放你過去。」三藏道:「阿彌陀佛!貧僧這件衣 服是東家化布,西家化針,零零碎碎化來的。你若剝去,可不害殺我也?只是這 世裏做得好漢,那世裏變畜生哩。」那賊聞言大怒,掣大棍,上前就打。這長老 口內不言,心中暗想道:「可憐!你只說你的棍子,還不知我徒弟的棍子哩。」 那賊那容分說,舉著棒,沒頭沒臉的打來。長老一生不會說謊,遇著這急難處, 沒奈何,只得打個誑語道:「二位大王且莫動手。我有個小徒弟,在後面就到, 他身上有幾兩銀子,把與你罷。」那賊道:「這和尚是也吃不得虧,且綑起來。」 眾嘍囉一齊下手,把一條繩綑了,高高吊在樹上。
卻說三個撞禍精隨後趕來。八戒呵呵大笑道:「師父去得好快,不知在那裏等我 們哩。」忽見長老在樹上,他又說:「你看師父,等便罷了,卻又有這般心腸, 爬上樹去,扯著藤兒打鞦韆耍子哩。」行者見了道:「獃子,莫亂談。師父吊在 那裏不是?你兩個慢來,等我去看看。」
好大聖,急登高坡細看,認得是夥強人,心中暗喜道:「造化,造化,買賣上門 了。」即轉步,搖身一變,變做個乾乾淨淨的小和尚,穿一領緇衣,年紀只有二 八,肩上背著一個藍布包袱。拽開步,來到前邊,叫道:「師父,這是怎麼說 話?這都是些甚麼歹人?」三藏道:「徒弟呀,還不救我一救,還問甚的?」行 者道:「是幹甚勾當的?」三藏道:「這一夥攔路的把我攔住,要買路錢。因身 邊無物,遂把我吊在這裏,只等你來計較計較。不然,把這匹馬送與他罷。」行 者聞言,笑道:「師父不濟,天下也有和尚,似你這樣皮鬆的卻少。唐太宗差你 往西天見佛,誰教你把這龍馬送人?」三藏道:「徒弟啞,似這等吊起來,打著 要,怎生是好?」行者道:「你怎麼與他說來?」三藏道:「他打的我急了,沒 奈何,把你供出來也。」行者道:「師父,你好沒搭撒。你供我怎的?」三藏 道:「我說你身邊有些盤纏,且教他莫打我,是一時救難的話兒。」行者道: 「好好好,承你抬舉,正是這樣供。若肯一個月供得七八十遭,老孫越有買賣。」
那夥賊見行者與他師父講話,撒開勢,圍將上來道:「小和尚,你師父說你腰裏 有盤纏,趁早拿出來,饒你們性命;若道半個『不』字,就都送了你的殘生。」 行者放下包袱道:「列位長官,不要嚷。盤纏有些在此包袱,不多,只有馬蹄金 二十來錠,粉面銀二三十錠,散碎的未曾見數。要時就連包兒拿去,切莫打我師 父。古書云:『德者,本也;財者,末也。』此是末事。我等出家人自有化處, 若遇著個齋僧的長者,襯錢也有,衣服也有,能用幾何?只望放下我師父來,我 就一並奉承。」那夥賊聞言,都甚歡喜道:「這老和尚慳吝,這小和尚倒還慷 慨。」教:「放下來。」那長老得了性命,跳上馬,顧不得行者,操著鞭,一直 跑回舊路。
行者忙叫道:「走錯路了。」提著包袱,就要追去。那夥賊攔住道:「那裏走? 將盤纏留下,免得動刑。」行者笑道:「說開,盤纏須三分分之。」那賊頭道: 「這小和尚忒乖,就要瞞著他師父留起些兒。也罷,拿出來看,若多時,也分些 與你背地裏買果子吃。」行者道:「哥啞,不是這等說,我那裏有甚盤纏?說你 兩個打劫別人的金銀,是必分些與我。」那賊聞言大怒,罵道:「這和尚不知死 活,你倒不肯與我,反問我要。不要走,看打。」掄起一條扢撻藤棍,照行者光 頭上打了七八下。行者只當不知,且滿面陪笑道:「哥呀,若是這等打,就打到 來年打罷春也是不當真的。」那賊大驚道:「這和尚好硬頭!」行者笑道:「不 敢,不敢,承過獎了,也將就看得過。」那賊那容分說,兩三個一齊亂打。行者 道:「列位息怒,等我拿出來。」
