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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 to favorite Water Margin (水浒传) – Shi Na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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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宋江次日把軍馬分作五隊在前,後軍十將簇擁;兩路伏兵分於左右。秦明當 先,搦呼延灼出馬交戰,只見對陣但只呐喊,並不交鋒。爲頭五軍都一字兒擺在陣前 :中是秦明,左是林沖、一丈青,右是花榮、孫立。在後隨即宋江引十將也到,重重 疊疊擺著人馬。看對陣時,約有一千步軍,只見擂鼓發喊,並無一人出馬交鋒。宋江 看了,心中疑惑,暗傳號令,教後軍且退;卻縱馬直到花榮隊裏窺望。猛聽對陣裏連 珠砲響,一千步軍,忽然分作兩下,放出三面「連環馬軍,」直衝將來;兩邊把弓箭 亂射,中間儘是長鎗。宋江看了大驚,急令衆軍把弓箭施放。那裏抵敵得住,每一隊 三十匹馬,一齊跑發,不容你不向前走;那「連環馬車,」漫山遍野,橫衝直撞將來 。前面五隊軍馬望見,便亂攛了,策立不定:後面大隊人馬攔當不住,各自逃生。宋 江慌忙飛馬便走,十將擁護而行,背後早有一隊「連環馬軍」追將來,卻得伏兵—— 李逵,楊林——引人從蘆葦中殺出來,救得宋江。逃至水邊,卻有李俊、張橫、張順 、三阮——六個水軍頭領——擺下戰船接應。宋江急急上船,便傳將令,教分頭去救 應衆頭領下船。那「連環馬」直趕到水邊,亂箭射來,船上卻有傍牌遮護,不能損傷 ,慌忙把船棹到鴨嘴灘,盡行上岸,就水寨裏整點人馬,折其大半;卻喜衆頭領都全 ,雖然折了些馬匹,都救得性命。少刻,只見石勇、時遷、孫新、顧大嫂都逃命上山 ,卻說:「步軍衝殺將來,把店屋平拆了去。我等若無號船接應,盡被擒捉!」宋江 一一親自撫慰,計點衆頭領時,中箭者六人:林沖、雷橫、李逵、石秀、孫新、黃信 ;小嘍囉中傷帶箭者不計其數。

「哥哥休憂。『勝敗乃兵家常事,』何必掛心?別生良策,可破『連環車馬。』」晁 蓋便傳號令,分付水軍,牢固寨柵船隻,保守灘頭,曉夜堤備;請宋公明上山安歇。 宋江不肯上山,只就鴨嘴灘寨內駐紮,只教帶傷頭領上山養病。

  卻說呼延灼大獲全勝,回到本寨,開放「連環馬,」都次第前來請功。殺死者不 計其數,生擒得五百餘人,奪得戰馬三百餘匹。即差人前去京師報捷,一面犒賞三軍 。

  卻說高太尉正在殿帥府坐衙。門上報道:「呼延灼收捕梁山泊得勝,差人報捷。 」心中大喜。次日早朝,越班奏聞天子。天子甚喜,勒賞黃封御酒十瓶,錦袍一領, 差官一員,齎錢十萬貫。前去行營賞軍。高太尉領了聖旨,回到殿帥府,隨即差官捧 前去。

  卻說呼延灼已知有天使到,與韓滔出二十里外迎接;接到寨中,謝恩受賞已畢, 置酒管待天使;一面令韓先鋒錢賞軍,且將捉到五百餘人囚在寨中,待拿到賊首,一 併解走京師示衆施行。天使問:「彭團練如何不見?」呼延灼道:「爲因貪捉宋江賊 ,探入重地,致被擒捉。今次群賊必不敢再來。小可分兵攻打,務要肅清山寨,掃盡 水泊,擒獲衆賊,拆毀巢穴;但恨四面是水,無路可進。遙觀寨柵,只非得火砲飛打 ,以碎賊巢。久聞東京有個砲手凌振,名號轟天雷,此人善造火砲,能去十四五里遠 近,石砲落處,天崩地陷,山倒石裂。若得此人,可以攻打賊巢。——更兼他深通武 藝,弓馬熟嫻。若得天使回京,於太尉前言知此事,可以急急差遺到來,尅日可取賊 巢。」

