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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 to favorite Water Margin (水浒传) – Shi Na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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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第三日,只見這殷天錫,騎著一匹攛行的馬,將引閒漢三二十人,手執彈弓川 弩,吹筒氣毬,粘竿樂器;城外遊玩了一遭,帶五七分酒,佯醉假顛,逕來到柴皇城 宅前,勒住馬,叫裏面管家的人出來說話。柴進聽得說,掛著一身孝服,慌忙出來答 應。那殷天錫在馬上問道:「你是他家甚麽人?」柴進答道:「小可是柴皇城親侄柴 進。」殷天錫道:「我前日分付道,教他家搬出屋去,如何不依我言語?」柴進道: 「便是叔叔臥病,不敢移動。夜來己是身故,待繼了七了搬出去。」殷天錫道:「放 屁!我只限你三日,便要出屋!三日外不搬,先把你這廝枷號起,先吃我一百訊棍! 」柴進道:「直閣休恁相欺;我家也是龍子龍孫,放著先朝丹書鐵券,誰敢不敬?」 殷天錫喝道:「你將出來我看!」柴進道:「現在滄州家裏,己使人去取來。」殷天 錫大怒道:「這廝正是胡說!便有誓書鐵券,我也不怕!——左右,與我打這廝!」 衆人卻待動手。原來黑旋風李逵在門縫裏張看,聽得喝打柴進,便拽開房門,大吼一 聲,直搶到馬邊,早把殷天錫揪下馬來,一拳打翻。那二三十人卻待搶他,被李逵手 起,早打倒五六個,一鬨都走了,卻再拿殷天錫提起來,拳頭腳尖一發上。柴進那裏 勸得住,看那殷天錫時,早己打死在地。柴進只得叫苦,便教李逵且去後堂商議。柴 進道:「眼見得便有人到這裏,你安身不得了。官司我自支吾,你快走回梁山泊去。 」李逵道:「我便走了,須連累你。」柴進道:「我自有誓書鐵券護身,你便去是。 事不宜遲!」李逵取了雙斧,帶了盤纏,出後門,自投梁山泊去了。

  不多時,只見二百餘人,各執刀杖鎗棒,圍住柴皇城家。柴進見來捉人,便出來 說道:『我同你們府裏分訴去。』衆人先縛了柴進,便入家裏搜捉行凶黑大漢,不見 ,只把柴進綁到州衙內,當廳跪下。知府高廉聽得打死了他舅子殷天錫,正在廳上咬 牙切齒恨,只待拿人來,早把柴進毆翻在廳前階下。高廉喝道:「你怎敢打死了我殷 天錫!」柴進告道:「小人是柴世宗嫡派子孫,家間有先朝太祖誓書鐵券。現在滄州 居住。爲是叔叔柴皇城病重,特來看視。不幸身故,見今停喪在家。殷直閣將引三二 十人到家,定要趕逐出屋,不容柴進分說,喝令衆人毆打,被莊客李大救護,一時行 兇打死。」高廉喝道:「李大現在那裏?」柴進道:「心慌逃走了。」高廉道:「他 是莊客,不得你的言語,如何敢打死人?你又故縱他逃走了,卻來瞞昧官府!你這廝 !不打如何肯招!牢子!下手加力與我打這廝!」柴進叫道:「莊客李大救主,誤打 死人,非干我事!放著先朝太祖誓書,如何便下刑法打我?」高廉道:「誓書在那裏 ?」柴進道:「己使人回滄州去取來了。」高廉大怒,喝道:「這廝正是抗拒官府! 左右!腕頭加力,好生痛打!」衆人下手,把柴進打得皮開肉綻,鮮血迸流,只得招 做「使令莊客李大打死殷天錫。」取那二十五斤死囚枷釘了,發下牢裏監收。殷天錫 屍首檢驗了,就把棺木殯殮,不在話下。這殷夫人要與兄弟報讎,教丈夫高廉抄紮了 柴皇城家私,監禁下人口,封占了房屋圍院。柴進自在牢中受苦。

  卻說李逵連夜回梁山泊,到得寨裏,來見衆頭領。朱仝一見李逵,怒從心起,挈 條朴刀,逕奔李逵,黑旋風拔出雙斧,便鬥朱仝。晁蓋,宋江并眾頭領一齊向前勸住 。宋江與朱仝陪話道:「前者殺了小衙內,不干李逵之事;卻是軍師吳學究因請兄長 不肯上山,一時定的計策。今日既到山寨,便休記心,只顧同心協助,共興大義,休 教外人恥笑。」便叫李逵:「兄弟,與美髯公陪話。」李逵睜著怪眼,叫將起來,說 道:「他直恁般做得起!我也多曾在山寨出氣力!他又不曾有半點之功,卻怎地倒教 我陪話!」宋江道:「兄弟,卻是你殺了小衙內,雖是軍師嚴令。論齒序,他也是你 哥哥。且看我面,與他伏個禮,我卻自拜你便了。」李逵吃宋江央及不過,便道:「 我不是怕你;爲是哥哥逼我,沒奈何了,與你陪話!」李逵喫宋江逼住了,只得撇了 雙斧,拜了朱仝兩拜。朱仝才消了這口氣。山寨裏晁頭領且教安排筵席與他兩個和解 。

