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自心驚道:「這一關了門,他再問我家長裏短的事,我對不來,卻不弄走 了風,被他拿住?且再諕他一諕,教他開著門,好跑。」又上前道:「大王, 他還說得不好。」老魔道:「他又說甚麼?」行者道:「他說拿大大王剝皮, 二大王剮骨,三大王抽筋。你們若關了門,不出去呵,他會變化,一時變了個 蒼蠅兒,自門縫裏飛進,把我們都拿出去,卻怎生是好?」老魔道:「兄弟們 仔細。我這洞裏,遞年家沒個蒼蠅,但是有蒼蠅進來,就是孫行者。」行者暗 笑道:「就變個蒼蠅諕他一諕,好開門。」大聖閃在傍邊,伸手去腦後拔了一 根毫毛,吹一口仙氣,叫:「變!」即變做一個金蒼蠅,飛去望老魔劈臉撞了 一頭。那老怪慌了道:「兄弟,不停當,那話兒進門來了。」驚得那大小群 妖,一個個丫鈀掃帚,都上前亂撲蒼蠅。
這大聖忍不住,的笑出聲來。乾淨他不宜笑,這一笑笑出原嘴臉來了。卻被那 第三個老妖魔跳上前,一把扯住道:「哥哥,險些兒被他瞞了。」老魔道: 「賢弟,誰瞞誰?」三怪道:「剛才這個回話的小妖不是小鑽風,他就是孫行 者。必定撞見小鑽風,不知是他怎麼打殺了,卻變化來哄我們哩。」行者慌了 道:「他認得我了。」即把手摸摸,對老怪道:「我怎麼是孫行者?我是小鑽 風,大王錯認了。」老魔笑道:「兄弟,他是小鑽風。他一日三次在面前點 卯,我認得他。」又問:「你有牌兒麼?」行者道:「有。」擄著衣服,就拿 出牌子。老怪一發認實道:「兄弟,莫屈了他。」三怪道:「哥哥,你不曾看 見他?他才子閃著身笑了一聲,我見他就露出個雷公嘴來。見我扯住時,他又 變作個這等模樣。」叫:「小的們,拿繩來。」眾頭目即取繩索。
三怪把行者扳翻倒,四馬攢蹄綑住。揭起衣裳看時,足足是個弼馬溫。原來行 者有七十二般變化,若是變飛禽、走獸、花木、器皿、昆蟲之類,卻就連身子 滾去了;但變人物,卻只是頭臉變了,身子變不過來。果然一身黃毛,兩塊紅 股,一條尾巴。老妖看著道:「是孫行者的身子,小鑽風的臉皮。是他了。」 教:「小的們,先安排酒來,與你三大王遞個得功之杯。既拿倒了孫行者,唐 僧坐定是我們口裏食也。」三怪道:「且不要吃酒。孫行者溜撒,他會逃遁之 法,只怕走了。教小的們抬出瓶來,把孫行者裝在瓶裏,我們才好吃酒。」
老魔大笑道:「正是,正是。」即點三十六個小妖,入裏面開了庫房門,抬出 瓶來。你說那瓶有多大?只得二尺四寸高。怎麼用得三十六個人抬?那瓶乃陰 陽二氣之寶,內有七寶八卦、二十四氣,要三十六人,按天罡之數,才抬得 動。不一時,將寶瓶抬出,放在三層門外,展得乾淨,揭開蓋。把行者解了繩 索,剝了衣服,就著那瓶中仙氣,颼的一聲,吸入裏面,將蓋子蓋上,貼了封 皮。卻去吃酒道:「猴兒今番入我寶瓶之中,再莫想那西方之路。若還能勾拜 佛求經,除是轉背搖車,再去投胎奪舍是。」你看那大小群妖,一個個笑呵 呵,都去賀功不題。
