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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 to favorite Journey to the West (西游记) – Wu Cheng'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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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兩個領著土地、陰兵一齊上前,使釘鈀,掄鐵棒,乒乒乓乓,把一座摩雲 洞的前門打得粉碎。諕得那外護頭目戰戰兢兢,闖入裏邊報道:「大王,孫 悟空率眾打破前門也。」那牛王正與玉面公主備言其事,懊恨孫行者哩。聽 說打破前門,十分發怒,急披掛,拿了鐵棍,從裏邊罵出來道:「潑猢猻! 你是多大個人兒,敢這等上門撒潑,打破我門扇?」八戒近前亂罵道:「潑 老剝皮!你是個甚樣人物,敢量那個大小?不要走,看鈀。」牛王喝道: 「你這個囔糟食的夯貨不見怎的,快叫那猴兒上來。」行者道:「不知好歹 的草!我昨日還與你論兄弟,今日就是仇人了。仔細吃吾一棒。」那牛王奮 勇而迎。這場比前番更勝。三個英雄廝混在一處,好殺: 釘鈀鐵棒逞神威,同帥陰兵戰老犧。犧牲獨展兇強性,遍滿同天法力恢。使 鈀築,著棍擂,鐵棒英雄又出奇。三般兵器叮噹響,隔架遮攔誰讓誰?他道 他為首,我道我奪魁。土兵為證難分解,木土相煎上下隨。這兩個說:「你 如何不借芭蕉扇?」那一個道:「你焉敢欺心騙我妻?趕妾害兒仇未報,敲 門打戶又驚疑。」這個說:「你仔細隄防如意棒,擦著些兒就破皮。」那個 說:「好生躲避鈀頭齒,一傷九孔血淋漓。」牛魔不怕施威猛,鐵棍高擎有 見機。翻雲覆雨隨來往,吐霧噴風任發揮。恨苦這場都拚命,各懷惡念喜相 持。丟架子,讓高低,前迎後擋總無虧。兄弟二人齊努力,單身一棍獨施 為。卯時戰到辰時後,戰罷牛魔束手回。

他三個舍死忘生,又鬥有百十餘合。八戒發起獃性,仗著行者神通,舉鈀亂 築。牛王遮架不住,敗陣回頭,就奔洞門。卻被土地、陰兵攔住洞門,喝 道:「大力王,那裏走? 吾等在此。」那老牛不得進洞,急抽身。又見八 戒、行者趕來,慌得卸了盔甲,丟了鐵棍,搖身一變,變做一隻天鵝,望空 飛走。

行者看見,笑道:「八戒,老牛去了。」那獃子漠然不知,土地亦不能曉, 一個個東張西覷,只在積雷山前後亂找。行者指道:「那空中飛的不是?」 八戒道:「那是一隻天鵝。」行者道:「正是老牛變的。」土地道:「既如 此,卻怎麼好?」行者道:「你兩個打進此門,把群妖盡情剿除,拆了他的 窩巢,絕了他的歸路。等老孫與他賭變化去。」那八戒與土地,依言攻破洞 門不題。

這大聖收了金箍棒,捻訣念咒,搖身一變,變作一個海東青。颼的一翅,鑽 在雲眼裏,倒飛下來,落在天鵝身上,抱住頸項嗛眼。那牛王也知是孫行者 變化,急忙抖抖翅,變作一隻黃鷹,返來嗛海東青。行者又變作一個烏鳳, 專一趕黃鷹。牛王識得,又變作一隻白鶴,長唳一聲,向南飛去。行者立 定,抖抖翎毛,又變作一隻丹鳳,高鳴一聲。那白鶴見鳳是鳥王,諸禽不敢 妄動,刷的一翅,淬下山崖,將身一變,變作一隻香獐,乜乜些些,在崖前 吃草。行者認得,也就落下翅來,變作一隻餓虎,剪尾跑蹄,要來趕獐作 食。魔王慌了手腳,又變作一隻金錢花斑的大豹,要傷餓虎。行者見了,迎 著風,把頭一幌,又變作一隻金眼狻猊,聲如霹靂,鐵額銅頭,復轉身要食 大豹。牛王著了急,又變作一個人熊,放開腳,就來擒那狻猊。行者打個 滾,就變作一隻賴象,鼻似長蛇,牙如竹筍,撒開鼻子,要去捲那人熊。

