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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公孫勝獻出什麽陣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 公孫勝芒碭山降魔 晁天王曾頭市中箭

話說公孫勝對宋江,吳用,獻出那個陣圖,道:「是漢末三分諸葛孔明擺石爲陣 之法:四面八方,分八八六十四隊,中間大將居之;其像四頭八尾,左旋右轉,按天 地風雲之機,龍虎鳥蛇之狀;待他下山衝入陣來,兩軍齊開,有如伺候;等他一入陣 ,只看七星號帶起處,把陣變爲長蛇之勢。貧道作起道法,教這三人在陣中,前後無 路,左右無門。卻於坎地上掘一陷坑,直逼此三人到於那裏。兩邊埋伏下撓釣手,準 備捉將。」宋江聽了大喜,便傳將令,叫大小將校依令而行。再用八員猛將守陣。那 八員:呼延灼、朱仝、花榮、徐寧、穆弘、孫立、史進、黃信。卻教柴進、呂方、郭 盛,權攝中軍。宋江、吳用、公孫勝帶領陳達麾旗。叫朱武指引五個軍士在近山高坡 上看對陣報事。

是日已牌時分,衆軍近山擺開陣勢,搖旗擂鼓搦戰。只見芒碭山下有三二十面鑼 聲震地價響;三個頭領一齊來到山下,便將三千餘人擺開:左右兩邊,項充、李袞; 中間擁出那個混世魔王樊瑞,騎一匹黑馬,立於陣前。那樊瑞雖會使些妖法,卻不識 陣勢;看了宋江軍馬,四面八方,團團密密,心中暗喜道:「你若擺陣,中我計了! 」分付項充、李袞:「若見風起,你兩個便引五百滾刀手殺入陣去。」項充李袞得令 ,各執定蠻牌,挺著標鎗飛劍,只等樊瑞作用。只見樊瑞立在馬上,左手挽定流星銅 鎚,右手仗著混世魔王寶劍,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疾!」卻早狂風四起,飛沙 走石;天昏地暗,日色無光。項充、李袞呐喊聲,帶了五百滾刀手殺將過去。宋江軍 馬見殺將過來,便分開做兩下。項充、李袞一攪入陣,兩下裏強弓硬弩射住,來人只 帶得四五十人入來,其餘的回本陣去了。宋江望見項充、李袞已入陣裏,便叫陳達把 七星號旗只一招,那座陣勢,紛紛滾滾,變作長蛇之陣。項充,李袞正在陣裏,東趕 西走,左盤右轉,尋路不見。高坡上朱武把小旗在那裏指引:他兩個投東,朱武便望 東指;若是投西,便望西指。原來公孫勝在高處看了,已先拔出那松文古定劍來,口 中念動咒語,喝聲道:「疾!」便借著那風,盡隨著項充,李袞腳邊亂捲。兩個在陣 中,只見天昏地暗,日色無光,四邊並不見一個軍馬,一望都是黑氣,後面跟的都不 見了。項充、李袞心慌起來,只要奪路出陣,百般地尋歸路處。正走之間,忽然雷震 一聲,兩個在陣叫苦不迭,一齊躂了雙足,翻筋斗攧下陷馬坑裏去。兩邊撓釣手,早 把兩個搭將起來,便把麻繩綁縛了,解上山坡請功。宋江把鞭梢一指,三軍一齊掩殺 過去。樊瑞引軍馬奔走上山,三千人馬,折其大半。

  宋江收軍,衆頭領都在帳前坐下。軍健早解項充,李袞,到於麾下。宋江見了, 忙叫解了繩索,親自把盞,說道:「二位壯士,其實休怪;臨敵之際,不如此不得。 小可宋江久聞三位壯士大名,欲來拜請上山,同聚大義;蓋因不得其便,因此錯過。 倘若不棄,同歸山寨,不勝萬幸。」兩個聽了,拜伏在地,道:「久聞及時雨大名, 只是小弟等無緣,不曾拜識。原來兄長果有大義!我等兩個不識好人,要與天地相拗 ;今日既被擒獲,萬死尚輕,反以禮待。若蒙不殺,誓當效死報答大恩。樊瑞那人, 無我兩個,如何行得?義士頭領,若肯放我們一個回去,就說樊瑞來投拜,不知頭領 尊意如何?」宋江便道:「壯士不必留一人在此爲當。便請兩個回貴寨。宋江來日專 候佳音。」兩個拜謝道:「真乃大丈夫!若是樊瑞不從投降,我等擒來,奉獻頭領麾 下。」宋江聽說大喜,請入中軍,待了酒食,換了兩套新衣,取兩匹好馬,呼小嘍囉 拿了鎗牌,親送二人下坡回寨。

  兩個於路,在馬上感恩不盡;來到芒碭山下,小嘍囉見了大驚,接上山寨。樊瑞 問兩個來意如何。項充,李袞道:「我逆天之人。合該萬死!」樊瑞道:「兄弟,如 何說這話?」兩個便把宋江如此義氣說了一遍。樊瑞道:「既然宋公明如此大義,我 等不可逆天,來早都下山投拜。」兩個道:「我們也爲如此而來。」當夜把寨內收拾 已了,次日天曉,三個一齊下山,直到宋江寨前,拜伏在地。宋江扶起三人,請入帳 中坐定。三個見了宋江,沒半點相疑,彼此傾心吐膽,訴說平生之事。

