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陳老離河邊,行有三四里遠近,八戒把九環錫杖遞與唐僧道:「師父,你橫此 在馬上。」行者道:「這獃子奸詐。錫杖原是你挑的,如何又叫師父拿著?」八 戒道:「你不曾走過冰凌,不曉得。凡是冰凍之上,必有凌眼﹔倘或屣著凌眼, 脫將下去,若沒橫擔之物,骨都的落水,就如一個大鍋蓋蓋住,如何鑽得上來? 須是如此架住方可。」行者暗笑道:「這獃子倒是個積年走冰的。」果然都依了 他:長老橫擔著錫杖,行者橫擔著鐵棒,沙僧橫擔著降妖寶杖,八戒肩挑著行 李,腰橫著釘鈀,師徒們放心前進。這一直行到天晚,吃了些乾糧。卻又不敢久 停,對著星月光華,觀的冰凍上亮灼灼,白茫茫,只情奔走,果然是馬不停蹄。 師徒們莫能合眼,走了一夜。天明又吃些乾糧,望西又進。
正行時,只聽得冰底下撲喇喇一聲響喨,險些兒諕倒了白馬。三藏大驚道:「徒 弟啞!怎麼這般響喨?」八戒道:「這河忒也凍得結實,地凌響了。或者這半中 間連底通錮住了也。」三藏聞言,又驚又喜,策馬前進,趲行不題。
卻說那妖邪自從回歸水府,引眾精在於冰下。等候多時,只聽得馬蹄響處,他在 底下弄個神通,滑喇的迸開冰凍。慌得孫大聖跳上空中﹔早把那白馬落於水內, 三人盡皆脫下。
那妖邪將三藏捉住,引群精徑回水府,厲聲高叫:「鱖妹何在?」老鱖婆迎門施 禮道:「大王,不敢,不敢。」妖邪道:「賢妹何出此言?『一言既出,駟馬難 追。』原說聽從汝計,捉了唐僧,與你拜為兄妹。今日果成妙計,捉了唐僧,就 好昧了前言?」教:「小的們,抬過案桌,磨快刀來,把這和尚剖腹剜心,剝皮 剮肉﹔一壁廂響動樂器:與賢妹共而食之,延壽長生也。」鱖婆道:「大王,且 休吃他,恐他徒弟們尋來吵鬧。且寧耐兩日,讓那廝不來尋,然後剖開,請大王 上坐,眾眷族環列,吹彈歌舞,奉上大王,從容自在享用,卻不好也?」那怪依 言,把唐僧藏於宮後,使一個六尺長的石匣蓋在中間不題。
卻說八戒、沙僧在水裏撈著行囊,放在白馬身上馱了,分開水路,湧浪翻波,負 水而出。只見行者在半空中看見,問道:「師父何在?」八戒道:「師父姓陳, 名到底了。如今沒處找尋,且上岸再作區處。」原來八戒本是天蓬元帥臨凡,他 當年掌管天河八萬水兵大眾﹔沙和尚是流沙河內出身﹔白馬本是西海龍孫:故此 能知水性。大聖在空中指引,須臾,回轉東崖,晒刷了馬匹,紾掠了衣裳。大聖 雲頭按落,一同到於陳家莊上。早有人報與二老道:「四個取經的老爺,如今只 剩了三個來也。」兄弟即忙接出門外,果見衣裳還濕,道:「老爺們,我等那般 苦留,卻不肯住,只要這樣方休。怎麼不見三藏老爺?」八戒道:「不叫做三藏 了,改名叫做陳到底也。」二老垂淚道:「可憐!可憐!我說等雪融備船相送, 堅執不從,致令喪了性命。」行者道:「老兒,莫替古人耽憂。我師父管他不死 長命。老孫知道,決然是那靈感大王弄法算計去了。你且放心,與我們漿漿衣 服,晒晒關文,取草料喂著白馬。等我弟兄尋著那廝,救出師父,索性剪草除 根,替你一莊人除了後患,庶幾永遠得安生也。」陳老聞言,滿心歡喜,即命安 排齋供。
兄弟三人飽餐一頓,將馬匹、行囊交與陳家看守。各整兵器,徑赴河邊尋師擒 怪。正是: 誤踏層冰傷本性,大丹脫漏怎周全?