卻說大聖到了瓶中,被那寶貝將身束得小了,索性變化,蹲在當中。半晌,那 邊蔭涼,忽失聲笑道:「這妖精外有虛名,內無實事。怎麼告訴人說這瓶裝了 人,一時三刻,化為膿血?若似這般涼快,就住上七八年也無事。」咦!大聖 原來不知那寶貝根由:假若裝了人,一年不語,一年蔭涼;但聞得人言,就有 火來燒了。大聖未曾說完,只見滿瓶都是火焰。幸得他有本事,坐在中間,捻 著避火訣,全然不懼。耐到半個時辰,四週圍鑽出四十條蛇來咬。行者掄開 手,抓將過來,盡力氣一揝,揝做八十段。少時間,又有三條火龍出來,把行 者上下盤遶,著實難禁。自覺慌張無措道:「別事好處,這三條火龍難為。再 過一會不出,弄得火氣攻心,怎了?」他想道:「我把身子長一長,券破 罷。」好大聖,捻著訣,念聲咒,叫:「長!」即長了丈數高下。那瓶緊靠著 身,也就長起去。他把身子往下一小,那瓶兒也就小下來了。行者心驚道: 「難難難。怎麼我長他也長,我小他也小?如之奈何?」說不了,孤拐上有些 疼痛。急伸手摸摸,卻被火燒軟了。自己心焦道:「怎麼好?孤拐燒軟了,弄 做個殘疾之人了。」忍不住吊下淚來。這正是: 遭魔遇苦懷三藏,著 難臨危慮聖僧。道:「師父呵!當年皈正,蒙觀音菩薩勸善,脫離天災。我與 你苦歷諸山,收殄多怪,降八戒,得沙僧,千辛萬苦,指望同證西方,共成正 果。何期今日遭此毒魔,老孫誤入於此,傾了性命,撇你在半山之中,不能前 進。想是我昔日名高,故有今朝之難。」
正此悽愴,忽想起:「菩薩當年在蛇盤山曾賜我三根救命毫毛,不知有無,且 等我尋一尋看。」即伸手渾身摸了一把,只見腦後有三根毫毛,十分挺硬。忽 喜道:「身上毛都如彼軟熟,只此三根如此硬槍,必然是救我命的。」即便咬 著牙,忍著疼,拔下毛,吹口仙氣,叫:「變!」一根即變作金鋼鑽,一根變 作竹片,一根變作綿繩。扳張篾片弓兒,牽著那鑽,照瓶底下颼颼的一頓鑽, 鑽成一個眼孔,透進光亮。喜道:「造化,造化,卻好出去也。」才變化出 身,那瓶復蔭涼了。怎麼就涼?原來被他鑽了,把陰陽之氣泄了,故此遂涼。
好大聖,收了毫毛,將身一小,就變做個蟭蟟蟲兒,十分輕巧,細如鬚髮,長 似眉毛,自孔中鑽出且還不走,徑飛在老魔頭上釘著。那老魔正飲酒,猛然放 下杯兒道:「三弟,孫行者這回化了麼?」三魔笑道:「還到此時哩?」老魔 教傳令抬上瓶來。那下面三十六個小妖即便抬瓶,瓶就輕了許多。慌得眾小妖 報道:「大王,瓶輕了。」老魔喝道:「胡說,寶貝乃陰陽二氣之全功,如何 輕了?」內中有一個勉強的小妖,把瓶提上來道:「你看這不輕了?」老魔揭 蓋看時,只見裏面透亮,忍不住失聲叫道:「這瓶裏空者控也。」大聖在他頭 上,也忍不住道一聲「我的兒呵,颼者走也。」眾怪聽見道:「走了,走了。」 即傳令:「關門,關門。」
那行者將身一抖,收了剝去的衣服,現本相,跳出洞外,回頭罵道:「妖精不 要無禮。瓶子鑽破,裝不得人了,只好拿來出恭。」喜喜歡歡,嚷嚷鬧鬧,踏 著雲頭,徑轉唐僧處。那長老正在那裏撮土為香,望空禱祝。行者且停雲頭, 聽他禱祝甚的。那長老合掌朝天道: 「祈請雲霞眾位仙,六丁六甲與諸天。 願保賢徒孫行者,神通廣大法無邊。」
大聖聽得這般言語,更加努力,收斂雲光,近前叫道:「師父,我來了。」長 老攙住道:「悟空,勞碌。你遠探高山,許久不回,我甚憂慮。端的這山中有 何吉凶?」行者笑道:「師父,才這一去,一則是東土眾生有緣有分,二來是 師父功德無量無邊,三也虧弟子法力。」將前項妝鑽風、陷瓶裏及脫身之事, 細陳了一遍。「今得見尊師之面,實為兩世之人也。」長老感謝不盡道:「你 這番不曾與妖精賭鬥麼?」行者道:「不曾。」長老道:「這等保不得我過山 了?」行者是個好勝的人,叫喊道:「我怎麼保你過山不得?」長老道:「不 曾與他見個勝負,只這般含糊,我怎敢前進。」大聖笑道:「師父,你也忒不 通變。常言道:『單絲不線,孤掌難鳴。』那魔三個,小妖千萬,教老孫一人 怎生與他賭鬥?」長老道:「寡不敵眾,是你一人也難處。八戒、沙僧他也都 有本事,教他們都去,與你協力同心,掃淨山路,保我過去罷。」行者沉吟 道:「師言最當。著沙僧保護你,著八戒跟我去罷。」那獃子慌了道:「哥哥 沒眼色。我又粗夯,無甚本事,走路扛風,跟你何益?」行者道:「兄弟,你 雖無甚本事,好道也是個人。俗云:『放屁添風。』你也可壯我些膽氣。」八 戒道:「也罷,也罷,望你帶挈帶挈。但只急溜處,莫捉弄我。」長老道: 「八戒在意,我與沙僧在此。」