  李逵說起:「柴大官人因去高唐州看親叔叔柴皇城病症,卻被本州高知府妻舅殷 天錫,要奪屋宇花園,毆罵柴進,喫我打死了殷天錫那廝。」宋江聽罷,失驚道:「 你自走了,須連累大官人喫官司!」吳學究道:「兄長休驚。等戴宗回山,便有分曉 。」李逵問道:「戴宗哥哥那裏去了?」吳用道:「我怕你在柴大官人莊上惹事不好 ,特地教他來喚你回山。他到那裏不見你時,必去高唐州尋你。」

  說言未絕,只見小校來報:「戴院長回來了。」宋江便去迎接,到了堂上坐下, 便問柴大官人一事。戴宗答道:「去到柴大官人莊上,己知同李逵投高唐州去了。逕 奔那裏去打聽,只見滿城人傳說:「殷天錫因爭柴皇城莊屋,被一個黑大漢打死了。 」見今負累了柴大官人陷於縲絏,下在牢裏。柴皇城一家人口家私盡都抄扎了。柴大 官人性命早晚不保!」晁蓋道:「這個黑廝又做出來了,但到處便惹口面!」李逵道 :「柴皇城被他打傷,嘔氣死了,又來占他房屋;又喝叫打柴大官人;便是活佛,也 忍不得!」

  晁蓋道:「柴大官人自來與山寨有恩,今日他有危難。如何不下山去救他。我親 自去走一遭。」宋江道:「哥哥是山寨之主,如何可便輕動?小可與柴大官人舊來有 恩,情願替哥哥下山。」吳學究道:「高康州城池雖小,人物稠穰,軍廣糧多,不可 輕敵。煩請林沖、花榮、秦明、李俊、呂方、郭盛、孫立、歐鵬、楊林、鄧飛、馬麟 、白勝等十二個頭領部引馬步軍兵五千作前隊先鋒;中軍主帥宋公明、吳用並朱仝、 雷橫、戴宗、李逵、張橫、張順、楊雄、石秀:十個頭領部引馬步軍兵三千策應。」 共該二十二位頭領,辭了晁蓋等衆人,離了山寨,望高唐州進發。

  梁山泊前軍得高唐州地界,早有軍卒報知高廉,高廉聽了,冷笑道:「你這夥草 賊在梁山泊窩藏,我兀自要來剿捕你;今日你倒來就縛,此是天教我成功,左右快傳 下號令,整點軍馬出城迎敵,著那衆百姓上城守護。」這高知府上馬管軍,下馬管民 己軍士,號爲「飛天神兵。」一個個都是山東、河北、江西、湖南、兩淮、兩浙選來 的精壯好漢。知府高廉親自引了,披甲背劍,上馬出到城外,把部下軍官周迴排成陣 勢;卻將神軍列在中軍,搖旗呐喊,擂鼓鳴金,只等敵軍來到。

  卻說林沖、花榮、秦明引領五千人馬到來,兩軍相迎,旗鼓相望;各把強弓硬弩 ,射住陣腳。兩軍吹動畫角,發起擂鼓,花榮、秦明帶同十個頭領都到陣前,把馬勒 住。頭領林沖,橫丈八蛇矛,躍馬出陣,厲聲高叫:「姓高的賊,快快出來!」高廉 把馬一縱,引著三十餘個軍官,都出到門旗下,勒住馬,指著林沖罵道:「你這夥不 知死的叛賊!怎敢直犯俺的城池!」林沖喝道:「你這個害民的強盜!我早晚殺到京 師,把你那廝欺君賊臣高俅碎屍萬段,方是願足!」高廉大怒,回頭問道:「誰人出 馬先拿此賊去?」軍官隊裏轉出一個統制官,姓于,名直,拍馬輪刀,竟出陣前。林 沖見了,逕奔於直。兩個戰不到五合,于直被林沖心窩裏一蛇矛刺著,翻筋斗下馬去 。高廉見了大驚,「再有誰人出馬報讎?」軍官隊裏又轉出一個統制官,姓溫,雙名 文寶;使一條長鎗,騎一匹黃驃馬,鑾鈴響,珂佩鳴。早出到陣前;四隻馬蹄,蕩起 征塵,直奔林沖,秦明見了,大叫:「哥哥稍歇,看我立斬此賊!」林沖勒住馬,收 了點鋼矛,讓秦明戰溫文寶。兩個約鬬十合之上,秦明放個門戶,讓他鎗搠進來,手 起棍落,把溫文寶削去半個天靈蓋,死放馬下,那馬跑回本陣去了。兩陣軍相對聲呐 喊。

  高廉見連折二將,便去背上挈出那口太阿寶劍來,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疾 !」只見高廉隊中捲起一道黑氣。那道氣散至半空裏,飛沙走石,撼天搖地,括起怪 風,逕掃過對陣來。林沖、秦明、花榮等衆將對面不能相顧,驚得那坐下馬亂攛咆哮 ,衆人回身便走。高廉把劍一揮,指點那三百神兵從衆裏殺將出來。背後官軍協助, 一掩過來,趕得林沖等軍馬星落雲散,七斷八續;呼兄喚弟,覓子尋爺;五千軍兵, 折了一千餘人,直退回五十里下寨。高廉見人馬退去,也收了本部軍兵,入高唐州城 裏安下。  卻說宋江中軍人馬到來,林沖等接著,且說前事。宋江,吳用聽了大驚 。與軍師道:「是何神術,如此利害?」吳學究道:「想是妖法。若能回風返火,便 可破敵。」宋江聽罷,打開天書看時,第三卷上有「回風返火破陣」之法。宋江大喜 ,用心記了咒語並密訣,整點人馬,五更造飯吃了,搖旗擂鼓,殺進城下來。

