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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 to favorite Journey to the West (西游记) – Wu Cheng'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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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羅剎女與行者相持到晚,見行者棒重,卻又解數周密,料鬥他不過,即便 取出芭蕉扇,幌一幌,一扇陰風,把行者搧得無影無形,莫想收留得住。這 羅剎得勝回歸。

那大聖飄飄蕩蕩,左沉不能落地,右墜不得存身。就如旋風翻敗葉,流水淌 殘花。滾了一夜,直至天明,方才落在一座山上,雙手抱住一塊峰石。定性 良久,仔細觀看,卻才認得是小須彌山。大聖長嘆一聲道:「好利害婦人! 怎麼就把老孫送到這裏來了?我當年曾記得在此處告求靈吉菩薩降黃風怪救 我師父。那黃風嶺至此直南上有三千餘里,今在西路轉來,乃東南方隅,不 知有幾萬里。等我下去問靈吉菩薩一個消息,好回舊路。」

正躊躇間,又聽得鐘聲響亮,急下山坡,徑至禪院。那門前道人認得行者的 形容,即入裏面報道:「前年來請菩薩去降黃風怪的那個毛臉大聖又來了。」 菩薩知是悟空,連忙下寶座相迎,入內施禮道:「恭喜,取經來耶?」悟空 答道:「正好未到,早哩,早哩。」靈吉道:「既未曾得到雷音,何以回顧 荒山?」行者道:「自上年蒙盛情降了黃風怪,一路上不知歷過多少苦楚。 今到火焰山,不能前進,詢問土人,說有個鐵扇仙,芭蕉扇搧得火滅,老孫 特去尋訪。原來那仙是牛魔王的妻,紅孩兒的母。他說我把他兒子做了觀音 菩薩的童子,不得常見,恨我為仇,不肯借扇,與我爭鬥。他見我的棒重難 撐,遂將扇子把我一搧,搧得我悠悠蕩蕩,直至於此,方才落住。故此輕造 禪院,問個歸路。此處到火焰山,不知有多少里數?」靈吉笑道:「那婦人 喚名羅剎女,又叫做鐵扇公主。他的那芭蕉扇本是崑崙山後,自混沌開闢以 來,天地產成的一個靈寶,乃太陰之精葉,故能滅火氣。假若搧著人,要飄 八萬四千里,方息陰風。我這山到火焰山,只有五萬餘里,此還是大聖有留 雲之能,故止住了;若是凡人,正好不得住也。」行者道:「利害,利害! 我師父卻怎生得度那方?」靈吉道:「大聖放心。此一來,也是唐僧的緣 法,合教大聖成功。」行者道:「怎見成功?」靈吉道:「我當年受如來教 旨,賜我一粒定風丹、一柄飛龍杖。飛龍杖已降了風魔。這定風丹尚未曾見 用,如今送了大聖,管教那廝搧你不動,你卻要了扇子,搧息火,卻不就立 此功也?」行者低頭作禮,感謝不盡。那菩薩即於衣袖中取出一個錦袋兒, 將那一粒定風丹,與行者安在衣領裏邊,將針線緊緊縫了。送行者出門道: 「不及留款。往西北上去,就是羅剎的山場也。」

行者辭了靈吉,駕觔斗雲,徑返翠雲山,頃刻而至。使鐵棒打著洞門叫道: 「開門,開門!老孫來借扇子使使哩。」慌得那門裏女童即忙來報:「奶 奶,借扇子的又來了。」羅剎聞言,心中悚懼道:「這潑猴真有本事。我的 寶貝搧著人,要去八萬四千里,方能停止;他怎麼才吹去,就回來也?這番 等我一連搧他兩三扇,教他找不著歸路。」急縱身,結束整齊,雙手提劍, 走出門來道:「孫行者,你不怕我,又來尋死?」行者笑道:「嫂嫂勿得慳 吝,是必借我使使,保得唐僧過山,就送還你。我是個志誠有餘的君子,不 是那借物不還的小人。」羅剎又罵道:「潑猢猻!好沒道理,沒分曉。奪子 之仇,尚未報得;借扇之意,豈得如心?你不要走,吃我老娘一劍。」大聖 公然不懼,使鐵棒劈手相迎。他兩個往往來來,戰經五七回合,羅剎女手軟 難掄,孫行者身強善敵。他見事勢不諧,即取扇子,望行者搧了一扇,行者 巍然不動。行者收了鐵棒,笑吟吟的道:「這番不比那番,任你怎麼搧來, 老孫若動一動,就不算漢子。」那羅剎又搧兩扇。果然不動。羅剎慌了,急 收寶貝轉回,走入洞裏,將門緊緊關上。

行者見他閉了門,卻就弄個手段,拆開衣領,把定風丹噙在口中。搖身一 變,變作一個蟭蟟蟲兒,從他門隙處鑽進。只見羅剎叫道:「渴了,渴了, 快拿茶來。」近侍女童,即將香茶一壺,沙沙的滿斟一碗,沖起茶沫漕漕。 行者見了歡喜,嚶的一翅,飛在茶沫之下。那羅剎渴極,接過茶,兩三氣都 吃了。行者已到他肚腹之內,現原身,厲聲高叫道:「嫂嫂,借扇子我使 使。」羅剎大驚失色,叫:「小的們,關了前門否?」俱說:「關了。」他 又說:「既關了門,孫行者如何在家裏叫喚?」女童道:「在你身上叫哩。」 羅剎道:「孫行者,你在那裏弄術哩?」行者道:「老孫一生不會弄術,都 是些真手段,實本事,已在尊嫂尊腹之內耍子,已見其肺肝矣。我知你也饑 渴了,我先送你個坐碗兒解渴。」卻就把腳往下一登。那羅剎小腹之中疼痛 難禁,坐於地下叫苦。行者道:「嫂嫂休得推辭,我再送你個點心充饑。」 又把頭往上一頂。那羅剎心痛難禁,只在地上打滾,疼得他面黃唇白,只 叫:「孫叔叔饒命。」