牛王嘻嘻的笑了一笑,現出原身:一隻大白牛,頭如峻嶺,眼若閃光,兩隻 角似兩座鐵塔,牙排利刃,連頭至尾有千餘丈長短,自蹄至背有八百丈高 下。對行者高叫道:「潑猢猻!你如今將奈我何?」行者也就現了原身,抽 出金箍棒來,把腰一躬,喝聲叫:「長!」長得身高萬丈,頭如泰山,眼如 日月,口似血池,牙似門扇,手執一條鐵棒,著頭就打。那牛王硬著頭,使 角來觸。這一場,真個是撼嶺搖山,驚天動地。有詩為證。詩曰:     道高一尺魔千丈,奇巧心猿用力降。     若得火山無烈焰,必須寶扇有清涼。     黃婆矢志扶元老,木母留情掃蕩妖。     和睦五行歸正果,煉魔滌垢上西方。

他兩個大展神通,在半山中賭鬥,驚得那過往虛空一切神眾與金頭揭諦、六 甲六丁、一十八位護教伽藍都來圍困魔王。那魔王公然不懼,你看他東一 頭,西一頭,直挺挺、光耀耀的兩隻鐵角,往來抵觸;南一撞,北一撞,毛 森森,觔暴暴的一條硬尾,左右敲搖。孫大聖當面迎,眾多神四面打。牛王 急了,就地一滾,復本像,便投芭蕉洞去。行者也收了法像,與眾多神隨後 追襲。那魔王闖入洞裏,閉門不出。概眾把一座翠雲山圍得水泄不通。

正都上門攻打,忽聽得八戒與土地、陰兵嚷嚷而至。行者見了,問曰:「那 摩雲洞事體如何?」八戒笑道:「那老牛的娘子,被我一鈀築死,剝開衣 看,原來是個玉面狸精。那夥群妖,俱是些驢、騾、犢、特、獾、狐、獐、 羊、虎、麋、鹿等類,已此盡皆剿戮。又將他洞府房廊放火燒了。土地說他 還有一處家小,住居此山,故又來這裏掃蕩也。」行者道:「賢弟有功,可 喜,可喜。老孫空與那老牛賭變化,未曾得勝。他變做無大不大的白牛,我 變了法天象地的身量。正和他抵觸之間,幸蒙諸神下降,圍困多時,他卻復 原身,走進洞去矣。」八戒道:「那可是芭蕉洞麼?」行者道:「正是,正 是。羅剎女正在此間。」八戒發狠道:「既是這般,怎麼不打進去,剿除那 廝,問他要扇子,倒讓他停留長智,兩口兒敘情?」

好獃子,抖搜威風,舉鈀照門一築,忽辣的一聲,將那石崖連門築倒了一 邊。慌得那女童忙報:「爺爺,不知甚人把前門都打壞了。」牛王方跑進 去,喘噓噓的,正告訴羅剎女與孫行者奪扇子賭鬥之事。聞報,心中大怒, 就口中吐出扇子,遞與羅剎女。羅剎女接扇在手,滿眼垂淚道:「大王,把 這扇子送與那猢猻,教他退兵去罷。」牛王道:「夫人呵,物雖小而恨則 深。你且坐著,等我再和他比併去來。」那魔重整披掛,又選兩口寶劍,走 出門來。正遇著八戒使鈀築門,老牛更不打話,掣劍劈頭便砍。八戒舉鈀迎 著,向後倒退了幾步,出門來,早有大聖掄棒當頭。那牛魔即駕狂風,跳離 洞府,又都在那翠雲山上相持。眾多神四面圍繞,土地兵左右攻擊。這一 場,又好殺哩: 雲迷世界,霧罩乾坤。颯颯陰風砂石滾,巍巍怒氣海波渾。重磨劍二口,復 掛甲全身。結冤深似海,懷恨越生嗔。你看齊天大聖因功績,不講當年老故 人。八戒施威求扇子,眾神護法捉牛君。牛王雙手無停息,左遮右擋弄精 神。只殺得那過鳥難飛皆斂翅,遊魚不躍盡潛鱗。鬼泣神嚎天地暗,龍愁虎 怕日光昏。

