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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 to favorite Water Margin (水浒传) – Shi Na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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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奔到城內,逕入家中,只見大小主管都喫一驚。李固慌忙前來迎接,請到堂上, 納頭便拜。盧俊義便問:「燕青安在?」李固答道:「主人且休問,端的一言難盡! 辛苦風霜,待歇息定了卻說。」賈氏從屏風後哭將出來。盧俊義說道:「娘子見了, 且說燕青小乙怎地來?」賈氏道:「丈夫且休問,端的一言難盡!辛苦風霜,待歇息 定了卻說。」盧俊義心中疑慮,定死要問燕青來歷。李固便道:「主人且請換了衣服 ,拜了祠堂,吃了早膳,那時訴說不遲。」一邊安排飯食與盧員外喫。方才舉筯,只 聽得前門門喊聲齊起,二三百個做公的搶將入來,盧俊義驚得呆了;就被做公的綁了 ,一步一棍,直打到留守司來。

  其時梁中書正在公廳,左右兩行,排列狼虎一般公人七八十個,把盧俊義拿到當 面。李固和賈氏也跪在側邊。廳上梁中書大喝道:「你這廝是北京本處良民,如何卻 去投降梁山泊落草,坐了第二把交椅?如今倒來裏勾外連,要打北京!今被擒來,有 何理說?」盧俊義道:「小人一時愚蠢,被梁山泊吳用,假做賣卜先生來家,口出訛 言,煽惑良心,掇賺到梁山泊,軟監了兩個多月。今日幸得脫身歸家,並無歹意,望 恩相明鏡。」梁中書喝道:「如何說得過去!你在梁山泊中,若不通情,如何住了許 多時?見放著你的妻子并李固告狀出首,怎地是虛?」

李固道:「主人既到這裏,招伏了罷。家中壁上見寫下藏頭反詩,便是老大的證 見。不必多說。」賈氏道:「不是我們要害你,只怕你連累我。常言道:『一人造反 ,九族全誅!』」盧俊義跪在廳下,叫起屈來。李固道:「主人不必叫屈。是真難滅 ,是假難除。早早招了,免致喫苦。」賈氏道:「丈夫,虛事難入公門,實事難以抵 對。你若做出事來,送了我的性命。不奈有情皮肉,無情杖子,你便招了。也只吃得 有數的官司。」李固上下都使了錢。張孔目上廳稟道:「這個頑皮賴骨,不打如何肯 招!」梁中書道:「說得是!」喝叫一聲:「打!」左右公人把盧俊義捆翻在地,不 繇分說,打得皮開綻,鮮血迸流,昏暈去了三四次。盧俊義打熬不過,仰天歎道:「 果然命中合當橫死!我今屈招了罷!」張孔目當下取了招狀,討一面一百斤死囚枷釘 了,押去大牢裏監禁。府前府後看的人都不忍見。當日推入牢門,押到庭心內,跪在 面前,獄子炕上坐著。那個兩院押牢節級——兼充行刑劊子——姓蔡,名福,北京土 居人氏;因爲他手段高強,人呼他爲鐵臂膊。旁邊立著這個嫡親兄弟小押獄,生來愛 帶一枝花,河北人順口都叫他做一枝花蔡慶。那人拄著一條水火棍,立在哥哥側邊。 蔡福道:「你且把這個死囚帶在那一間牢裏,我家去走一遭便來。」蔡慶把盧俊義且 帶去了。

  蔡福起身,出離牢門來,只見司前牆下轉過一個人來,手裏提著飯罐,滿面挂淚 。蔡福認得是浪子燕青。蔡福問道:「燕小乙哥,你做甚麽?」燕青跪在地下,眼淚 如抛珠撒豆,告道:「節級哥哥!可憐見小的主人盧俊義員外吃屈官司,又無送飯的 錢財!小人城外叫化得這半罐子飯,權與主人充饑!節級哥哥,怎地做個方….」說 不了,氣早咽住,爬倒在地。蔡福道:「我知此事,你自去送飯把與他喫。」燕青拜 謝了,自進牢裏去送飯。

  蔡福行過州橋來,只見一個茶博士,叫住唱喏道:「節級,有個客人在小人茶房 內樓上,專等節級說話。」蔡福來到樓下看時,正是主管李固。各施禮罷,蔡福道: 「主管有何見教?」李固道:「奸不廝瞞,俏不廝欺;小人的事都在節級肚裏。今夜 晚間只要光前絕後。無甚孝順,五十兩蒜條金在此,送與節級。廳上官吏,小人自去 打點。」蔡福笑道:「你不見正廳戒石上刻著『下民易虐,上蒼難欺?』你那瞞心昧 己勾當,怕我不知!你又占了他家私,謀了他老婆,如今把五十兩金子與我,結果了 他性命,日後提刑官下馬,我吃不得這等官司!」李固道:「只是節級嫌少,小人再 添五十兩。」蔡福道:「李主管,你『割貓兒尾,拌貓兒飯!』北京有名恁地一個盧 員外,只值得這一百兩金子?你若要我倒地,也不是我詐你,只把五百兩金子與我! 」李固便道:「金子在這裏,便都送與節級,只要今夜完成此事。」蔡福收了金子, 藏在身邊,起身道:「明日早來扛屍。」李固拜謝,歡喜去了。