畢竟不知怎麼救得唐僧,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九回 三藏有災沉水宅 觀音救難現魚籃
卻說孫大聖與八戒、沙僧辭陳老來至河邊,道:「兄弟,你兩個議定,那一個先 下水?」八戒道:「哥呵,我兩個手段不見怎的,還得你先下水。」行者道: 「不瞞賢弟說,若是山裏妖精,全不用你們費力﹔水中之事,我去不得。就是下 海行江,我須要捻著避水訣,或者變化甚麼魚蟹之形,才去得﹔若是那般捻訣, 卻掄不得鐵棒,使不得神通,打不得妖怪。我久知你兩個乃慣水之人,所以要你 兩個下去。」沙僧道:「哥呵,小弟雖是去得,但不知水底如何。我等大家都 去。哥哥變作甚麼模樣,或是我馱著你,分開水道,尋著妖怪的巢穴,你先進去 打聽打聽。若是師父不曾傷損,還在那裏,我們好努力征討﹔假若不是這怪弄 法,或者渰死師父,或者被妖吃了,我等不須苦求,早早的別尋道路何如?」行 者道:「賢弟說得有理。你們那個馱我?」八戒暗喜道:「這猴子不知捉弄了我 多少,今番原來不會水,等老豬馱他,也捉弄他捉弄。」獃子笑嘻嘻的叫道: 「哥哥,我馱你。」行者就知有意,卻便將計就計道:「是,也好,你比悟淨還 有些膂力。」八戒就背著他。
沙僧剖開水路,弟兄們同入通天河內。向水底下行有百十里遠近,那獃子要捉弄 行者。行者隨即拔下一根毫毛,變做假身,伏在八戒背上﹔真身變作一個豬虱 子,緊緊的貼在他耳朵裏。八戒正行,忽然打個躘踵,得故子把行者往前一摜, 撲的跌了一跤。原來那個假身本是毫毛變的,卻就飄起去,無影無形。沙僧道: 「二哥,你是怎麼說?不好生走路,就跌在泥裏,便也罷了,卻把大哥不知跌在 那裏去了。」八戒道:「那猴子不禁跌,一跌就跌化了。兄弟,莫管他死活,我 和你且去尋師父去。」沙僧道:「不好,還得他來。他雖不知水性,他比我們乖 巧。若無他來,我不與你去。」行者在八戒耳朵裏,忍不住高叫道:「悟淨,老 孫在這裏也。」沙僧聽得,笑道:「罷了,這獃子是死了,你怎麼就敢捉弄他? 如今弄得聞聲不見面,卻怎是好?」八戒慌得跪在泥裏磕頭道:「哥哥,是我不 是了。待救了師父,上岸陪禮。你在那裏做聲?就諕殺我也。你請現原身出來, 我馱著你,再不敢沖撞你了。」行者道:「是你還馱著我哩。我不弄你,你快 走,快走。」那獃子絮絮叨叨,只管念誦著陪禮,爬起來與沙僧又進。
行了又有百十里遠近,忽抬頭望見一座樓臺,上有「水黿之第」四個大字。沙僧 道:「這廂想是妖精住處,我兩個不知虛實,怎麼上門索戰?」行者道:「悟 淨,那門裏外可有水麼?」沙僧道:「無水。」行者道:「既無水,你再藏隱在 左右,待老孫去打聽打聽。」
好大聖,爬離了八戒耳朵裏,卻又搖身一變,變作個長腳蝦婆,兩三跳跳到門 裏。睜眼看時,只見那怪坐在上面,眾水族擺列兩邊,有個斑衣鱖婆坐於側手, 都商議要吃唐僧。行者留心,兩邊尋找不見。忽看見一個大肚蝦婆走將來,徑往 西廊下立定。行者跳到面前,稱呼道:「姆姆,大王與眾商議要吃唐僧,唐僧卻 在那裏?」蝦婆道:「唐僧被大王降雪結冰,昨日拿在宮後石匣中間。只等明 日,他徒弟們不來吵鬧,就奏樂享用也。」
行者聞言,演了一會,徑直尋到宮後看,果有一個石匣,卻像人家槽房裏的豬
槽,又似人間一口石棺材之樣,量量足有六尺長短。卻伏在上面,聽了一會,只
聽得三藏在裏面嚶嚶的哭哩。行者不言語,側耳再聽,那師父銼得牙響,哏了一
聲道:
自恨江流命有愆,生時多少水災纏。
出娘胎腹淘波浪,拜佛西天墮渺淵。
前遇黑河身有難,今逢冰解命歸泉。
不知徒弟能來否,可得真經返故園?