那牛王拚命捐軀,鬥經五十餘合,抵敵不住,敗了陣,往北就走。早有五臺 山秘魔巖神通廣大潑法金剛阻住,喝道:「牛魔,你往那裏去?我蒙釋迦牟 尼佛祖差來,佈列天羅地網,至此擒汝也。」正說間,隨後有大聖、八戒、 眾神趕來。那魔王慌轉身,向南而走,又撞著峨眉山清涼洞法力無量勝至金 剛擋住,喝道:「吾奉佛旨,在此正要拿住你也。」牛王心慌腳軟,急抽身 往東便走,卻逢著須彌山摩耳崖毘盧沙門大力金剛迎住,喝道:「老牛何 往?我蒙如來密令,教來捕獲你也。」牛王又悚然而退,向西就走,又遇著 崑崙山金霞嶺不壞尊王永住金剛敵住,喝道:「這廝又將安走?我領西天大 雷音寺佛老親言,在此把截,誰放你也?」

那老牛心驚膽戰,悔之不及。見那四面八方都是佛兵天將,真個似羅網高 張,不能脫命。正在倉惶之際,又聞得行者帥眾趕來,他就駕雲頭,望上便 走。卻好有托塔李天王並哪吒太子,領魚肚藥叉、巨靈神將,幔住空中,叫 道:「慢來,慢來。吾奉玉帝旨意,特來此剿除你也。」牛王急了,依前搖 身一變,還變做一隻大白牛,使兩隻鐵角去觸天王。天王使刀來砍。隨後孫 行者又到。哪吒太子厲聲高叫:「大聖,衣甲在身,不能為禮。愚父子昨日 見佛如來發檄奏聞玉帝,言唐僧路阻火焰山,孫大聖難伏牛魔王,玉帝傳 旨,特差我父王領眾助力。」行者道:「這廝神通不小,又變作這等身軀, 卻怎奈何?」太子笑道:「大聖勿疑,你看我擒他。」

這太子即喝一聲:「變!」變得三頭六臂,飛身跳在牛王背上,使斬妖劍望 頸項上一揮,不覺得把個牛頭斬下。天王收刀,卻才與行者相見。那牛王腔 子裏又鑽出一個頭來,口吐黑氣,眼放金光。被哪吒又砍一劍,頭落處,又 鑽出一個頭來。一連砍了十數劍,隨即長出十數個頭。哪吒取出火輪兒掛在 那老牛的角上,便吹真火,焰焰烘烘,把牛王燒得張狂哮吼,搖頭擺尾。才 要變化脫身,又被托塔天王將照妖鏡照住本像,騰那不動,無計逃生,只 叫:「莫傷我命,情願歸順佛家也。」哪吒道:「既惜身命,快拿扇子出 來。」牛王道:「扇子在我山妻處收著哩。」

哪吒見說,將縛妖索子解下,跨在他那頸項上,一把拿住鼻頭,將索穿在鼻 孔裏,用手牽來。孫行者卻會聚了四大金剛、六丁六甲、護教伽藍、托塔天 王、巨靈神將並八戒、土地、陰兵,簇擁著白牛,回至芭蕉洞口。老牛叫 道:「夫人,將扇子出來,救我性命。」羅剎聽叫,急卸了釵環,脫了色 服,挽青絲如道姑,穿縞素似比丘,雙手捧那柄丈二長短的芭蕉扇子,走出 門。又見有金剛眾聖與天王父子,慌忙跪在地下,磕頭禮拜道:「望菩薩饒 我夫妻之命,願將此扇奉承孫叔叔成功去也。」行者近前接了扇,同大眾共 駕祥雲,徑回東路。

卻說那三藏與沙僧立一會,坐一會,盼望行者,許久不回,何等憂慮。忽見 祥雲滿空,瑞光滿地,飄飄颻颻,蓋眾神行將近,這長老害怕道:「悟淨, 那壁廂是誰神兵來也?」沙僧認得道:「師父呵,那是四大金剛、金頭揭 諦、六甲六丁、護教伽藍與過往眾神。牽牛的是哪吒三太子,拿鏡的是托塔 李天王,大師兄執著芭蕉扇,二師兄並土地隨後,其餘的都是護衛神兵。」 三藏聽說,換了毘盧帽,穿了袈裟,與悟淨拜迎眾聖,稱謝道:「我弟子有 何德能,敢勞列位尊聖臨凡也。」四大金剛道:「聖僧喜了,十分功行將 完。吾等奉佛旨差來助汝,汝當竭力修持,勿得須臾怠惰。」三藏叩齒叩 頭,受身受命。