  蔡福回到家裏,卻纔進門,只見一人揭起蘆簾,跟將入來,叫一聲:「蔡節級相 見。」蔡福看時,但見那一個人生得十標致,且是打扮整齊:身穿鴉翅青圓領,腰系 羊指玉鬧妝;頭帶俊莪冠。足躡珍珠履。那人進得門,看著蔡福便拜。蔡福慌忙答禮 :便問:「官人高姓?有何見教?」那人道:「可借裏面說話。」蔡福便請入來一個 商議閣裏分賓坐下。那人開話道:「節級休要喫驚;在下便是滄州橫海郡人氏,姓柴 ,名進,大周皇帝嫡派子孫,綽號小旋風的便是。只因好義疏財,結識天下好漢,不 幸犯罪,流落梁山泊。今奉宋公明哥哥將令,差遣前來,打聽盧員外消息。誰知被贓 官汙吏,淫婦姦夫,通情陷害,監在死囚牢裏,一命懸絲,盡在足下之手。不避生死 ,特來到宅告知:若是留得盧員外性命在世,佛眼相看,不忘大德;但有半米兒差錯 ,兵臨城下,將至濠邊,無賢無愚,無老無幼,打破城池,盡皆斬首!久聞足下是個 仗義全忠的好漢,無物相送,今將一千兩黃金薄禮在此。倘若要捉柴進,就此便請繩 索,誓不皺眉。」蔡福聽罷,嚇得一身冷汗,半晌答應不得。柴進起身道:「好漢做 事,休要躊躇,便請一決。」蔡福道:「且請壯士回步。小人自有措置。」柴進便拜 道:「既蒙語諾,當報大恩。」出門喚個從人,取出黃金,遞與蔡福,唱個喏便走。 外面從人乃是神行太保戴宗,又是一個不會走的!

  蔡福得了這個消息,擺撥不下;思量半晌,回到牢中,把上項的事,卻對兄弟說 一遍。蔡慶道:「哥哥生平最斷決,量這些小事,有何難哉?常言道:『殺人須見血 ,救人須救徹。』既然有一千兩金子在此,我和你替他上下使用。梁中書,張孔目, 都是好利之徒接了賄賂,必然周全盧俊義性命。葫蘆提配將出去,救得救不得,自有 他梁山泊好漢,俺們幹的事便完了。」蔡福道:「兄弟這一論正合我意。你且把盧員 外安頓好處,早晚把些好酒食將息他,——傳個消息與他。」蔡福,蔡慶兩個議定了 ,暗地裏把金子買上告下,關節己定。

  次日,李固不見動靜,前來蔡福家催併。蔡慶回說:「我們正要下手結果他,中 書相公不肯,已叫人分付要留他性命。你自去上面使用,囑付下來,我這裏何難?」 李固隨既又央人去上面使用。中間過錢人去囑託,梁中書道:「這是押獄節級的勾當 ,難道教我下手?過一兩日,教他自死。」兩下裏廝推。張孔目已得了金子,只管把 文案拖延了日期。蔡福就裏又打關節,教極發落。張孔目將了文案來稟,梁中書道: 「這事如何決斷?」張孔目道:「小吏看來,盧俊義雖有原告,卻無實迹;雖是在梁 山泊住了許多時,這個是扶同詿誤,難同真犯。只宜脊杖四十,剌配三千里。不知相 公心下如何?」梁中書道:「孔目見得極明,正與下官相合。」隨喚蔡福牢中取出盧 俊義來,就當廳除了長枷;讀了招狀文案,決了四十脊杖,換一具二十斤鐵葉盤頭枷 ,就廳前釘了;便差董超,薛霸管押前去。直配沙門島。原來這董超,薛霸自從開封 府做公人,押解林沖去滄州,路上害不得林沖,回來被高太尉尋事剌配北京。梁中書 因見他兩個能幹,就留在留守司勾當。今日又差他兩個監押盧俊義。

  當下董超,薛霸領了公文,帶了盧員外離了州衙,把盧俊義監在使臣房裏,各自 歸家收拾行李,包裹,即便起程。李固得知,只得叫苦;便叫人來請兩個防送公人說 話。董超,薛霸到得那裏酒店內,李固接著,請閣兒裏坐下,一面鋪排酒食管待。三 杯酒罷,李固開言說道:「實不相瞞,盧員外是我讎家。今配去沙門島,路途遙遠, 他又沒一文,教你兩個空費了盤纏。急待回來,也待三四個月。我沒甚的相送,兩錠 大銀,權爲壓手。多只兩程,少無數里,就便的去處,結果了他性命,揭取臉上金印 回來表證,教我知道,每人再送五十兩蒜條金與你。你們只動得一張文書;留守司房 裏,我自理會。」董超,薛霸兩個相視。董超道:「只怕行不得?」薛霸便道:「哥 哥,這李官人,有名一個好男子,我便也把件事結識了他,若有急難之處,要他照管 。」李固道:「我不是忘恩失義的人,慢慢地報答你兩個。」

  董超,薛霸收了銀子,相別歸家,收拾包裹,連夜起身。盧俊義道:「小人今日 受刑,杖瘡作痛,容在明日上路罷!」薛霸罵道:「你便閉了鳥嘴!老爺自晦氣,撞 著你這窮神!沙門島往回六千里有餘,費多少盤纏!你又沒一文,教我們如何擺佈! 」盧俊義訴道:「念小人負屈含冤,上下看視則個!」董超罵道:「你這財主們,閑 常一毛不拔;今日天開眼,報應得快!你不要怨悵,我們相幫你走。」盧俊義忍氣吞 聲,只得走動。