行者卻才收了手腳道:「你才認得叔叔麼?我看牛大哥情上,且饒你性命。 快將扇子拿來我使使。」羅剎道:「叔叔,有扇,有扇,你出來拿了去。」 行者道:「拿扇子我看了出來。」羅剎即叫女童拿一柄芭蕉扇,執在傍邊。 行者探到喉嚨之上見了道:「嫂嫂,我既饒你性命,不在腰肋之下搠個窟窿 出來,還自口出。你把口張三張兒。」那羅剎果張開口。行者還作個蟭蟟 蟲,先飛出來,丁在芭蕉扇上。那羅剎不知,連張三次,叫:「叔叔出來 罷。」行者化原身,拿了扇子,叫道:「我在此間不是?謝借了,謝借了。」 拽開步,往前便走。小的們連忙開了門,放他出洞。

這大聖撥轉雲頭,徑回東路,霎時按落雲頭,立在紅磚壁下。八戒見了,歡 喜道:「師父,師兄來了,來了。」三藏即與本莊老者同沙僧出門接著,同 至舍內。把芭蕉扇靠在旁邊道:「老官兒,可是這個扇子?」老者道:「正 是,正是。」唐僧喜道:「賢徒有莫大之功。求此寶貝,甚勞苦了。」行者 道:「勞苦倒也不說。那鐵扇仙,你道是誰?那廝原來是牛魔王的妻,紅孩 兒的母,名喚羅剎女,又喚鐵扇公主。我尋到洞外借扇,他就與我講起仇 隙,把我砍了幾劍。是我使棒嚇他,他就把扇子搧了我一下,飄飄蕩蕩,直 刮到小須彌山。幸見靈吉菩薩,送了我一粒定風丹,指與歸路。復至翠雲 山,又見羅剎女。羅剎女又使扇子,搧我不動,他就回洞。是老孫變作一個 蟭蟟蟲,飛入洞去。那廝正討茶吃,是我又鑽在茶沫之下,到他肚裏,做起 手腳。他疼痛難禁,不住口的叫我做叔叔饒命,情願將扇借與我。我卻饒了 他,拿將扇來。待過了火焰山,仍送還他。」三藏聞言,感謝不盡。

師徒們俱拜辭老者,一路西來。約行有四十里遠近,漸漸酷熱蒸人。沙僧只 叫:「腳底烙得慌。」八戒又道:「爪子燙得痛。」馬比尋常又快,只因他 熱難停,十分躁進。行者道:「師父且請下馬,兄弟們莫走。等我搧息了 火,待風雨之後,地土冷些,再過山去。」行者果舉扇,徑至火邊,盡力一 搧,那山上火光烘烘騰起;再一扇,更著百倍;又一扇,那火足有千丈之 高,漸漸燒著身體。行者急回,已將兩股毫毛燒淨。徑跑至唐僧面前叫: 「快回去,快回去。火來了,火來了。」

那師父爬上馬,與八戒、沙僧,復東來有二十餘里,方才歇下,道:「悟 空,如何了呀?」行者丟下扇子道:「不停當,不停當,被那廝哄了。」三 藏聽說,愁促眉尖,悶添心上,止不住兩淚交流,只道:「怎生是好?」八 戒道:「哥哥,你急急忙忙叫回去是怎麼說?」行者道:「我將扇子搧了一 下,火光烘烘;第二扇,火氣愈盛;第三扇,火頭飛有千丈之高。若是跑得 不快,把毫毛都燒盡矣。」八戒笑道:「你常說雷打不傷,火燒不損,如今 何又怕火?」行者道:「你這獃子,全不知事。那時節用心防備,故此不 傷;今日只為搧息火光,不曾捻避火訣,又未使護身法,所以把兩股毫毛燒 了。」沙僧道:「似這般火盛,無路通西,怎生是好?」八戒道:「只揀無 火處走便罷。」三藏道:「那方無火?」八戒道:「東方、南方、北方俱無 火。」又問:「那方有經?」八戒道:「西方有經。」三藏道:「我只欲往 有經處去哩。」沙僧道:「有經處有火,無火處無經,誠是進退兩難。」

師徒們正自胡談亂講,只聽得有人叫道:「大聖不須煩惱,且來吃些齋飯再 議。」四眾回看時,見一老人,身披飄風氅,頭頂偃月冠,手持龍頭杖,足 踏鐵靿靴。後帶著一個雕嘴魚腮鬼,鬼頭上頂著一個銅盆,盆內有些蒸餅糕 糜、黃糧米飯。在於西路下躬身道:「我本是火焰山土地,知大聖保護聖 僧,不能前進,特獻一齋。」行者道:「吃齋小可,這火光幾時滅得,讓我 師父過去?」土地道:「要滅火光,須求羅剎女借芭蕉扇。」行者去路旁拾 起扇子道:「這不是?那火光越搧越著,何也?」土地看了,笑道:「此扇 不是真的,被他哄了。」行者道:「如何方得真的?」那土地又控背躬身, 微微笑道:     若還要借真蕉扇,須是尋求大力王。

畢竟不知大力王有甚緣故,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牛魔王罷戰赴華筵 孫行者二調芭蕉扇