孫大聖執著扇子,行近山邊,盡氣力揮了一扇,那火焰山平平息焰,寂寂除

光。行者喜喜歡歡,又搧一扇,只聞得習習瀟瀟,清風微動。第三扇,滿天

雲漠漠,細雨落霏霏。有詩為證。詩曰:

    火焰山遙八百程,火光大地有聲名。

    火煎五漏丹難熟,火燎三關道不清。

    時借芭蕉施雨露,幸蒙天將助神功。

    牽牛歸佛休顛劣,水火相聯性自平。

此時三藏解燥除煩,清心了意。四眾皈依,謝了金剛,各轉寶山。六丁六甲 升空保護。過往神祗四散。天王、太子牽牛,徑歸佛地回繳。止有本山土地 押著羅剎女,在傍伺候。

行者道:「那羅剎,你不走路,還立在此等甚?」羅剎跪道:「萬望大聖垂 慈,將扇子還了我罷。」八戒喝道:「潑賤人,不知高低。饒了你的性命就 勾了,還要討甚麼扇子?我們拿過山去,不會賣錢買點心吃?費了這許多精 神力氣,又肯與你?雨濛濛的,還不回去哩。」羅剎再拜道:「大聖原說搧 息了火還我,今此一場,誠悔之晚矣。只因不倜儻,致令勞師動眾。我等也 修成人道,只是未歸正果。見今真身現象歸西,我再不敢妄作。願賜本扇, 從立自新,修身養命去也。」土地道:「大聖,趁此女深知息火之法,斷絕 火根,還他扇子,小神居此苟安,拯救這方生民,求些血食,誠為恩便。」 行者道:「我當時問著鄉人說:這山搧息火,只收得一年五榖,便又火發。 如何治得除根?」羅剎道:「要是斷絕火根,只消連搧四十九扇,永遠再不 發了。」

行者聞言,執扇子,使盡筋力,望山頭連搧四十九扇,那山上大雨淙淙。果 然是寶貝:有火處下雨,無火處天晴。他師徒們立在這無火處,不遭雨濕。

坐了一夜,次早才收拾馬匹、行李,把扇子還了羅剎。又道:「老孫若不與 你,恐人說我言而無信。你將扇子回山,再休生事。看你得了人身,饒你去 罷。」那羅剎接了扇子,念個咒語,捏做個杏葉兒,噙在口裏。拜謝了眾 聖,隱姓修行,後來也得了正果,經藏中萬古流名。羅剎、土地俱感激謝 恩,隨後相送。行者、八戒、沙僧保著三藏,遂此前進,真個是身體清涼, 足下滋潤。誠所謂:     坎離既濟真元合,水火均平大道成。

畢竟不知幾年才回東土,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二回 滌垢洗心惟掃塔 縛魔歸主乃修身

十二時中忘不得,行功百刻全收。五年十萬八千周。休教神水涸,莫縱火光 愁。  水火調停無損處,五行聯絡如鉤。陰陽和合上雲樓。乘鸞登紫府, 跨鶴赴瀛洲。

這一篇詞,牌名《臨江仙》,單道唐三藏師徒四眾水火既濟,本性清涼。借 得純陰寶扇,搧息燥火過山。不一日行過了八百之程,師徒們散誕逍遙,向 西而去。正值秋末冬初時序,見了些: 野菊殘英落,新梅嫩蕊生。村村納禾稼,處處食香羹。平林木落遠山現,曲 澗霜濃幽壑清。應鐘氣,閉蟄營。純陰陽,月帝玄溟;盛水德,舜日憐晴。 地氣下降,天氣上升。虹藏不見影,池沼漸生冰。懸崖掛索藤花敗,松竹凝 寒色更青。

四眾行勾多時,前又遇城池相近。唐僧勒住馬,叫徒弟:「悟空,你看那廂 樓閣崢嶸,是個甚麼去處?」行者抬頭觀看,乃是一座城池。真個是: 龍蟠形勢,虎踞金城。四垂華蓋近,百轉紫墟平。玉石橋欄排巧獸,黃金臺 座列賢明。真個是神洲都會,天府瑤京。萬里邦畿固,千年帝業隆。蠻夷拱 服君恩遠,海岳朝元聖會盈。御階潔淨,輦路清寧。酒肆歌聲鬧,花樓喜氣 生。未央宮外長春樹,應許朝陽彩鳳鳴。