那獃子抖搜神威,與行者縱著狂風,駕著雲霧,跳上高山,即至洞口。早見那 洞門緊閉,四顧無人。行者上前,執鐵棒,厲聲高叫道:「妖怪開門!快出來 與老孫打耶。」那洞裏小妖報入。老魔心驚膽戰道:「幾年都說猴兒狠,話不 虛傳果是真。」二老怪在傍問道:「哥哥怎麼說?」老魔道:「那行者早間變 小鑽風混進來,我等不能相識,幸三賢弟認得,把他裝在瓶裏,他弄本事,鑽 破瓶兒,卻又攝去衣服走了。如今在外叫戰,誰敢與他打個頭仗?」更無一人 答應。又問,又無人答,都是那裝聾推啞。老魔發怒道:「我等在西方大路上 忝著個醜名,今日孫行者這般藐視,若不出去與他見陣,也低了名頭。等我捨 了這老性命去與他戰上三合。三合戰得過,唐僧還是我們口裏食;戰不過,那 時關了門,讓他過去罷。」遂取披掛結束了,開門前走。 行者與八戒在門傍觀看,真是好一個怪物: 鐵額銅頭戴寶盔,盔纓飄舞甚光輝。 輝輝掣電雙睛亮,亮亮鋪霞兩鬢飛。 勾爪如銀尖且利,鋸牙似鑿密還齊。 身披金甲無絲縫,腰束龍絛有見機。 手執鋼刀明晃晃,英雄威武世間稀。 一聲吆喝如雷震,問道「敲門者是誰」?
大聖轉身道:「是你孫老爺齊天大聖也。」老魔笑道:「你是孫行者?大膽潑 猴,我不惹你,你卻為何在此叫戰?」行者道:「『有風方起浪,無潮水自 平。』你不惹我,我好尋你?只因你狐群狗黨,結為一夥,算計吃我師父,所 以來此施為。」老魔道:「你這等雄糾糾的嚷上我門,莫不是要打麼?」行者 道:「正是。」老魔道:「你休猖獗。我若調出妖兵,擺開陣勢,搖旗擂鼓, 與你交戰,顯得我是坐家虎,欺負你了。我只與你一個對一個,不許幫丁。」 行者聞言,叫:「豬八戒走過,看他把老孫怎的?」那獃子真個閃在一邊。老 魔道:「你過來,先與我做個樁兒,讓我盡力氣著光頭砍上三刀,就讓你唐僧 過去;假若禁不得,快送你唐僧來,與我做一頓下飯。」行者聞言笑道:「妖 怪,你洞裏若有紙筆,取出來,與你立個合同。自今日起,就砍到明年,我也 不與你當真。」
那老魔抖搜威風,丁字步站定,雙手舉刀,望大聖劈頂就砍。這大聖把頭往上
一迎,只聞扢扠一聲響,頭皮兒紅也不紅。那老魔大驚道:「這猴子好個硬頭
兒!」大聖笑道:「你不知。老孫是:
生就銅頭鐵腦蓋,天地乾坤世上無。
斧砍鎚敲不得碎,幼年曾入老君爐。
四斗星官監臨造,二十八宿用工夫。
水浸幾番不得壞,周圍扢搭板筋鋪。
唐僧還恐不堅固,預先又上紫金箍。」
老魔道:「猴兒不要說嘴,看我這二刀來,決不容你性命。」行者道:「左右
也只這般砍罷了。」老魔道:「猴兒,你不知這刀:
金火爐中造,神功百煉熬。
鋒刃依三略,剛強按六韜。
卻似蒼蠅尾,猶如白蟒腰。
入山雲蕩蕩,下海浪滔滔。
琢磨無遍數,煎熬幾百遭。
深山古洞放,上陣有功勞。
攙著你這和尚天靈蓋,一削就是兩個瓢。」
大聖笑道:「這妖精沒眼色,把老孫認做個瓢頭哩。也罷,誤砍誤讓,教你再 砍一刀看怎麼。」