土地說:「大力王即牛魔王也。」行者道:「這山本是牛魔王放的火,假名 火焰山?」土地道:「不是,不是。大聖若肯赦小神之罪,方敢直言。」行 者道:「你有何罪?直說無妨。」土地道:「這火原是大聖放的。」行者怒 道:「我在那裏?你這等亂談。我可是放火之輩?」土地道:「是你也認不 得我了。此間原無這座山。因大聖五百年前大鬧天宮時,被顯聖擒了,壓赴 老君,將大聖安於八卦爐內。煉之後開鼎,被你蹬倒丹爐,落了幾個磚來, 內有餘火,到此處化為火焰山。我本是兜率宮守爐的道人,當被老君怪我失 守,降下此間,就做了火焰山土地也。」豬八戒聞言,恨道:「怪道你這等 打扮,原來是道士變的土地。」

行者半信不信道:「你且說,早尋大力王何故?』土地道:「大力王乃羅剎 女丈夫。他這向撇了羅剎,現在積雷山摩雲洞。有個萬年狐王,那狐王死 了,遺下一個女兒,叫做玉面公主。那公主有百萬家私,無人掌管。二年 前,訪著牛魔王神通廣大,情願倒陪家私,招贅為夫。那牛王棄了羅剎,久 不回顧。若大聖尋著牛王,拜求來此,方借得真扇:一則搧息火焰,可保師 父前進;二來永除火患,可保此地生靈;三者赦我歸天,回繳老君法旨。」 行者道:「積雷山坐落何處?到彼有多少程途?」土地道:「在正南方。此 間到彼,有三千餘里。」

行者聞言,即吩咐沙僧、八戒保護師父,又教土地陪伴勿回。隨即忽的一 聲,渺然不見。那裏消半個時辰,早見一座高山凌漢。按落雲頭,停立巔峰 之上觀看,真是好山: 高不高,頂摩碧漢;大不大,根扎黃泉。山前日暖,嶺後風寒。山前日暖, 有三冬草木無知;嶺後風寒,見九夏冰霜不化。龍潭接澗水長流,虎穴依崖 花放早。水流千派似飛瓊,花放一心如布錦。灣環嶺上灣環樹,扢扠石外扢 扠松。真個是:高的山,峻的嶺;陡的崖,深的澗;香的花,美的果;紅的 藤,紫的竹;青的松,翠的柳。八節四時顏不改,千年萬古色如龍。

大聖看勾多時,步下尖峰,入深山,找尋路徑。正自沒個消息,忽見松陰下 有一女子,手折了一枝香蘭,嬝嬝娜娜而來。大聖閃在怪石之傍,定睛觀 看,那女子怎生模樣: 嬌嬌傾國色,緩緩步移蓮。貌若王嬙,顏如楚女。如花解語,似玉生香。高 髻堆青碧鴉,雙睛蘸綠橫秋水。湘裙半露弓鞋小,翠袖微舒粉腕長。說甚麼 暮雨朝雲,真個是朱唇皓齒。錦江滑膩蛾眉秀,賽過文君與薛濤。

那女子漸漸走近石邊,大聖躬身施禮,緩緩而言曰:「女菩薩何往?」那女 子未曾觀看,聽得叫問,卻自抬頭。忽見大聖的相貌醜陋,老大心驚,欲退 難退,欲行難行,只得戰兢兢,勉強答道:「你是何方來者?敢在此間問 誰?」大聖沉思道:「我若說出取經求扇之事,恐這廝與牛王有親。且只以 假親托意,來請魔王之言而答方可。」那女子見他不語,變了顏色,怒聲喝 道:「你是何人,敢來問我?」大聖躬身陪笑道:「我是翠雲山來的,初到 貴處,不知路徑。敢問菩薩,此間可是積雷山?」那女子道:「正是。」大 聖道:「有個摩雲洞,坐落何處?」那女子道:「你尋那洞做甚?」大聖 道:「我是翠雲山芭蕉洞鐵扇公主央來請牛魔王的。」

那女子一聽鐵扇公主請牛魔王之言,心中大怒,徹耳根子通紅,潑口罵道: 「這賤婢,著實無知。牛王自到我家,未及二載,也不知送了他多少珠翠金 銀、綾羅緞疋,年供柴,月供米,自自在在受用,還不識羞,又來請他怎 的?」大聖聞言,情知是玉面公主,故意掣出金箍棒,大喝一聲道:「你這 潑賤,將家私買住牛王,誠然是陪錢嫁漢,你倒不羞,卻敢罵誰?」那女子 見了,諕得魄散魂飛,沒好步,亂金蓮,戰兢兢回頭便走。這大聖吆吆喝 喝,隨後相跟。原來穿過松陰,就是摩雲洞口。女子跑進去,撲的把門關 了。大聖卻收了金箍棒,停步看時,好所在: 樹林森密,崖削崚嶒。薜蘿陰冉冉,蘭蕙味馨馨。流泉漱玉穿修竹,巧石知 機帶落英。煙霞籠遠岫,日月照雲屏。龍吟虎嘯,鶴唳鶯鳴。一片清幽真可 愛,琪花瑤草景常明。不亞天台仙洞,勝如海上蓬瀛。