行者道:「師父,那座城池是一國帝王之所。」八戒笑道:「天下府有府 城,縣有縣城,怎麼就見是帝王之所?」行者道:「你不知帝王之居,與府 縣自是不同。你看他四面有十數座門,週圍有百十餘里,樓臺高聳,雲霧繽 紛。非帝京邦國,何以有此壯麗?」沙僧道:「哥哥眼明,雖識得是帝王之 處,卻喚做甚麼名色?」行者道:「又無牌匾旌號,何以知之?須到城中詢 問,方可知也。」

長老策馬,須臾到門。下馬過橋,進門觀看。只見六街三市,貨殖通財;又 見衣冠隆盛,人物豪華。正行時,忽見有十數個和尚,一個個披枷戴鎖,沿 門乞化,著實的藍縷不堪。三藏嘆曰:「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叫:「悟 空,你上前去問他一聲,為何這等遭罪?」行者依言,即叫:「那和尚,你 是那寺裏的?為甚事披枷戴鎖?」眾僧跪倒道:「爺爺,我等是金光寺負屈 的和尚。」行者道:「金光寺坐落何方?」眾僧道:「轉過隅頭就是。」行 者將他帶在唐僧前,問道:「怎生負屈,你說我聽。」眾僧道:「爺爺,不 知你們是那方來的,我等似有些面善。不敢在此奉告,請到荒山,具說苦 楚。」長老道:「也是,我們且到他那寺中去,仔細詢問緣由。」

同至山門,門上橫寫七個金字:「敕建護國金光寺」。師徒們進得門來觀 看,但見那: 古殿香燈冷,虛廊葉掃風。凌雲千尺塔,養性幾株松。滿地落花無客過,簷 前蛛網任攀籠。空架鼓,枉懸鐘,繪壁塵多彩像朦。講座幽然僧不見,禪堂 靜矣鳥常逢。淒涼堪歎息,寂寞苦無窮。佛前雖有香爐設,灰冷花殘事事空。

三藏心酸,止不住眼中出淚。眾僧們頂著枷鎖,將正殿推開,請長老上殿拜 佛。長老進殿,奉上心香,叩齒三咂。卻轉於後面,見那方丈簷柱上又鎖著 六七個小和尚,三藏甚不忍見。

及到方丈,眾僧俱來叩頭,問道:「列位老爺像貌不一,可是東土大唐來的 麼?」行者笑道:「這和尚有甚未卜先知之法?我們正是。你怎麼認得?」 眾僧道:「爺爺,我等有甚未卜先知之法?只是痛負了屈苦,無處分明,日 逐家只是叫天叫地。想是驚動天神,昨日夜間,各人都得一夢:說有個東土 大唐來的聖僧,救得我等性命,庶此冤苦可伸。今日果見老爺這般異像,故 認得也。」

三藏聞言,大喜道:「你這裏是何地方?有何冤屈?」眾僧跪告:「爺爺, 此城名喚祭賽國,乃西邦大去處。當年有四夷朝貢:南,月陀國;北,高昌 國;東,西梁國;西,本缽國。年年進貢美玉、明珠、嬌妃、駿馬。我這裏 不動干戈,不去征討,他那裏自然拜為上邦。」三藏道:「既拜為上邦,想 是你這國王有道,文武賢良。」眾僧道:「爺爺,文也不賢,武也不良,國 君也不是有道。我這金光寺,自來寶塔上祥雲籠罩,瑞靄高升:夜放霞光? 萬里有人曾見;晝噴彩氣,四國無不同瞻。故此以為天府神京,四夷朝貢。 只是三年之前,孟秋朔日,夜半子時,下了一場血雨。天明時,家家害怕, 戶戶生悲。眾公卿奏上國王,不知天公甚事見責。當時延請道士打醮,和尚 看經,答天謝地。誰曉得我這寺裏黃金寶塔污了,這兩年外國不來朝貢。我 王欲要征伐,眾臣諫道:我寺裏僧人偷了塔上寶貝,所以無祥雲瑞靄,外國 不朝。昏君更不察理。那些贓官將我僧眾拿了去,千般拷打,萬樣追求。當 時我這裏有三輩和尚:前兩輩已被拷打不過,死了;如今又捉我輩,問罪枷 鎖。老爺在上,我等怎敢欺心,盜取塔中之寶!萬望爺爺憐念,方以類聚, 物以群分,捨大慈大悲,廣施法力,拯救我等性命。」

