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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 to favorite Water Margin (水浒传) – Shi Na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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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擺四輛車子,上插了四把絹旗;後面六輛車子,隨後了行。那李固和衆人, 哭哭啼啼,只得依他。盧俊義取出朴刀,裝在桿棒上,三個丫兒扣牢了,趕著車子奔 梁山泊路上來。衆人見了崎嶇山路,行一步怕一步。盧俊義只顧趕著要行。從清早起 來,行到已牌時分,遠遠地望見一座大林,有千百株合抱不交的大樹。卻好行到林子 邊,只聽得一聲呼哨響,嚇得李固和兩個當值的沒躲處。盧俊義教把車仗押在一邊。 車夫衆人都躲在車子下叫苦。盧俊義喝道:「我若搠翻,你們與我便縛!」說猶未了 ,只見林子邊走四五百小嘍囉來;聽得後面鑼聲響處,又有四五百小嘍囉截住後路, 林子裏一聲炮響,托地跳出一籌好漢,手搭雙斧,厲聲高叫:「盧員外!認得啞道童 麽?」盧俊義猛省,喝道:「我時常有心要來拿你這夥強盜,今日特地到此!快教宋 江下山投拜!倘或執迷,我片時間教你人人皆死,個個不留!」李逵大笑道:「員外 ,你今日被俺軍師算定了命,快來坐把交椅!」盧俊義大怒,著手中朴刀來鬥李逵。 李逵輪起雙斧來迎。兩個鬥不到三合,李逵托地跳出圈子外來。轉過身望林子裏便走 。盧俊義著朴刀隨後趕去。李逵在林木叢中東閃西躲,引得盧俊義性發,破一步,搶 入林來。李逵飛奔亂松林中去了。盧俊義趕過林子這裏,一個人也不見了;卻待回身 ,只聽得松林傍轉出一夥人來,一個人高聲大叫:「員外不要走!難得到此,認認洒 家去!」盧俊義看時,卻是一個胖大和尚,身穿直裰,倒提鐵禪杖。盧俊義喝道:「 你是那裏來的和尚?」魯智深大笑道:「酒家便是花和尚魯智深!今奉軍將令,著俺 來迎接員外避難!」盧俊義焦躁,大罵:「禿驢敢如此無禮!」挺著朴刀,直取魯智 深。魯智深輪起鐵禪杖來迎。兩個鬥不到三合,魯智深撥開朴刀,回身便走。盧俊義 趕將去。正趕之間,嘍囉裏走出行者武松,輪兩口戒刀,直奔將來叫道:「員外!只 隨我去,不到得有血光之分!」盧俊義不趕智深,逕取武松。又不到三合,武松拔步 便走。盧俊義哈哈大笑道:「我不趕你!你這廝們何足道哉!」說猶未了,只見山坡 下一個人在那裏叫道:「盧員外,你不要誇口!豈不聞人怕落蕩,鐵怕落爐?軍師定 下計策,猶如落地定了八字。你待走那裏去?」盧俊義喝道:「你這廝是誰?」那人 笑道:「小可只是赤髮鬼劉唐。」盧俊義罵道:「草賊休走!」手中朴刀,直取劉唐 。方纔鬬得三合,剌斜裏一個人大叫道:「員外,沒遮攔穆弘在此!」當時劉唐穆弘 兩個,兩條朴刀,雙鬥盧俊義。正鬬之間,不到三合,只聽得背後腳步響。盧俊義喝 聲「著!」劉唐,穆弘跳退數步。盧俊義急轉身看背後那人時,卻是撲天李應。三個 頭領,丁字腳圍定。盧俊義全然不慌,越鬬越健,正好步鬬,只聽得山頂一聲鑼響, 三個頭領,各自賣個破綻,一齊拔步走了。