且不言行者這裏觀看景致。卻說那女子跑得粉汗淋淋,諕得蘭心吸吸,徑入 書房裏面。原來牛魔王正在那裏靜玩丹書。這女子沒好氣倒在懷裏,抓耳撓 腮,放聲大哭。牛王滿面陪笑道:「美人,休得煩惱。有甚話說?」那女子 跳天索地,口中罵道:「潑魔害殺我也!」牛王笑道:「你為甚事罵我?」 女子道:「我因父母無依,招你護身養命。江湖中說你是條好漢,你原來是 個懼內的庸夫。」牛王聞說,將女子抱住道:「美人,我有那些不是處?你 且慢慢說來,我與你陪禮。」女子道:「適才我在洞外閑步花陰,折蘭採 蕙,忽有一個毛臉雷公嘴的和尚,猛地前來施禮,把我嚇了個呆掙。及定性 問是何人,他說是鐵扇公主央他來請牛魔王的。被我說了兩句,他倒罵了我 一場,將一根棍子趕著我打。若不是走得快些,幾乎被他打死。這不是招你 為禍?害殺我也。」牛王聞言,卻與他整容陪禮,溫存良久,女子方才息 氣。魔王卻發狠道:「美人在上,不敢相瞞。那芭蕉洞雖是僻靜,卻清幽自 在。我山妻自幼修持,也是個得道的女仙,卻是家門嚴謹,內無一尺之童, 焉得有雷公嘴的男子央來?這想是那裏來的妖怪,或者假綽名聲,至此訪 我。等我出去看看。」

好魔王,拽開步,出了書房,上大廳取了披掛,結束了。拿了一條混鐵棍, 出門高叫道:「是誰人在我這裏無狀?」行者在傍,見他那模樣,與五百年 前又大不同。只見: 頭上戴一頂水磨銀亮熟鐵盔,身上貫一副絨穿錦繡黃金甲,足下踏一雙捲尖 粉底麂皮靴;腰間束一條攢絲三股獅蠻帶。一雙眼光如明鏡,兩道眉艷似紅 霓。口若血盆,齒排銅板。吼聲響震山神怕,行動威風惡鬼慌。四海有名稱 混世,西方大力號魔王。

這大聖整衣上前,深深的唱個大喏道:「長兄,還認得小弟麼?」牛王答禮 道:「你是齊天大聖孫悟空麼?」大聖道:「正是,正是。一向久別未拜。 適才到此問一女子,方得見兄。丰采果勝常,可賀也。」牛王喝道:「且休 巧舌。我聞你鬧了天宮,被佛祖降壓在五行山下,近解脫天災,保護唐僧西 天見佛求經,怎麼在號山枯松澗火雲洞把我小兒牛聖嬰害了?正在這裏惱 你,你卻怎麼又來尋我?」大聖作禮道:「長兄勿得誤怪小弟。當時令郎捉 住吾師,要食其肉,小弟近他不得,幸觀音菩薩欲救我師,勸他歸正。現今 做了善財童子,比兄長還高,享極樂之門堂,受逍遙之永壽,有何不可,返 怪我耶?」牛王罵道:「這個乖嘴的猢猻!害子之情,被你說過;你才欺我 愛妾,打上我門何也?」大聖笑道:「我因拜謁長兄不見,向那女子拜問, 不知就是二嫂嫂。因他罵了我幾句,是小弟一時粗鹵,驚了嫂嫂。望長兄寬 恕寬恕。」牛王道:「既如此說,我看故舊之情,饒你去罷。」

大聖道:「既蒙寬恩,感謝不盡。但尚有一事奉瀆,萬望周濟周濟。」牛王 罵道:「這猢猻不識起倒,饒了你,倒還不走,反來纏我。甚麼周濟周濟?」 大聖道:「實不瞞長兄,小弟因保唐僧西進,路阻火焰山,不能前進。詢問 土人,知尊嫂羅剎女有一柄芭蕉扇,欲求一用。昨到舊府奉拜嫂嫂,嫂嫂堅 執不借。是以特求長兄,望兄長開天地之心,同小弟到大嫂處一行,千萬借 扇搧滅火焰,保得唐僧過山,即時完璧。」牛王聞言,心如火發,咬響鋼牙 罵道:「你說你不無禮,你原來是借扇之故。一定先欺我山妻,山妻想是不 肯,故來尋我,且又趕我愛妾。常言道:『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妾,不可 滅。』你既欺我妻又滅我妾,多大無禮?上來吃我一棍。」大聖道:「哥要 說打,弟也不懼。但求寶貝,是我真心,萬乞借我使使。」牛王道:「你若 三合敵得我,我著山妻借你;如敵不過,打死你,與我雪恨。」大聖道: 「哥說得是。小弟這一向疏懶,不曾與兄相會,不知這幾年武藝比昔日如 何,我兄弟們請演演棍看。」這牛王那容分說,掣混鐵棍,劈頭就打;這大 聖持金箍棒,隨手相迎。兩個這場好鬥: 金箍棒,混鐵棍,變臉不以朋友論。那個說:「正怪你這猢猻害子情。」這 個說:「你令郎已得道休嗔恨。」那個說:「你無知怎敢上我門?」這個 說:「我有因特地來相問。」一個要求扇子保唐僧,一個不借芭蕉忒鄙吝。 語去言來失舊情,舉家無義皆生忿。牛王棍起賽蛟龍,大聖棒迎神鬼遁。初 時爭鬥在山前,後來齊駕祥雲進。半空之內顯神通,五彩光中施妙運。兩條 棍響振天關,不見輸贏皆傍寸。

這大聖與那牛王鬥經百十回合,不分勝負。正在難解難分之際,只聽得山峰 上有人叫道:「牛爺爺,我大王多多拜上,幸賜早臨,好安座也。」牛王聞 說,使混鐵棍支住金箍棒,叫道:「猢猻,你且住了,等我去一個朋友家赴 會來者。」言畢,按下雲頭,徑至洞裏,對玉面公主道:「美人,才那雷公 嘴的男子乃孫悟空猢猻,被我一頓棍打走了,再不敢來。你放心耍子。我到 一個朋友處吃酒去也。」他才卸了盔甲,穿一領鴉青剪絨襖子,走出門,跨 上辟水金睛獸,著小的們看守門庭,半雲半霧,一直向西北方而去。