  天使應允,次日起程,於路無話,回到京師,來見高太尉,備說呼延灼求索砲手 凌振,要建大功。高太尉聽罷,傳下鈞旨,叫喚甲仗庫副使砲手凌那人來。原來凌振 ,祖貫燕陵人,是宋朝天下第一個砲手,所以人都號他是轟天雷。——更兼他武藝精 熟。當下凌振來參見了高太尉,就受了行軍統領官文憑,便教收拾鞍馬軍器起身。

  且說凌振把應用的煙火,藥料,就將做下的諸色火砲並一應的砲石,砲架,裝載 上車;帶了隨身衣甲盔刀行李等件,並三四十個軍漢,離了東京,取路投梁山泊來。 到得行營,先來參見主將呼延灼,次日先鋒韓滔,備問水寨遠近路程,山寨嶮峻去處 ,安排三等砲石攻打:第一是風火砲,第二是金輪砲,第三是子母砲。先令軍健整頓 砲架,直去水邊豎起,準備放砲。

  卻說宋江在鴨嘴灘上小寨內,和軍師吳學究商議破陣之法,無計可施。有探細人 來報道:「東京新差一個砲手,號作轟天雷凌振,即日在於水邊豎起架子,安排施放 火砲,攻打寨柵。」吳學究道:「這個不妨:我山寨四面都是水泊,港汊甚多,宛子 城離水又遠;縱有飛天砲,如何能彀打得到城邊?且棄了鴨嘴灘小寨,看他怎地設法 施放,卻做商議。」

  當下宋江棄了小寨,便都起身,且上關來。晁蓋、公孫勝接到聚義廳上,問道: 「似此如何破敵?」動問未絕,早聽得山下砲響。一連放了三個火砲:兩個打在水裏 ,一個直打到鴨嘴灘邊小寨上。宋江見說,心中輾轉憂悶;衆頭領盡皆失色。吳學究 道:「若得一人誘引凌振到水邊,先捉了此人,方可商議破敵之法。」晁蓋道:「可 著李俊、張橫、張順,三阮六人棹船,如此行事。岸上朱仝、雷橫如此接應。」

  且說六個水軍頭領領了將令,分作兩隊:李俊和張橫先帶了四五十個會水的,用 兩隻快船,從蘆葦深處悄悄過去;背後張順三阮掉四十餘隻小船接應。再說李俊,張 橫上到對岸,便去砲架子邊,呐聲喊,把砲架推翻。軍士慌忙報與凌振知道。凌便帶 了風火二砲,拿鎗上馬,引了一千餘人趕將來。李俊、張橫領人便走。凌振追至蘆葦 灘邊,看見一字兒擺開四十餘隻小船,船上共有百十餘個水軍。李凌便來搶船。朱仝 ,雷橫卻在對岸呐喊擂鼓。凌振奪得許多船隻,叫軍健盡數上船,便殺過去。船才行 到波心之中,只見岸上朱仝、雷橫鳴起鑼來;水底下早鑽起四五十水軍,盡把船尾楔 子拔了,水都潑入船裏來;外邊就勢扳翻船,軍健都撞在水裏。凌振急待回船,船尾 柁櫓已自被拽下水底去了。兩邊卻鑽上兩個頭領來,把船隻一扳,仰合轉來,凌振卻 被合下水裏去,底下卻是阮小二一把抱住,直拖到對岸來。岸上早有頭領接著,便把 索子綁了,先解上山來,船都已過鴨嘴灘去了。箭又射不著,人都不見了,只忍得氣 。呼延灼恨了半晌,只得引人馬回去。