  有人報入城中,高廉再點得勝人馬并三百神兵,開放城門,布下弔橋,出來擺成 陣勢。宋江帶劍縱馬出陣前,望見高廉軍中一簇皂旗。吳學究道:「那陣內皂旗便是 使『神師計』的軍兵。但恐又使此法,如何迎敵?」宋江道:「軍師放心,我自有破 陣之法。諸軍衆將勿得疑,只顧向前殺去。」高廉分付大小將校:「不要與他強敵挑 鬬。但見牌響,一齊併力擒獲宋江,我自有重賞。」兩軍喊聲起處,高廉馬鞍上掛著 那面聚獸銅牌,上有龍章鳳篆,手裏拿著寶劍,出到陣前。宋江指著高廉罵道:「昨 夜我不曾到,兄弟誤折了一陣。今日我必要把你誅盡殺絕!」高廉喝道:「你這夥反 賊快早早下馬受縛,省得我腥手汙腳!」言罷,把劍一揮,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 「疾!」黑氣起處,早捲起怪風來。宋江不等那風到,口中也念念有詞,左手捏訣, 右手提劍一指,喝聲道:「疾!」那陣風不望宋江陣裏來,倒望高廉神兵隊裏去了。 宋江卻待招呼人馬,殺將過去。高廉見回了風,急取銅牌,把劍敲動,向那神兵隊裏 捲一陣黃沙,就中軍走出一群怪獸毒蟲,直沖過來。宋江陣裏衆多人馬驚呆了。宋江 撇了劍,撥回馬先走,衆頭領簇捧著,盡都逃命;大小軍校,你我不能相顧,奪路而 走。高廉在後面把劍一揮,神兵在前,官軍在後,一齊掩殺將來。宋江人馬大敗虧輸 。高廉趕殺二十餘裏,鳴金收軍,城中去了。

  宋江來到土坡下,收住人馬,紮下寨柵,雖是損折了些軍卒,卻喜衆頭領都有; 屯住軍馬,便與軍師吳用商議道:「今番打高唐州連折了兩陣,無計可破神兵,如之 奈何?」吳學究道:「若是這廝會使『神師計,』他必然今夜要來寨;可先用計提備 。此處只可屯紮些少軍馬,我等去舊寨內駐紮。」宋江傳令:只留下楊林、白勝看寨 ;其餘人馬退去舊寨內將息。

  且說楊林、白勝引人離寨半裏草坡內埋伏;等到一更時分,只見風雷大作。楊林 、白勝同三百餘人在草裏看時,只見高廉步走,引領三百神兵,吹風唿哨,殺入寨中 來,見是空寨,回身便走。楊林,白勝呐喊聲,高廉只怕中了計,四散便走,三百神 兵各自奔逃,楊林,白勝亂放弩箭,只顧射去,一箭正中高廉左肩。衆軍四散,冒雨 趕殺。高廉引領了神兵,去得遠了。楊林,白勝人少,不敢深入。少刻,雨過雲收, 複見一天星斗。月光之下,草坡前搠翻射倒,拿得神兵二十餘人,解赴宋公明寨內, 具說雷風雲之事。宋江、吳用見說,大驚道:「此間只隔得五里遠近,卻又無雨無風 !」衆人議道:「正是妖法。只在本處,離地只有三四十丈,雲雨氣味是左近水泊中 攝將來的。」楊林說:「高廉也是披髮仗劍,殺入寨中。身上中了我一弩箭,回城中 去了。爲是人少,不敢去追。」宋江分賞楊林、白勝;把拿來的中傷神兵斬了;分撥 衆頭領,下了七八個小寨,圍繞大寨,提防再來劫寨;一面使人回山寨取軍馬協助。

  且說高廉自中了箭,回到城中養病,令軍士:「守護城池,曉夜堤備,且休與他 廝殺。待我箭瘡平復起來,捉宋江未遲。」

  卻說宋江見折了人馬,心中憂悶,和軍師吳用商量道:「只這個高廉尚且破不得 ,倘或別添他處軍馬,並力來助,如之奈何!」吳學究道:「我想要破高廉妖法,只 除非我如此此如此。….。若不去請這個人來,柴大官人性命也是難救;高唐州城子 永不能得。」正是:

    要除起霧興雲法,須請誦天徹地人。

畢竟吳學究說這個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戴宗二取公孫勝 李逵獨劈羅真人

話說當下吳學究對宋公明說道:「要破此法,只除非快教人去薊州尋取公孫勝來 ,便可破得高廉。」宋江道:「前番戴宗去了幾時,全然打聽不著,那裏去尋?」 吳用道:「只說薊州,有管下多少縣治,鎮市,鄉村,他須不曾尋得到。我想公孫勝 他是個學道的人,必然在個名山大川,洞天真境居住。今番教戴宗可去薊州管下山川 去處尋覓一遭,不愁不見他。」宋江聽罷,隨即叫請戴院長商議,可往薊州尋取公孫 勝。戴宗道:「小可願往,只是得一個做伴的去方好。」吳用道:「你作起『神行法 』來,誰人趕得你上?」戴宗道:「若是同伴的人,我也把甲馬拴在他腿上,教他也 便走得快了。」李逵便道:「我與戴院長做伴走一遭。」戴宗道:「你若要跟我去, 須要一條路喫素,都聽我的言語。」李逵道:「這個有甚難處,我都依你便了。」宋 江,吳用分付道:「路上小心在意,休要惹事。若得見了,早早回來。」李逵道:「 我打死了殷天錫,卻教柴大官人喫官司,我如何不要救?今番並不許惹事了!」