大聖在高峰上看著,心中暗想道:「這老牛不知又結識了甚麼朋友,往那裏 去赴會。等老孫跟他走走。」好行者,將身幌一幌,變作一陣清風趕上,隨 著同走。不多時,到了一座山中,那牛王寂然不見。大聖聚了原身,入山尋 看。那山中有一面清水深潭,潭邊有一座石碣,碣上有六個大字,乃「亂石 山碧波潭」。大聖暗想道:「老牛斷然下水去了。水底之精,若不是蛟精, 必是龍精、魚精,或是龜鱉黿鼉之精。等老孫也下去水看看。」

好大聖,捻著訣,念個咒語,搖身一變,變作一個螃蟹,不大不小的有三十 六斤重。撲的跳在水中,徑沉潭底。忽見一座玲瓏剔透的牌樓,樓下拴著那 個辟水金睛獸。進牌樓裏面,卻就沒水。大聖爬進去,仔細看時,只見那壁 廂一派音樂之聲。但見: 朱宮貝闕,與世不殊。黃金為屋瓦,白玉作門樞。屏開玳瑁甲,檻砌珊瑚 珠。祥雲瑞藹輝蓮座,上接三光下入衢。非是天宮並海藏,果然此處賽蓬 壺。高堂設宴羅賓主,大小官員冠冕珠。忙呼玉女捧牙槃,催喚仙娥調律 呂。長鯨鳴,巨蟹舞,鱉吹笙,鼉擊鼓,驪頷之珠照樽俎。鳥篆之文列翠 屏,蝦鬚之簾掛廊廡。八音迭奏雜仙韶,宮商響徹遏雲霄。青頭鱸妓撫瑤 瑟,紅眼馬郎品玉簫。鱖婆頂獻香獐脯,龍女頭簪金鳳翹。吃的是,天廚八 寶珍饈味;飲的是,紫府瓊漿熟醞醪。

那上面坐的是牛魔王,左右有三四個蛟精,前面坐著一個老龍精,兩邊乃龍 子、龍孫、龍婆、龍女。

正在那裏觥籌交錯之際,孫大聖一直走將上去,被老龍看見,即命:「拿下 那個野蟹來。」龍子、龍孫一擁上前,把大聖拿住。大聖忽作人言,叫: 「饒命,饒命。」老龍道:「你是那裏來的野蟹?怎麼敢上廳堂,在尊客之 前,橫行亂走?快早供來,免汝死罪。」好大聖,假捏虛言,對眾供道:   「生自湖中為活,傍崖作窟權居。蓋因日久得身舒。官受橫行介士。    踏草拖泥落索,從來未習行儀。不知法度冒王威。伏望尊慈恕罪!」

座上眾精聞言,都拱身對老龍作禮道:「蟹介士初入瑤宮,不知王禮,望尊 公饒他去罷。」老龍稱謝了。眾精即教:「放了那廝,且記打,外面伺候。」 大聖應了一聲,往外逃命,徑至牌樓之下。心中暗想道:「這牛王在此貪 杯,那裏等得他散?就是散了,也不肯借扇與我。不如偷了他的金睛獸,變 做牛魔王,去哄那羅剎女,騙他扇子,送我師父過山為妙。」

好大聖,即現本像,將金睛獸解了韁繩,撲一把,跨上雕鞍,徑直騎出水 底。到於潭外,將身變作牛王模樣。打著獸,縱著雲,不多時,已至翠雲山 芭蕉洞口。叫聲:「開門。」那洞門裏有兩個女童,聞得聲音開了門,看見 是牛魔王嘴臉,即入報:「奶奶,爺爺來家了。」那羅剎聽言,忙整雲鬟, 急移蓮步,出門迎接。這大聖下雕鞍,牽進金睛獸;弄大膽,誆騙女佳人。 羅剎女肉眼,認他不出,即攜手而入,著丫鬟設座看茶。一家子見是主公, 無不敬謹。

須臾間敘及寒溫,「牛王」道:「夫人久闊。」羅剎道:「大王萬福。」又 云:「大王寵幸新婚,拋撇奴家,今日是那陣風兒吹你來的?』大聖笑道: 「非敢拋撇,只因玉面公主招後,家事繁冗,朋友多顧,是以稽留在外,卻 也又治得一個家當了。」又道:「近聞悟空那廝保唐僧,將近火焰山界,恐 他來問你借扇子。我恨那廝害子之仇未報,但來時,可差人報我,等我拿 他,分屍萬段,以雪我夫妻之恨。」羅剎聞言,滴淚告道:「大王,常言 說:『男兒無婦財無主,女子無夫身無主。』我的性命,險些兒被這猢猻害 了。」大聖聽得,故意發怒,罵道:「那潑猴幾時過去了?」羅剎道:「還 未去。昨日到我這裏借扇子,我因他害孩兒之故,披掛了,掄寶劍出門,就 砍那猢猻。他忍著疼,叫我做嫂嫂,說大王曾與他結義。」大聖道:「是五 百年前曾拜為七弟兄。」羅剎道:「被我罵也不敢回言,砍也不敢動手。後 被我一扇子搧去。不知在那裏尋得個定風法兒,今早又在門外叫喚。是我又 使扇搧,莫想得動。急掄劍砍時,他就不讓我了。我怕他棒重,就走入洞 裏,緊關上門。不知他又從何處,鑽在我肚腹之內,險被他害了性命。是我 叫他幾聲叔叔,將扇與他去也。」