  三人拜請衆頭領都到芒碭山寨中,殺牛宰馬,管待宋公明等衆多頭領,一面賞勞 三軍。飲宴已罷,樊瑞就拜公孫勝爲師。宋江立主教公孫勝傳授「五雷天心正法」與 樊瑞。樊瑞大喜,數日之間,牽牛拽馬,捲了山寨錢糧,馱了行李,收聚人馬,燒毀 了寨柵,跟宋江等班師回梁山泊,於路無話。

  宋江同衆好漢軍馬已到梁山泊邊,卻欲過渡;只見蘆葦岸邊大路上一個大漢望著 宋江便拜。慌忙下馬扶住,問道:「足下姓甚名誰?何處人氏?」那漢答道:「小人 姓段,雙名景住。人見小人赤髮黃鬚,都喚小人爲金毛犬。祖貫是涿州人氏。生平只 靠去北邊地面盜馬。今春去到鎗竿嶺北邊,盜得一匹好馬,雪練也似價白,渾身並無 一根雜毛。頭至尾,長一丈,蹄至脊,高八尺。那馬一日能行千里,北方有名,喚做 『炤夜玉獅子馬』,乃是大金王子騎坐的,放在鎗竿嶺下,被小人盜得來。江湖上只 聞及時雨大名,無路可見,欲將此馬前來進獻與頭領,權表我進身之意。不期來到淩 州西南上曾頭市過,被那曾家五虎奪去了。小人稱說梁山泊宋公明的,不想那廝多有 污穢的言語,小人不敢盡說。逃走得脫,特來告知。」宋江看這人時,雖是黃髮卷鬚 ,卻也一表非俗。心中暗喜,便道:「既然如此,且回到山寨裏商議。」帶了段景住 ,一同都下船,到金沙灘上岸。晁天王並衆頭領接到聚義廳上。宋江教樊瑞,項充, 李袞和衆頭領相見。段景住一同都參拜了。打起聒聽鼓來,且做慶賀筵席。

  宋江見山寨連添了許多人馬,四方豪傑望風而來,因此叫李雲,陶宗旺監工,添 造房屋并四邊寨柵。段景住又說起那匹馬的好馬,宋江叫神行太保戴宗去曾頭市探聽 那匹馬的下落。戴宗去了四五日,回來對衆頭領說道:「這個曾頭市上共有三千餘家 。內有一家喚做曾家府。這老子原是大金國人,名爲曾長者,生下五個孩兒,號爲曾 家五虎:大的兒子喚做曾塗,第二個喚做曾密,第三個喚做曾索,第四個喚做曾魁, 第五個喚做曾昇,又有一個教師史文恭,一個副教師蘇定。去那曾頭市上,聚集著五 七千人馬,紮下寨柵,造下五十余輛陷車,發願要與我們勢不兩立,定要捉盡我山寨 中頭領,做個對頭。那匹千里玉獅馬見今與教師史文恭騎坐。更有一般堪恨那廝之處 ,杜撰幾句言語,教市上小兒們都唱道:

    搖動鐵鐶鈴,神鬼盡皆驚。鐵車并鐵鎖,上下有尖釘。掃蕩梁山清水泊,剿 除晁蓋上東京!生擒及時雨,活捉智多星!曾家生五虎!天下盡聞名!

  「沒一個不唱,真是令人忍耐不得!」晁蓋聽罷,心中大怒道:「這畜生怎敢如 此無禮!我須親自走一遭!不捉得這畜生,誓不回山!我只點五千人馬,啟請二十個 頭領相助下山;其餘都和宋公明保守山寨。」

  當日晁蓋便點林沖、呼延灼、徐寧、穆弘、張橫、楊雄、石秀、孫立、黃信、燕 順、鄧飛、歐鵬、劉唐、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白勝、杜遷、宋萬:共是二十個 領,部領三軍人馬下山。宋江與吳用,公孫策衆頭領就山下金沙灘餞行。飲酒之間, 忽起一陣狂風,正把晁蓋新制的認軍旗半腰吹折。衆人見了,盡皆失色。吳學究諫道 :「哥哥方纔出軍,風吹折認旗,於軍不利。不若停待幾日,卻去和那廝理會。」晁 蓋道:「天地風雲,何足爲怪?趁此春暖之時,不去拿他,直待養成那廝氣勢,卻去 進兵,那時遲了。你且休阻我;遮莫怎地,要去走一遭!」吳用一個那裏別拗得住, 晁蓋引兵渡水去了。宋江回到山寨,密叫戴宗下山去探聽消息。

  且說晁蓋領著五千人馬二十個頭領來到曾頭市相近,對面下了寨柵。次日,先引 衆頭領上馬去看曾頭市。衆多好漢立馬正看之間,只見柳林中飛出一彪人馬來,約有 七八百人。當先一個好漢,便是曾家第四子曾魁,高聲喝道:「你等梁山泊反國草寇 !我正要來拿你解官請賞,原來天賜其便!還不下馬受縛,更待何時!」晁蓋大怒, 回頭一看,早有一將出馬去戰曾魁。那人是梁山初結義的好漢豹子頭林沖。兩個交馬 ,鬬了二十餘合,曾魁料道鬬林沖不過,掣鎗回馬,便往柳林中走,林沖勒馬不趕。 晁蓋引轉軍馬回寨,商議打曾頭市之策。林沖道:「來日直去市口搦戰,就看虛實如 何,再作商議。」