好大聖,耳中摸一摸,拔出一個繡花針兒道:「列位,我出家人,果然不曾帶得 盤纏,只這個針兒送你罷。」那賊道:「晦氣呀,把一個富貴和尚放了,卻拿住 這個窮禿驢。你好道會做裁縫?我要針做甚的?」行者聽說不要,就拈在手中, 幌了一幌,變作碗來粗細的一條棍子。那賊害怕道:「這和尚生得小,倒會弄術 法兒。」行者將棍子插在地下道:「列位拿得動,就送你罷。」兩個賊上前搶 奪,可憐就如蜻蜓撼石柱,莫想弄動半分毫。這條棍本是如意金箍棒,天秤稱的 一萬三千五百斤重,那夥賊怎麼知得?大聖走上前,輕輕的拿起,丟一個蟒翻身 拗步勢,指著強人道:「你都造化低,遇著我老孫了。」那賊上前來,又打了五 六十下。
行者笑道:「你也打得手困了,且讓老孫打一棒兒,卻休當真。」你看他展開棍 子幌一幌,有井欄粗細,七八丈長短,盪的一棍,把一個打倒在地,嘴唇土,再 不做聲。那一個開言罵道:「這禿廝老大無禮!盤纏沒有,轉傷我一個人。」行 者笑道:「且消停,且消停,待我一個個打來,一發教你斷了根罷。」盪的又一 棍,把第二個又打死了。諕得那眾嘍囉撇槍棄棍,四路逃生而走。
卻說唐僧騎著馬,往東正跑,八戒、沙僧攔住道:「師父往那裏去?錯走路了。」 長老兜馬道:「徒弟呵,趁早去與你師兄說,教他棍下留情,莫要打殺那些強 盜。」八戒道:「師父住下,等我去來。」獃子一路跑到前邊,厲聲高叫道: 「哥哥,師父教你莫打人哩。」行者道:「兄弟,那曾打人?」八戒道:「那強 盜往那裏去了?」行者道:「別個都散了,只是兩個頭兒在這裏睡覺哩。」八戒 笑道:「你兩個遭瘟的,好道是熬了夜,這般辛苦,不往別處睡,卻睡在此處。」 獃子行到身邊,看看道:「倒與我是一起的,乾淨張著口睡,淌出些粘涎來了。」 行者道:「是老孫一棍子打出豆腐來了。」八戒道:「人頭上又有豆腐?」行者 道:「打出腦子來了。」
八戒聽說打出腦子來,慌忙跑轉去,對唐僧道:「散了夥也。」三藏道:「善 哉!善哉!往那條路上去了?」八戒道:「打也打得直了腳,又會往那裏去走 哩?」三藏道:「你怎麼說散夥?」八戒道:「打殺了,不是散夥是甚的?」三 藏問:「打的怎麼模樣?」八戒道:「頭上打了兩個大窟窿。」三藏教:「解開 包,取幾文襯錢,快去那裏討兩個膏藥,與他兩個貼貼。」八戒笑道:「師父好 沒正經,膏藥只好貼得活人的瘡,那裏好貼得死人的窟窿?」三藏道:「真打死 了?」就惱起來,口裏不住的絮絮叨叨,猢猻長,猴子短。兜轉馬,與沙僧、八 戒至死人前,見那血淋淋的倒臥山坡之下。
這長老甚不忍見,即著八戒:「快使釘鈀,築個坑子埋了,我與他念卷《倒頭 經》。」八戒道:「師父左使了人也。行者打殺人,還該教他去燒埋,怎麼教老 豬做土工?」行者被師父罵惱了,喝著八戒道:「潑懶夯貨!趁早兒去埋,遲了 些兒,就是一棍。」獃子慌了,往山坡下築了有三尺深,下面都是石腳石根,住 鈀齒。獃子丟了鈀,便把嘴拱。拱到軟處,一嘴有二尺五。兩嘴有五尺深,把兩 個賊屍埋了,盤作一個墳堆。三藏叫:「悟空,取香燭來,待我禱祝,好念經。」 行者努著嘴道:「好不知趣,這半山之中,前不巴村,後不著店,那討香燭?就 有錢也無處去買。」三藏恨恨的道:「猴頭過去,等我撮土焚香禱告。」這是三 藏離鞍悲野塚,聖僧善念祝荒墳。祝云: 拜惟好漢,聽禱原因:念我弟子,東土唐人。奉太宗皇帝旨意,上西方求取經 文。適來此地,逢爾多人,不知是何府、何州、何縣,都在此山內結黨成群。我 以好話,哀告慇懃。爾等不聽,反善生嗔。卻遭行者,棍下傷身。切念屍骸暴 露,吾隨掩土盤墳。折青竹為香燭,無光彩,有心勤;取頑石作施食,無滋味, 有誠真。你到森羅殿下興詞,倒樹尋根,他姓孫,我姓陳,各居異姓。冤有頭, 債有主,切莫告我取經僧人。