  行出東門,董超,薛霸把衣包,雨傘,都掛在盧員外枷頭上,兩個一路上做好做 惡,管押了行。看看天色傍晚,約行了十四五里,前面一個村鎮,尋覓客店安歇。當 時小二哥引到後面房裏,安放了包裹。薛霸說道:「老爺們苦殺,是個公人,那裏倒 來伏侍罪人?你若要吃飯,快去燒火!」盧俊義只得帶著枷來到廚下,問小二哥討了 個草柴,縛做一塊,來竈前燒火。小二哥替他淘米做飯,洗刷碗盞。盧俊義是財主出 身,這般事卻不會做,草柴火把又濕,又燒不著,一齊滅了;甫能盡力一吹,被灰眯 了眼睛。董超又喃喃呐呐的罵。做得飯熟,兩個都盛去了,盧俊義並不敢討吃。兩個 自吃了一回,剩下些殘湯冷飯,與盧俊義吃了。薛霸又不住聲罵了一回,喫了晚飯, 又叫盧俊義去燒腳湯。等得湯滾,盧俊義方敢去房裏坐地。兩個自洗了腳,掇一盆百 煎滾湯賺盧俊義洗腳。方纔脫得草鞋,被薛霸扯兩條腿納在滾湯裏,大痛難禁。薛霸 道:「老爺伏侍你,顛倒做嘴臉!」兩個公人自去炕上睡了;把一條鐵索將盧員外鎖 在房門背後聲喚到四更,兩個公人起來,叫小二哥做飯,自吃飽了,收拾包裹要行。 盧俊義看腳時,都是燎漿泡,點地不得。當日秋兩紛紛,路上又滑,盧俊義一步一攧 ,薛霸起水火棍,攔腰便打,董超假意去勸,一路上埋冤叫苦。

  離了村店,約行了十餘里,到一座大林。盧俊義道:「小人其實走不動了,可憐 見權歇一歇!」兩個做公帶入林子裏,正是東方漸明,未有人行。薛霸道:「我兩個 起得早了,好生因倦;欲要就林子裏睡一睡,只怕你走了。」盧俊義道:「小人插翅 也飛不去!」薛霸道:「莫要著你道兒,且等老爺縛一縛!」腰間解上麻索來,兜住 盧俊義肚皮去那松樹上只一勒,反拽過腳來綁在樹上。薛霸對董超道:「大哥,你去 林子外立著;若有人來撞著;咳嗽爲號。」董超道:「兄弟,放手快些個。」薛霸道 :「你放心去看著外面。」說罷,起水火棍,看著盧員外道:「你休怪我兩個:你家 主管教我們路上結果你。——便到沙門島也是死,不如及早打發了!你到陰司地府不 要怨我們。明年今日是你周年!」盧俊義聽了,淚如雨下,低頭受死。

  薛霸兩隻手拏起水火棍望著盧員外腦門上劈將下來。董超在外面,只聽得一聲撲 地響,只道完事了,慌忙走入來看時,盧員外依舊縛在樹上;薛霸倒仰臥在樹下,水 火棍撇在一邊。董超道:「卻又作怪!莫不使得力猛,倒喫一交?」用手扶時,那裏 扶得動,只見薛霸口裏出血,心窩裏露出三四寸長一枝小小箭杆,卻待要叫,只見東 北角樹上,坐著一個人。聽得叫聲「著!」撇手響處,董超脖項上早中了一箭,兩腳 蹬空,撲地也倒了。

  那人托地從樹上跳將下來,拔出解腕尖刀,割繩斷索,劈碎盤頭枷,就樹邊抱住 盧員外放聲大哭。盧俊義閃眼看時,認得是浪子燕青,叫道:「小乙!莫不是魂魄和 你相見麽?」燕青道:「小乙直從留守司前跟定這廝兩個到此。不想這廝果然來這林 子裏下手。如今被小乙兩弩箭結果了,主人見麽?」盧俊義道:「雖然你強救了我性 命,卻射死了這兩個公人。這罪越添得重,待走那裏去的是?」燕青道:「當初都是 宋公明苦了主人;今日不上梁山泊時,別無去處。」盧俊義道:「只是我杖瘡發作, 腳皮破損,點地不得!」燕青道:「事不宜遲,我背著主人去。」心慌手亂,便踢開 兩個死屍,帶著弓,插了腰刀,拏了水火棍,背著盧俊義,一直望東便走;十到十數 里,早馱不動,見了個小小村店,入到裏面,尋房住下;叫做飯來,權且充饑。兩個 暫時安歇這裏。

  卻說過往的看見林子裏射死兩個公人在彼,近處社長報與里正得知,卻來大名府 裏首告,隨即差官下來檢驗,卻是留守司公人董超,薛霸。回復梁中書,著落大名府 緝捕觀察,限了日期,要捉凶身。做公的人都來看了,「論這箭,眼見得是浪子燕青 的。….事不宜遲!」一二百做公的分頭去一到處貼了告示,說那兩個模樣,曉諭遠 近村房道店,市鎮人家,挨捕捉拏。

  卻說盧俊義正在店房將息杖瘡,正走不動,只得在那裏且住。店小二聽得有殺人 公事,無有一個不說;又見畫他兩個模樣,小二心疑,卻走去告本處社長:「我店裏 有兩個人,好生腳叉,不知是也不是。」社長轉報做公的去了。

  卻說燕青爲無下飯,拿了弓去近邊處尋幾個蟲蟻吃;卻待回來,只聽得滿村裏發 喊。燕青躲在樹林裏張時,看見一二百做公的,鎗刀圍匝,把盧俊義縛在車子上,推 將過去。燕青要搶出去時,又無軍器,只叫得苦;尋思道:「若不去梁山泊報與宋公 明得知,叫他來救,卻不是我誤了主人性命?」當時取路。行了半夜,肚裏又饑,身 邊又沒一文;走到一個土岡子上,叢叢雜雜,有些樹木,就林子裏睡到天明,心中憂 悶,只聽得樹上喜鵲咕咕噪噪,尋思道:「若是射得下來,村坊人家討些水煮爆得熟 ,也得充饑。」走出林子外擡頭看時,那喜鵲朝著燕青噪。燕青輕輕取出弩弓,暗暗 問天買卦,望空祈禱,說道:「燕青只有這一枝箭了!若是救得主人性命,箭到,靈 鵲墜空;若是主人命運合休,箭到,靈鵲飛去。」搭上箭,叫聲「如意子,不要誤我 !」弩子響處,正中喜鵲後尾,帶了那枝箭直飛下岡子去。