大聖又假意搥胸道:「可惜,可惜。夫人錯了,怎麼就把這寶貝與那猢猻? 惱殺我也。」羅剎笑道:「大王息怒。與他的是假扇,但哄他去了。」大聖 問:「真扇在於何處?」羅剎道:「放心,放心,我收著哩。」叫丫鬟整酒 接風賀喜。遂擎杯奉上道:「大王,燕爾新婚,千萬莫忘結髮,且吃一杯鄉 中之水。」大聖不敢不接,只得笑吟吟,舉觴在手道:「夫人先飲。我因圖 治外產,久別夫人,早晚蒙護守家門,權為酬謝。」羅剎復接杯斟起,遞與 大王道:「自古道:『妻者,齊也。』夫乃養身之父,謝甚麼?」他兩人謙 謙講講,方才坐下巡酒。大聖不敢破葷,只吃幾個果子,與他言言語語。

酒至數巡,羅剎覺有半酣,色情微動,就和孫大聖挨挨擦擦,搭搭拈拈:攜 著手,俏語溫存;並著肩,低聲俯就。將一杯酒,你喝一口,我喝一口,卻 又哺果。大聖假意虛情,相陪相笑,沒奈何,也與他相倚相偎。果然是: 釣詩鉤,掃愁帚,破除萬事無過酒。男兒立節放襟懷,女子忘情開笑口。面 赤似夭桃,身搖如嫩柳。絮絮叨叨話語多,捻捻掐掐風情有。時見掠雲鬟, 又見掄尖手。幾番常把腳兒蹺,數次每將衣袖抖。粉項自然低,蠻腰漸覺 扭。合歡言語不曾丟,酥胸半露鬆金鈕。醉來真個玉山頹,餳眼摩娑幾弄醜。

大聖見他這等酣然,暗自留心,挑鬥道:「夫人,真扇子你收在那裏?早晚 仔細,但恐孫行者變化多端,卻又來騙去。」羅剎笑嘻嘻的,口中吐出,只 有一個杏葉兒大小,遞與大聖道:「這個不是寶貝?」大聖接在手中,卻又 不信,暗想著:「這些些兒,怎生搧得火滅?怕又是假的。」羅剎見他看著 寶貝沉思,忍不住上前,將粉面搵在行者臉上,叫道:「親親,你收了寶貝 吃酒罷,只管出神想甚麼哩?」大聖就趁腳兒蹺,問他一句道:「這般小小 之物,如何搧得八百里火焰?」羅剎酒陶真性,無忌憚,就說出方法道: 「大王,與你別了二載,你想是晝夜貪歡,被那玉面公主弄傷了神思,怎麼 自家的寶貝事情,也都忘了?只將左手大指頭捻著那柄兒上第七縷紅絲,念 一聲『噓呵吸嘻吹呼』,即長一丈二尺長短。這寶貝變化無窮!那怕他八萬 里火焰,可一扇而消也。」

大聖聞言,切切記在心上。卻把扇兒也噙在口裏,把臉抹一抹,現了本像。 厲聲高叫道:「羅剎女,你看看我可是你親老公?就把我纏了這許多醜勾 當,不羞,不羞。」那女子一見是孫行者,慌得推倒桌席,跌落塵埃,羞愧 無比,只叫:「氣殺我也!氣殺我也!」

這大聖不管他死活,捽脫手,拽大步,徑出了芭蕉洞。正是:無心貪美色, 得意笑顏回。將身一縱,踏祥雲,跳上高山,將扇子吐出來,演演方法。將 左手大指頭捻著那柄上第七縷紅絲,念了一聲「噓呵吸嘻吹呼」,果然長了 有一丈二尺長短。拿在手中,仔細看了又看,比前番假的果是不同。只見祥 光晃晃,瑞氣紛紛,上有三十六縷紅絲,穿經度絡,表裏相聯。原來行者只 討了個長的方法,不曾討他個小的口訣,左右只是那等長短。沒奈何,只得 搴在肩上,找舊路而回,不題。

卻說那牛魔王在碧波潭底與眾精散了筵席,出得門來,不見了辟水金睛獸。 老龍王聚眾精問道:「是誰偷放牛爺的金睛獸也?」眾精跪下道:「沒人敢 偷。我等俱在筵前供酒捧盤,供唱奏樂,更無一人在前。」老龍道:「家樂 兒斷乎不敢,可曾有甚生人進來?」龍子、龍孫道:「適才安座之時,有個 蟹精到此,那個便是生人。」牛王聞說,頓然省悟道:「不消講了。早間賢 友著人邀我時,有個孫悟空保唐僧取經,路遇火焰山難過,曾問我求借芭蕉 扇。我不曾與他,他和我賭鬥一場,未分勝負。我卻丟了他,徑赴盛會。那 猴子千般伶俐,萬樣機關,斷乎是那廝變作蟹精,來此打探消息,偷了我 獸,去山妻處騙了那一把芭蕉扇兒也。」眾精見說,一個個膽戰心驚,問 道:「可是那大鬧天宮的孫悟空麼?」牛王道:「正是。列公若在西天路 上,有不是處,切要躲避他些兒。」老龍道:「似這般說,大王的駿騎卻如 之何?」牛王笑道:「不妨,不妨。列公各散,等我趕他去來。」