八戒笑道:「師父推了乾淨。他打時卻也沒有我們兩個。」三藏真個又撮土禱告 道:「好漢告狀,只告行者,也不干八戒、沙僧之事。」
大聖聞言,忍不住笑道:「師父,你老人家忒沒情義。為你取經,我費了多少慇 懃勞苦,如今打死這兩個毛賊,你倒教他去告老孫。雖是我動手打,卻也只是為 你。你不往西天取經,我不與你做徒弟,怎麼會來這裏,會打殺人?索性等我祝 他一祝。」揝著鐵棒,望那墳上搗了三下道:「遭瘟的強盜,你聽著:我被你前 七八棍,後七八棍,打得我不疼不癢的,觸惱了性子,一差二誤,將你打死了。 盡你到那裏去告,我老孫實是不怕:玉帝認得我,天王隨得我;二十八宿懼我, 九曜星官怕我;府縣城隍跪我,東岳天齊怖我;十代閻君曾與我為僕從,五路猖 神曾與我當後生。不論三界五司,十方諸宰,都與我情深面熟,隨你那裏去告。」 三藏見說出這般惡話,卻又心驚道:「徒弟呀,我這禱祝是教你體好生之德,為 良善之人,你怎麼就認真起來?」行者道:「師父,這不是好耍子的勾當。且和 你趕早尋宿去。」那長老只得懷嗔上馬。
孫大聖有不睦之心,八戒、沙僧亦有嫉妒之意,師徒都面是背非。依大路向西正 走,忽見路北下有一座莊院。三藏用鞭指定道:「我們到那裏借宿去。」八戒 道:「正是。」遂行至莊舍邊下馬。看時,卻也好個住場。但見: 野花盈徑,雜樹遮扉。遠岸流山水,平畦種麥葵。蒹葭露潤輕鷗宿,楊柳風微倦 鳥棲。青柏間松爭翠碧,紅蓬映蓼鬥芳菲。村犬吠,晚雞啼,牛羊食飽牧童歸。 爨煙結霧黃粱熟,正是山家入暮時。
長老向前,忽見那村舍門裏走出一個老者,即與相見,道了問訊。那老者問道: 「僧家從那裏來?」三藏道:「貧僧乃東土大唐欽差往西天求經者。適路過寶 方,天色將晚,特來檀府告宿一宵。」老者笑道:「你貴處到我這裏,程途迢 遞,怎麼涉水登山,獨自到此?」三藏道:「貧僧還有三個徒弟同來。」老者 問:「高徒何在?」三藏用手指道:「那大路傍立的便是。」老者猛抬頭,看見 他們面貌醜陋,急回身往裏就走。被三藏扯住道:「老施主,千萬慈悲,告借一 宿!」老者戰兢兢拑口難言,搖著頭,擺著手道:「不、不、不、不像人模樣! 是、是、是幾個妖精。」三藏陪笑道:「施主切休恐懼。我徒弟生得是這等相 貌,不是妖精。」老者道:「爺爺啞,一個夜叉,一個馬面,一個雷公。」行者 聞言,厲聲高叫道:「雷公是我孫子,夜叉是我重孫,馬面是我玄孫哩。」那老 者聽見,魄散魂飛,面容失色,只要進去。三藏攙住他,同到草堂,陪笑道: 「老施主,不要怕他,他都是這等粗魯,不會說話。」
正勸解處,只見後面走出一個婆婆,攜著五六歲的一個小孩兒,道:「爺爺,為 何這般驚恐?」老者才叫:「媽媽,看茶來。」那婆婆真個丟了孩兒,入裏面捧 出二鍾茶來。茶罷,三藏卻轉下來,對婆婆作禮道:「貧僧是東土大唐差往西天 取經的。才到貴處,拜求尊府借宿,因是我三個徒弟貌醜,老家長見了虛驚也。」 婆婆道:「見貌醜的就這等虛驚,若見了老虎豺狼,卻怎麼好?」老者道:「媽 媽啞,人面醜陋還可,只是言語一發嚇人。我說他像夜叉、馬面、雷公,他吆喝 道,雷公是他孫子,夜叉是他重孫,馬面是他玄孫。我聽此言,故然悚懼。」唐 僧道:「不是,不是。像雷公的,是我大徒孫悟空;像馬面的,是我二徒豬悟 能;像夜叉的,是我三徒沙悟淨。他們雖是醜陋,卻也秉教沙門,皈依善果,不 是甚麼惡魔毒怪,怕他怎麼?」