  且說衆頭領捉得轟天雷凌振,解上山寨,先使人報知。宋江便同滿寨頭領下第二 關迎接,見了凌振,連忙親解其縛便埋怨衆人,道:「我教你們禮請統領上山,如何 恁地無禮!」凌振拜謝不殺之恩。宋江便與他把盞;已了,自執其手,相請上山。到 大寨,見了彭圯已做了頭領,凌振閉口無言。彭圯勸道:「晁,宋二頭領替天行道, 招納豪傑,專等招安,與國家出力。既然我等在此,只得從命。」宋江卻又陪話。凌 振答道:「小的在此趨待不妨;爭奈老母妻子都在京師,倘或有人知覺,必遭誅戮, 如之奈何!」宋江道:「且請放心,限日取還統領。」凌振謝道:「若得頭領如此周 全,死亦瞑目!」晁蓋道:「且教做筵席慶賀。」

  次日,廳上大聚會衆頭領。飲酒之間,宋江與衆人商議破「連環馬」之策。正無 法,只見金錢豹子湯隆起身道:「小人不材,願獻一計;除是得這般軍器,和我一個 哥哥,可以破得『連環甲馬。』」吳學究便問道:「賢弟,你且說用何等軍器?你這 個令親哥哥是誰?」湯隆不慌不忙,叉手向前,說出這般軍器和那個人來。正是:

    計就玉京擒獬豸,謀成金闕捉狻猊。

畢竟湯隆對衆說出那般軍器,甚麽人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吳用使時遷偷甲 湯隆賺徐寧上山

話說當時湯隆對衆頭領說道:「小可是祖代打造軍器爲生。先父因此藝上遭際老 种經略相公,得做延安知寨。先朝曾用這『連環甲馬』取勝。破陣時,須用『鈎鐮 鎗』可破。湯隆祖傳已有畫樣在此,若要打造,便可下手。湯隆雖是會打,卻不會使 。若要會使的人,只除非是我那個姑舅哥哥。會使這鈎鐮鎗法,只有他一個教頭。他 家祖傳習學,不教外人。或是馬上,或是步行,都有法則;端的使動,神出鬼沒!」 說言未了,林沖問道:「莫不是見做金鎗班教師徐寧?」湯隆應道:「正是此人。」 林沖道:「你不說起,我也忘了。這徐寧的『金鎗法,』『鈎鐮鎗法,』端的是天下 獨步。在京師時與我相會,較量武藝,彼此相敬相愛;只是如何能彀得他上山?」湯 隆道:「徐寧祖傳一件寶貝,世上無對,乃是鎮家之寶。湯隆比時曾隨先父知寨往東 京視探姑母時,多曾見來,是一副鴈翎砌就圈金甲,這副甲,披在身上,又輕又穩, 刀劍箭矢急不能透;人都喚做『賽唐猊。』」多有貴公子要求一見,造次不肯與人看 。這副甲是他的性命;用一個皮匣子盛著,直掛在臥房梁上。若是先對付得他這副甲 來時,不繇他不到這裏。」

吳用道:「若是如此,何難之有?放著有高手弟兄在此。今次卻用著鼓上蚤時遷 去走一遭。」時遷隨即應道:「只怕無此一物在彼;若端的有時,好歹定要取了來。 」

  湯隆說:「你若盜得甲來,我便包辦賺他上山。」宋江問道:「你如何去賺他上 山?」湯隆去宋江耳邊低低說了數句。宋江笑道:「此計大妙!」

  吳學究道:「再用得三個人,同上京走一遭。一個到東京收買煙火藥料并砲內用 的藥材,兩個去取淩統領家老小。」彭圯見了,便起身稟道:「若得一人到潁州取得 小弟家眷上山,實拜成全之德。」宋江便道:「團練放心。便請二位修書,小可自教 人去。」便喊楊林可將金銀書信,帶領伴當,前往潁州取彭圯將軍老小;薛永扮作使 鎗棒賣藥的,往東京取淩統領老小;李雲扮作客商,同往東京收買煙火藥料等物;樂 和隨湯隆同行,又挈薛永往來作伴;一面先送時遷下山去了。次後且叫湯隆打起一把 鈎鐮鎗做樣,卻教雷橫提調監督。——原來雷橫祖上,也是打鐵出身。