遂而分開水路,跳出潭底,駕黃雲,徑至翠雲山芭蕉洞。只聽得羅剎女跌腳 搥胸,大呼小叫。推開門,又見辟水金睛獸拴在下邊。牛王高叫:「夫人, 孫悟空那廂去了?」眾女童看見牛魔,一齊跪下道:「爺爺來了?」羅剎女 扯住牛王,磕頭撞腦,口裏罵道:「潑老天殺的!怎樣這般不謹慎,著那猢 猻偷了金睛獸,變作你的模樣,到此騙我?」牛王切齒道:「猢猻那廂去 了?」羅剎搥著胸膛罵道:「那潑猴賺了我的寶貝,現出原身走了。氣殺我 也!」牛王道:「夫人保重,勿得心焦。等我趕上猢猻,奪了寶貝,剝了他 皮,剉碎他骨,擺出他的心肝,與你出氣。」叫:「拿兵器來。」女童道: 「爺爺的兵器不在這裏。」牛王道:「拿你奶奶的兵器來罷。」侍婢將兩把 青鋒寶劍捧出。牛王脫了那赴宴的鴉青絨襖,束一束貼身的小衣,雙手綽 劍,走出芭蕉洞,徑奔火焰山上趕來。正是那:     忘恩漢騙了痴心婦,烈性魔來近木叉人。

畢竟不知此去吉凶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一回 豬八戒助力敗魔王 孫行者三調芭蕉扇

話表牛魔王趕上孫大聖,只見他肩膊上掮著那柄芭蕉扇,怡顏悅色而行。魔 王大驚道:「猢猻原來把運用的方法兒也叨餂得來了。我若當面問他索取, 他定然不與;倘若搧我一扇,要去十萬八千里遠,卻不遂了他意?我聞得唐 僧在那大路上等候。他二徒弟豬精、三徒弟沙流精,我當年做妖怪時,也曾 會他。且變作豬精的模樣,返騙他一場。料猢猻以得意為喜,必不詳細隄 防。」好魔王,他也有七十二變,武藝也與大聖一般,只是身子狼犺些。欠 鑽疾,不活達些;把寶劍藏了,念個咒語,搖身一變,即變作八戒一般嘴 臉。抄下路,當面迎著大聖,叫道:「師兄,我來也。」

這大聖果然歡喜。古人云「得勝的貓兒歡似虎」也,只倚著強能,更不察來 人的意思。見是個八戒的模樣,便就叫道:「兄弟,你往那裏去?」牛魔王 綽著經兒道:「師父見你許久不回,恐牛魔王手段大,你鬥他不過,難得他 的寶貝,教我來迎你的。」行者笑道:「不必費心,我已得了手了。」牛王 又問道:「你怎麼得的?」行者道:「那老牛與我戰經百十合,不分勝負。 他就撇了我,去那亂石山碧波潭底,與一夥蛟精、龍精飲酒。是我暗跟他 去,變作個螃蟹,偷了他所騎的辟水金睛獸,變了老牛的模樣,徑至芭蕉洞 哄那羅剎女。那女子與老孫結了一場乾夫妻,是老孫設法騙將來的。」牛王 道:「卻是生受了。哥哥勞碌太甚,可把扇子我拿。」孫大聖那知真假,也 慮不及此,遂將扇子遞與他。

原來那牛王他知那扇子收放的根本,接過手,不知捻個甚麼訣兒,依然小似 一片杏葉,現出本像。開言罵道:「潑猢猻!認得我麼?」行者見了,心中 自悔道:「是我的不是了。」恨了一聲,跌足高呼道:「咦!逐年家打雁, 今卻被小雁兒了眼睛。」狠得他爆躁如雷,掣鐵棒,劈頭便打;那魔王就使 扇子搧他一下。不知那大聖先前變蟭蟟蟲入羅剎女腹中之時,將定風丹噙在 口裏,不覺的嚥下肚裏,所以五臟皆牢,皮骨皆固,憑他怎麼搧,再也搧他 不動。牛王慌了,把寶貝丟入口中,雙手掄劍就砍。那兩個在那半空中這一 場好殺: 齊天孫大聖,混世潑牛王,只為芭蕉扇,相逢各騁強。粗心大聖將人騙,大 膽牛王把扇誆。這一個,金箍棒起無情義;那一個,雙刃青鋒有智量。大聖 施威噴彩霧,牛王放潑吐毫光。齊鬥勇,兩不良,咬牙剉齒氣昂昂。播土揚 塵天地暗,飛砂走石鬼神藏。這個說:「你敢無知返騙我?」那個說:「我 妻許你共相將。」言村語潑,性烈情剛。那個說:「你哄人妻女真該死,告 到官司有罪殃。」伶俐的齊天聖,兇頑的大力王,一心只要殺,更不待商 量。棒打劍迎齊努力,有些鬆慢見閻王。

且不說他兩個相鬥難分。卻表唐僧坐在途中,一則火氣蒸人,二來心焦口 渴,對火焰山土地道:「敢問尊神,那牛魔王法力如何?」土地道:「那牛 王神通不小,法力無邊,正是孫大聖的敵手。」三藏道:「悟空是個會走路 的,往常家二千里路,一霎時便回,怎麼如今去了一日?斷是與那牛王賭 鬥。」叫:「悟能、悟淨,你兩個,那一個去迎你師兄一迎?倘或遇敵,就 當用力相助,求得扇子來,解我煩躁,早早過山,趕路去也。」八戒道: 「今日天晚,我想著要去接他,但只是不認得積雷山路。」土地道:「小神 認得,且教捲簾將軍與你師父做伴,我與你去來。」三藏大喜道:「有勞尊 神,功成再謝。」