公婆兩個聞說他名號,皈正沙門之言,卻才定性回驚,教:「請來,請來。」長 老出門叫來,又吩咐道:「適才這老者甚惡你等,今進去相見,切勿抗禮,各要 尊重些。」八戒道:「我俊秀,我斯文,不比師兄撒潑。」行者笑道:「不是嘴 長、耳大、臉醜,便也是一個好男子。」沙僧道:「莫爭講,這裏不是那抓乖弄 俏之處。且進去,且進去。」遂此把行囊、馬匹都到草堂上,齊同唱了個喏,坐 定。那媽媽兒賢慧,即便攜轉小兒,咐吩煮飯,安排一頓素齋,他師徒吃了。
漸漸晚了,又掌起燈來,都在草堂上閑敘。長老才問:「施主高姓?」老者道: 「姓楊。」又問年紀。老者道:「七十四歲。」又問:「幾位令郎?」老者道: 「止得一個。適才媽媽攜的是小孫。」長老請令郎相見拜揖。老者道:「那廝不 中拜。老拙命苦,養不著他,如今不在家了。」三藏道:「何方生理?」老者點 頭而嘆:「可憐,可憐!若肯何方生理,是吾之幸也。那廝專生惡念,不務本 等,專好打家截道,殺人放火。相交的都是些狐群狗黨。自五日之前出去,至今 未回。」三藏聞說,不敢言喘,心中暗想道:「或者悟空打殺的就是也。」長老 神思不安,欠身道:「善哉!善哉!如此賢父母,何生惡逆兒?」
行者近前道:「老官兒,似這等不良不肖、奸盜邪淫之子,連累父母,要他何 用?等我替你尋他來打殺了罷。」老者道:「我待也要送了他,奈何再無以次人 丁,縱是不才,一定還留他與老漢掩土。」沙僧與八戒笑道:「師兄,莫管閑 事,你我不是官府。他家不肯,與我何干?且告施主,見賜一束草兒,在那廂打 鋪睡覺,天明走路。」老者即起身,著沙僧到後園裏拿兩個稻草,教他們在園中 草團瓢內安歇。行者牽了馬,八戒挑了行李,同長老俱到團瓢內安歇不題。
卻說那夥賊內果有老楊的兒子。自天早在山前被行者打死兩個賊首,他們都四奔 逃生。約摸到四更時候,又結成一夥,在門前打門。老者聽得門響,即披衣道: 「媽媽,那廝們來也。」媽媽道:「既來,你去開門,放他來家。」老者方才開 門,只見那一夥賊都嚷道:「餓了,餓了。」這老楊的兒子忙入裏面,叫起他妻 來,打米煮飯。卻廚下無柴,往後園裏拿柴,到廚房裏問妻道:「後園裏白馬是 那裏的?」其妻道:「是東土取經的和尚,昨晚至此借宿,公公、婆婆管待他一 頓晚齋,教他在草團瓢內睡哩。」
那廝聞言,走出草堂,拍手打掌笑道:「兄弟們,造化,造化,冤家在我家裏 也。」眾賊道:「那個冤家?」那廝道:「卻是打死我們頭兒的和尚,來我家借 宿,現睡在草團瓢裏。」眾賊道:「卻好,卻好。拿住這些禿驢,一個個剁成肉 醬:一則得那行囊、白馬,二來與我們頭兒報仇。」那廝道:「且莫忙,你們且 去磨刀。等我煮飯熟了,大家吃飽些,一齊下手。」真個那些賊磨刀的磨刀,磨 槍的磨槍。
那老兒聽得此言,悄悄的走到後園,叫起唐僧四位道:「那廝領眾來了,知得汝 等在此,意欲圖害。我老拙念你遠來,不忍傷害。快早收拾行李,我送你往後門 出去罷。」三藏聽說,戰兢兢的叩頭謝了老者,即喚八戒牽馬,沙僧挑擔,行者 拿了九環錫杖。老者開後門,放他去了,依舊悄悄的來前睡下。