  盧俊義此時也自一身臭汗,不去趕他;卻出林子外來尋車仗人伴時,十輛車子, 人件頭口,都不見了。盧俊義便向高阜處四下裏打一望,只見遠遠地山坡下一夥小嘍 囉把車仗頭口趕在前面;將李固一千人,連連串串,縛在後面;鳴鑼擂鼓,解投松樹 那邊去。盧俊義望見,心頭火熾,鼻裏煙生,提著朴刀,直趕將去。約莫離山坡不遠 ,只見兩籌好漢喝一聲道:「那裏去!」一個是美髯公朱仝,一個是插翅虎雷橫。盧 俊義見了,高聲罵道:「你這夥草賊!好好把車仗人馬還我!」朱仝手撚長髯大笑道 :「盧員外,你還恁地不曉事件!我常聽俺軍師說:『一盤星辰,只有飛來,沒有飛 去。』事已如此,不如坐把交椅。」盧俊義聽了大怒,挺起朴刀,直奔二人。朱仝, 雷橫各將兵器相迎。鬬不到三合,兩個回身便走。盧俊義尋思道:「須是趕翻一個, 卻才討得車仗!」舍捨性命,趕轉山坡,兩個好漢都不見了,只聽得山頂上擊鼓吹笛 ;仰面看時,風刮起那面杏黃旗來,上面繡著「替天行道」四字;轉過來打一望,望 見紅羅銷金傘下蓋著宋江,左有吳用,右有公孫勝。一行部從六七十人,一齊聲喏道 :「員外,且喜無恙!」盧俊義見了越怒,指名叫駡。山上吳用勸道:「員外,且請 息怒。宋公明久慕威名,特令吳某親詣門牆,迎員外上山,一同替天行道,請休見外 。」盧俊義大罵:「無端草賊,怎敢賺我!」宋江背後轉過小李廣花榮,拈弓取箭, 看著盧俊義,喝道:「盧員外休要逞能,先教你看花榮神箭!」說猶未了,颼地一箭 ,正射落盧俊義頭上氈笠兒的紅纓,喫了一驚,回身便走。山上鼓聲震地,只見霹靂 火秦明,豹子頭林沖,引一彪軍馬,搖旗呐喊,從東山邊殺出來;又見雙鞭將呼延灼 ,金槍手徐寧,也領一彪軍馬,搖旗呐喊,從山西邊殺出來;嚇得盧俊義走頭沒路。 看看天又晚,腳又痛,肚又饑,正是慌不擇路,望山僻小徑只顧走。約莫黃昏時分, 平煙如水,蠻霧沈山;月少星多,不分叢莽。看看走到一處,——不是盡頭,須是地 盡處。——擡頭一望,但見滿目蘆花,浩浩大水。盧俊義立住腳,仰天長歎道:「是 我不聽人言,今日果有此禍!」

  正煩惱間,只見蘆葦裏面一個漁人,搖著一隻小船出來。那漁人倚定小船叫道: 「客官好大膽!這是梁山泊出沒的去處,半夜三更,怎地來到這裏!」盧俊義道:「 便是我迷蹤失路,尋不著宿頭。你救我則個!」漁人道:「此間大寬轉有一個市井, 卻用走三十餘里向開路程;更兼路雜,最是難認;若是水路去時,只有三五里遠近。 你捨得十貫錢與我,我便把船載你過去。」盧俊義道:「你若渡得我過去,尋得市井 客店,我多與你些銀兩!」那漁人搖船傍岸,扶盧俊義下船,把鐵篙撐開。約行三五 裏水面,只聽得前面蘆葦叢中櫓聲響,一隻小船飛也似來;船上有兩個人:前面一個 赤條條拿著一條木篙,後面的人橫定篙,口裏唱著山歌道:

    英雄不會讀詩書,只合梁山泊裏居。準備窩弓收猛虎,安排香餌釣鼇魚!

盧俊義聽得,喫了一驚,不敢做聲。又聽得左邊蘆葦叢中,也是兩個人搖一隻小船出 來:後面的搖著櫓,有咿啞之聲;前面的橫定篙,口裏也唱山歌道:

    雖然我是潑皮身,殺賊原來不殺人。手拍胸前青豹子,眼睃船裏玉麒麟。

  盧俊義聽了,只叫得苦。只見當中一隻小船,飛也似搖將來,船頭上立著一個人 ,倒提鐵鑽木篙,口裏亦唱著山歌道:

    蘆花灘上有扁舟,俊傑黃昏獨自遊。義到盡頭原是命,反躬逃難必無憂。

  歌罷,三隻船一齊唱喏:中間是阮小二,左邊是阮小五,右邊是阮小七。那三只 小船一齊撞將來。盧俊義心內自想又不識水性,便聲便叫漁人:「快與我攏船近岸! 」那漁人哈哈大笑,對盧俊義說道:「上是青天,下是綠水;我生在潯陽江,來上梁 山泊;三更不改名,四更不改姓,綽號混江龍李俊的便是!員外還不肯降,枉送了你 性命!」盧俊義大驚,喝一聲:「不是你,便是我!」拿著朴刀,望李俊心窩裏搠將 來。李俊見朴刀搠將來,拿定棹牌,一個背抛筋斗,撲搠的翻下水去了。那只船滴溜 溜在水面轉,朴刀又搠將下去了。只見船尾一個人從水底下鑽出來,叫一聲:「我是 浪裏白條張順!」把手挾住船梢,腳踏水浪,把船隻一側,船底朝天,英雄落水。正 是:

    鋪排打鳳撈龍計,坑陷驚天動地。

畢竟盧俊義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放冷箭燕青救主 劫法場石秀跳樓

話說這盧俊義雖是了得,卻不會水;被浪裏白條張順扳翻小船,到撞下水去。張 順卻在水底下攔腰抱住,鑽過對岸來。只見岸上早點起火把,有五六十人在那裏等, 接上岸來,團團圍住,解了腰刀,盡脫了濕衣服,便要將索綁縛。只見神行太保戴宗 傳令,高叫將來:「不得傷犯了盧員外貴體!」只見一人捧出一袱錦衣繡襖與盧俊義 穿了。只見八個小嘍囉擡過一乘轎來,推盧員外上轎便行。只見遠遠地早有二三十對 紅紗燈籠,照著一簇人馬,動著鼓樂,前來迎接;爲頭宋江,吳用,公孫勝,後面都 是衆頭領。只見一齊下馬。盧俊義慌忙下轎,宋江先跪,後面衆頭領排排地都跪下。 盧俊義亦跪在地下道:「既被擒捉,只求早死!」宋江道:「且請員外上轎。」衆人 一齊上馬,動著鼓樂,迎上三關,直到忠義堂前下馬,請盧俊義到廳上,明晃晃地點 著燈燭。宋江向前陪話,道:「小可久聞員外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幸得拜識,大慰 平生!卻纔衆兄弟甚是冒瀆,萬乞恕罪。」吳用向前道:「昨奉兄長之命,特今吳某 親詣門牆,以賣卦爲由,賺員外上山,共聚大義,一同替天行道。」

宋江便請盧員外坐第一把交椅。盧俊義大笑道:「盧某昔日在家,實無死法;盧 某今日到此,並無生望。要殺便殺,何得相戲!」宋江陪笑道:「豈敢相戲?實慕員 外盛德,如飢如渴,已非一日;所以定下計策,屈員外作山寨之主,早晚共聽嚴命。 」盧俊義道:「住口!盧某要死極易,要從實難!」吳用道:「來日卻又商議。」當 時置酒備食管待。盧俊義無計奈何,只得默默飲數杯,小嘍囉請去後堂歇了。

  次日,宋江殺牛宰馬,大排筵宴,請出盧員外來赴席;再三再四偎留在中間坐了 。酒至數巡,宋江起身把盞陪話道:「夜來甚是衝撞,幸望寬恕。雖然山寨窄小,不 堪歇馬,員外可看『忠義』二字之面。宋江情願讓位,休得推卻。」盧俊義道:「咄 !頭領差矣!盧某一身無罪,薄有家私;生爲大宋人,死爲大宋鬼!若不提起『忠義 』兩字,今日還胡亂飲此一杯;若是說起『忠義』來時,盧某頭頸熱血可以便濺此處 !」吳用道:「員外既然不肯,難道逼勒?只留得員外身,留不得員外心。只是衆兄 弟難得員外到;既然不肯入夥,且請小寨略住數日,卻送回還宅。」盧俊義道:「頭 領既留盧某不住,何不便放下山?實恐家中老小不知這般消息。」吳用道:「這事容 易,先教李固送了車仗回去,員外遲去幾日,卻何妨?」吳用便問李都管:「你的車 仗貨物都有麽?」李固應道:「一些兒不少。」宋江叫取兩個大銀,把與李固;兩個 小錢,打發當值的,那十個車腳,共與他白銀十兩。衆人拜謝。盧俊義分付李固道: 「我的苦,你都知了;你回家中說與娘子,不要憂心。我若不死,可以回來。」李固 道:「頭領如此錯愛,主人多住兩月,但不妨事。」辭了,便下忠義堂去。吳用隨即 起身說道:「員外寬心少坐,小生發送李都管下山便來。」吳用一騎馬,原先到金沙 灘等候。

  少刻,李固和兩個當值的並車仗頭口人伴都下山來。吳用將引五百小嘍囉圍在兩 邊,坐在柳陰樹下,便喚李固近前說道:「你的主人已和我們商議定了,今坐第二把 交椅。此乃未曾上山時預先寫下四句反詩在家裏壁上。我叫你們知道:壁下三十八個 字,每一句頭上出一個字。『蘆花灘上有扁舟』,頭上『蘆』字,『俊傑黃昏獨自遊 』,頭上『俊』字;『義士手提三尺劍』,頭上『義』字;『反時須斬逆臣頭』,頭 上『反』字:這四句詩包藏『盧俊義反』四字。今日上山,你們怎知?本待把你衆人 殺了,顯得我梁山泊行短。今日姑放你們回去,便可布告京城:主人決不回來!」李 固等只顧下拜。吳用教把船送過渡口,一行人上路奔回北京。

  話分兩頭。不說李固等歸家。且說吳用回到忠義堂上,再入筵席,各自默默飲酒 ,至夜而散。次日,山寨裏再排筵會慶賀。盧俊義道:「感承衆頭領不殺;但盧某殺 了倒好罷休,不殺便是度日如年;今日告辭。」宋江道:「小可不才,幸識員外;來 宋江體已備一小酌,對面論心一會,望勿推卻。」又過了一日。次日,宋江請;次日 ,吳用請;又次日,公孫勝請。話休絮煩;三十餘個上廳頭領每日輪一個做筵席。光 陰荏苒,日月如流,早過一月有餘。盧俊義性發,又要告別。宋江道:「非是不留員 外,爭奈急急要回;來日忠義堂上安排薄酒送行。」