  次日平明,引領五千人馬向曾頭市口平川曠野之地列成陣勢,擂鼓呐喊。曾頭市 上礮聲響處,大隊人馬出來,一字兒擺著七個好漢:中間便是都教師史文恭;上首副 教師蘇定,下首便是曾家長子曾塗;左邊曾密,曾魁;右邊曾昇,曾索:——都是全 身披掛。教師史文恭彎弓插箭,坐下那四便是千里玉獅子馬,手裏使一枝方天畫戟。 三通鼓罷,只見曾家陣裏推出數輛陷車,放在陣前,曾塗指著對陣,罵道:「反國草 賊,見我陷車麽?我曾家府裏殺你死的,不算好漢!我一個個直要捉你活的,裝載陷 車裏解下東京,方顯是五虎手段!你們趁早納降,還有商議!」晁蓋聽了大怒,挺鎗 出馬,直奔曾塗;衆將一發掩殺過去,兩軍混戰,曾家軍馬一步步退入退村裏。林沖 ,呼延灼,東西趕殺,卻見路途不好,急退回收兵。當日兩邊各折了些人馬。晁蓋回 到寨中,心中甚憂。衆將勸道:「哥哥且寬心,休得愁悶,有傷貴體。往常宋公明哥 哥出軍,亦曾失利,好歹得勝回寨。今日混戰,各折了些軍馬,又不曾輸了與他,何 須憂悶?」晁蓋只是鬱鬱不樂。一連三日搦戰,曾頭市並不曾見一個。

  第四日,忽有兩個僧人直到晁蓋寨裏投拜。軍人引到中軍帳前,兩僧人跪下告道 :「小僧是曾頭市上東邊法華寺裏監寺僧人;今被曾家五虎不時常來本寺作踐囉皂, 索要金銀財無所不至!小僧盡知他的備細出沒去處,只今特來拜請頭領入去劫寨。剿 除了他時,當坊有幸!」晁蓋見說大喜,便請兩個僧人坐了,置酒相待。獨有林沖諫 道:「哥哥休得聽信,其中莫非有詐。」晁蓋道:「他兩個出家人,怎肯妄語?我梁 山泊久行仁義之道,所過之處並不擾民;他兩個與我何仇,卻來掇賺?況兼曾家未必 贏得我們大軍,何故相疑?兄弟休生疑心,誤了大事。我今晚自去走一遭。」林沖苦 諫,道:「哥哥必要去時,林沖分一半人馬去劫寨,哥哥只在外面接應。」晁蓋道: 「我不自去,誰肯向前?你卻留一半軍馬在外接應。」林沖道:「哥哥帶誰人去?」 晁蓋道:「點十個頭領分二千五百人馬入去。」十個頭領是:劉唐、呼延灼、阮小二 、歐鵬、阮小五、燕順、阮小七、杜遷、白勝、宋萬。

  當晚造飯喫了,馬摘鈴,軍銜枚,夜色將黑,便悄悄地跟了兩個僧人直奔法華寺 來。晁蓋看時,卻是一座古寺。晁蓋下馬,入到寺內,見沒僧衆,問那兩個僧人道: 「怎地這個大寺院沒一個和尚?」僧人道:「便是曾家畜生薅惱,不得已,各自歸俗 去了;只有長老并幾個侍者,自在塔院裏居住。頭領暫且屯住了人馬,等更深些,小 僧直引到那廝寨裏。」晁蓋道:「他的寨在那裏?」和尚道:「他有四個寨柵,只是 北寨裏便是曾家兄弟屯軍之處。若只打那個寨子時,這三個寨便罷了。」晁蓋道:「 那個時分可去?」和尚道:「如今只是二更天氣,且待三更時分,他無準備。」初時 聽得曾頭市上時,整整齊齊打更鼓響;又聽了半個更次,絕不聞更點之聲。僧人道: 「這廝想是都睡了。如今可去。僧人當先引路。」晁蓋帶同諸將上馬,領兵離了法華 寺,跟著便走。行不到五里多路,黑影處不見了兩個僧人,前軍不敢行動;看四處時 ,又且路徑甚雜,都不見有人家。軍士卻慌起來,報與晁蓋知道。呼延灼便叫急回舊 路。走不到百十步,只見四下裏金鼓齋鳴,喊聲震地,一望都是火把。晁蓋衆將引軍 奪路而走,纔轉得兩個彎,撞見一彪軍馬,當頭亂箭射將來,撲的一箭,正中晁蓋臉 上,倒撞下馬來;卻得三阮,劉唐,白勝——五個頭領——死併將去,救得晁蓋上馬 ,殺出村中來。村口林沖等引軍接應。剛纔敵得個住。兩軍混戰,直殺到天明,各自 歸寨。