  再說湯隆打起鈎鐮鎗樣子教山寨裏打造軍器的照著樣子打照,自有雷橫提督,不

在話下。

  大寨做個送路筵席,當下楊林,薛永,李雲,樂和,湯隆辭別下山去了。次日又

送戴宗下山往來探聽事情。這段話,一時難盡。

  這裏且說時遷離了樂山泊,身邊藏了暗器,諸般行頭,在路拖邐來到東京,投個 客店安下了;次日,踅進城來,尋問金鎗班教師徐寧家。有人指點道:「入得班門裏 ,靠東第五家黑角子門便是。」時遷轉入班門裏,先看了前門;次後踅來相了後門, 見是一帶高牆,牆裏望見兩間小巧樓屋,側首卻是一根戧柱。時遷看了一回,又去街 坊問道:「徐教師在家裏麽?」人應道:「直到晚方歸家,五更便去內裏隨班。」時 遷叫了「相擾,」且回客店裏來,取了行頭,藏在身邊,分付店小二道:「我今夜多 敢是不歸,照管房中則個。」小二道:「但放心自去,這裏禁城地面,並無小人。」

  時遷再入到城裏買了些晚飯吃了,卻踅到金鎗班徐寧家左右看時,沒有一個好安 身處。看看天色黑了,時遷入班門裏面。

是夜,寒冬天色,卻無月光。時遷看見土地廟後一株大柏樹,便把兩隻腿夾定, 一節節爬將樹頭頂上去,騎馬兒坐在枝柯上,捎捎望時,只見徐寧歸來,望家裏去了 。只見班裏兩個人提著燈籠出來關門,把一把鎖鎖了,各自歸家去了。早聽得譙樓禁 鼓,卻轉初更。雲寒星斗無光,露散霜花漸白。只見班裏靜悄悄地,卻從樹上溜將下 來,踅到徐寧後門邊,從牆上下來,不費半點氣力,爬將過去,看裏面時,卻是個小 小院子。時遷伏在廚房外張時,見廚房下燈明,兩個婭嬛兀自收拾未了。時遷卻從戧 柱上盤到膊風板邊,伏做一塊兒,張那樓上時,見那金鎗手徐寧和娘子對坐爐邊向火 ,懷裏抱著一個六七歲孩兒。時遷看那臥房裏時,見梁上果然有個大皮匣拴在上面; 房門口掛著一副弓箭,一口腰刀;衣架上掛著各色衣服;徐寧口裏叫道:「梅香,你 來與我摺了衣服。」下面一個婭嬛上來,就側首春臺上先摺了一領柴繡圓領;又摺一 領官綠襯裏襖子并下面五色花繡踢串,一個護項彩色錦帕,一條紅綠結子並手帕一包 ;另用一個小黃帕兒,包著一條雙獺尾荔枝金帶;共放在包袱內,把來安在烘籠上。 時遷多看在眼裏。

  約至二更以後,徐寧收拾上床。娘子問道:「明日隨值也不?」徐寧道:「明日 正是天子駕幸龍符宮,須用早起五更去伺候。」娘子聽了,便分付梅香道:「官人明 日要起五更出去隨班;你們四更起來燒湯,安排點心。」時遷自付道:「眼見得梁上 那個皮匣便是盛甲在裏面。我若趕半夜下手便好。——倘若鬧起將來,明日出不得城 ,卻不誤了大事?….。且捱到五更裏下手不遲。」聽得徐甯夫妻兩口兒上床睡,兩 個婭嬛在房門外打鋪。房裏桌上卻點著碗燈。那五個人都睡著了。兩個梅香一日伏侍 到晚,精神困倦,齁齁打呼,時遷溜下來,去身邊取個蘆管兒,就窗櫺眼裏,只一次 ,把那碗燈早吹滅了。