二人各藏了暗器,拴縛了包裹,拜辭了宋江並衆人,離了高唐州,取路投薊州來 。走得二三十里,李逵立住腳道:「大哥,買碗酒喫了走也好。」戴宗道:「你要跟 我作『神行法,』須要只喫素酒。」李逵笑道:「便喫些肉也打甚麽緊。」戴宗道: 「你又來了;今日己晚,且向前尋個客店宿了,明日早行。」兩個又走了三十餘里, 天色昏黑,尋著一個客店歇了,燒起火來做飯,沾一角酒來喫。李逵搬一碗素飯並一 碗菜湯來房裏與戴宗喫。戴宗道:「你如何不喫飯?」李逵應道:「我且未要喫飯哩 。」戴宗尋思:「這廝必然瞞著我背地裏喫葷。……」戴宗自把菜飯喫了,悄悄地 來後面張時,見李逵討兩角酒,一盤牛肉,立著在那裏亂喫。戴宗道:「我說什麽! 且不要道破他,明日小小地耍他耍便了!」戴宗先去房裏睡了,李逵喫了一回酒肉, 恐怕戴宗問他,也輕輕的來房裏說睡了。到五更時分,戴宗起來,叫李逵打火,做些 素飯喫了。各分行李在背上,算還了房宿錢,離了客店。行不到二里多路,戴宗說道 :「我們昨日不曾使『神行法,』今日須要趕程途。你先把包裹拴得牢了,我與你作 法,行八百里便住。」戴宗取四個甲馬去李逵兩隻腿上縛了,分付道:「你前面酒食 店裏等我。」戴宗念念有詞,吹口氣在李逵腿上。李逵拽開腳步,渾如駕雲的一般, 飛也似去了。戴宗笑道:「且著他忍一日餓!」戴宗也自拴上甲馬,隨後趕來。

  李逵不省得這法,只道和他走路一般好耍,那當得耳朵邊有如風雨之聲,兩邊房 屋樹木一似連排價倒了的,腳底下如雲催霧趲。李逵怕將起來,幾遍待要住腳,兩條 腿那裏收拾得住,卻似有人在下面推的相似,腳不點地只管走去了。看見走到紅日平 西,肚裏又饑又渴,越不能彀住腳,驚得一身臭汗,氣喘做一團。戴宗從背後趕來, 叫道:「李大哥,怎的不買些點心喫了去?」李逵叫道:「哥哥!救我一救!餓殺鐵 牛了!」戴宗懷裏摸出幾個炊餅來自喫。李逵伸著手,只隔一丈遠近,只接不著。李 逵叫道:「好哥哥!且住一住!」戴宗道:「便是今日有些蹊蹺,我的兩腿也不能彀 住。」李逵道:「啊也!我這鳥腳不繇我半分,只管自家在下邊奔了去!不要討我性 發,把大斧砍了下來!」戴宗道:「只除是恁的般方好;不然,直走到明年正月初一 日,也不能住!」李逵道:「好哥哥!休使道兒耍我!砍了腿下來,把甚麽走回去? 」戴宗道:「你敢是昨夜不依我?今日連我也奔不得住,你自奔去。」李逵叫道:「 好爺爺!你饒我住一住!」戴宗道:「我的這法不許喫葷,第一戒的是牛肉。若還喫 了一塊牛肉,直要奔一世方才得住!」李逵道:「卻是苦也!我昨夜不合瞞著哥哥, 其實偷買五七斤牛肉喫了!正是怎麽好!」戴宗道:「怪得今日連我的這腿也收不住 !你這鐵牛害殺我也!」李逵聽罷,叫起撞天屈來。戴宗笑道:「你從今以後,只依 得我一件事,我便罷得這法。」

李逵道:「老爺!你快說來,看我依你!」戴宗道:「你如今敢再瞞我喫葷麽? 」李逵道:「今後但喫時,舌頭上生碗來大疔瘡!我哥哥會喫素,鐵牛卻其實煩難, 因此上瞞著哥哥試一試。今後並不敢了!」戴宗道:「既是恁地,饒你這一遍!」趕 上一步,把衣袖去李逵腿上只一拂,喝聲「住。」李逵應聲立定。戴宗道:「我先去 ,你且慢慢的來。」李逵正待擡腳,那裏移得動;拽也拽不起,一似生鐵鑄就了的。 李逵大叫道:「又是苦也!哥便再救我一救!」戴宗轉回頭來,笑道:「你方纔罰咒 真麽?」李逵道:「你是我爺爺,如何敢違了你的言語!」戴宗道:「你今番真個 依我?」便把手綰了李逵,喝聲「起。」兩個輕輕地走了去。李逵道:「哥哥可憐見 鐵牛,早歇了罷!」見個客店,兩個入來投宿。戴宗,李逵入到房裏,去腿上卸下甲 馬,取出幾陌紙錢燒送了,問李逵道:「今番卻如何?」李逵捫著腳,歎氣道:「這 兩條腿方才是我的了!」