  林沖回來點軍時,三阮、宋萬、杜遷,只逃得自家性命;帶去二千五百人馬止剩 得一千二三百人,虧得跟著呼延灼的,都回到寨中。衆頭領且來看晁蓋時,那枝箭正 射在面頰上;急拔得箭出,血暈倒了;看那箭時,上有「史文恭」字。林沖叫取金瘡 藥敷貼上。原來卻是一枝藥箭。晁蓋中了箭毒,已自言語不得。林沖叫扶上車子,便 差劉唐,三阮,杜遷,宋萬,先送回山寨。其餘十四個頭領在寨中商議:「今番晁天 王哥哥下山來,不想遭這一場,正應了風折認旗之兆。我等極該收兵,一齊回去。但 是必須等公明哥哥將令下來,方可回軍,豈可半途撇了曾頭市自去?」當是晚二更時 分,天色微明,十四個頭領都在寨中嗟咨不安,進退無措,忽聽伏路小校慌急來報: 「前面四五路軍馬殺來,火把不計其數!」林沖聽了,一齊上馬。三面上山,火把齊 明,照見如同白日,四下裏呐喊到寨前。林沖領了衆頭領,不去抵敵,拔寨都起,回 馬便走。曾家軍馬背後捲殺將來。兩軍且戰且走。走過了五六十里,方纔得脫;計點 人兵,又折了五七百人;大敗虧輸,急取舊路,望梁山泊回來。

  衆頭領回到水滸寨上山,都來看視晁頭領時,已自水米不能入口,飲食不進,渾 身虛腫。宋江守定在床前蹄哭,衆頭領都守在帳前看視。當日夜至三更,晁蓋身體沈 重,轉頭看著宋江,囑咐道:「賢弟莫怪我說:若那個捉得射死我的,便教他做梁山 泊主。」言罷,便瞑目而死。衆頭領都聽了晁蓋遺囑。

  宋江見晁蓋已死,放聲大哭,「如喪考妣。」衆頭領扶策宋江出來主事。吳用, 公孫勝勸道:「哥哥且省煩惱;生死人之分定,何故痛傷?且請理會大事。」宋江哭 罷,便教把香湯浴了屍首,裝殮衣服巾幘,停在聚義廳上。衆頭領都來舉哀祭祀。一 面合造內棺外槨,選了吉時,盛放在正廳上,建起靈幃,中間設個神主,上寫道:「 梁山泊主天王晁公神主。」山寨中頭領,自宋公明以下,都帶重孝;小頭目并衆小嘍 囉亦帶孝頭巾。林沖卻把枝誓箭,就供養在靈前。寨內揚起長旛,請附近寺阮僧衆上 山做功德,追薦晁天王。宋江每日領衆舉哀,無心管理山寨事務。林沖與吳用,公孫 勝并衆頭領商議立宋公明爲梁山泊主,諸人拱聽號令。

  次日清晨,香花燈燭,林沖爲首,與衆等請出宋公明在聚義廳上坐定。林沖開話 道:「哥哥聽稟:國一日不可無君,家一日不可無主。晁頭領是歸天去了,山寨中事 業,豈可無主?四海之內,皆聞哥哥大名;來日吉日良辰,請哥哥爲山寨之主,諸人 拱聽號令。」宋江道:「晁天王臨死時囑咐:『如有人捉得史文恭者,便立爲梁山泊 主。』此話衆頭領皆知。誓箭在彼,豈可忘了?又不曾報得讎,雪得恨,如何便居得 此位?」吳學究道:「晁天王雖如此說,今日又未曾捉那人,山寨中豈可一日無主? 若哥哥不坐時,其餘便都是哥哥手下之人,誰人敢當此位?況兼衆人多是哥哥心腹, 亦無人敢有他說。哥哥便可權且尊臨此位坐一坐,待日後別有計較。」宋江道:「軍 師言之極當;今日小可權當此位,待日後報讎雪恨已了,拿住史文恭的,不拘何人, 須當此位。」黑旋風李逵在側邊叫道:「哥哥休說做梁山泊主,便做個大宋皇帝你也 肯!」宋江大怒道:「這黑廝又來胡說!再若如此亂言,先割了你這廝舌頭!」李逵 道:「我又不教哥哥不做;說請哥哥做皇帝,倒要先割我舌頭!」吳學究道:「這廝 不識時務的人,衆人不到得和他一般見識。且請息怒,主張大事。」