  看看伏到四更左側,徐寧起來,便喚婭嬛起來燒湯。那兩個使女從睡夢裏起來, 看房裏沒了燈,叫道:「呵呀!今夜卻沒了燈!」徐寧道:「你不去後面討燈等幾時 !」那個梅香開樓門下胡梯響。時遷聽得,卻從柱上只一溜,來到後門邊黑影裏伏了 。聽得婭嬛正開後門出來便去開牆門,時遷卻潛入廚房裏,貼身在廚桌下。梅香討了 燈火入來,又去關門,卻來竈前燒火。這使女便也起來生炭火上樓去。多時,湯滾, 捧面湯上去,徐寧洗漱了,叫燙些熱酒上來。婭嬛安排肉食炊餅上去,徐寧吃罷,叫 把飯與外面當值的吃。時遷聽得徐寧下來叫伴當吃了飯,背著包袱,拿了金鎗出門。 兩個梅香點著燈送徐寧出去。時遷卻從廚桌下出來,便上樓去,從槅子邊直踅到梁上 ,卻把身軀伏了。兩個婭嬛又關閉了門戶,吹滅了燈火,上樓來,脫了衣裳,倒頭便 睡。

  時遷聽得兩個梅香睡著了,在梁上把那蘆管兒指燈一吹,那燈又早滅了。時遷卻 從梁上輕輕解了皮匣。正要下來,徐寧的娘子覺來,聽得響,叫梅香,道:「梁上甚 麽響?」時遷做老鼠叫。婭嬛道:「娘子不聽得是老鼠叫?因廝打,這般響。」時遷 就便學老鼠廝打,溜將下來;悄悄地開了樓門,款款地背著皮匣,下得胡梯,從裏面 直開到外面,來到班門口,已自有那隨班的人出門,四更便開了鎖。時遷得了皮匣, 從人隊裏,趁鬧出去了;一口氣奔出城外,到客店門前,此時天色未曉,敲開店門, 去房裏取出行李,拴束做一擔兒挑了,計算還了舴錢,出離店肆,投東便走。

  行到四十里外,方才去食店裏打火做些飯吃,只見一個人也撞將入來。時遷看時 ,不是別人,卻是神行太保戴宗。見時遷已得了物,兩個暗暗說了幾句話。戴宗道: 「我先將甲投山寨去;你與湯隆慢慢地來。」時遷打開皮匣,取出那副鴈翎鎖子甲來 ,做一包袱包了;戴宗拴在身上,出了店門,作起「神行法,」自投梁山泊去了。

  時遷卻把空皮匣子明明的拴在擔子上,吃了飯食,還了打火錢,挑上擔兒,出店 門便走。到二十里路上,撞見湯隆,兩個便入酒店裏商量。湯隆道:「你只依我從這 條路去。但過路上酒店,飯店,客店,--門上若見有白粉圈兒,--你便可就在那 店裏買酒買肉喫;客店之中,就便安歇;特地把這皮匣子放在他眼睛頭,離此間一程 外等我。」時遷依計去了。湯隆慢慢的喫了一回酒,卻投東京城裏來。

  且說徐寧家裏,天明,兩個婭嬛起來,只見樓門也開了,下面中門大間都不開; 慌忙家裏看時,一應物件都有。兩個婭嬛上樓來對娘子說道:「不知怎的,門戶都開 了!——卻不曾失了物件。」娘子便道:「五更裏,聽得梁上響,你說是老鼠廝打; 你且看那皮匣子沒甚事麽?」兩個婭嬛看了,只叫得苦:「皮匣子不知那裏去了!」 那娘子聽了,慌忙起來,道:「快央人去龍符宮裏報與官人知道,教他早來跟尋!」 婭嬛急急尋人去龍符宮報徐寧;連央了三四替人,都回來說道:「金鎗班直隨駕內苑 去了,外面都是親軍護禦守把,誰人能彀入去!直須等他自歸。」徐寧娘子並兩個婭 嬛如「熱傲註:金字旁敖。上螞蟻,」走頭無路,不茶不飯,慌做一團。