  燕青大踏步趕下岡子去,不見喜鵲,卻見兩個人從前面走來:前頭的,帶頂豬嘴 頭巾,腦後兩個金裹銀環,上穿香皁羅衫,腰繫銷金搭註:月字旁搭。膊,穿半膝輭 襪麻鞋,提一條齊眉棍棒;後面的,白范陽遮塵笠子,茶褐攢線袖衫,腰繫緋紅纏袋 ,腳穿踢土皮鞋,背了衣包,提條短棒,跨口腰刀。這兩個來的人,正和燕青打個肩 廝拍。燕青轉回身看一看,尋思:「我正沒盤纏,何不兩拳打倒他兩個,奪了包裹, 卻好上梁山泊?….」揣了弓,抽身回來。這兩個低著頭只顧走。燕青趕上,把後面 帶氈笠兒的後心一拳;撲地打倒。卻待拽拳再打那前面的,卻被那漢手起棒落,正中 燕青左腿,打翻在地。後面那漢子爬將起來,踏住燕青,掣出腰刀,劈面門便剁。燕 青大叫道:「好漢!我死不妨,可憐無人報信!」

那漢便不下刀,收住了手,提起燕青,問道:「你這廝報甚麽信?」燕青道:「 你問我待怎地?」前面那漢把燕青一拖,卻露出手腕上花繡,慌忙問道:「你不是盧 員外家甚麽浪子燕青?」燕青想道:「左右是死,索性說了教他捉去,和主人陰魂做 一處!」便道:「我正是盧員外家浪子燕青!」二人見說,一齊看一看道:「早是不 殺了你,原來正是燕小乙哥!你認得我兩個麽?我是梁山泊頭領病關索楊雄,他便是 拚命三郎石秀。」楊雄道:「我兩個今奉哥哥將今,差往北京,打聽盧員外消息。軍 師與戴院長亦隨後下山,專候通報。」燕青聽得是楊雄,石秀,把上件事都對兩個說 了。楊雄道:「既是如此說時,我和小乙哥哥上山寨報知哥哥,別做個道理;你可自 去北京打聽消息,便來回報,」石秀道:「最好。」便取身邊燒餅乾肉與燕青吃,把 包裹與燕青背了,跟著楊雄連夜上梁山泊來。見了宋江,燕青把上項事備細說了遍。 宋江大驚,便會衆頭領商議良策。

  且說石秀只帶自己隨身衣服,來到北京城外,天色已晚,入不得城,就城外歇了 一宿,次日早飯罷,入得城來,但見人人嗟歎,個個傷情。石秀心疑,來到市心裏, 問市戶人家時,只見一個老丈回言道:「客人,你不知,我這北京有個盧員外,等地 財主,因被梁山泊賊人擄掠前去,逃得回來,倒喫了一場屈官司,迭配去沙門島,又 不知怎地路人壞了兩個公人;昨夜來,今日午時三刻,解來這裏市曹上斬他!客人可 看一看。」石秀聽罷,兜頭一杓冰水;急走到市曹,卻見一個酒樓,石秀便來酒樓上 ,臨街占個閣兒坐下。酒保前來問道:「客官,還是請人,還是獨自酌杯?」石秀睜 著怪眼道:「大碗酒,大塊肉,只顧賣來,問甚麽鳥!」酒保倒喫了一驚,打兩角酒 ,切一盤牛肉將來,石秀大碗大塊,喫了一回。坐不多時,只聽得樓下街上熱鬧,石 秀便去樓窗外看時,只見家家閉戶,鋪鋪關門。酒保上樓來道:「客官醉也?樓下出 人公事!快算了酒錢,別處去回避!」石秀道:「我怕甚麽鳥!你快走下去,莫要地 討老爺打!」酒保不敢做聲,下樓去了。

  不多時,只聽得街上鑼鼓喧天價來。石秀在樓窗外看時,十字路口,周回圍住法 場,十數對刀棒劊子,前排後擁,把盧俊義綁押到樓前跪下。鐵臂蔡福拿著法刀;一 枝花蔡慶扶著枷梢說道:「盧員外,你自精細著。不是我兄弟兩個救你不得,事做拙 了。前面五聖堂裏,我己安排上你的坐位了,你可以一塊去那裏領受。」說罷,人叢 裏一聲叫道:「午時三刻到了。」一邊開枷。蔡慶拏早住了頭,蔡福早掣出法刀在手 。當案孔目高聲讀罷犯繇牌。衆人齊和一聲。樓上石秀只就一聲和裏,掣出腰刀在手 ,應聲大叫:「梁山泊好漢全夥在此!」蔡福蔡慶撇了盧員外,扯了繩索先走。石秀 樓上跳將下來,手舉鋼刀,殺人似砍瓜切菜,走不迭的,殺翻十數個;一隻手拖住盧 俊義,投南便走。

原來這石秀不認得北京的路,更兼盧俊義驚得呆了,越走不動。梁中書聽得報來 ,大驚,便點帳前頭目,引了人馬,分頭去把城門關上;差前後做公的將攏來。隨你 好漢英雄,怎出高城峻壘?正是:

    分開陸地無牙爪,飛上青天久羽毛。

畢竟盧員外同石秀當下怎地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 宋江兵打大名城 關勝議取梁山泊