  宋江焚香已罷,林沖、吳用扶到主位,居中正面坐了第一把椅子。上首軍師吳用 ,下首公孫勝。左一帶林沖爲頭,右一帶呼延灼居長。衆人參拜了,兩邊坐下。宋江 便說道:「小可今日權居此位,全賴衆兄弟扶助,回心合意,共爲股肱,一同替天行 道。如今山寨人馬數多,非比往日,可請衆兄弟分做六寨駐紮。聚義廳今改爲忠義堂 。前後左右立四個旱寨。後山兩個小寨,前山三座關隘,山下一個水寨,兩灘兩個小 寨,今日各請弟兄分投去管。忠義堂上是我權居尊位,第二位軍師吳學究,第三位法 師公孫勝,第四位花榮,第五位秦明,第六位呂方,第七位郭盛。左軍寨內:第一位 林沖,第二位劉唐,第三位史進,第四位楊雄,第五位石秀,第六位杜遷,第七位宋 萬。右軍寨內:第一位呼延灼,第二位朱仝,第三位戴宗,第四位穆弘,第五位李逵 ,第六位歐鵬,第七位穆春。前軍寨內:第一位李應,第二位徐寧,第三位魯智深, 第四位武松,第五位楊志,第六位馬麟,第七位施恩。後軍寨內:第一位柴進,第二 位孫立,第三位黃信,第四位韓滔,第五位彭圯,第六位鄧飛,第七位薛永。水軍寨 內:第一位李俊,第二位阮小二,第三位阮小五,第四位阮小七,第五位張橫,第六 位張順,第七位童威,第八位童猛。——六寨計四十三員頭領。山前第一關令雷橫、 樊瑞守把;第二關令解珍、解寶守把;第三關令項充、李袞守把;金沙灘小寨令燕順 、鄭天壽、孔明、孔亮四個守把;鴨嘴灘小寨令李忠、周通、鄒淵、鄒閏四個守把。 山後兩個小寨,左一個旱寨令王矮虎、一丈青、曹正;右一個旱寨令朱武、陳達、楊 春:六人守把。忠義堂內,左一帶房中:掌文卷,蕭讓;掌賞罰,裴宣;掌印信,金 大堅;掌算錢糧,蔣敬。右一帶房中:管炮,淩振;管造船,孟康;管造衣甲,侯健 ;管築城垣,陶宗旺。忠義堂後兩廂房中管事人員:監造房屋,李雲;鐵匠總管,湯 隆;監造酒醋,朱富;監備筵宴,宋清;掌管什物,杜興,白勝。山下四路作眼酒店 ,原撥定朱貴,樂和,時遷,李立,孫新,顧大嫂,張青,孫二娘。管北地收買馬匹 ,楊林,石勇,段景住。分撥已定,各自遵守,毋得違犯。」梁山泊水寨內,大小頭 領,自從宋公明爲寨主,盡皆一心,拱聽約束。一日,宋江聚衆商議:「本要與晁天 王報讎,興兵去打曾頭市,卻思庶民居喪,尚且不可輕動,我們豈可不待百日之後然 舉兵?」衆頭領依宋江之言,守在山寨,每日修設好事,只做功果,追薦晁蓋。

  一日,請到一僧,法名大圓,乃是北京大名府在城龍華寺法主;只爲遊方來到濟 南,經過梁山泊,就請在寨內做道場。因吃齋閑語間,宋江問起北京風土人物。那大 圓和尚說道:「頭領如何不聞河北玉麒麟之名?」宋江聽了,猛然省起,說道:「你 看我們未老,卻恁地忘事!北京城裏是有個盧員外,雙名俊義,綽號玉麒麟;是河北 三絕;祖居北京人氏;一身好武藝,棍棒天下無對!梁山泊寨中若得此人時,小可心 上還有甚麽煩惱不釋?」吳用笑道:「哥哥何故自喪志氣?若要此人上山,有何難哉 !」宋江答道:「他是北京大名府第一等長者,如何能夠得他來落草?」吳學究道: 「吳用也在心多時了,不想一向忘卻。小生略施小計,便教本人上山。」宋江便道: 「人稱足下爲智多星,端的名不虛傳!敢問軍師用甚計策,賺得本人上山?」吳用不 慌不忙說出這段計來,有分教盧俊義撇卻錦簇珠圍,來試龍潭虎穴。正是:

    只爲一人歸水滸,致令百姓受兵戈。

畢竟吳學究怎麽賺盧俊義上山,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 吳用智賺玉麒麟 張順夜鬧金沙渡

話說這龍華寺和尚說出三絕玉麒麟盧俊義名字與宋江。吳用道:「小生憑三寸不 爛之舌,直往北京說盧俊義上山,如探囊取物,手到拈來;只是少一個奇形怪狀的伴 當和我同去。」說猶未了,只見黑旋風李逵高聲叫道:「軍師哥哥,小弟與你走一遭 !」宋江喝道:「兄弟,你這性子怎去得?」李逵道:「別遭,你道我生得醜,嫌我 ,不要我去。….」宋江道:「不是嫌你;如今大名府做公的極多,倘或被人看破, 枉送了你的性命。」李逵叫道:「不妨!我不去也料別人中得軍師的意!」吳用道: 「你若依得我三件事,便帶你去;若依不得,只在寨中坐地。」李逵道:「莫說三件 ,便是三十件,也依你!」吳用道:「第一件,你的酒性如烈火,自今日去便斷了酒 ,回來你卻開;第二件,於路上做道童打扮,隨著我,我但叫你,不要違拗;第三件 ,最難,你從明日開始,並不要說話,只做啞子一般:依得這三件,便帶你去。」李 逵道:「不喫酒,做道童,都依得;閉著這個嘴不說話,卻是憋殺我!」吳用道:「 你若開口,便惹出事來。」李逵道:「也容易,我只口裏銜著一文銅錢便了!」衆頭 領都笑。那裏勸得住?