  徐寧直到黃昏時候,方才卸了衣袍服色,著當值的背了,將著金鎗,慢慢家來; 到得班門口,鄰舍說道:「娘子在家失盜!等候得觀察不見回來。」徐寧喫了一驚, 慌忙走到家裏。兩個婭嬛迎門道:「官人五更出去,卻被賊入閃將入來,單單只把梁 上那個皮匣子盜將去了!」徐寧聽罷,只叫那連聲的苦,從丹田底下直滾出口角來。 娘子道:「這賊正不知幾時閃在屋裏!….。」徐寧道:「別的都不打緊,這副鴈翎 甲乃是祖宗留傳四代之寶,不曾有失!花兒王太尉曾還我三萬貫錢,我不曾捨得賣與 他。恐怕久後軍前陣後要用,生怕有些差池,因此拴在梁上。多少人要看我的,我只 推沒了。今次聲張起來,枉惹他人恥笑!今卻失去,如之奈何!」徐寧一夜睡不著, 思量道:「不知是甚麽盜了去?……也是曾知我這副甲的人!……。」娘子想道 :「敢是夜來滅了燈時,那賊己躲在家裏了?……。必然是有人愛你的,將錢問你 買不得,因此使這個高手賊來盜了去。你可央人慢慢緝訪出來,別作商議,且不要『 打草驚蛇。』」徐寧聽了,到天明起來,坐在家中納悶。

  早飯時分,只聽得有人扣問。當值的出去問了名姓,入來報道:「有個延安府湯 知寨兒子湯隆,特來拜望。」徐寧聽罷,教請進客位裏相見。湯隆見了徐寧,納頭拜 下,說道:「哥哥一向安樂?」徐寧答道:「聞知舅舅歸天去了,一者官身羈絆,二 乃路途遙遠,不能前來弔問。並不知兄弟信息。一向在何處?今次自何而來?」湯隆 道:「言之不盡!自從父親亡故之後,時乖運蹇,一向流落江湖。今從山東逕來京師 探望兄長。」徐寧道:「兄弟少坐。」便叫安排酒食相待。湯隆去包袱內取出兩錠蒜 條金,重有二十兩,送與徐寧,說道:「先父臨終之日,留下這些東西,教寄與哥哥 做遺念。爲因無心腹之人,不曾捎來。今次兄弟持地到京師納還哥哥。」徐寧道:「 感承舅舅如此掛念。我又不曾有半分孝順處,怎麽報答!」湯隆道:「哥哥,休恁地 說。先父在日之時,常是想念哥哥這一身武藝,只恨山遙水遠,不能彀相見一面,因 此留這些物與哥哥做遺念。」徐甯謝了湯隆,交收過了,且安排酒來管待。