卻說那廝們磨快了刀槍,吃飽了飯食,時已五更天氣,一齊來到園中看處,卻不 見了。即忙點燈著火,尋勾多時,四無蹤跡,但見後門開著。都道:「從後門走 了,走了。」發一聲喊,趕上來。一個個如飛似箭,直趕到東方日出,卻才望見 唐僧。那長老忽聽得喊聲,回頭觀看,後面有二三十人,槍刀簇簇而來。便叫: 「徒弟呵,賊兵追至,怎生奈何?」行者道:「放心,放心,老孫了他去來。」 三藏勒馬道:「悟空,切莫傷人,只嚇退他便罷。」行者那肯聽信,急掣棒回首 相迎道:「列位那裏去?」眾賊罵道:「禿廝無禮!還我大王的命來。」那廝們 圈子陣把行者圍在中間,舉槍刀亂砍亂搠。這大聖把金箍棒幌一幌,碗來粗細, 把那夥賊打得星落雲散,搪著的就死,挽著的就亡;搕著的骨折,擦著的皮傷; 乖些的跑脫幾個,痴些的都見閻王。
三藏在馬上見打倒許多人,慌的放馬奔西。豬八戒與沙和尚緊隨鞭鐙而去。行者 問那不死帶傷的賊人道:「那個是那楊老兒的兒子?」那賊哼哼的告道:「爺 爺,那穿黃的是。」行者上前,奪過刀來,把個穿黃的割下頭來,血淋淋提在手 中,收了鐵棒,拽開雲步,趕到唐僧馬前,提著頭道:「師父,這是楊老兒的逆 子,被老孫取將首級來也。」三藏見了,大驚失色,慌得跌下馬來,罵道:「這 潑猢猻諕殺我也!快拿過,快拿過。」八戒上前,將人頭一腳踢下路傍,使釘鈀 築些土蓋了。
沙僧放下擔子,攙著唐僧道:「師父請起。」那長老在地下正了性,口中念起緊 箍兒咒來,把個行者勒得耳紅面赤,眼脹頭昏,在地下打滾,只教:「莫念,莫 念。」那長老念彀有十餘遍,還不住口。行者翻觔斗,豎蜻蜓,疼痛難禁,只 叫:「師父饒我罪罷,有話便說,莫念,莫念。」三藏卻才住口道:「沒話說, 我不要你跟了,你回去罷。」行者忍疼磕頭道:「師父,怎的就趕我去耶?」三 藏道:「你這潑猴兇惡太甚,不是個取經之人。昨日在山坡下打死那兩個賊頭, 我已怪你不仁。及晚了到老者之家,蒙他賜齋借宿,又蒙他開後門放我等逃了性 命。雖然他的兒子不肖,與我無干,也不該就梟他首;況又殺死多人,壞了多少 生命,傷了天地多少和氣。屢次勸你,更無一毫善念,要你何為?快走,快走, 免得又念真言。」行者害怕,只教:「莫念,莫念,我去也。」說聲去,一路觔 斗雲,無影無蹤,遂不見了。咦!這正是: 心有兇狂丹不熟,神無定位道難成。
畢竟不知那大聖投向何方,且聽下分解。
第五七回 真行者落伽山訴苦 假猴王水簾洞謄文
卻說孫大聖惱惱悶悶,起在空中,欲待回花果山水簾洞,恐本洞小妖見笑,笑我 出乎爾反乎爾,不是個大丈夫之器;欲待要投奔天宮,又恐天宮內不容久住;欲 待要投海島,卻又羞見那三島諸仙;欲待要奔龍宮,又不伏氣求告龍王。真個是 無依無倚。苦自忖量道:「罷罷罷,我還去見我師父,還是正果。」
遂按下雲頭,徑至三藏馬前侍立道:「師父,恕弟子這遭!向後再不敢行兇,一 一受師父教誨。千萬還得我保你西天去也。」唐僧見了,更不答應,兜住馬,即 念緊箍兒咒。顛來倒去,又念有二十餘遍。把大聖咒倒在地,箍兒陷在肉裏有一 寸來深淺,方才住口道:「你不回去,又來纏我怎的?」行者只教:「莫念,莫 念。我是有處過日子的,只怕你無我去不得西天。」三藏發怒道:「你這猢猻殺 生害命,連累了我多少,如今實不要你了。我去得去不得,不干你事。快走,快 走,遲了些兒,我又念真言,這番決不住口,把你腦漿都勒出來哩。」大聖疼痛 難忍,見師父更不回心,沒奈何,只得又駕觔斗雲,起在空中。忽然省悟道: 「這和尚負了我心,我且向普陀崖告訴觀音菩薩去來。」