  次日,宋江又梯己送路。只見衆領領都道:「俺哥哥敬員外十分,俺等衆人當敬 員外十二分!偏我哥哥餞行便吃:『磚兒何厚,瓦兒何薄!』」李逵在內大叫道:「 我受了多少氣悶,直往北京請得你來,卻不容我餞行了去;我和你眉尾相結,性命相 撲!」吳學究大笑道:「不曾見這般請客的,我勸員外鑒你衆薄意,再住幾時。」更 不覺又過四五日。盧俊義堅意要行。只見神機軍師朱武將引一班頭領直到忠義堂上, 開話道:「我等雖是以次弟兄,也曾與哥哥出氣力,偏我們酒中藏著毒藥?盧員外若 是見怪,不肯吃我們的,我自不妨,只怕小兄弟們做出事來,老大不便!」吳用起身 便道:「你們都不要煩惱,我與你央及員外再住幾時,有何不可?常言道:『將酒勸 人,本無惡意。』」盧俊義抑衆人不過,只得又住了幾日。——前後卻好三五十日。 自離北京是五月的話,不覺在梁山泊早過了兩個多月。但見金風淅淅,玉露冷冷,早 是深秋時分。盧俊義一心要歸,對宋江訴說。宋江笑道:「這個容易,來日金沙灘送 行。」盧俊義大喜。

次日,還把舊時衣裳刀棒送還員外,一行對衆頭領都送下山。宋江把一盤金銀相 送。盧俊義笑道:「山寨之物,從何而來,盧某好受?若無盤纏,如何回去,盧某好 卻?但得度到北京,其餘也是無用。」宋江等衆頭領直送過金沙灘,作別自回,不在 話下。

不說宋江回寨。只說盧俊義拽開腳步,星夜奔波,行了旬日,方到北京;日已薄 暮,趕不入城,就在店中歇了一夜。次日早晨,盧俊義離了村居飛奔入城;尚有一里 多路,只見一人,頭巾破碎,衣裳襤褸,看著盧俊義,伏地便哭。盧俊義擡眼看時, 卻是浪子燕青,便問:「小乙,你怎地這般模樣?」燕青道:「這裏不是說話處。」 盧俊義轉過土牆側首,細問緣故。燕青說道:「自從主人去後,不過半月,李固回來 對娘子說:『主人歸順了梁山泊宋江,坐了第二把交椅。』當是便去官司首告了。他 已和娘子做了一路,嗔怪燕青違拗,將一房家私,盡行封了,趕出城外;更兼分付一 應親戚相識:但有人安著燕青在家歇的,他便捨半個家私和他打官司:因此,小乙在 城中安不得身,只得來城外求乞度日。——小乙非是飛不得別處去;因爲深知主人必 不落草,故此忍這殘喘,在這裏候見主人一面。若主人果自山泊裏來,可聽小乙言語 ,再回梁山泊去,別做個商議。若入城中,必中圈套!」盧俊義喝道:「我的娘子不 是這般人,你這廝休來放屁!」燕青又道:「主人腦後無眼,怎知就裏?主人平昔只 顧打熬氣力,不親女色;娘子舊日和李固原有私情;今日推門相就,做了夫妻,主人 回去,必遭毒手!」盧俊義大怒,喝罵燕青道:「我家五代在北京住,誰不識得!量 李固有幾顆頭,敢做恁勾當!莫不是你做出歹事來,今日到來反說!我到家中問出虛 實,必不和你干休!」燕青痛哭,爬倒地下,拖住員外衣服。盧俊義一腳踢倒燕青, 大踏步,便入城來。

  奔到城內,逕入家中,只見大小主管都喫一驚。李固慌忙前來迎接,請到堂上, 納頭便拜。盧俊義便問:「燕青安在?」李固答道:「主人且休問,端的一言難盡! 辛苦風霜,待歇息定了卻說。」賈氏從屏風後哭將出來。盧俊義說道:「娘子見了, 且說燕青小乙怎地來?」賈氏道:「丈夫且休問,端的一言難盡!辛苦風霜,待歇息 定了卻說。」盧俊義心中疑慮,定死要問燕青來歷。李固便道:「主人且請換了衣服 ,拜了祠堂,吃了早膳,那時訴說不遲。」一邊安排飯食與盧員外喫。方才舉筯,只 聽得前門門喊聲齊起,二三百個做公的搶將入來,盧俊義驚得呆了;就被做公的綁了 ,一步一棍,直打到留守司來。

  其時梁中書正在公廳,左右兩行,排列狼虎一般公人七八十個,把盧俊義拿到當 面。李固和賈氏也跪在側邊。廳上梁中書大喝道:「你這廝是北京本處良民,如何卻 去投降梁山泊落草,坐了第二把交椅?如今倒來裏勾外連,要打北京!今被擒來,有 何理說?」盧俊義道:「小人一時愚蠢,被梁山泊吳用,假做賣卜先生來家,口出訛 言,煽惑良心,掇賺到梁山泊,軟監了兩個多月。今日幸得脫身歸家,並無歹意,望 恩相明鏡。」梁中書喝道:「如何說得過去!你在梁山泊中,若不通情,如何住了許 多時?見放著你的妻子并李固告狀出首,怎地是虛?」