說話當時石秀和盧俊義兩個在城內走投沒路,四下裏人馬合來,衆做公的把撓鈎 套索一齊上,可憐寡不敵衆,兩個當下盡被捉了,解到梁中書面前,叫押過劫法場的 賊來。石秀押在廳下,睜圓怪眼,高聲大罵:「你這與奴才做奴才的奴才!我聽著哥 哥將令:早晚便引軍來打城子,踏爲平地,把你砍爲三截!先教老爺來和你們說知! 」石秀在廳前千奴才萬奴才價罵。廳上衆人都呆了。梁中書聽了,沈吟半晌,叫取大 枷來,且把二人枷了,監放死囚牢裏,分付蔡福在意看管,休教有失。蔡福要結識梁 山泊好漢,把兩個做一處牢裏關鎖著,忙將好酒與他兩個喫;因此不曾喫苦。

卻說梁中書喚本州新任王太守當廳發落,就城中計點被傷人數,殺死的七八十個 ,跌傷頭面磕折腿腳者不計其數,報名在官。梁中書支給官錢醫治燒化了當。次日, 城裏城外報說將來:「收得梁山泊沒頭帖子數十張,不敢隱瞞,只得呈上。」梁中書 接著念道:

  梁山泊義士宋江,仰示大名府官吏:員外盧俊義者,天下豪傑之士,吾今啓請上 山,一同替天行道,如何妄狗奸賄,屈害善良!吾令石秀先來報知,不期反被擒 捉。如是存得一人性命,獻出淫婦奸夫,吾無多求;儻若故傷羽翼,屈壞股肱, 便當拔寨興師,同心雪恨!大兵到處,玉石俱焚!剿除奸詐,殄滅愚頑,天地咸 扶,鬼神共祐!談笑而來,鼓舞而去。義夫節婦,孝子順孫,安分良民,清慎官 吏,切勿驚惶,各安職業。諭衆知悉。

  當時梁中書看畢,驚得面如土色,剖決不下,既時便喚王太守到來商議:「此事 如何剖決?」王太守是個善儒之人,聽得說了這話,便稟梁中書道:「梁山泊這一夥 ,朝廷幾次尚且捕他不得,何況我這裏一郡之力量?倘若這亡命之徒引兵到來,朝廷 救兵不迭,那時悔之晚矣!若論小官愚見:且姑存此二人性命,一面寫表申奏朝廷; 二即奉書呈上蔡太師恩相知道;三者可教本處軍馬出城下寨,堤備不虞:如此可保大 名無事,軍民不傷。若將這兩個一時殺壞,誠恐寇兵臨城,一者無兵解救,二者朝廷 見怪,三乃百姓驚慌,城中擾亂,深爲未便。」梁中書聽了道:「知府言之極當。」 先喚押牢節級蔡福來,便道:「這兩個賊徒,非同小可。你若是拘束得緊,誠恐喪命 ;若教你寬鬆,又怕走了。你弟兄兩個,早早晚晚,可緊可慢,在意堅固管候發落, 休得時刻怠慢。」蔡福聽了,心中暗喜,「如此發放,正中下懷。」領了鈞旨,自去 牢中安慰兩個,不在話下。

  只說梁中書喚兵馬都監大刀聞達,天王李成,兩個都到廳前商議。梁中書備說梁 山泊沒頭告示,王太守所言之事。兩個都監聽罷,李成便道:「量這夥草寇如何敢擅 離巢穴!相公何必有勞神思?李某不才,食祿多矣;無功報德,願施犬馬之勞,統領 軍卒,離城下寨。草寇不來,別作商議;如若那夥強寇,年衰命盡,擅離巢穴,領衆 前來,不是小將誇口,定令此賊片甲不回!」梁中書聽了大喜,隨即取金花繡緞賞勞 二將。兩個辭謝,別了梁中書,各回營寨安歇。次日,李成陞帳,喚大小官軍上帳商 議。傍邊走過一人,威風凜凜,相貌堂堂,便是急先鋒超又出頭相見。李成傳令道: 「宋江草寇,早晚臨城,要來打俺大名。你可點本部軍兵離城三十里下寨:我隨後卻 領軍來。」索超得了將令,次日,點起本部軍兵,至三十五里地名飛虎峪靠山下了寨 柵。次日,李成引領正偏將,離城二十五里地名槐樹坡下了寨柵。周圍密布鎗刀,四 下深藏鹿角,三面掘下陷坑,衆軍摩拳擦掌,諸將協力同心,只等梁山泊軍馬到來, 便要建功。

  話分兩頭,原來這沒頭帖子卻是吳學究聞得燕青楊雄報信。又叫戴宗打聽得盧員 外石秀都被擒捉,因此虛寫告示向沒人處撇下,及橋梁道路上貼放,只要保全盧俊義 石秀二人性命。戴宗回到梁山泊,把上項事備細與衆頭領說知。宋江聽罷大驚,就忠 義堂打鼓集衆,大小頭領各依次序而坐。宋江開話對吳學究道:「當初軍師好計啓請 盧員外上山,今日不想卻叫他受苦;又陷了石秀兄弟;再用何計可救?」吳用道:「 兄長放心。小生不才,趁此機會,要取大名錢糧,以供山寨之用。明日是個吉辰,請 兄長分一半頭領把守山寨;其餘盡隨出去攻打城池。」