行者忍不住叫道:「師父莫恨水災。經云:『土乃五行之母,水乃五行之源。無 土不生,無水不長。』老孫來了。」三藏聞得道:「徒弟呵,救我耶。」行者 道:「你且放心,待我們擒住妖精,管教你脫難。」三藏道:「快些兒下手,再 停一日,足足悶殺我也。」行者道:「沒事,沒事。我去也!」
急回頭,跳將出去,到門外現了原身,叫:「八戒。」那獃子與沙僧近前道: 「哥哥,如何?」行者道:「正是此怪騙了師父。師父未曾傷損,被怪物蓋在石 匣之下。你兩個快早挑戰,讓老孫先出水面。你若擒得他就擒﹔擒不得,做個佯 輸,引他出水,等我打他。」沙僧道:「哥哥放心先去,待小弟們鑒貌辨色。」 這行者捻著避水訣,鑽出河中,停立岸邊等候不題。
你看那豬八戒行兇,闖至門前,厲聲高叫:「潑怪物!送我師父出來。」慌得那
門裏小妖急報:「大王,門外有人要師父哩。」妖邪道:「這定是那潑和尚來
了。」教:「快取披掛兵器來。」眾小妖連忙取出。妖邪結束了,執兵器在手,
即命開門,走將出來。八戒與沙僧對列左右,見妖邪怎生披掛?好怪物,你看
他:
頭戴金盔晃且輝,身披金甲掣虹霓。
腰圍寶帶團珠翠,足踏煙黃靴樣奇。
鼻準高隆如嶠聳,天庭廣闊若龍儀。
眼光閃灼圓還暴,牙齒鋼鋒尖又齊。
短髮蓬鬆飄火焰,長鬚瀟灑挺金錐。
口咬一枝青嫩藻,手拿九瓣赤銅鎚。
一聲咿啞門開處,響似三春驚蟄雷。
這等形容人世少,敢稱靈顯大王威。
妖邪出得門來,隨後有百十個小妖,一個個掄槍舞劍,擺開兩哨。對八戒道: 「你是那寺裏和尚?為甚到此喧嚷?」八戒喝道:「我把你這打不死的潑物!你 前夜與我頂嘴,今日如何推不知來問我?我本是東土大唐聖僧之徒弟,往西天拜 佛求經者。你弄玄虛,假做甚麼靈感大王,專在陳家莊要吃童男童女。我本是陳 清家一秤金,你不認得我麼?」那妖怪道:「你這和尚,甚沒道理。你變做一秤 金,該一個冒名頂替之罪。我倒不曾吃你,反被你傷了我手背。已此讓了你,你 怎麼又尋上我的門來?」八戒道:「你既讓我,卻怎麼又弄冷風,下大雪,凍結 堅冰,害我師父?快早送我師父出來,萬事皆休﹔牙迸半個『不』字,你只看看 手中鈀,決不饒你。」妖邪聞言,微微冷笑道:「這和尚賣此長舌,胡誇大口。 果然是我作冷下雪凍河,攝你師父。你今嚷上門來,思量取討,只怕這一番不比 那一番了:那時節,我因赴會,不曾帶得兵器,誤中你傷﹔你如今且休要走,我 與你交敵三合。三合敵得我過,還你師父﹔敵不過,連你一發吃了。」
八戒道:「好乖兒子,正是這等說。仔細看鈀。」妖邪道:「你原來是半路上出
家的和尚。」八戒道:「我的兒,你真個有些靈感,怎麼就曉得我是半路出家
的?」妖邪道:「你會使鈀,想是雇在那裏種園,把他釘鈀拐將來也。」八戒
道:兒子,我這鈀,不是那築地之鈀。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