李固道:「主人既到這裏,招伏了罷。家中壁上見寫下藏頭反詩,便是老大的證 見。不必多說。」賈氏道:「不是我們要害你,只怕你連累我。常言道:『一人造反 ,九族全誅!』」盧俊義跪在廳下,叫起屈來。李固道:「主人不必叫屈。是真難滅 ,是假難除。早早招了,免致喫苦。」賈氏道:「丈夫,虛事難入公門,實事難以抵 對。你若做出事來,送了我的性命。不奈有情皮肉,無情杖子,你便招了。也只吃得 有數的官司。」李固上下都使了錢。張孔目上廳稟道:「這個頑皮賴骨,不打如何肯 招!」梁中書道:「說得是!」喝叫一聲:「打!」左右公人把盧俊義捆翻在地,不 繇分說,打得皮開綻,鮮血迸流,昏暈去了三四次。盧俊義打熬不過,仰天歎道:「 果然命中合當橫死!我今屈招了罷!」張孔目當下取了招狀,討一面一百斤死囚枷釘 了,押去大牢裏監禁。府前府後看的人都不忍見。當日推入牢門,押到庭心內,跪在 面前,獄子炕上坐著。那個兩院押牢節級——兼充行刑劊子——姓蔡,名福,北京土 居人氏;因爲他手段高強,人呼他爲鐵臂膊。旁邊立著這個嫡親兄弟小押獄,生來愛 帶一枝花,河北人順口都叫他做一枝花蔡慶。那人拄著一條水火棍,立在哥哥側邊。 蔡福道:「你且把這個死囚帶在那一間牢裏,我家去走一遭便來。」蔡慶把盧俊義且 帶去了。

  蔡福起身,出離牢門來,只見司前牆下轉過一個人來,手裏提著飯罐,滿面挂淚 。蔡福認得是浪子燕青。蔡福問道:「燕小乙哥,你做甚麽?」燕青跪在地下,眼淚 如抛珠撒豆,告道:「節級哥哥!可憐見小的主人盧俊義員外吃屈官司,又無送飯的 錢財!小人城外叫化得這半罐子飯,權與主人充饑!節級哥哥,怎地做個方….」說 不了,氣早咽住,爬倒在地。蔡福道:「我知此事,你自去送飯把與他喫。」燕青拜 謝了,自進牢裏去送飯。

  蔡福行過州橋來,只見一個茶博士,叫住唱喏道:「節級,有個客人在小人茶房 內樓上,專等節級說話。」蔡福來到樓下看時,正是主管李固。各施禮罷,蔡福道: 「主管有何見教?」李固道:「奸不廝瞞,俏不廝欺;小人的事都在節級肚裏。今夜 晚間只要光前絕後。無甚孝順,五十兩蒜條金在此,送與節級。廳上官吏,小人自去 打點。」蔡福笑道:「你不見正廳戒石上刻著『下民易虐,上蒼難欺?』你那瞞心昧 己勾當,怕我不知!你又占了他家私,謀了他老婆,如今把五十兩金子與我,結果了 他性命,日後提刑官下馬,我吃不得這等官司!」李固道:「只是節級嫌少,小人再 添五十兩。」蔡福道:「李主管,你『割貓兒尾,拌貓兒飯!』北京有名恁地一個盧 員外,只值得這一百兩金子?你若要我倒地,也不是我詐你,只把五百兩金子與我! 」李固便道:「金子在這裏,便都送與節級,只要今夜完成此事。」蔡福收了金子, 藏在身邊,起身道:「明日早來扛屍。」李固拜謝,歡喜去了。

  蔡福回到家裏,卻纔進門,只見一人揭起蘆簾,跟將入來,叫一聲:「蔡節級相 見。」蔡福看時,但見那一個人生得十標致,且是打扮整齊:身穿鴉翅青圓領,腰系 羊指玉鬧妝;頭帶俊莪冠。足躡珍珠履。那人進得門,看著蔡福便拜。蔡福慌忙答禮 :便問:「官人高姓?有何見教?」那人道:「可借裏面說話。」蔡福便請入來一個 商議閣裏分賓坐下。那人開話道:「節級休要喫驚;在下便是滄州橫海郡人氏,姓柴 ,名進,大周皇帝嫡派子孫,綽號小旋風的便是。只因好義疏財,結識天下好漢,不 幸犯罪,流落梁山泊。今奉宋公明哥哥將令,差遣前來,打聽盧員外消息。誰知被贓 官汙吏,淫婦姦夫,通情陷害,監在死囚牢裏,一命懸絲,盡在足下之手。不避生死 ,特來到宅告知:若是留得盧員外性命在世,佛眼相看,不忘大德;但有半米兒差錯 ,兵臨城下,將至濠邊,無賢無愚,無老無幼,打破城池,盡皆斬首!久聞足下是個 仗義全忠的好漢,無物相送,今將一千兩黃金薄禮在此。倘若要捉柴進,就此便請繩 索,誓不皺眉。」蔡福聽罷,嚇得一身冷汗,半晌答應不得。柴進起身道:「好漢做 事,休要躊躇,便請一決。」蔡福道:「且請壯士回步。小人自有措置。」柴進便拜 道:「既蒙語諾,當報大恩。」出門喚個從人,取出黃金,遞與蔡福,唱個喏便走。 外面從人乃是神行太保戴宗,又是一個不會走的!