好大聖,撥回觔斗,那消一個時辰,早至南洋大海。住下祥光,直至落伽山上, 撞入紫竹林中,忽見木叉行者迎面作禮道:「大聖何往?」行者道:「要見菩 薩。」木叉即引行者至潮音洞口,又見善財童子作禮道:「大聖何來?」行者 道:「有事要告菩薩。」善財聽見一個「告」字,笑道:「好刁嘴猴兒,還像當 時我拿住唐僧被你欺哩。我菩薩是個大慈大悲、大願大乘、救苦救難、無邊無量 的聖善菩薩,有甚不是處,你要告他?」行者滿懷悶氣,一聞此言,心中怒發, 咄的一聲,把善財童子喝了個倒退,道:「這個背義忘恩的小畜生,著實愚魯! 你那時節作怪成精,我請菩薩收了你,皈正迦持,如今得這等極樂長生,自在逍 遙,與天同壽,還不拜謝老孫,轉倒這般侮慢。我是有事來告求菩薩,卻怎麼說 我刁嘴要告菩薩?」善財陪笑道:「還是個急猴子。我與你作笑耍子,你怎麼就 變臉了?」
正講處,只見白鸚哥飛來飛去,知是菩薩呼喚,木叉與善財遂向前引導,至寶蓮 臺下。行者望見菩薩,倒身下拜,止不住淚如泉湧,放聲大哭。菩薩教木叉與善 財扶起道:「悟空,有甚傷感之事,明明說來。莫哭,莫哭,我與你救苦消災 也。」行者垂淚再拜道:「當年弟子為人,曾受那個氣來?自蒙菩薩解脫天災, 秉教沙門,保護唐僧往西天拜佛求經,我弟子捨身拚命,救解他的魔障,就如老 虎口裏奪脆骨,蛟龍背上揭生鱗。只指望歸真正果,洗孽除邪。怎知那長老背義 忘恩,直迷了一片善緣,更不察皂白之苦。」菩薩道:「且說那皂白原因來我 聽。」行者即將那打殺草寇前後始終,細陳了一遍。卻說唐僧因他打死多人,心 生怨恨,不分皂白,遂念緊箍兒咒,趕他幾次。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特來告訴 菩薩。菩薩道:「唐三藏奉旨投西,一心要秉善為僧,決不輕傷性命。似你有無 量神通,何苦打許多草寇?草寇雖是不良,到底是個人身,不該打死。比那妖禽 怪獸、鬼魅精魔不同。那個打死,是你的功績;這人身打死,還是你的不仁。但 祛退散,自然救了你師父。據我公論,還是你的不善。」
行者噙淚叩頭道:「縱是弟子不善,也當將功折罪,不該這般逐我。萬望菩薩捨 大慈悲,將鬆箍兒咒念念,褪下金箍,交還與你,放我仍往水簾洞逃生去罷」菩 薩笑道:「緊箍兒咒,本是如來傳我的。當年差我上東土尋取經人,賜我三件寶 貝,乃是錦襴袈裟、九環錫杖、金緊禁三個箍兒。秘授與咒語三篇,卻無甚麼鬆 箍兒咒。」行者道:「既如此,我告辭菩薩去也。」菩薩道:「你辭我往那裏 去?」行者道:「我上西天,拜告如來,求念鬆箍兒咒去也。」菩薩道:「你且 住,我與你看看祥晦如何。」行者道:「不消看,只這樣不祥也勾了。」菩薩 道:「我不看你,看唐僧的祥晦。」
好菩薩,端坐蓮臺,運心三界,慧眼遙觀,遍周宇宙,霎時間開口道:「悟空, 你那師父頃刻之際,就有傷身之難,不久便來尋你。你只在此處,待我與唐僧 說,教他還同你去取經,了成正果。」孫大聖只得皈依,不敢造次,侍立於寶蓮 臺下不題。
卻說唐長老自趕回行者,教八戒引馬,沙僧挑擔,連馬四口,奔西走不上五十里 遠近,三藏勒馬道:「徒弟,自五更時出了村舍,又被那弼馬溫著了氣惱,這半 日饑又饑,渴又渴,那個去化些齋來我吃?」八戒道:「師父且請下馬,等我看 可有鄰近的莊村,化齋去也。」三藏聞言,滾下馬來。獃子縱起雲頭,半空中仔 細觀看,一望盡是山嶺,莫想有個人家。八戒按下雲來,對三藏道:「卻是沒處 化齋,一望之間,全無莊舍。」三藏道:「既無化齋之處,且得些水來解渴也可。」 八戒道:「等我去南山澗下取些水來。」沙僧即取缽盂,遞與八戒。八戒托著缽 盂,駕起雲霧而去。那長老坐在路傍,等勾多時,不見回來,可憐口乾舌苦難 熬。有詩為證。詩曰: 保神養氣謂之精,情性原來一稟形。 心亂神昏諸病作,形衰精敗道元傾。 三花不就空勞碌,四大蕭條枉費爭。 土木無功金水絕,法身疏懶幾時成!