  宋江當下便喚鐵面孔目裴宣派撥大小軍兵來日起程。黑旋風李逵道:「我這兩把 大斧多時不曾發市;聽得打州劫縣,他也在廳邊歡喜!哥哥撥與我五百小嘍囉,搶到 大名,把那梁中書砍做肉地,救出盧員外石二郎,也使我啞道童吐口宿氣!又教我做 事做徹,卻不快活?」宋江道:「兄弟雖然勇猛,這所在,非比別處州府。那梁中書 又是蔡太師女婿;更兼手下有李成,聞達,都是萬夫不當之勇:不可輕敵。」李逵大 叫道:「哥哥前日曉得我一生口快,便要我去妝做啞子;今日曉得我歡喜殺人,便不 教我去做個先鋒!依你這樣用人之時,卻不是屈殺了鐵牛!」吳用道:「既然你要去 ,便教做先鋒。點與五百好漢相隨,就充頭陣。來日下山。」

  當晚宋江和吳用商議,撥定了人數。裴宣寫了告示,送到各寨,各依撥次施行, 不得時刻有誤。此時秋末冬初天氣,征夫容易披掛,戰馬久己肥滿;軍卒久不臨陣, 皆生戰鬥之心;正是有事爲榮,無不歡天喜地,收拾鎗刀,拴束鞍馬,吹風唿哨,時 刻下山。第一撥:當先哨路黑旋風李逵,部領小嘍囉五百。第二撥:兩頭蛇解珍,雙 尾蠍解寶,毛頭星孔明,獨火星孔亮部領小嘍囉一千。第三撥:女頭領一丈青扈三娘 ,副將母夜叉孫二娘,母大蟲顧大嫂,部領小嘍囉一千。第四撥:撲天鵰李應,副將 九紋龍史進,小尉遲孫新,部領小嘍囉一千。中軍主將都頭領宋江,軍師吳用;簇帳 頭領四員:小溫侯呂方,賽仁貴郭盛,病尉遲孫立,鎮三山黃信。前軍頭領霹靂火秦 明,副將百勝將韓滔,天目將彭圯。後軍頭領豹子頭林沖,副將鐵笛仙馬麟,火眼狻 猊鄧飛。左軍頭領雙鞭呼延灼,副將摩雲金翅歐鵬,錦毛虎燕順。右軍頭領小李廣花 榮,副將跳澗虎陳達,白花蛇楊春。并帶砲手轟天雷凌振;接應糧草,探聽軍情頭領 一員,神行太保戴宗。軍兵分撥已定,平明,各頭領依次而行,當日進發。只留下副 軍師公孫勝并劉唐,朱仝,穆弘四個頭領統領馬步軍兵守把山寨。三關水寨中自有李 俊等把守,不話在下。

  卻說索超正在飛虎峪寨中坐地,只見流星馬前來報說:「宋江軍馬,大小人兵, 不計其數,離寨約有二三十里,將近到來!」索超聽得,飛報李成,槐樹坡寨內。李 成聽了,一面報馬入城,一面自備了戰馬,直到前寨。索超接著,說了備細。次日五 更造飯,天明拔寨都起,前到庾家村,列成陣勢,擺開一萬五千人馬。李成,索超, 全副披掛,門旗下勒住戰馬。平東一望,遠遠地塵土起處,約有五百餘人,飛奔前來 ;當前一員好漢,乃是黑旋風李逵,手拿雙斧,高聲大叫:「認得梁山泊好漢『黑爺 爺』麽?」

李成在馬上看了,與索超大笑道:「每日只說梁山泊好漢,原來只是這等腌臢草 寇,何足爲道!先鋒,你看麽?何不先捉此賊?」索超笑道:「不須小將,有人建功 。」言未絕,索超馬後一員首將,姓王,名定,手撚長鎗,引領部下一百馬軍,飛奔 衝將過來。李逵被馬軍一衝,當下四散奔走。索超引軍直趕過庾家村時,只見山坡背 後鑼鼓喧天,早撞出兩彪軍馬,左有解珍、孔亮,右有孔明、解寶,各領五百小嘍囉 衝殺將來。索超見他有接應軍馬,方纔喫驚,不來追趕,勒馬便回。李成問道:「如 何不拿賊來?」索超道:「趕過山去,正要拿他,原來這廝們倒有接應人馬,伏兵齊 起,難以下手。」李成道:「這等草寇,何足懼哉!」將引前部軍兵,盡數殺過庾家 村來。只見前面搖旗呐喊,擂鼓鳴鑼,另是一彪軍馬,當先一騎馬上,即是一員女將 ,引軍紅旗上金書大字,「美人一丈青」,左手顧大嫂,右手孫二娘,引一千餘軍馬 ,儘是七長八短漢,四山五嶽人。

李成看了道:「這等軍人,作何用處!先鋒與向前迎敵,我卻分兵剿捕四下草寇 !」索超領了將令,手搭金蘸斧,拍坐下馬,殺奔前來。一丈青勒馬回頭,望山凹裏 便走。李成分開人馬,四下趕殺。忽然當頭一彪人馬,喊聲動地,卻是撲天鵰李應, 左有史進,右有孫新,著地捲來。李成急忙退入庾家村時,左衝出解珍,孔亮,右衝 出孔明、解寶,部領人馬,重復殺轉。三員女將撥轉馬頭,隨後殺來,趕得李成等四 分五落。將及近寨,黑旋風李逵當先攔住。李成,索超衝開人馬,奪路而去;比及至 寨,大折無數。宋江軍馬也不追趕,一面收兵暫歇,紮下營寨。