  戴宗便叫李逵安排些素酒素飯喫了,燒湯洗了腳,上床歇息。睡到五更,起來洗 漱罷,喫了飯,還了房錢,兩個又上路。行不到三里多路,戴宗取出甲馬道:「兄弟 ,今日與你只縛兩個,教你慢行些。」李逵道:「親爺!我不要縛了!」戴宗道:「 你既依我言語,我和你幹大事,如何肯弄你!你若不依我,教你不似夜來,只釘住在 這裏,直等我去薊州尋見了公孫勝,回來放你!」李逵慌忙叫道:「你縛!你縛!」 戴宗與李逵當日各只縛兩個甲馬,作起「神行法,」扶著李逵同走。原來戴宗的法, 要行便行,要住便住。李逵從此那裏敢違他言語,於路上只是買些素酒素飯,喫了便 行。

  話休絮煩,兩個用「神行法,」不旬日,迤邐來薊州城外客店裏歇了。次日,兩 個入城來,——戴宗扮做主人,李逵扮做僕者。——遶城中尋了一日,並無一個認得 公孫勝的。兩個自回店裏歇了;次日,又去城中小街狹巷尋了一日,絕無消耗。李逵 心焦,罵道:「這個乞丐道人!卻鳥躲在那裏!我若見時,惱揪將去見哥哥!」戴宗 道:「你又來了!便不記得喫苦!」李逵陪笑道:「不敢!不敢!我自這般說一聲兒 耍。」戴宗又埋怨一回,李逵不敢回話。兩個又來店裏歇了,次日早起,卻去城外近 村鎮市尋覓。戴宗但見老人,便施禮拜問公孫勝先生家在那裏居住,並無一人認得。 戴宗也問過數十處。

  當日晌什時分,兩個走得肚饑,路旁邊見一個素麵店。兩個直入來買些點心喫, 只見裏面都坐滿,沒一個空處。戴宗,李逵立在當路。過賣問道:「客官要喫麵時, 和這老人合坐一坐。」戴宗見個老丈獨自一個占著一副大座頭,便與他施禮,唱個喏 ,兩個對面坐了,——李逵坐在戴宗肩下。——分付過賣造四個壯麵來。戴宗道:「 我喫一個,你喫三個不少麽?」李逵道:「不濟事!不發做六個來,我都包辦!」過 賣見了也笑,等了半日,不見把麵來,李逵卻見都搬入裏面去了,心中己有五分焦躁 ,老兒低著頭,伏桌兒喫。李逵性急,叫一聲「過賣,」罵道:「卻教老爺等了這半 日!」把那桌子只一拍,潑那老人一臉熱汁,那分麵都潑翻了,老兒焦躁,便起來揪 住李逵,喝道:「你是何道理打翻我麵!」李逵撚起拳頭,要打老兒。戴宗慌忙喝住 ,與他陪話,道:「老丈休和他一般見識。小可陪老丈一分麵。」那老人道:「客官 不知;老漢路遠,早要喫了麵回去聽講,遲時誤了程途。」戴宗問道:「老丈何處人 氏?聽誰人講甚麽?」老兒答道:「老漢是本處薊州管下九宮縣二仙山下人氏,因 來這城中買些好香回去,聽山上羅真人講說『長生不老』之法。」戴宗尋思:「莫不 公孫勝也在那裏?……」便問老人道:「老丈貴莊曾有個公孫勝麽?」老人道:「 客官問別人定不知,多有人不認得他。老漢和他是鄰舍。他只有個老母在堂。這個先 生一向雲遊在外,此時喚做公孫一清。如今出姓,都只叫他清道人,不叫做公孫勝, 此是俗名,無人認得。」戴宗道:「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又拜 問老丈:「九宮縣二仙山離此間多少路?清道人在家麽?」老人道:「二仙山只離本 縣四十五里便是。清道人他是羅真人上首徒弟。他本師如何放他離左右!」戴宗聽了 大喜,連忙催趲麵來喫;和那老人一同喫了,算還面錢,同出店肆,問了路途。戴宗 道:「老丈先行;小可買些香紙也便來也。」老人作別去了。

  戴宗,李逵回到客店裏,取了行李,包裹,再拴上甲馬,離了客店,兩個取路投 九宮縣二仙山來。戴宗使起「神行法,」四十五里,片時到了。二人來到縣前,問二 仙山時,有人指道:「離縣投東,只有五里便是。」兩個又離了縣治,投東而行,果 然行不到五里,早來到二仙山下。見個樵夫,戴宗與他施禮,說道:「借問此間清道 人家在何處居住?」樵夫指道:「只過這個山嘴,門外有條小石橋的便是。」兩個抹 過山嘴來,見有十數間草房,一周圍矮牆,牆外一座小小石橋,兩個來到橋邊,見一 個村姑,提一籃新果子出來,戴宗施禮問道:「娘子從清道人家出來,清道人在家麽 ?」村姑答道:「在屋後煉丹。」戴宗心中暗喜。分付李逵道:「你且去樹多處躲一 躲,待我自入去見了他卻來叫你。」

  戴宗自入到裏面看時,一帶三間草房,門上懸掛一個蘆簾。戴宗咳嗽一聲,只見 一個白髮婆婆從裏面出來。戴宗當下施禮道:「告稟老娘,小可欲求清道人相見一面 。」婆婆問道:「官人高姓?」戴宗道:「小可姓戴,名宗,從山東到此。」婆婆道 :「孩兒出外雲遊,不曾還家。」戴宗道:「小可是舊時相識,要說一句緊要的話, 求見一面。」婆婆道:「不在家裏,有甚話說,留下在此不妨。待回家自來相見。」 戴宗道:「小可再來。」就辭了婆婆,來門外對李逵道:「今番須用著你;方纔他 娘說道不在家裏,如今你可去請他。他若說不在時,你便打將起來,卻不得傷犯他老 母,我來喝住你便罷。」