  蔡福得了這個消息,擺撥不下;思量半晌,回到牢中,把上項的事,卻對兄弟說 一遍。蔡慶道:「哥哥生平最斷決,量這些小事,有何難哉?常言道:『殺人須見血 ,救人須救徹。』既然有一千兩金子在此,我和你替他上下使用。梁中書,張孔目, 都是好利之徒接了賄賂,必然周全盧俊義性命。葫蘆提配將出去,救得救不得,自有 他梁山泊好漢,俺們幹的事便完了。」蔡福道:「兄弟這一論正合我意。你且把盧員 外安頓好處,早晚把些好酒食將息他,——傳個消息與他。」蔡福,蔡慶兩個議定了 ,暗地裏把金子買上告下,關節己定。

  次日,李固不見動靜,前來蔡福家催併。蔡慶回說:「我們正要下手結果他,中 書相公不肯,已叫人分付要留他性命。你自去上面使用,囑付下來,我這裏何難?」 李固隨既又央人去上面使用。中間過錢人去囑託,梁中書道:「這是押獄節級的勾當 ,難道教我下手?過一兩日,教他自死。」兩下裏廝推。張孔目已得了金子,只管把 文案拖延了日期。蔡福就裏又打關節,教極發落。張孔目將了文案來稟,梁中書道: 「這事如何決斷?」張孔目道:「小吏看來,盧俊義雖有原告,卻無實迹;雖是在梁 山泊住了許多時,這個是扶同詿誤,難同真犯。只宜脊杖四十,剌配三千里。不知相 公心下如何?」梁中書道:「孔目見得極明,正與下官相合。」隨喚蔡福牢中取出盧 俊義來,就當廳除了長枷;讀了招狀文案,決了四十脊杖,換一具二十斤鐵葉盤頭枷 ,就廳前釘了;便差董超,薛霸管押前去。直配沙門島。原來這董超,薛霸自從開封 府做公人,押解林沖去滄州,路上害不得林沖,回來被高太尉尋事剌配北京。梁中書 因見他兩個能幹,就留在留守司勾當。今日又差他兩個監押盧俊義。

  當下董超,薛霸領了公文,帶了盧員外離了州衙,把盧俊義監在使臣房裏,各自 歸家收拾行李,包裹,即便起程。李固得知,只得叫苦;便叫人來請兩個防送公人說 話。董超,薛霸到得那裏酒店內,李固接著,請閣兒裏坐下,一面鋪排酒食管待。三 杯酒罷,李固開言說道:「實不相瞞,盧員外是我讎家。今配去沙門島,路途遙遠, 他又沒一文,教你兩個空費了盤纏。急待回來,也待三四個月。我沒甚的相送,兩錠 大銀,權爲壓手。多只兩程,少無數里,就便的去處,結果了他性命,揭取臉上金印 回來表證,教我知道,每人再送五十兩蒜條金與你。你們只動得一張文書;留守司房 裏,我自理會。」董超,薛霸兩個相視。董超道:「只怕行不得?」薛霸便道:「哥 哥,這李官人,有名一個好男子,我便也把件事結識了他,若有急難之處,要他照管 。」李固道:「我不是忘恩失義的人,慢慢地報答你兩個。」

  董超,薛霸收了銀子,相別歸家,收拾包裹,連夜起身。盧俊義道:「小人今日 受刑,杖瘡作痛,容在明日上路罷!」薛霸罵道:「你便閉了鳥嘴!老爺自晦氣,撞 著你這窮神!沙門島往回六千里有餘,費多少盤纏!你又沒一文,教我們如何擺佈! 」盧俊義訴道:「念小人負屈含冤,上下看視則個!」董超罵道:「你這財主們,閑 常一毛不拔;今日天開眼,報應得快!你不要怨悵,我們相幫你走。」盧俊義忍氣吞 聲,只得走動。