  卻說李成,索超慌忙差人入城報知梁中書。梁中書連夜再差聞達速領本部軍馬前 來助戰。李成接著,就槐樹坡寨內商議退兵之策。聞達笑道:「疥癩之疾,何足掛意 !」當夜商議定了:明日四更造飯,五更披掛,平明進兵。戰鼓二通,拔寨都起,前 到庾家村。只見宋江軍馬潑風也似價來。聞達便教將軍馬擺開,強弓硬弩,射住陣腳 。宋江陣中早己捧出一員大將,紅旗銀字,大書「霹靂火秦明」;勒馬陣前,厲聲大 叫:「大名濫官汙吏聽著手!多時要打你這城子,誠恐害了百姓良民。好好將盧俊義 、石秀送將出來,淫婦奸夫一同解出,我便退兵罷戰,誓不相侵!若是執迷不悟,亦 須有話早說!」

聞達聽了大怒,便問:「誰去力擒此賊?」說猶未了,索超早已出馬;立在陣前 ,高聲喝道:「你這廝是朝廷命官,國家有何負你?你好人不做,卻落草爲賊!我今 拿住你時,碎屍萬段!」秦明聽了這話,一發爐中添炭,火上燒油,拍馬向前,輪狼 牙棍直奔將來。索超縱馬直取秦明。二匹劣馬相交,兩個急人發憤,衆軍呐喊,鬬過 二十餘合,不分勝敗。前軍隊裏轉過韓滔,就馬上拈弓搭箭,覰得索超較親,颼地只 一箭,正中索超左臂,撇了大斧,回馬望本陣便走。宋江鞭梢一指,大小三軍一齊捲 殺過去。正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大敗虧輸。直追過庾家村,隨即奪了槐樹坡小寨 。當晚聞達直奔飛虎峪,計點軍兵,三停去一。宋江就槐樹坡寨內屯剳。吳用道:「 軍兵敗走,心中必怯;若不乘勢追趕,誠恐養成勇氣,急忙難得。」宋江道:「軍師 之言極當。」隨即傳令:當晚就將精銳得勝軍馬,分作四路,連夜進發,殺奔將來。

  再說聞達飛奔到飛虎峪,方在寨中坐了喘息。小校來報,東邊山上一帶火起,聞 達帶領軍兵上馬投東看時,只見遍山遍野通紅;西邊山上又是一帶火起,聞達便引軍 兵急投西時,聽得馬後喊聲震地,當先首將小李廣花榮,引副將楊春,陳達,從東邊 火裏直衝出來。聞達一時心慌,領兵便回飛虎峪。西邊火裏,當先首將呼延灼,引副 將歐鵬,燕順,直衝出來。兩路併力追來,後面喊聲越大,火光越明,又是首將霹靂 火秦明,引副將韓滔,彭圯,人喊馬嘶,不計其數。聞達軍馬大亂,拔寨都起。只見 前面喊聲又發,火光晃耀。聞達引軍奪路,只聽得震天震地一齊砲響。卻是轟天雷凌 振將帶副手從小路直轉飛虎峪那邊放起這砲。砲響裏一片火把,火光裏一彪軍馬攔路 ,乃是首將豹子頭林沖引副將馬麟、鄧飛,截住歸路。四下裏戰鼓齊鳴,烈火競舉, 衆軍亂竄,各自逃生。聞達手舞大刀,苦戰奪路,恰好撞著李成,合兵一處,且戰且 走;直到天明,方至城下。梁中書得這個消息,驚得三魂失二,七魄剩一,連忙點軍 出接敗殘人馬,緊閉城門,堅守不出。次日,宋江軍馬追來,直抵東門上寨,準備攻 城。

  且說梁中書在留守司聚衆商議如何解救。李成道:「賊兵臨城,事在危急;若是 遲延,必至失陷。相公可修告急家書,差心腹之人,星夜趕上京師與蔡太師知道,早 奏朝廷,調遣精兵前來救應,此是上策;第二作緊行文關報鄰近府縣,亦教早早調兵 接應;第三,北京城內著仰大名府起差民夫上城,同心協助,守護城池,準備擂木砲 石,強弩硬弓,灰瓶金汁,曉夜堤備:如此,可保無虞。」梁中書道:「家書隨便修 下。誰人去走一遭?」當日差下首將王定,金副披掛,又差數個軍馬,領了密書,放 開城門弔橋,望東京飛報聲息,及關報鄰近府分,發兵救應;先仰王太守起集民夫上 城守護,不在話下。

  且說宋江分調衆將,引軍圍城,東西北三面下寨,只空南門不圍,每日引軍攻打 ;一面向山寨中催取糧草,爲久屯之計,務要打破大名,救取盧員外,石秀二人。李 成,聞達連日提兵出城交戰,不能取勝;索超箭瘡將息,未得痊可。

  不說宋江軍兵打城。且說首將王定齎領密書,三人騎馬,直到東京太師府前下馬 。門吏轉報入去,太師教喚王定進來。直到後當拜罷。呈上密書。蔡太師拆開封皮看 了,大驚,問其備細。王定把盧俊義的事一一說了,「如今宋江領兵圍城,聲勞浩大 ,不可抵敵。」庾家村,槐樹坡,飛虎峪,——三處廝殺,盡皆說罷。蔡京道:「鞍 馬勞困,你且去館驛內安下,待我會官商議。」王定又稟道:「太師恩相:大名危如 累卵,破在但夕;倘或失陷,河北縣郡如之奈何?望太師恩相早早發兵剿除!」蔡京 道:「不必多說,你且退去。」