  李逵先去包裹裏取出雙斧,插在兩胯下,入得門裏,大叫一聲「著個出來。」婆 婆慌忙迎著問道:「是誰?」見了李逵睜著雙眼,先有八分怕他,問道:「哥哥有甚 話說?」李逵道:「我乃梁山泊黑旋風,奉著哥哥將令,教我來請公孫勝。你叫他出 來,佛眼相看!若還不肯出來,放一把鳥火,把你家當都燒做白地!」又大叫一聲「 早早出來。」婆婆道:「好漢莫要恁地。我這裏不是公孫勝家,自喚做清道人。」李 逵道:「你只叫他出來,我自認得他鳥臉!」婆婆道:「出外雲遊未歸。」李逵拔出 大斧,先砍翻一堵壁。婆婆向前攔住。李逵道:「你不叫你兒子出來,我只殺了你! 」拿起來便砍。把那婆婆驚倒在地。只見公孫勝從裏面奔將出來,叫道:「不得無禮 !」只見戴宗便來喝道:「鐵牛!如何嚇倒老母!」戴宗連忙扶起。李逵撇了大斧, 便唱個喏道:「阿哥休怪。不恁地你不肯出來。」

  公孫勝先扶娘入去了,卻出來拜請戴宗,李逵;邀進一間淨室坐下,問道:「虧 二位尋得到此。」戴宗道:「自從哥哥下山之後,小可先來薊州尋了一遍,並無打聽 處,只糾合得一夥弟兄上山。今次宋公明哥哥因去高唐州救柴大官人,致被知府高廉 兩三陣用妖法贏了;無計奈何,只得教小可和李逵逕來尋請足下。遍薊州,並無尋處 。偶因素面店中得個此間老丈指引到此。卻見村姑說足下在家燒煉丹藥,老母只是推 卻;因此使李逵激出哥哥來。這個太莽了些。望乞恕罪。宋公明哥哥在高唐州界上度 日如年;請哥哥便可行程,以見始終成全大義之美。」公孫勝道:「貧道幼年飄蕩江 湖,多與好漢們相聚。自從梁山泊分別回鄉,非是昧心:一者母親年老,無人奉侍; 二乃本師羅真人留在座前。恐怕山寨有人尋來,故意改名清道人,隱居在此。」戴宗 道:「今者宋公明正在危急之際,哥哥慈悲,只得去走一遭。」公孫勝道:「干礙老 母無人養瞻。本師羅真人如何肯放?其實去不得了。」戴宗再拜懇告。公孫勝扶起戴 宗,說道:「再容商議。」公孫勝留戴宗,李逵在淨室裏坐定,安排些素酒素食相待 。三個喫了一回,戴宗又苦苦哀告道:「若是哥哥不肯去時,宋公明必被高廉捉了, 山寨大義,從此休矣!」公孫勝道:「且容我去稟問本師真人。若肯容許,便一回去 。」戴宗道:「只今便去啓問本師。」公孫勝道:「且寬心住一宵,明日早去。」戴 宗道:「公明在彼,一日如度一年,煩請哥哥便問一遭。」

  公孫勝便起身引了戴宗,李逵離了家裏,取路上二仙山來。此時己是秋殘初冬時 分,日短夜長,容易得晚,來到半山裏,早紅輪西墜。松陰裏面一條小路,直到罷 真人觀前,見有朱紅牌額,上寫著「紫虛觀」三個金字。三人來到觀前著衣亭上,整 頓衣服,從廊下入來,逕投殿後松鶴軒裏去。兩個童子看見公孫勝領人入來,報知羅 真人。傳法旨,教請三人入來。當下公孫勝引著戴宗,李逵到松鶴軒內,正值真人朝 真纔罷,坐在雲床上。公孫勝向前行禮起居,躬身侍立。戴宗當下見了,慌忙下拜。 李逵只管光著眼看。羅真人問公孫勝道:「此二位何來?」公孫勝道:「便是昔日弟 子曾告我師,山東義友是也。今爲高唐州知府高廉顯逞異術,有兄宋江,特令二弟來 此呼喚。弟子未敢擅便,故來稟問我師。」羅真人道:「一清既脫火坑學煉長生,何 得再慕此境?」戴宗再拜,道:「容乞暫請公孫先生下山,破了高廉便道還山。」羅 真人道:「二位不知,此非出家人閒管之事。汝等自下山去商議。」公孫勝只得引了 二人,離了松鶴軒,連晚下山來。

  李逵問道:「那老仙先生說甚麽?」戴宗道:「你偏不聽得!」李逵道:「便是 省得這般鳥做聲。」戴宗道:「便是他的師父說道教他休去!」李逵聽了,叫起來道 :「教我兩個走了許多路程,我又喫了若干苦,尋見了,卻放出這個屁來!莫要引老 爺性發,一隻手撚碎你這道冠兒,一隻手提住腰胯,把那老賊道直撞下山去!」戴宗 矁著道:「你又要釘住了!」李逵陪笑道:「不敢!不敢!我自這般說一聲兒耍。 」

  三個再到公孫勝家裏,當下安排些晚飯。戴宗和公孫勝喫了。李逵卻只呆想,不 喫。公孫勝道:「且權宿一宵,明日再去懇求本師。若肯時,便去。」戴宗只得叫了 安置,收拾行李,和李逵來淨室裏睡。