那老魔舉刀又砍,大聖把頭迎一迎,乒乓的劈做兩半個。大聖就地打個滾,變 做兩個身子。那妖一見慌了,手按下鋼刀。豬八戒遠遠望見,笑道:「老魔好 砍兩刀的,卻不是四個人了?」老魔指定行者道:「聞你能使分身法,怎麼把 這法兒拿出在我面前使?」大聖道:「何為分身法?」老魔道:「為甚麼先砍 你一刀不動,如今砍你一刀,就是兩個人?」大聖笑道:「妖怪,你切莫害 怕。砍上一萬刀,還你二萬個人。」老魔道:「你這猴兒,你只會分身,不會 收身。你若有本事收做一個,打我一棍去罷。」大聖道:「不許說謊,你要砍 三刀,只砍了我兩刀。教我打一棍,若打了棍半,就不姓孫。」老魔道:「正 是,正是。」
好大聖,就把身摟上來,打個滾,依然一個身子,掣棒劈頭就打。那老魔舉刀 架住道:「潑猴無禮,甚麼樣個哭喪棒,敢上門打人?」大聖喝道:「你若問 我這條棍,天上地下都有名聲。」老魔道:「怎見名聲?」他道: 「棒是九轉鑌鐵煉,老君親手爐中。 禹王求得號神珍,四海八河為定驗。 中間星斗暗鋪陳,兩頭箝裹黃金片。 花紋密佈鬼神驚,上造龍紋與鳳篆。 名號靈陽棒一條,深藏海藏人難見。 成形變化要飛騰,飄颻五色霞光現。 老孫得道取歸山,無窮變化多經驗。 時間要大甕來粗,或小些微如鐵線。 粗如南岳細如針,長短隨吾心意變。 輕輕舉動彩雲生,亮亮飛騰如閃電。 攸攸冷氣逼人寒,條條殺霧空中現。 降龍伏虎謹隨身,天涯海角都遊遍。 曾將此棍鬧天宮,威風打散蟠桃宴。 天王賭鬥未曾贏,哪吒對敵難交戰。 棍打諸神沒躲藏,天兵十萬都逃竄。 雷霆眾將護靈霄,飛身打上通明殿。 掌朝天使盡皆忙,護駕仙卿俱攪亂。 舉棒掀翻北斗宮,回首振開南極院。 金闕天皇見棍兇,特請如來與我見。 兵家勝敗自如然,困苦災危無可辨。 整整挨排五百年,虧了南海菩薩勸。 大唐有個出家僧,對天發下洪誓願。 枉死城中度鬼魂,靈山會上求經卷。 西方一路有妖魔,行動甚是不方便。 已知鐵棒世無雙,央我途中為侶伴。 邪魔湯著赴幽冥,肉化紅塵骨化麵。 處處妖精棒下亡,論萬成千無打算。 上方擊壞斗牛宮,下方壓損森羅殿。 天將曾將九曜追,地府打傷催命判。 半空丟下振山川,勝如太歲新華劍。 全憑此棍保唐僧,天下妖魔都打遍。」
那魔聞言,戰兢兢捨著性命,舉刀就砍;猴王笑吟吟使鐵棒前迎。他兩個先時 在洞前撐持,然後跳起去,都在半空裏廝殺。這一場好殺: 天河定底神珍棒,棒名如意世間高。誇稱手段魔頭惱,大捍刀擎法力豪。門外 爭持還可近,空中賭鬥怎相饒。一個隨心更面目,一個立地長身腰。殺得滿天 雲氣重,遍野霧飄颻。那一個幾番立意吃三藏,這一個廣施法力保唐朝。都因 佛祖傳經典,邪正分明恨苦交。
那老魔與大聖鬥經二十餘合,不分輸贏。
原來八戒在底下見他兩個戰到好處,忍不住掣鈀架風,跳將起去,望妖魔劈臉 就築。那魔慌了。不知八戒是個虎頭性子,冒冒失失的諕人。他只道嘴長耳 大,手硬鈀兇,敗了陣,丟了刀,回頭就走。大聖喝道:「趕上,趕上。」這 獃子仗著威風,舉著釘鈀,即忙趕下怪去。老魔見他趕的相近,在坡前立定, 迎著風頭,幌一幌現了原身,張開大口,就要來吞八戒。八戒害怕,急抽身往 草裏一鑽,也管不得荊針棘刺,也顧不得刮破頭疼,戰兢兢的在草裏聽著梆 聲。隨後行者趕到,那怪也張口來吞,卻中了他的機關,收了鐵棒,迎將上 去,被老魔一口吞之。諕得個獃子在草裏囊囊咄咄的埋怨道:「這個弼馬溫, 不識進退。那怪來吃你,你如何不走,反去迎他!這一口吞在肚中,今日還是 個和尚,明日就是個大恭也。」那魔得勝而去,這獃子才鑽出草來,溜回舊路。