  行出東門,董超,薛霸把衣包,雨傘,都掛在盧員外枷頭上,兩個一路上做好做 惡,管押了行。看看天色傍晚,約行了十四五里,前面一個村鎮,尋覓客店安歇。當 時小二哥引到後面房裏,安放了包裹。薛霸說道:「老爺們苦殺,是個公人,那裏倒 來伏侍罪人?你若要吃飯,快去燒火!」盧俊義只得帶著枷來到廚下,問小二哥討了 個草柴,縛做一塊,來竈前燒火。小二哥替他淘米做飯,洗刷碗盞。盧俊義是財主出 身,這般事卻不會做,草柴火把又濕,又燒不著,一齊滅了;甫能盡力一吹,被灰眯 了眼睛。董超又喃喃呐呐的罵。做得飯熟,兩個都盛去了,盧俊義並不敢討吃。兩個 自吃了一回,剩下些殘湯冷飯,與盧俊義吃了。薛霸又不住聲罵了一回,喫了晚飯, 又叫盧俊義去燒腳湯。等得湯滾,盧俊義方敢去房裏坐地。兩個自洗了腳,掇一盆百 煎滾湯賺盧俊義洗腳。方纔脫得草鞋,被薛霸扯兩條腿納在滾湯裏,大痛難禁。薛霸 道:「老爺伏侍你,顛倒做嘴臉!」兩個公人自去炕上睡了;把一條鐵索將盧員外鎖 在房門背後聲喚到四更,兩個公人起來,叫小二哥做飯,自吃飽了,收拾包裹要行。 盧俊義看腳時,都是燎漿泡,點地不得。當日秋兩紛紛,路上又滑,盧俊義一步一攧 ,薛霸起水火棍,攔腰便打,董超假意去勸,一路上埋冤叫苦。

  離了村店,約行了十餘里,到一座大林。盧俊義道:「小人其實走不動了,可憐 見權歇一歇!」兩個做公帶入林子裏,正是東方漸明,未有人行。薛霸道:「我兩個 起得早了,好生因倦;欲要就林子裏睡一睡,只怕你走了。」盧俊義道:「小人插翅 也飛不去!」薛霸道:「莫要著你道兒,且等老爺縛一縛!」腰間解上麻索來,兜住 盧俊義肚皮去那松樹上只一勒,反拽過腳來綁在樹上。薛霸對董超道:「大哥,你去 林子外立著;若有人來撞著;咳嗽爲號。」董超道:「兄弟,放手快些個。」薛霸道 :「你放心去看著外面。」說罷,起水火棍,看著盧員外道:「你休怪我兩個:你家 主管教我們路上結果你。——便到沙門島也是死,不如及早打發了!你到陰司地府不 要怨我們。明年今日是你周年!」盧俊義聽了,淚如雨下,低頭受死。

  薛霸兩隻手拏起水火棍望著盧員外腦門上劈將下來。董超在外面,只聽得一聲撲 地響,只道完事了,慌忙走入來看時,盧員外依舊縛在樹上;薛霸倒仰臥在樹下,水 火棍撇在一邊。董超道:「卻又作怪!莫不使得力猛,倒喫一交?」用手扶時,那裏 扶得動,只見薛霸口裏出血,心窩裏露出三四寸長一枝小小箭杆,卻待要叫,只見東 北角樹上,坐著一個人。聽得叫聲「著!」撇手響處,董超脖項上早中了一箭,兩腳 蹬空,撲地也倒了。

  那人托地從樹上跳將下來,拔出解腕尖刀,割繩斷索,劈碎盤頭枷,就樹邊抱住 盧員外放聲大哭。盧俊義閃眼看時,認得是浪子燕青,叫道:「小乙!莫不是魂魄和 你相見麽?」燕青道:「小乙直從留守司前跟定這廝兩個到此。不想這廝果然來這林 子裏下手。如今被小乙兩弩箭結果了,主人見麽?」盧俊義道:「雖然你強救了我性 命,卻射死了這兩個公人。這罪越添得重,待走那裏去的是?」燕青道:「當初都是 宋公明苦了主人;今日不上梁山泊時,別無去處。」盧俊義道:「只是我杖瘡發作, 腳皮破損,點地不得!」燕青道:「事不宜遲,我背著主人去。」心慌手亂,便踢開 兩個死屍,帶著弓,插了腰刀,拏了水火棍,背著盧俊義,一直望東便走;十到十數 里,早馱不動,見了個小小村店,入到裏面,尋房住下;叫做飯來,權且充饑。兩個 暫時安歇這裏。

  卻說過往的看見林子裏射死兩個公人在彼,近處社長報與里正得知,卻來大名府 裏首告,隨即差官下來檢驗,卻是留守司公人董超,薛霸。回復梁中書,著落大名府 緝捕觀察,限了日期,要捉凶身。做公的人都來看了,「論這箭,眼見得是浪子燕青 的。….事不宜遲!」一二百做公的分頭去一到處貼了告示,說那兩個模樣,曉諭遠 近村房道店,市鎮人家,挨捕捉拏。

  卻說盧俊義正在店房將息杖瘡,正走不動,只得在那裏且住。店小二聽得有殺人 公事,無有一個不說;又見畫他兩個模樣,小二心疑,卻走去告本處社長:「我店裏 有兩個人,好生腳叉,不知是也不是。」社長轉報做公的去了。