三藏聞言,點頭歎道:「這樁事暗昧難明。一則是朝廷失政,二來是汝等有 災。既然天降血雨,污了寶塔,那時節何不啟本奏君,致令受苦?」眾僧 道:「爺爺,我等凡人,怎知天意?況前輩俱未辨得,我等如何處之?」三 藏道:「悟空,今日甚時分了?」行者道:「有申時前後。」三藏道:「我 欲面君倒換關文,奈何這眾僧之事不得明白,難以對君奏言。我當時離了長 安,在法門寺裏立願:上西方逢廟燒香,遇寺拜佛,見塔掃塔。今日至此, 遇有受屈僧人,乃因寶塔之累。你與我辦一把新笤帚,待我沐浴了,上去掃 掃,即看這污穢之事何如,不放光之故何如,訪著端的,方好面君奏言,解 救他們這苦難也。」

這些枷鎖的和尚聽說,連忙去廚房取把廚刀,遞與八戒道:「爺爺,你將此 刀打開那柱子上鎖的小和尚鐵鎖,放他去安排齋飯香湯,伏侍老爺進齋沐 浴。我等且上街化把新笤帚來與老爺掃塔。」八戒笑道:「開鎖有何難哉? 不用刀斧,教我那一位毛臉老爺,他是開鎖的積年。」行者真個近前,使個 解鎖法,用手一抹,幾把鎖俱退落下。那小和尚俱跑到廚中,淨刷鍋灶,安 排茶飯。三藏師徒們吃了齋,漸漸天昏。只見那枷鎖的和尚拿了兩把笤帚進 來,三藏甚喜。

正說處,一個小和尚點了燈來請洗澡。此時滿天星月光輝,譙樓上更鼓齊

發。正是那:

    四壁寒風起,萬家燈火明。

    六街關戶牖,三市閉門庭。

    釣艇歸深樹,耕犁罷短繩。

    樵夫柯斧歇,學子誦書聲。

三藏沐浴畢,穿了小袖褊衫,束了環絛,足下換一雙軟公鞋,手裏拿一把新 笤帚,對眾僧道:「你等安寢,待我掃塔去來。」行者道:「塔上既被血雨 所污,又況日久無光,恐生惡物;一則夜靜風寒,又沒個伴侶:自去恐有差 池,老孫與你同上如何?」三藏道:「甚好,甚好。」兩人各持一把,先到 大殿上,點起琉璃燈,燒了香,佛前拜道:「弟子陳玄奘奉東土大唐差往靈 山參見我佛如來取經,今至祭賽國金光寺,遇本僧言寶塔被污,國王疑僧盜 寶,啣冤取罪,上下難明。弟子竭誠掃塔,望我佛威靈,早示污塔之原因, 莫致凡夫之冤屈。」祝罷,與行者開了塔門,自下層望上而掃。只見這塔, 真是: 崢嶸倚漢,突兀凌空。正喚做五色琉璃塔,千金舍利峰。梯轉如穿窟,門開 似出籠。寶瓶影射天邊月,金鐸聲傳海上風。但見那虛簷拱斗,絕頂留雲。 虛簷拱斗,作成巧石穿花鳳;絕頂留雲,造就浮屠遶霧龍。遠眺可觀千里 外,高登似在九霄中。層層門上琉璃燈,有塵無火;步步簷前白玉欄,積垢 蟲。塔心裏,佛座上,香煙盡絕;窗櫺外,神面前,蛛網牽朦。爐中多鼠 糞,盞內少油鎔。只因暗失中間寶,苦殺僧人命落空。三藏發心將塔掃,管 教重見舊時容。

唐僧用帚子掃了一層,又上一層。如此掃至第七層上,卻早二更時分。那長 老漸覺困倦,行者道:「困了,你且坐下,等老孫替你掃罷。」三藏道: 「這塔是多少層數?」行者道:「怕不有十三層哩。」長老耽著勞倦道: 「是必掃了,方趁本願。」又掃了三層,腰酸腿痛,就於十層上坐倒道: 「悟空,你替我把那三層掃淨下來罷。」行者抖擻精神,登上第十一層,霎 時又上到第十二層。正掃處,只聽得塔頂上有人言語。行者道:「怪哉!怪 哉!這早晚有三更時分,怎麼得有人在這頂上言語?斷乎是邪物也,且看看 去。」