卻說三藏在那山坡下正與沙僧盼望,只見八戒喘呵呵的跑來。三藏大驚道: 「八戒,你怎麼這等狼狽?悟空如何不見?」獃子哭哭啼啼道:「師兄被妖精 一口吞下肚去了。」三藏聽言,諕倒在地,半晌間跌腳拳胸道:「徒弟呀,只 說你善會降妖,領我西天見佛,怎知今日死於此怪之手。苦哉,苦哉!我弟子 同眾的功勞,如今都化作塵土矣。」那師父十分苦痛。你看那獃子,他也不來 勸解師父,卻叫:「沙和尚,你拿將行李來,我兩個分了罷。」沙僧道:「二 哥,分怎的?」八戒道:「分開了,各人散火:你往流沙河,還去吃人;我往 高老莊,看看我渾家。將白馬賣了,與師父買個壽器送終。」長老氣呼呼的聞 得此言,叫皇天,放聲大哭。且不題。
卻說那老魔吞了行者,以為得計,徑回本洞,眾妖迎問出戰之功。老魔道: 「拿了一個來了。」二魔喜道:「哥哥拿的是誰?」老魔道:「是孫行者。」 二魔道:「拿在何處?」老魔道:「被我一口吞在腹中哩。」第三個魔頭大驚 道:「大哥呵,我就不曾吩咐你,孫行者不中吃。」那大聖在肚裏道:「忒中 吃,又禁饑,再不得餓。」慌得那小妖道:「大王,不好了,孫行者在你肚裏 說話哩。」老魔道:「怕他說話,有本事吃了他,沒本事擺佈他不成?你們快 去燒些鹽白湯,等我灌下肚去,把他噦出來,慢慢的煎了吃酒。」小妖真個沖 了半盆鹽湯。老怪一飲而乾,洼著口,著實一嘔;那大聖在肚裏生了根,動也 不動。卻又攔著喉嚨,往外又吐,吐得頭暈眼花,黃膽都破了;行者越發不 動。老魔喘息了,叫聲:「孫行者,你不出來?」行者道:「早哩,正好不出 來哩!」老魔道:「你怎麼不出?」行者道:「你這妖精甚不通變。我自做和 尚,十分淡薄,如今秋涼,我還穿個單直裰。這肚裏倒暖,又不透風,等我住 過冬才好出來。」
眾妖聽說,都道:「大王,孫行者要在你肚裏過冬哩。」老魔道:「他要過 冬,我就打起禪來,使個搬運法,一冬不吃飯,就餓殺那弼馬溫。」大聖道: 「我兒子,你不知事。老孫保唐僧取經,從廣裏過,帶了個摺疊鍋兒,進來煮 雜碎吃。將你這裏邊的肝、腸、肚、肺,細細兒受用,還勾盤纏到清明哩。」 那二魔大驚道:「哥呵,這猴子他幹得出來。」三魔道:「哥呵,吃了雜碎也 罷,不知在那裏支鍋?」行者道:「三叉骨上好支鍋。」三魔道:「不好了, 假若支起鍋,燒動火煙,到鼻孔裏,打嚏噴麼?」行者笑道:「沒事,等老孫 把金箍棒往頂門裏一搠,搠個窟窿:一則當天窗,二來當煙洞。」
老魔聽說,雖說不怕,卻也心驚,只得硬著膽叫:「兄弟們,莫怕。把我那藥 酒拿來,等我吃幾鍾下去,把猴兒藥殺了罷。」行者暗笑道:「老孫五百年前 大鬧天宮時,吃老君丹、玉皇酒、王母桃及鳳髓龍肝,那樣東西我不曾吃過? 是甚麼藥酒,敢來藥我?」那小妖真個將藥酒篩了兩壺,滿滿斟了一鍾,遞與 老魔。老魔接在手中,大聖在肚裏就聞得酒香,道:「不要與他吃。」好大 聖,把頭一扭,變做個喇叭口子,張在他喉嚨之下。那怪嘓的嚥下,被行者嘓 的接吃了。第二鍾嚥下,被行者嘓的又接吃了。一連吃了七八鍾,都是他接吃 了。老魔放下鍾道:「不吃了。這酒常時吃兩鍾,腹中如火;卻才吃了七八 鍾,臉上紅也不紅!」
原來這大聖吃不多酒,接了他七八鍾吃了,在肚裏撒起酒風來:不住的支架 子、跌四平,、踢飛腳、抓住肝花打鞦韆、豎蜻蜓、翻根頭、亂舞。那怪物疼 痛難禁,倒在地下。
畢竟不知死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