  卻說燕青爲無下飯,拿了弓去近邊處尋幾個蟲蟻吃;卻待回來,只聽得滿村裏發 喊。燕青躲在樹林裏張時,看見一二百做公的,鎗刀圍匝,把盧俊義縛在車子上,推 將過去。燕青要搶出去時,又無軍器,只叫得苦;尋思道:「若不去梁山泊報與宋公 明得知,叫他來救,卻不是我誤了主人性命?」當時取路。行了半夜,肚裏又饑,身 邊又沒一文;走到一個土岡子上,叢叢雜雜,有些樹木,就林子裏睡到天明,心中憂 悶,只聽得樹上喜鵲咕咕噪噪,尋思道:「若是射得下來,村坊人家討些水煮爆得熟 ,也得充饑。」走出林子外擡頭看時,那喜鵲朝著燕青噪。燕青輕輕取出弩弓,暗暗 問天買卦,望空祈禱,說道:「燕青只有這一枝箭了!若是救得主人性命,箭到,靈 鵲墜空;若是主人命運合休,箭到,靈鵲飛去。」搭上箭,叫聲「如意子,不要誤我 !」弩子響處,正中喜鵲後尾,帶了那枝箭直飛下岡子去。

  燕青大踏步趕下岡子去,不見喜鵲,卻見兩個人從前面走來:前頭的,帶頂豬嘴 頭巾,腦後兩個金裹銀環,上穿香皁羅衫,腰繫銷金搭註:月字旁搭。膊,穿半膝輭 襪麻鞋,提一條齊眉棍棒;後面的,白范陽遮塵笠子,茶褐攢線袖衫,腰繫緋紅纏袋 ,腳穿踢土皮鞋,背了衣包,提條短棒,跨口腰刀。這兩個來的人,正和燕青打個肩 廝拍。燕青轉回身看一看,尋思:「我正沒盤纏,何不兩拳打倒他兩個,奪了包裹, 卻好上梁山泊?….」揣了弓,抽身回來。這兩個低著頭只顧走。燕青趕上,把後面 帶氈笠兒的後心一拳;撲地打倒。卻待拽拳再打那前面的,卻被那漢手起棒落,正中 燕青左腿,打翻在地。後面那漢子爬將起來,踏住燕青,掣出腰刀,劈面門便剁。燕 青大叫道:「好漢!我死不妨,可憐無人報信!」

那漢便不下刀,收住了手,提起燕青,問道:「你這廝報甚麽信?」燕青道:「 你問我待怎地?」前面那漢把燕青一拖,卻露出手腕上花繡,慌忙問道:「你不是盧 員外家甚麽浪子燕青?」燕青想道:「左右是死,索性說了教他捉去,和主人陰魂做 一處!」便道:「我正是盧員外家浪子燕青!」二人見說,一齊看一看道:「早是不 殺了你,原來正是燕小乙哥!你認得我兩個麽?我是梁山泊頭領病關索楊雄,他便是 拚命三郎石秀。」楊雄道:「我兩個今奉哥哥將今,差往北京,打聽盧員外消息。軍 師與戴院長亦隨後下山,專候通報。」燕青聽得是楊雄,石秀,把上件事都對兩個說 了。楊雄道:「既是如此說時,我和小乙哥哥上山寨報知哥哥,別做個道理;你可自 去北京打聽消息,便來回報,」石秀道:「最好。」便取身邊燒餅乾肉與燕青吃,把 包裹與燕青背了,跟著楊雄連夜上梁山泊來。見了宋江,燕青把上項事備細說了遍。 宋江大驚,便會衆頭領商議良策。

  且說石秀只帶自己隨身衣服,來到北京城外,天色已晚,入不得城,就城外歇了 一宿,次日早飯罷,入得城來,但見人人嗟歎,個個傷情。石秀心疑,來到市心裏, 問市戶人家時,只見一個老丈回言道:「客人,你不知,我這北京有個盧員外,等地 財主,因被梁山泊賊人擄掠前去,逃得回來,倒喫了一場屈官司,迭配去沙門島,又 不知怎地路人壞了兩個公人;昨夜來,今日午時三刻,解來這裏市曹上斬他!客人可 看一看。」石秀聽罷,兜頭一杓冰水;急走到市曹,卻見一個酒樓,石秀便來酒樓上 ,臨街占個閣兒坐下。酒保前來問道:「客官,還是請人,還是獨自酌杯?」石秀睜 著怪眼道:「大碗酒,大塊肉,只顧賣來,問甚麽鳥!」酒保倒喫了一驚,打兩角酒 ,切一盤牛肉將來,石秀大碗大塊,喫了一回。坐不多時,只聽得樓下街上熱鬧,石 秀便去樓窗外看時,只見家家閉戶,鋪鋪關門。酒保上樓來道:「客官醉也?樓下出 人公事!快算了酒錢,別處去回避!」石秀道:「我怕甚麽鳥!你快走下去,莫要地 討老爺打!」酒保不敢做聲,下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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