  湯隆和徐寧飲酒中間,徐寧只是眉頭不展,面帶憂容。湯隆起身道:「哥哥,如 何尊顔有些不喜?心中必有憂疑不決之事。」徐寧歎口氣道:「兄弟不知,一言難盡 !夜來家間被盜!」湯隆道:「不知失去了多少物事?」徐寧道:「單單只盜去了先 祖留下那副鴈翎鎖子甲,又喚作『賽唐猊。』昨夜失了這件東西,以此心不樂。」湯 隆道:「哥哥那副甲,兄弟也曾見來,端的無比。先父常常稱讚不盡。卻是放在何處 被盜了去?」徐寧道:「我把一個皮匣子盛著,拴縛在臥房中梁上;正不知賊人甚麽 時候入來盜了去。」湯隆問道:「卻是甚等樣皮匣子盛著?」徐寧道:「是個紅羊皮 匣子盛著,裏面又用香綿裹住。」湯隆失驚道:「紅羊皮匣子!……。」問道:「 不是上面有白線刺著綠雲頭如意,中間有獅子滾繡球的?」徐寧道:「兄弟,你那裏 見來?」湯隆道:「小弟夜來離城四十里在一個村店沽酒喫,見個鮮眼睛黑瘦漢子擔 兒上挑著。我見了,心中也自暗付道:『這個皮匣子是盛甚麽東西的?….。』臨 出店時,我問道:『你這皮匣子作何用?』那漢子應道:『原是盛甲的,如今胡亂放 些衣服。』必是這個人了。我見那廝卻似閃了腿的,一步步挑著了走。何不我們追趕 他去?」徐寧道:「若是趕得著時,卻不是天賜其便!」湯隆道:「既是如此,不要 耽擱,便趕去罷。」

  徐寧聽了,急急換上麻鞋,帶了腰刀,提條朴刀,便和湯隆兩個出了東郭門,拽 開腳步,迤邐趕來。前面見有白圈壁上酒店裏。湯隆道:「我們且喫碗酒了趕,就這 裏問一聲。」湯隆入得門坐下,便問道:「主人家,借問一聲,曾有個鮮眼黑瘦漢子 挑個紅羊皮匣子過去麽?」店主人道:「昨夜晚是有這般一個人挑著個紅羊皮匣子過 去了;一似腿上吃跌了的,一步一攧走。」湯隆道:「哥哥,你聽卻如何?」徐寧聽 了,做聲不得。兩個連忙還了酒錢,出門便去。前面又見一個客店,壁上有那白圈。 湯隆立住了腳,說道:「哥哥,兄弟走不動了,和哥哥且就這客店裏歇了,明日早去 趕。」徐寧道:「我卻是官身,倘或點名不到,官司必然見責,如之奈何?」湯隆道 :「這個不用兄長憂心,嫂嫂必自推個事故。」當晚又在客店裏問時,店小二答道: 「昨夜有一個鮮眼黑瘦漢子在我店歇了一夜,直睡到今日小日中方纔去了;口裏只問 山東路程。」湯隆道:「恁地,可以趕了。」當夜兩個歇了,次日起個四更,離了客 店,又迤邐趕來。湯隆但見壁上有白粉圈兒,便做買酒買食喫了問路,處處皆說得一

  看看天色又晚了,望見前面一所古廟,廟前樹下,時遷放著擔兒在那裏坐地。湯 隆看見,叫道:「好了!前面樹下那個不是哥哥盛甲的紅羊皮匣子?」徐寧見了,搶 向前來,一把揪住了時遷,喝道:「你這廝好大膽!如何盜了我這副甲來!」時遷道 :「住!住!不要叫!是我盜了你這副甲來,你如何卻要怎地?」徐寧喝道:「畜生 無禮!倒問我要怎的!」時遷道:「你且看匣子裏有甲也無!」湯隆便把匣子打開看 時,裏面卻是空的。徐寧道:「你這廝把我這副甲那裏去了!」時遷道:「你聽我說 :小人姓張,排行第一,泰安州人氏。本州有個財主要結識老种經略相公,知道你家 有這副鴈翎鎖子甲,不肯貨賣,特地使我同一個李三兩人來你家偷盜,許俺們一萬貫 。不想我在你家柱子上跌下來,閃朒了腿,因此走不動,先教李三拿了甲去,只留得 空匣在此。你若要奈何我時,便到官司,就拚死我也不招!若還有肯鐃我時,我和你 去討來還你。」徐寧躊躇了半晌,決斷不下。湯隆便道:「哥哥,不怕他飛了去!只 和他去討甲!若無甲時,須有本處官司告理!」徐寧道:「兄弟也說得是。」三個廝 趕著,又投客店裏來歇了。徐甯,湯隆監住時遷一處宿歇。原來時遷故把些絹帛紮縛 了腿,只做閃朒了的。徐寧見他又走不動,因此十分中只有五分防他。三個又歇了一 夜,次日早起來再行。時遷一路買酒買肉陪告。又行了一日。