  這李逵那裏睡得著;捱到五更左側,輕輕地爬將起來;聽那戴宗時,正的的睡熟 ;自己尋思道:「卻不是干鳥氣麽?你原是山寨裏人,卻來問甚麽鳥師父!我本待一 斧砍了,出口鳥氣;不爭殺了他,卻又請那個去救俺哥哥?……」又尋思道:「明 朝那廝又不肯,不誤了哥哥的大事?……我忍不得了,只是殺了那個老賊道,教他 沒問處,只得和我去?……」

  李逵當時摸了兩把板斧,輕輕地開了房門,乘著星月明朗,一步步摸上山來:到 得紫虛觀前,卻見兩扇大門關了,傍邊籬牆喜不甚高。李逵騰地跳將過去,開了大門 ,一步步摸入裏面去,直至松鶴軒前,只聽隔窗有人念誦什麽經號之聲。李逵爬上來 ,搠破紙窗張時,見羅真人獨自一個坐在日間這件東西上;面前桌兒上咽猥猥地兩枝 蠟燭點得通亮。李逵道:「這賊道!卻不是當死!」一踅踅過門邊來,把手只一推, 撲的兩扇亮齊開。李逵搶將入去,提起斧頭,便望羅真人腦門上只一劈,早斫倒在雲 床上。李逵看時,流出白血來,笑道:「眼見得這賊是童男子身,頤養得元陽真氣, 不曾走泄,正沒半點的紅!」李逵再仔細看時,連那道冠兒劈做兩半,一顆頭直砍到 項下。李逵道:「這個人只可驅除了他!先不煩惱公孫勝不去!」便轉身,出了松鶴 軒,從側首廊下奔將出來。只見一個青衣童子,攔住李逵,喝道:「你殺了我本師, 待走那裏去!」李逵道:「你這個小賊道!也喫我一斧!」手起斧落,把頭早砍下臺 基邊去。李逵笑道:「如今只好撒開!」逕取路出了觀門,飛也似奔下山來;到得公 孫勝家裏,閃入來,閉上了門。淨室裏聽戴宗時,兀自未覺,李逵依前輕輕地睡了。

  直到天明,公孫勝起來,安排早飯相待兩個喫了。戴宗道:「再請先生引我二人 上山,懇告真人。」李逵聽了,咬著唇冷笑。三個依原舊路,再上山來;入到紫虛觀 松鶴軒中,見兩個童子。公孫勝問道:「真人何在?」童子答道:「真人坐在雲床上 養性。」李逵聽了,喫了一驚,把舌頭伸將出來,半日縮不入去。三個揭起簾子入來 看時,見羅真人坐在雲床上中間。李逵暗暗想道:「昨夜我敢是錯殺了?」羅真人便 道:「汝等三人又來何幹?」戴宗道:「特來哀告我師慈悲救取衆人免難。」羅真人 本待不教公孫勝去;看他的面上,教他去走一遭。」戴宗拜謝,對李逵說了,李逵尋 思:「那廝知道我要殺他,卻又鳥說!」

  只見羅真人道:「我教你三人片刻時便到高唐州,如何?」三個謝了。戴宗尋思 :「這羅真人,又強似我的『神行法!』」真人喚道童取三個手帕來。戴宗道:「上 告我師,是怎生教我們便能彀到高唐州?」羅真人便起身,道:「都跟我來。」三 個人隨出觀門外石岩上來。先取一個紅手帕鋪在石上道:「一清可登。」公孫勝雙腳 踏在上面。羅真人把袖一拂,喝聲道:「起。」那手帕化作一片紅雲,載了公孫勝, 冉冉騰空便起,離山約有二十餘丈。羅真人喚聲「住。」那片紅雲不動。卻鋪下一個 青手帕,教戴宗踏上,喝聲「起。」那手帕卻化作一片青雲,載了戴宗,起在半空裏 去了。那兩片青紅二雲,如蘆席大,起在天上轉。李逵看得呆了。

  羅真人卻把一個白手帕,鋪在石上,喚李逵踏上。李逵笑道:「你不是耍?若跌 下來,好個大疙瘩!」羅真人道:「你見二人麽?」李逵立在手帕上。羅真人喝一聲 「起。」那手帕化作一片白雲,飛將起去。李逵叫道:「阿也!我的不穩,放我下來 !」羅真人把右手一招,那青紅二雲平平墜將下來。戴宗拜謝,侍立在右手,公孫勝 侍立在左手。李逵在上面叫道:「我也要撒尿撒屎!你不放我下來,我劈頭便撒下來 也!」羅真人問道:「我等自是出家人,不曾惱犯了你,你因何夜來越牆而過,入來 把斧劈我?若是我無道德,己被殺了。又殺了我一個道童!」李逵道:「不是我!你 敢認錯了?」羅真人笑道:「雖然只是砍了我兩個葫蘆,其心不善。且教你喫些磨難 !」把手一招,喝聲「去。」一陣惡風,把李逵吹入雲端裏。只見兩個黃巾力士押著 李逵,耳朵邊有如風兩之聲,下頭房屋樹木一似連排曳去的,腳底下如雲催霧趲,正 不知去了多少遠,諕得魂不著體,手腳搖動。忽聽得刮刺刺地響一聲,卻從薊州府廳 屋上骨碌碌滾將下來。