當日忠義堂上做筵席送路,至晚各自去歇息。次日清早,吳用收拾了一包行李, 教李逵打扮做道童,挑擔下山。宋江與衆頭領都在金沙灘送行,再三付吩吳用小心在 意,休教李逵有失。吳用,李逵別了衆人下山。宋江等回寨。

  且說吳用,李逵二人往北京去,行了四五日路程,每日天晚投店安歇,平明打火 上路。於路上,吳用被李逵嘔得苦。行了幾日,趕到北京城外店肆裏歇下。當晚李逵 去廚下做飯,一拳打得店小二吐血。小二哥來房裏告訴吳用道:「你家啞道童忒狠; 小人燒火遲了些,就打得小二吐血!」吳用慌忙與他陪話,把十數貫錢與他將息,自 埋怨李逵,不在話下。

  過了一夜,次日天明起來,安排些飯食喫了,吳用喚李逵入房中分付道:「你這 廝苦死要來,一路嘔死我也!今日入城,不是耍處,你休送了我性命!」李逵道:「 我難道不省得?」吳用道:「我再和你打個暗號:若是我把頭來一搖時,你便不可動 彈。」李逵應承了。兩個就店裏打扮入城:吳用戴一頂烏紗抹眉頭巾,穿一領皂沿邊 白絹道服,繫一條雜綵呂公縧,著一雙方頭青布履,手裏拿一副滲金熟銅鈴杵;李逵 戧幾根蓬鬆黃髮,綰兩枚渾骨丫髻,穿一領麤布短褐袍,勒一條雜色短鬚縧,穿一隻 蹬山透土靴,擔一條過頭木拐棒,挑著個紙招兒,上寫著「講命談天,卦金一兩。」 兩個打扮了,鎖上房門,離了店肆,望北京城南門來。此時天下各處盜賊生發,各州 府縣俱有軍馬守把。此處北京是河北第一個去處,更兼又是梁中書統領大軍鎮守,如 何不擺得整齊?

  且說吳用,李逵兩個,搖搖擺擺,卻好來到城門下。守門的約有四五十軍士,簇 捧著一個把門的官人在那裏坐定。吳用向前施禮。軍士問道:「秀才那裏來?」吳用 道:「小生姓張,名用。這個道童姓李。江湖上賣卦營生,今來大郡與人講命。」身 邊取出假文引,教軍士看了。衆人道:「這個道童的鳥眼像賊一般看人!」李逵聽得 ,正待要發作;吳用慌忙把頭來搖,李逵便低了頭。吳用向前把門軍士陪話道:「小 生一言難盡!這個道童,又聾又啞,只有一分蠻氣力;卻是家生的孩兒,沒奈何帶他 出來。這廝不省人事,望乞恕罪!」辭了便行。李逵跟在背後,腳高步低,望市心裏 來。吳用手中搖鈴杵,口裏念著口號道:「甘羅發早子牙遲,彭祖,顔回壽不齊:范 丹貧窮石崇富:八字生來各有時。此乃時也,運也,命也。知生知死,知貴知賤。若 要問前程,先賜銀一兩。」說罷,又搖鈴杵。北京城內小兒,約有五六十個,跟著看 了笑。卻好轉到盧員外解庫門首,一頭搖頭,一頭唱著,去了復又回來,小兒們鬨動 越多了。

  盧員外正在解庫廳前坐地,看著那一班主管收解,只聽街上喧鬨,喚當值的問道 :「如何街上熱鬧?」當值的報覆道:「員外,端的好笑!街上一個別處來的算命先 生在街上賣卦,要銀一兩算一命,誰人捨得?後頭一個跟的道童且是生慘瀨,走又走 得沒樣範,小的們跟定了笑。」盧俊義:「既出大言,必有廣學。當值的,與我請他 來。」當值的慌忙去叫道:「先生,員外有請。」吳用道:「是那個員外請我?」當 值的道:「盧員外相請。」吳用便與道童跟著轉來,揭起簾子,入到廳前,教李逵只 在鵝項椅上坐定等候。吳用轉過前來向盧員外施禮。盧俊義欠身答著,問道:「先生 貴鄉何處,尊姓高名?」吳用答道:「小生姓張,名用,別號天口:祖貫山東人氏。 能算皇極先天神數,知人生死貴賤。卦金白銀一兩,方才排算。」盧俊義請入後堂小 閣兒裏,分賓坐定;茶湯已罷,叫當值的取過白銀一兩,奉作命金。「煩先生看賤造 則個。」吳用道:「請貴庚月日下算。」盧俊義道:「先生,君子問災不問福;不必 道在下豪富,只求推算下行藏。在下今年三十二歲。甲子年,乙丑月,丙寅日,丁卯 時。」吳用取出一把鐵算子來,搭了一回,拿起運算元一拍,大叫一聲「怪哉!」盧 俊義失驚問道:「賤造主何吉凶?」吳用道:「員外必當見怪。豈可直言!」盧俊義 道:「正要先生與迷人指路,但說不妨。」吳用道:「員外這命,目下不出百日之內 必有血光之災;家私不能保守,死於刀劍之下。」盧俊義笑道:「先生差矣。盧某生 於北京,長在豪富;祖宗無犯法之男,親族無再婚之女;更兼俊義作事講慎,非理不 爲,非財不取:如何能有血光之災?」吳用改容變色,急取原銀付還,起身便走,嗟 歎而言:「天下原來都要阿諛諂妄!罷!罷!『分明指與平川路,卻把忠言當惡言。 』小生告退。」盧俊義道:「先生息怒;盧某偶然戲言,願得終聽指教。」吳用道: 「從來直言,原不易信。」盧俊義道:「盧某專聽,願勿隱匿。」吳用道:「員外貴 造,一切都行好運;獨今年時犯歲星,正交惡限;恰在百日之內,要見身首異處。此 乃生來分定,不可逃也。」盧俊義道:「可以迴避否?」吳用再把鐵算子搭了一回, 沈吟自語,道:「只除非去東南方巽地一千里之外,可以免此大難;然亦還有驚恐, 卻不得傷大體。」盧俊義道:「若是免得此難,當以厚報。」吳用道:「貴造有四句 卦歌,小生說與員外寫於壁上;日後應驗,方知小生妙處。」盧俊義叫取筆硯來,便 去白壁上平頭自寫。吳用口歌四句道:

    盧花灘上有扁舟,俊傑黃昏獨自遊。義到盡頭原是命,反躬逃難必無憂。

  當時盧俊義寫罷,吳用收拾運算元,作揖便行。盧俊義留道:「先生少坐,過午 了去。」吳用答道:「多蒙員外厚意,小生恐誤賣卦,改日有處拜會。」抽身便起。 盧俊義送到門首。李逵拿了棒,走出門外。吳學究別了盧俊義,引了李逵,逕出城來 ;回到店中,算還房宿飯錢,收拾行李,包裹,——李逵挑出卦牌。——出離店肆, 對李逵說道:「大事了也!我們星夜趕回山寨,安排迎接盧員外去。他早晚便來也! 」

  且不說吳用,李逵還寨。卻說盧俊義自送吳用出門之後,每日傍晚立在廳前,獨 自個看著天,忽忽不樂;亦有時自語自言,正不知甚麽意思。這一日卻耐不得,便叫 當值的去喚衆主管商議事務。少刻,都到。那一個爲頭管家私的主管,姓李,名固。 這李固原是東京人,因來北京投奔相識不著,凍倒在盧員外門前,盧員外救了他性命 ,養在家中;因見他勤謹,寫得算得,教他管顧家間事務;五年之內,直擡舉他做了 都管,一應裏外家私都在他身上;手下管著四五十個行財管幹;一家內外都稱他做李 都管。當日大小管事之人都隨李固來堂前聲喏。盧員外看了一遭,便道:「怎生不見 我那一個人?」說猶未了,階前走過一人;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紀;三牙掩口 髭鬚,十分腰細膀闊,戴一頂木瓜心攢頭巾,穿一領銀絲紗團領白衫,系一條蜘蛛斑 紅線壓腰,著一雙土黃皮油膀夾靴;腦後一對挨獸金環,鬢畔斜簪四季花朵。這人是 北京土居人氏,自小父母雙亡,盧員外家中養得他大。爲見他一身雪練也似白肉,盧 員外叫一個高手匠人與他卻了這身遍體花繡,卻似玉亭柱上鋪著輭翠。若賽錦體,由 你是誰,都輸與他。不止一身好花繡,更兼吹得彈得,唱得舞得,拆白道字,頂真續 麻,無有不能,無有不會;亦是說得諸路鄉談,省得諸行百藝的市語。更且一身本事 ,無人比得,拿著一張川弩,只用三枝短箭,郊外落生,並不放空,箭到物落;晚間 入城,少殺也有百十蟲蟻。若賽錦標社,那裏利物管取都是他的。亦且此人百伶百俐 ,道頭知尾。本身姓燕,排行第一,官名單諱個青字。北京城裏人口順,都叫他做浪 子燕青。原來他卻是盧員外一個心腹之人,也上廳聲喏了,做兩行立住:李固主在左 邊。燕青立在右邊。

  盧俊義開言道:「我夜來算了一命,道我有百日血光之災,只除非出去東南上一 千里之外躲逃。因想東南方有個去處,是泰安州,那裏有東嶽泰山,天齊仁聖帝金殿 ,管天下人民生死災厄。我一者,去那裏燒炷香,消災滅罪;二者,躲過這場災晦; 三者做些買賣,觀看外方景致。李固,你與我覓十輛太平車子,裝十輛山東貨物,你 就收拾行李,跟我去走一遭。燕青小乙看管家庫房鑰匙,只今日便與李固交割。我三 日之內便要起身。」李固道:「主人誤矣。常言道:『賣卜賣卦,轉回說話。』休聽 那算命的胡言亂語,只在家中,怕做甚麽?」盧俊義道:「我命中注定了。你休逆我 。若有災來,悔卻晚矣。」燕青道:「主人在上,須聽小乙愚言:這一條路,去山東 泰安州,正打梁山泊邊過。近年泊內是宋江一夥強人在那裏打家劫舍,官兵捕盜,近 他不得。主人要去燒香,等太平了去。休言夜來那個算命的胡講。倒敢是梁山泊歹人 ,假裝陰陽人來煽惑主人。小乙可惜夜來不在家裏;若在家時,三言兩語,盤倒那先 生,倒敢有場好笑!」盧俊義道:「你們不要胡說,誰人敢來賺我!梁山泊那夥賊男 女打甚麽緊!我看他如何同草芥,兀自要去特地捉他,把日前學成武藝顯揚於天下, 也算個男子大丈夫!」說猶未了,屏風背後,走出娘子賈氏來,也勸道:「丈夫,我 聽你說多時了。自古道:出外一里,不如屋裏。休聽那算命的胡說,撇下海闊一個家 業,耽驚受怕,去虎穴龍潭做買賣。你且只在家裏收拾別室,清心寡欲,高居靜坐, 自然無事。」盧俊義道:「你婦人家省得甚麽!我既主意定了,你都不得多言多語。 」