  次日,徐寧在路上心焦起來,不知畢竟有甲也無。正走之間,只見路傍邊三四個 頭口,拽出一輛空車了,背後一個駕車;傍邊一個客人,看著湯隆,納頭便拜。湯隆 問道:「兄弟因何到此?」那人答道:「鄭州做了買賣,要回泰安州去。」湯隆道: 「最好;我三個要搭車子,也要到泰安州去走一遭。」那人道:「莫說三個上車,再 多些也不計較。」湯隆大喜,叫與徐寧相見。徐寧問道:「此人是誰?」湯隆答道: 「我去年在泰安州燒香,結織得這個兄弟,姓李,名榮,是個有義氣的人。」徐寧道 :「既然如此,這張一又走不動,都上車子坐地。」只叫車客駕車子行。四個人坐在 車子上,徐寧問道:「張一,你且說我那個財主姓名。」時遷推託再三,說道:「他 是有名的郭大官人。」徐甯卻問李榮道:「你那泰安州曾有個郭大官人麽?」李榮答 道:「我那本州郭大官人是個上戶財主,專好結識官宦來往,門下養著多少閒人。」 徐寧聽罷,心中想道:「既有主在,必不礙事。……。」又見李榮一路上說些鎗棒 ,喝幾個曲兒,不覺又過了一日。

  看看到梁山泊只有兩程多路,只見李榮叫車客把葫蘆去沽些酒來,買些肉來,就 車子上喫三杯。李榮把出一個瓢來先傾一瓢來勸徐寧。徐寧一飲而盡。李榮再叫傾酒 ,車客假做手脫,把這葫蘆酒,都翻在地上。李榮喝叫車客再去沽些,只見徐寧口角 流涎,撲地倒在車子上了。李榮是誰?便是鐵叫子樂和。三個從車上跳將下來,趕著 車子,直送到旱地忽律朱貴酒店裏。衆人就把徐寧扛扶下船,都到金沙灘上岸。宋江 已有人報知,和衆頭領下山接著。

  徐寧此時麻藥己醒,衆人又用解藥解了。徐寧開眼見了衆人,喫了一驚,便問湯 隆道:「兄弟,你如何賺我來到這裏?」湯隆道:「哥哥聽我說:小弟今次聞知宋公 明招接四方豪傑,因此上在武岡鎮拜黑旋風李逵做哥哥,投托大寨入夥。今被呼延灼 用『連環甲馬』沖陣,無計可破,是小弟獻此『鈎鐮鎗法。』——只除是哥哥會使。 由此定這條計:使時遷先來偷了你的甲,卻教小弟賺哥哥上路;後使樂和假做李榮, 過山時,下了蒙汗藥,請哥哥上山來坐把交椅。」徐寧道:「卻是兄弟送了我也!」 宋江執杯向前陪告道:「見今宋江暫居水泊,專待朝廷招安,盡忠竭力報國,非敢貪 財好殺,行不仁不義之事。萬望觀察憐此真情,一同替天行道。」林沖也把盞陪話道 :「小弟亦到此間,兄長休要推卻。」徐寧道:「湯隆兄弟,你卻賺我到此,家中妻 子必被官司擒捉,如之奈何!」宋江道:「這個不妨,觀察放心;只在小可身上,早 晚便取寶眷到此完聚。」晁蓋,吳用,公孫勝都來與徐寧陪話,安排筵席作慶,一面 選揀精壯小嘍囉,學使鈎鐮鎗法,一面使戴宗和湯隆星夜往東京搬取徐寧老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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