沙僧在傍,見三藏饑渴難忍,八戒又取水不來,只得穩了行囊,拴牢了白馬道: 「師父,你自在坐著,等我去催水來。」長老含淚無言,但點頭相答。沙僧急駕 雲光,也向南山而去。
那師父獨鍊自熬,困苦太甚。正在愴惶之際,忽聽得一聲響亮,諕得長老欠身看 處,原來是孫行者跪在路傍,雙手捧著一個磁杯道:「師父,沒有老孫,你連水 也不能勾哩。這一杯好涼水,你且吃口水解渴,待我再去化齋。」長老道:「我 不吃你的水,立地渴死,我當任命。不要你了,你去罷。」行者道:「無我你去 不得西天也。」三藏道:「去得去不得,不干你事。潑猢猻,只管來纏我做甚?」 那行者變了臉,發怒生嗔,喝罵長老道:「你這個狠心的潑禿!十分賤我。」掄 鐵棒,丟了磁杯,望長老脊背上砑了一下。那長老昏暈在地,不能言語,被他把 兩個青氈包袱提在手中,駕觔斗雲,不知去向。
卻說八戒托著缽盂,只奔山南坡下,忽見山凹之間有一座草舍人家。原來在先看 時,被山高遮住,未曾見得;今來到邊前,方知是個人家。獃子暗想道:「我若 是這等醜嘴臉,決然怕我,枉勞神思,斷然化不得齋飯。須是變好,須是變好。」
好獃子,捻著訣,念個咒,把身搖了七八搖,變作一個食癆病黃胖和尚,口裏哼 哼唧唧的挨近門前,叫道:「施主,廚中有剩飯,路上有饑人。貧僧是東土來, 往西天取經的。我師父在路饑渴了,家中有鍋巴冷飯,千萬化些兒救口。」原來 那家子男人不在,都去插秧種穀去了。只有兩個女人在家,正才煮了午飯,盛起 兩盆,卻收拾送下田去,鍋裏還有些飯與鍋巴,未曾盛了。那女人見他這等病 容,卻又說東土往西天去的話,只恐他是病昏了胡說,又怕跌倒,死在門首。只 得哄哄翕翕,將些剩飯鍋巴,滿滿的與了一缽。獃子拿轉來,現了本像,徑回舊 路。
正走間,聽得有人叫「八戒」。八戒抬頭看時,卻是沙僧站在山崖上喊道:「這 裏來,這裏來。」及下崖,迎至面前道:「這澗裏好清水不舀,你往那裏去的?」 八戒笑道:「我到這裏,見山凹子有個人家,我去化了這一缽乾飯來了。」沙僧 道:「飯也用著,只是師父渴得緊了,怎得水去?」八戒道:「要水也容易,你 將衣襟來兜著這飯,等我使缽盂去舀水。」
二人歡歡喜喜回至路上,只見三藏面磕地,倒在塵埃;白馬撒韁,在路傍長嘶跑 跳;行李擔不見蹤影。慌得八戒跌腳搥胸,大呼小叫道:「不消講,不消講,這 還是孫行者趕走的餘黨,來此打殺師父,搶了行李去了。」沙僧道:「且去把馬 拴住!」只叫:「怎麼好?怎麼好?這誠所謂半途而廢,中道而止也。」叫一 聲:「師父。」滿眼拋珠,傷心痛哭。八戒道:「兄弟,且休哭。如今事已到 此,取經之事,且莫說了。你看著師父的屍靈,等我把馬騎到那個府州縣鄉村店 集賣幾兩銀子,買口棺木,把師父埋了,我兩個各尋道路散夥。」
沙僧實不忍捨,將唐僧扳轉身體,以臉溫臉,哭一聲:「苦命的師父!」只見那 長老口鼻中吐出熱氣,胸前溫暖,連叫:「八戒,你來,師父未傷命哩。」那獃 子才近前扶起長老。甦醒呻吟一會,罵道:「好潑猢猻,打殺我也。」沙僧、八 戒問道:「是那個猢猻?」長老不言,只是嘆息。卻討水吃了幾口,才說:「徒 弟,你們剛去,那悟空更來纏我。是我堅執不收,他遂將我打了一棒,青氈包袱 都搶去了。」八戒聽說,咬響口中牙,發起心頭火道:「叵耐這潑猴子!怎敢這 般無禮?」教:「沙僧,你伏侍師父,等我到他家討包袱去。」沙僧道:「你且 休發怒。我們扶師父到那山凹人家化些熱茶湯,將先化的飯熱熱,調理師父,再 去尋他。」