  燕青又道:「小人靠主人福蔭,學得些個棒法在身。不是小乙說嘴,幫著主人去 走一遭,路上便有些個草寇出來,小人也敢發落得三五十個開去。留下李都管看家, 小人伏侍主人走一遭。」盧俊義道:「便是我買賣上不省得,要帶李固去;他須省得 ,便替我大半氣力;因此留你在看守。自有別人管帳,只教你做個樁主。」李固道: 「小人近日有些腳氣的症候,十分走不得多路。」盧俊義聽了,大怒道:「養兵千日 ,用在一朝!我要你跟我去走一遭,你便有許多推故!若是那一個再阻我的,教他知 我拳頭的滋味!」李固嚇得只看娘子,娘子便漾漾地走進去,燕青亦更不再說。

  衆人散了,李固只得忍氣吞聲,自去安排行李,討了十輛太平車子,喚了十個腳 夫,四五十拽頭口,把行李裝上車子,行貨拴縛完備。盧俊義自去結束。第三日燒了 神福,給散了家中大男小女,一個個都分付了,當晚先叫李固引兩個當值的盡收拾了 出城。李固去了。娘子看了車仗,流淚而入。

  次日五更,盧俊義起來,沐浴罷,更換一身新衣服,吃了早膳,取出器械,到後 堂裏辭別了祖先香火;臨時出門上路,分付娘子:「好生看家,多便三個月,少只四 五十日便回。」賈氏道:「丈夫路上小心,頻寄書信回來!」說罷,燕青流淚拜別。 盧俊義分付道:「小乙在家,凡事向前,不可以出去三瓦兩舍打哄。」燕青道:「主 人如此出行,小乙怎敢怠慢?」

  盧俊義提了棍棒,出到城外。李固接著。盧俊義道:「你引兩個伴當先去。但有 乾淨客店,先做下飯等候:車仗腳夫,到來便吃,省得耽擱了路程。」李固也提條桿 棒,先和兩個伴當去了。盧俊義和數個當值的,隨後押著車仗行;但見途中山明水秀 ,路闊坡平,心中歡喜道:「我若是在家,那裏見這般景致!」行了四十餘里,李固 接著主人;吃點心中飯罷,李固又先去了。再行四五十里,到客店裏,李固接著車仗 人馬宿食。盧俊義來到店房內,倚了棍棒,掛了氈笠兒,解下腰刀,換了鞋襪宿食, 皆不必說。次日清早起來,打火做飯,衆人吃了,收拾車輛頭口,上路又行。

  自此在路夜宿曉行,已經數日,來到一個客店裏宿食。天明要行,只見店小二哥 對盧俊義說道:「好教官人得知:離小人店不得二十里路,正打梁山泊邊口子前過去 。山上宋公明大王,雖然不害來往客人,官人須是悄悄過去,休得大驚小怪。」盧俊 義聽了道:「原來如此。」便叫當值的取下衣箱,打開鎖,去裏面提出一個包,包內 取出四面白絹旗;問小二哥了四竹竿,每一枝縛起一面旗來,每面栲栳大小七個字, 寫道:『慷慨北京盧俊義,金裝玉匣來探地。太平車子不空回,收取此山奇貨去!』 李固,當值的,腳夫,店小二,看了,一齊叫起苦來。店小二問道:「官人莫不和山 上宋大王是親麽?」盧俊義道:「我自是北京財主,卻和這賊們有甚麽親!我特地要 來捉宋江這廝!」小二哥道:「官人低聲些!不要連累小人!不是要處!你便有一萬 人馬,也近他不得!」盧俊義道:「放屁!你這廝們都合那賊人做一路!」店小二掩 耳不迭。衆腳夫都癡呆了。李固和當值的跪在地下告道:「主人,可憐見衆人,留了 這條性命回鄉去,強似做羅天大醮!」盧俊義喝道:「你省得甚麽!這等燕雀,安敢 和鴻鵠廝拼?我思量平生學得一身本事,不曾逢著買主!今日幸然逢此機會,不就這 裏發賣,更待何時?我那車子上叉袋裏不是貨物,卻是準備下袋熟麻索!倘若這賊們 當死合亡,撞在我手裏,一朴刀一個砍翻,你們衆人與我便縛在車子裏!貨物撇了不 打緊,且收拾車子裝賊;把這賊首解上京師,請功受賞,方表我平生之志。若你們一 個不肯去的,只就這裏把你們先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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