  當日正值府尹馬士弘坐衙,廳前立著許多公吏人等。看見半天裏落下一個黑大漢 來,衆皆喫驚。馬知府見了,叫道:「且拿這廝過來!」當下十數個牢子獄卒,把李 逵驅至當前。馬府尹喝道:「你這廝是那裏妖人?如何從半天裏吊將下來?」李逵喫 跌得頭破額裂,半晌說不出話來。馬知府道:「必然是個妖人!」教:「去取些法物 來!」牢子節級將李逵捆翻,驅下廳前草地裏,一個虞候掇一盆狗血沒頭一淋;又一 個提一桶尿糞來望李逵頭上直澆到腳底下。李逵口裏,耳朵裏,都是狗血,尿,屎。 李逵叫道:「我不是妖人,我是跟羅真人的伴當!」原來薊州人都知道羅真人是個現 世的活神仙。從此便不肯下手傷他,再驅李逵到廳前。早有使人稟道:「這薊州羅真 人是天下有名的得道活神仙。若是他的從者,不可加刑。」馬府尹笑道:「我讀千卷 之書,每聞古今之事,未見神仙有如此徒弟!既係妖人!牢子,與我加力打那廝!」 衆人只得拿翻李逵打得一佛出世,二佛湼盤。馬知府喝道:「你那廝快招了妖人,更 不打你!」李逵只得招做「妖人李二。」取一面大枷釘了,押下大牢裏去。李逵來到 死囚獄裏,說道:「我是值日神將,如何枷了我?好歹教你這薊州一城人都死!」那 押牢節級禁子都知羅真人道德清高,誰不欽服;都來問李逵:「你端的是什麽人?」 李逵道:「我是羅真人親隨值日神將,因一時有失,惡了真人,把我撇在此間,教我 受些苦難。三兩日必來取我。你們若不把些酒肉來將息我時,我教你們衆人全家都死 !」那節級牢子見了他說,倒都怕他,只得買酒肉請他喫。李逵見他們害怕,越說起 風話來。牢裏衆人越怕了,又將熱水來與他洗浴了,換些乾淨衣裳。李逵道:「若還 缺了我酒肉,我便飛了去,教你們受苦!」牢裏禁子只得倒陪告他。李逵陷在薊州牢 裏不題。

  且說羅真人把上項的事一一說與戴宗。戴宗只是苦苦哀告,求救李逵。羅真人留 住戴宗在觀裏宿歇,動問山寨裏事物。戴宗訴說晁天王宋公明仗義疏財,專只替天行 道,誓不損害忠臣烈士,孝子賢孫,義夫節婦,許多好處。羅真人聽罷默然。一住五 日,戴宗每日磕頭禮拜,求告真人,乞救李逵。羅真人道:「這等人只可驅除了罷, 休帶回去!」戴宗告道:「真人不知,這李逵雖是愚蠢,不省禮法,也有些小好處: 第一,鯁直;第二,不會阿諂於人,雖死其忠不改,第三,並無淫欲邪心,貪財背義 ,勇敢當先。因此宋公明甚是愛他。不爭沒了這個人回去,教小可難見兄長宋公明之 面。」羅真人笑道:「貧道己知這人是上界天殺星之數,爲是下土衆生,作業太重, 故罰他下來殺戮。吾亦安肯逆天,壞了此人?只是磨他一會,我叫取來還你。」戴宗 拜謝。羅真人叫一聲「力士安在?」就松鶴軒前起一陣風。風過處,一尊黃巾力士出 現,躬身稟覆:「我師有何法旨?」羅真人道:「先差你押去薊州的那人,罪業己滿 。你還去薊州牢裏取他回來。速去速回。」力士聲喏去了,約有半個時辰,從虛空裏 把李逵撇將下來。戴宗連忙扶住李逵,問道:「兄弟,這兩日在那裏?」李逵看了羅 真人,只管磕頭拜說:「親爺爺,鐵牛不敢了也!」羅真人道:「你從今以後可以戒 性,竭力扶持宋公明,休生歹心。」李逵再拜道:「你是我親爺,卻如何敢違了你的 言語!」戴宗道:「你正去那裏去了這幾日?」李逵道:「自那日一陣風直刮我去薊 州府裏,從廳屋脊上直滾下來,被他府裏衆人拿住。那個鳥知府道我是妖人,捉翻我 ,捆了,卻教牢子獄卒把狗血和尿屎淋我一頭一身,打得我兩腿肉爛,把我枷了,下 在大牢裏去。衆人問我:『是何神衆,從天上落下來?』只喫我說道:『羅真人的親 隨值日神將。因有些過失,罰受此苦,過二三日,必來取我。』雖是喫了一頓棍棒, 卻也得些酒肉喫。那廝們懼怕真人,卻與我洗浴,換了一身衣裳。方才正在亭心裏詐 酒肉喫,只見半空裏跳下一個黃巾力士,把枷鎖開了,喝我閉眼,一似睡夢中,直捉 到這裏。」公孫勝道:「師父似這般的黃巾力士有一千餘員,都是本師真人的伴當。 」李逵聽了,叫道:「活佛!你何不早說,免教我做了這般不是。」只顧下拜。戴宗 也再拜懇告道:「小可端的來得多日了。高唐州軍馬甚急,望乞師父慈悲,放公孫先 生同弟子去救哥哥宋公明,破了高廉,便送還山。」羅真人道:「我本不教他去,今 爲汝大義爲重,權教他去走一遭。——我有片言,汝當記取。」公孫勝向前跪聽真人 指教。正是:

    滿懷濟世安邦願,來作乘鸞跨鳳人。

畢竟羅真人對公孫勝說出甚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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