好猴王,輕輕的挾著笤帚,撒起衣服,鑽出前門,踏著雲頭觀看。只見第十 三層塔心裏坐著兩個妖精,面前放一盤下飯、一隻碗、一把壺,在那裏猜拳 吃酒哩。行者使個神通,丟了笤帚,掣出金箍棒,攔住塔門,喝道:「好怪 物,偷塔上寶貝的原來是你。」兩個怪物慌了,急起身,拿壺拿碗亂摜。被 行者橫鐵棒攔住道:「我若打死你,沒人供狀。」只把棒逼將去。那怪貼在 壁上,莫想掙扎得動。口裏只叫:「饒命,饒命。不干我事,自有偷寶貝的 在那裏也。」行者使個拿法,一隻手抓將過來,徑拿下第十層塔中,報道: 「師父,拿住個偷寶貝之賊了。」三藏正自盹睡,忽聞此言,又驚又喜道: 「是那裏拿來的?」行者把怪物揪到面前跪下道:「他在塔頂上猜拳吃酒耍 子,是老孫聽得喧譁,一縱雲,跳到頂上攔住。未曾著力,但恐一棒打死, 沒人供狀,故此輕輕捉來。師父可取他個口詞,看他是那裏妖精,偷的寶貝 在於何處。」

那怪物戰戰兢兢,口叫「饒命」,遂從實供道:「我兩個是亂石山碧波潭萬 聖龍王差來巡塔的。他叫做奔波兒灞,我叫做灞波兒奔;他是魚怪,我是黑 魚精。因我萬聖老龍生了一個女兒,就喚做萬聖公主。那公主花容月貌,有 二十分人才。招得一個駙馬,喚做九頭駙馬,神通廣大。前年與龍王來此, 顯大法力,下了一陣血雨,污了寶塔,偷了塔中的舍利子佛寶。公主又去大 羅天上,靈霄殿前,偷了王母娘娘的九葉靈芝草,養在那潭底下,金光霞 彩,晝夜光明。近日聞得有個孫悟空往西天取經,說他神通廣大,沿路上專 一尋人的不是,所以這些時常差我等來此巡探,若還有那孫悟空到時,好准 備也。」行者聞言,嘻嘻冷笑道:「那孽畜等這等無禮,怪道前日請牛魔王 在那裏赴會,原來他結交這夥潑魔,專幹不良之事。」

說未了,只見八戒與兩三個小和尚自塔下提著兩個燈籠,走上來道:「師 父,掃了塔不去睡覺,在這裏講甚麼哩?」行者道:「師弟,你來正好。塔 上的寶貝,乃是萬聖老龍偷了去。今著這兩個小妖巡塔,探聽我等來的消 息,卻才被我拿住也。」八戒道:「叫做甚麼名字?甚麼妖精?」行者道: 「才然供了口詞,一個叫做奔波兒灞,一個叫做灞波兒奔;一個是魚怪,一 個是黑魚精。」八戒掣鈀就打,道:「既是妖精,取了口詞,不打死待何 待?」行者道:「你不知,且留著活的,好去見皇帝講話,又好做鑿眼去尋 賊追寶。」好獃子,真個收了鈀,一家一個,都抓下塔來。那怪只叫:「饒 命。」八戒道:「正要你魚、黑魚做些鮮湯,與那負冤屈的和尚吃哩。」

兩三個小和尚喜喜歡歡,提著燈籠,引長老下了塔。一個先跑報眾僧道: 「好了,好了,我們得見青天了,偷寶貝的妖怪已是爺爺們捉將來矣。」行 者教:「拿鐵索來,穿了琵琶骨,鎖在這裏。汝等看守,我們睡覺去,明日 再做理會。」那些和尚都緊緊的守著,讓三藏們安寢。

不覺的天曉。長老道:「我與悟空入朝,倒換關文去來。」長老即穿了錦襴 袈裟,戴了毘盧帽,整束威儀,拽步前進。行者也束一束虎皮裙,整一整綿 布直裰,取了關文同去。八戒道:「怎麼不帶這兩個妖賊去?」行者道: 「待我們奏過了,自有駕帖著人來提他。」遂行至朝門外。看不盡那朱雀黃 龍,清都絳闕。三藏到東華門,對閣門大使作禮道:「煩大人轉奏,貧僧是 東土大唐差去西天取經者,意欲面君,倒換關文。」那黃門官果與通報,至 階前奏道:「外面有兩個異容異服僧人,稱言南贍部洲東土唐朝差往西方拜 佛求經,欲朝我王,倒換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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