八戒依言,把師父扶上馬,拿著缽盂,兜著冷飯,直至那家門首。只見那家止有 個老婆子在家,忽見他們,慌忙躲過。沙僧合掌道:「老母親,我等是東土唐朝 差往西天去者。師父有些不快,特拜府上,化口熱茶湯,與他吃飯。」那媽媽 道:「適才有個食癆病和尚,說是東土差來的,已化齋去了,又有個甚麼東土 的?我沒人在家,請別處轉轉。」長老聞言,扶著八戒,下馬躬身道:「老婆 婆,我弟子有三個徒弟,合意同心,保護我上天竺國大雷音拜佛求經。只因我大 徒弟(喚孫悟空)一生兇惡,不遵善道,是我逐回。不期他暗暗走來,著我背上 打了一棒,將我行囊衣缽搶去。如今要著一個徒弟尋他取討,因在那空路上不是 坐處,特來老婆婆府上權安息一時。待討將行李來就行,決不敢久住。」那媽媽 道:「剛才一個食癆病黃胖和尚,他化齋去了,也說是東土往西天去的,怎麼又 有一起?」八戒忍不住笑道:「就是我。因我生得嘴長耳大,恐你家害怕,不肯 與齋,故變作那等模樣。你不信,我兄弟衣兜裏不是你家鍋巴飯?」
那媽媽認得果是他與的飯,遂不拒他,留他們坐了。卻燒了一罐熱茶,遞與沙僧 泡飯。沙僧即將冷飯泡了,遞與師父。師父吃了幾口,定性多時道:「那個去討 行李?」八戒道:「我前年因師父趕他回去,我曾尋他一次,認得他花果山水簾 洞。等我去,等我去。」長老道:「你去不得。那猢猻原與你不和,你又說話粗 魯,或一言兩句之間,有些差池,他就要打你。著悟淨去罷。」沙僧應承道: 「我去,我去。」長老又吩咐沙僧道:「你到那裏,須看個頭勢。他若肯與你包 袱,你就假謝謝拿來;若不肯,切莫與他爭競,徑至南海菩薩處,將此情告訴, 請菩薩去問他要。」沙僧一一聽從。向八戒道:「我今尋他去,你千萬莫僝僽, 好生供養師父。這人家亦不可撒潑,恐他不肯供飯。我去就回。」八戒點頭道: 「我理會得。但你去,討得討不得,趁早回來,不要弄做尖擔擔柴兩頭脫也。」 沙僧遂捻了訣,駕起雲光,直奔東勝神洲而去。真個是: 身在神飛不守舍,有爐無火怎燒丹。 黃婆別主求金老,木母延師奈病顏。 此去不知何日返,這回難量幾時還。 五行生剋情無順,只待心猿復進關。
那沙僧在半空裏,行經三晝夜,方到了東洋大海,忽聞波浪之聲。低頭觀看,真 個是黑霧漲天陰氣盛,滄溟銜日曉光寒。他也無心觀玩,望仙山渡過瀛洲,向東 方直抵花果山界。乘海風,踏水勢,又多時,卻望見高峰排戟,峻壁懸屏。即至 峰頭,按雲找路下山,尋水簾洞。步近前,只聽得那山中無數猴精,滔滔亂嚷。 沙僧又近前仔細再看,原來是孫行者高坐石臺之上,雙手扯著一張紙,朗朗的念 道: 東土大唐王皇帝李,駕前敕命御弟聖僧陳玄奘法師,上西方天竺國娑婆靈山大雷 音寺,專拜如來佛祖求經。朕因促病侵身,魂遊地府,幸有陽數臻長,感冥君放 送回生,廣陳善會,修建度亡道場。盛蒙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金身出現,指示西 方有佛有經,可度幽亡超脫,特著法師玄奘,遠歷千山,詢求經偈。倘過西邦諸 國,不滅善緣,照牒施行。
大唐貞觀一十三年秋吉日御前文牒。 自別大國以來,經度諸邦,中途收得大徒弟孫悟空行者、二徒弟豬悟能八戒、三 徒弟沙悟淨和尚。」
念了從頭又念。
沙僧聽得是通關文牒,止不住近前厲聲高叫:「師兄,師父的關文你念他怎的?」 那行者聞言,急抬頭,不認得是沙僧,叫:「拿來,拿來。」眾猴一齊圍繞,把 沙僧拖拖扯扯,拿近前來,喝道:「你是何人,擅敢近吾仙洞?」沙僧見他變了 臉,不肯相認,只得朝上行禮道:「上告師兄:前者實是師父性暴,錯怪了師 兄,把師兄咒了幾遍,逐趕回家。一則弟等未曾勸解,二來又為師父饑渴去尋水 化齋。不意師兄好意復來,又怪師父執法不留,遂把師父打倒,昏暈在地。將行 李搶去。後我等救轉師父,特來拜兄。若不恨師父,還念昔日解脫之恩,同小弟 將行李回見師父,共上西天,了此正果;倘怨恨之深,不肯同去,千萬把包袱賜 弟,兄在深山,樂桑榆晚景,亦誠兩全其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