王定去了。太師隨即差當日府幹請樞密院官急來商議軍情重事。不移時,東廳樞 密使童貫,引三衙太尉,都到節堂參見太師,蔡京把大名危急之事備細說了一遍,「 如今將何計策,用何良將,可退賊兵,以保城郭?」說罷,衆官互相廝覰,各有懼色 。只見那步軍太尉背後。轉出一人,乃衙門防禦保義使,姓宣,名贊,掌管兵馬。此 人生得面如鍋底,鼻孔朝天,捲髮赤鬚,彪形八尺,使口鋼刀,武藝出衆;先前在王 府曾做郡馬,人呼爲「醜郡馬」;因對連珠箭贏了番將,郡王愛他武藝,招做女婿; 誰想郡主嫌他醜陋,懷恨而亡,因此不得重用,只做得個兵馬保義使。當時卻忍不住 ,出班來稟太師道:「小將當初在鄉中,有個相識;此乃是漢末三分義勇武安王嫡派 子孫,姓關,名勝;生得規模與祖上雲長相似,使一口青龍偃月刀,人稱爲大刀關勝 ;見做蒲東巡檢,屈在下撩。此人幼讀兵書,深通武藝,有萬夫不當之勇;若以禮幣 請他,拜爲上將,可以掃清水寨,殄滅狂徒,保國安民。乞取鈞旨。」蔡京聽罷大喜 ,就差宣贊爲使,齎了文書鞍馬,連夜星火前往蒲東禮請關勝赴京計議。衆官皆退。

  話休絮繁。宣贊領了文書,上馬進發,帶將三五個從人,不則一日,來到蒲東巡 檢司前下馬。當日關勝正和郝思文在衙內論說古今興廢之事,聞說東京有使命至,關 勝忙與郝思文出來迎接。各施禮罷,請到廳上坐地。關勝問道:「故人久不見,今日 何事遠勞親自到此?」宣贊回言:「爲因梁山泊草寇攻打大名,宣某在太師面前一力 保舉兄長有安邦定國之策,降兵斬將之才,特奉朝廷勅旨,太師鈞命,彩幣鞍馬,禮 請起行。兄長勿得推卻,便請收拾赴京。」關勝聽了大喜,與宣贊說道:「這個兄弟 ,姓郝,雙名思文,是我拜義兄長。當初他母親夢井木犴投胎,因而有孕,後生此人 ,因此,人喚他做井木犴。這兄弟,十八般武藝無有不能,可惜至今屈沈在此;只今 同去協力報國,有何不可?」宣贊喜諾,就行催請登程。

  當下關勝分付老小,一同郝思文,將引關西漢十數個人,收拾刀馬盔甲行李,跟 隨宣贊,連夜起程。來到東京,逕投太師府前下馬。門吏轉報,蔡太師得知,教喚進 。宣贊引關勝,郝思文直到節堂。拜見已罷,立在階下。蔡太師看了關勝,端的好表 人材:堂堂八尺五六身軀,細細三柳髭鬚,兩眉入鬢,鳳眼朝天;面如重棗,唇若塗 硃,太師大喜,便問:「將軍青春少多?」關勝答道:「小將三十有二。」蔡太師道 :「梁山泊草寇圍困大名,請問將軍,施何妙策以解其圍?」關勝稟道:「久聞草寇 占住水泊,驚群動衆;今擅離巢穴,自取其禍。若救大名,虛勞人力;乞假精兵數萬 ,先取梁山,後拿賊寇,教他首尾不能相顧。」太師見說,大喜,與宣贊道:「此乃 圍魏救趙之計,正合吾心。」隨即喚樞密院官調撥山東,河北精銳軍兵一萬五千;教 郝思文爲先鋒,宣贊爲合後,關勝爲領兵指揮使;步軍太尉段常接應糧草。犒賞三軍 ,限日下起程。大刀闊斧,殺奔梁山泊來。直教:龍離大海,不能駕霧騰雲?虎到平 川,怎辦張牙舞爪?正是:

    貪觀天上中秋月,失卻盤中炤殿珠。

畢竟宋江軍馬怎地結果,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呼延灼月夜賺關勝 宋公明雪天擒索超

話說蒲東關勝當日辭了太師,統領一萬五千人馬,分爲三隊,離了東京,望梁山 泊來。

話分兩頭。且說宋江與同衆將每日攻打城池,李成,聞達那裏敢出對陣。索超箭 瘡深重,又未平復,更無人出戰。宋江見攻打子不破,心中納悶:離山已久,不見輸 贏。是夜在中軍帳裏悶坐,默上燈燭,取出玄女天書,正看之間,忽小校報說:「軍 師來見。」吳用到得中軍帳內,與宋江道:「我等衆軍圍許多時,如何杳無救軍來到 ,城中又不出戰?向有三騎馬奔出城去,必是梁中書使人去京師告急。他丈人蔡太師 必然上緊遣兵,中間必有良將。倘用圍魏救趙之計:且不來解此處之危,反去取我梁 山泊大寨,如之奈何?兄長不可不慮。我等先著軍士收拾,未可都退。….」正說之 間,只見神行太保戴宗到來報說:「東京蔡太師拜請關菩薩玄孫蒲東郡大刀關勝,引 一彪軍馬,飛奔梁山泊來。寨中頭領主張不定,請兄長早早收兵回來,且解梁山之難 !」吳用道:「雖然如此,不可急還。今夜晚間,先教步兵前行,留下兩支軍馬,就 飛虎峪兩邊埋伏。城中知我等退軍,必然追趕;若不如此,我兵先亂。」宋江道:「 軍師言之極當。」傳令便差小李廣花榮引五百軍兵去飛虎峪左邊埋伏;豹子頭林沖引 五百軍兵去飛虎峪右邊埋伏。再叫雙鞭呼延灼引二十五騎馬軍,帶著凌振,將了風火 等砲,離城十數遠近;但見追兵過來,隨即施放號砲,令甚兩下伏兵齊去併殺追兵。 一面傳令前隊退兵,要如雨散雲行,遇兵勿戰,慢慢退回。步軍隊裏,半夜起來,次 第而行;直至次日已牌前後方才盡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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