那八戒抖搜精神,束一束皂錦直裰,搴著鈀,即與土地縱起雲霧,徑回東方 而去。正行時,忽聽得喊殺聲高,狂風滾滾。八戒按住雲頭看時,原來孫行 者與牛王廝殺哩。土地道:「天蓬還不上前,待怎的?」獃子掣釘鈀,厲聲 高叫道:「師兄,我來也。」行者恨道:「你這夯貨,誤了我多少大事。」 八戒道:「師父教我來迎你,因認不得山路,商議良久,教土地引我,故此 來遲,如何誤了大事?」行者道:「不是怪你來遲,這潑牛十分無禮。我向 羅剎處弄得扇子來,卻被這廝變作你的模樣,口稱迎我,我一時歡悅,轉把 扇子遞在他手,他卻現了本像,與老孫在此比併,所以誤了大事也。」八戒 聞言大怒,舉釘鈀,當面罵道:「我把你這血皮脹的遭瘟!你怎敢變作你祖 宗的模樣,騙我師兄,使我兄弟不睦?」你看他沒頭沒臉的使釘鈀亂築。

那牛王,一則是與行者鬥了一日,力倦神疲;二則是見八戒的釘鈀兇猛,遮 架不住:敗陣就走。只見那火焰山土地帥領陰兵,當面擋住道:「大力王, 且住手。唐三藏西天取經,無神不保,無天不佑,三界通知,十方擁護。快 將芭蕉扇來搧息火焰,教他無災無障,早過山去;不然,上天責你罪愆,定 遭誅也。」牛王道:「你這土地,全不察理。那潑猴奪我子,欺我妾,騙我 妻,番番無道,我恨不得囫圇吞他下肚,化作大便喂狗,怎麼肯將寶貝借他?」

說不了,八戒趕上罵道:「我把你個結心!快拿出扇來,饒你性命。」那牛王 只得回頭,使寶劍又戰八戒。孫大聖舉棒相幫,這一場在那裏好殺: 成精豕,作怪牛,兼上偷天得道猴。禪性自來能戰煉,必當用土合元由。釘 鈀九齒尖還利,寶劍雙鋒快更柔。鐵棒捲舒為主仗,土神助力結丹頭。三家 刑剋相爭競,各展雄才要運籌。捉牛耕地金錢長,喚豕歸爐木氣收。心不在 焉何作道,神常守舍要拴猴。胡亂嚷,苦相求,三般兵刃響搜搜。鈀築劍傷 無好意,金箍棒起有因由。只殺得星不光兮月不皎,一天寒霧黑悠悠。

那魔王奮勇爭強,且行且鬥,鬥了一夜,不分上下,早又天明。前面是他的 積雷山摩雲洞口,他三個與土地、陰兵又諠譁振耳,驚動那玉面公主,喚丫 鬟看是那裏人嚷。只見守門小妖來報:「是我家爺爺與昨日那雷公嘴漢子, 並一個長嘴大耳的和尚,同火焰山土地等眾廝殺哩。」玉面公主聽言,即命 外護的大小頭目,各執槍刀助力。前後點起七長八短,有百十餘口。一個個 賣弄精神,拈槍弄棒,齊告:「大王爺爺,我等奉奶奶內旨,特來助力也。」 牛王大喜道:「來得好,來得好。」眾妖一齊上前亂砍。八戒措手不及,倒 拽著鈀,敗陣而走。大聖縱觔斗雲,跳出重圍。眾陰兵亦四散奔走。老牛得 勝,聚群妖歸洞,緊閉了洞門不題。

行者道:「這廝驍勇,自昨日申時前後與老孫戰起,直到今夜,未定輸贏。 卻得你兩個來接力。如此苦鬥半日一夜,他更不見勞困。才這一夥小妖,卻 又莽壯。他將洞門緊閉不出,如之奈何?」八戒道:「哥哥,你昨日巳時離 了師父,怎麼到申時才與他鬥起?你那兩三個時辰在那裏的?」行者道: 「別你後,頃刻就到這座山上,見一個女子,問訊,原來就是他愛妾玉面公 主。被我使鐵棒諕他一諕,他就跑進洞,叫出那牛王來。與老孫劖言劖語, 嚷了一會。又與他交手,鬥了有一個時辰。正打處,有人請他赴宴去了。是 我跟他到那亂石山碧波潭底,變作一個螃蟹,探了消息,偷了他辟水金睛 獸,假變牛王模樣,復至翠雲山芭蕉洞,騙了羅剎女,哄得他扇子。出門試 演試演方法,把扇子弄長了,只是不會收小。正掮了走處,被他假變做你的 嘴臉,返騙了去。故此耽擱兩三個時辰也。」

八戒道:「這正是俗語云:『大海裏翻了豆腐船──湯裏來,水裏去。』如 今難得他扇子,如何保得師父過山?且回去,轉路走他娘罷。」土地道: 「大聖休焦惱,天蓬莫懈怠。但說轉路,就是入了傍門,不成個修行之類。 古語云:『行不由徑。』豈可轉走?你那師父在正路上坐著,眼巴巴只望你 們成功哩。」行者發狠道:「正是,正是。獃子莫要胡談,土地說得有理。 我們正要與他:     賭輸贏,弄手段,等我施為地煞變。     自到西方無對頭,牛王本是心猿變。     今番正好會源流,斷要相持借寶扇。     趁清涼,息火焰,打破頑空參佛面。     行滿超昇極樂天,大家同赴龍華宴。」

那八戒聽言,便生努力。慇懃道:     「是是是,去去去,管甚牛王會不會。     木生在亥配為豬,牽轉牛兒歸土類。     申下生金本是猴,無刑無剋多和氣。     用芭蕉,為水意,焰火消除成既濟。     晝夜休離苦盡功,功完趕赴盂蘭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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