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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 to favorite Water Margin (水浒传) – Shi Na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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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和尚今朝圓寂了,小和尚昨夜狂騷。頭陀刎頸見相交,爲爭同穴死,誓願不相饒。

  兩隻曲,條條巷都唱動了。那婦人聽得,目瞪口呆,卻不敢說,只是肚裏暗暗地

叫苦。

  楊雄在薊州府裏,有人告道殺死和尚頭陀,心裏早知了些個,尋思:「此一事准 是石秀做出來的。我前日一時間錯怪了他。我今日閑些,且去尋他,問他個真實。」 正走過州橋前來,只聽背後有人叫道:「哥哥,那裏去?」楊雄回過頭來,見是石秀 ,便道:「兄弟,我正沒尋你處。」石秀道:「哥哥,且來我下處,和你說話。」把 楊雄引到客店裏小房內,說道:「哥哥,兄弟不說謊麽?」楊雄道:「兄弟,你休怪 我。是我一時之愚蠢,酒後失言,反被那婆娘猜破了,說兄弟許多不是。我今特來尋 賢弟,負荊請罪。」

石秀道:「哥哥,兄弟雖是個不才小人,是頂天立地的好漢,如何肯做別樣之事 ?怕哥哥日後中了奸計,因此來尋哥哥,有表記教哥哥看。」——將出和尚頭陀的衣 裳。——「盡剝在此!」楊雄看了,心頭火起,便道:「兄弟休怪。我今夜碎割了這 賤人,出這口惡氣!」石秀笑道:「你又來了!你既是公門中勾當的人,如何不知法 度?你又不曾拿得他真姦,如何殺得人?倘或是小弟胡說時,卻不錯殺了人?」楊雄 道:「似此怎生罷休得?」石秀道:「哥哥,只依著兄弟的言語,教你做個好男子。 」楊雄道:「賢弟,你怎地教我做個好男子?」石秀道:「此間東門外有一座翠屏山 ,好生僻靜。哥哥到明日,只說道:『我多時不曾燒香,我今來和大嫂同去。』把那 婦人賺將出來,就帶了迎兒同到山上。小弟先在那裏等候著,當頭對面,把這是非都 對得明白了。哥哥那時寫與一紙休書,棄了這婦人,卻不是上著?」楊雄道:「兄弟 何必說得?你身上清潔,我已知了。都是那婦人說謊!」石秀道:「不然;我也要哥 哥知道他往來真實的事。」楊雄道:「既然兄弟如此高見,必然不差。我明日准定和 那賤人來,你休要誤了。」石秀道:「小弟不來時,所言俱是虛謬。」

  楊雄當下別了石秀,離了客店,且去府裏辦事;至晚回家,並不提起,亦不說甚 ,只和每日一般;次日,天明起來,對那婦人說道:「我昨夜夢見神人怪我,說有舊 願不曾還得。向日許下東門外嶽廟裏那炷香願,未曾還得。今日我閑些,要去還了。 須和你同去。」那婦人道:「你便去還了罷。要我去何用?」楊雄道:「這心願是當 初說親時許下的,必須要和你同去。」那婦人道:「既是恁地,我們早喫些素飯,燒 湯洗浴了去。」楊雄道:「我去買香紙,雇轎子。你便洗浴了,梳頭插帶了等我。就 叫迎兒也去走一遭。」楊雄又來客店裏相約石秀:「飯罷便來,兄弟,休誤。」石秀 道:「哥哥,你若得來時,只教在半山裏下了轎,你三個步行上來。我自在上面一個 僻處等你。不要帶閒人上來。」

  楊雄約了石秀,買了紙燭歸來,喫了早飯。那婦人不知有此事,只顧打扮的整整 齊齊。迎兒也插帶了。轎夫扛轎子,早在門前伺候。楊雄道:「泰山看家,我和大嫂 燒香了便回。」潘公道:「多燒香。早去早回。」那婦人上了轎子,迎兒跟著,楊雄 也隨在後面。出得東門來,楊雄低低分付轎夫道:「與我上翠屏山去,我自多還你些 轎錢。」不到兩個時辰,早來到翠屏山上。原來這座翠屏山在薊州東門外二十里,都 是人家的亂墳;上西一望,儘是青草白楊。並無菴舍寺院。當下楊雄把那婦人擡到半 山,叫轎夫歇下轎子,拔去葱管,搭起轎簾,叫那婦人出轎來。婦人問道:「怎地來 這山裏?」楊雄道:「你只顧且上去。——轎夫,只在這裏等候,不要來,少刻一發 打發你酒錢。」轎夫道:「這個不妨,小人只在此間伺候便了。」

  楊雄引著那婦人並迎兒,三個人上了四五層山坡,只見石秀坐在上面。那婦人道 :「香紙如何不將來?」楊雄道:「我自先使人將上去了。」把婦人一引,引到一處 古墓裏。石秀便把包裹腰刀桿棒都放在樹根前來,道:「嫂嫂拜揖。」那婦人連忙應 道:「叔叔怎地也在這裏?」一頭說,一面肚裏吃了一驚。石秀道:「在此專等多時 。」楊雄道:「你前日對我說道,叔叔多遍把言語調戲你,又將手摸著你胸前,問你 有孕也未,今日這裏無人,你倆個對得明白。」那婦人道:「哎呀!過了的事,只顧 說甚麽?」石秀睜著眼道:「嫂嫂!你怎麽說?」那婦人道:「叔叔,你沒事自把髯 兒提做甚麽?」石秀道:「嫂嫂!嘻!」便打開包裏,取出海闍黎並頭陀的衣服來, 撤放地下,道:「你認得麽?」那婦人看了,飛紅了臉,無言可對。石秀颼地掣出腰 刀,便與楊雄說道:「此事只問迎兒!」

  楊雄便揪過那丫頭,跪在前面,喝道:「你這小賤人,快好好實說!如何在和尚 房裏入姦,如何約會把香桌兒爲號,如何教陀頭來敲木魚,實對我說,饒你這條性命 !但瞞了一句,先把你剁做肉泥!」迎兒叫道:「官人!不干我事,不要殺我。我說 與你。」如何僧房中喫酒;如何上樓看佛牙;如何趕他下樓看潘公酒醒;第三日如何 頭陀來後門化齋飯;如何教我取銅錢佈施與他;如何娘子和他約定,但是官人當牢上 宿,要我掇香桌兒放出後門外,便是暗號,頭陀來看了去報知和尚;如何海闍黎扮做 俗人,帶頂頭巾入來,娘子扯去了,露出光頭來;如何五更聽敲木魚響,要看開後門 放他出去;如何娘子許我一副釧鐲,一套衣裳,我只得隨順了;如何往來已不止數十 遭,後來便喫殺了,如何又與我幾件首飾,教我對官人說石叔叔把言語調戲一節,— —「這個我眼裏不曾見,因此不敢說。只此是實,並無虛謬。」

迎兒說罷,石秀便道:「哥哥,得知麽?我般言語須不是兄弟教他如此說!請哥 哥卻問嫂嫂備細緣繇!」楊雄揪過那婦人來,喝道:「賊賤人!丫頭已都招了,你便 一些兒休賴,再把實情對我說了,饒你這賤人一條性命!」那婦人說道:「我的不是 了!你看我舊日夫妻之面,饒恕了我這一遍!」石秀道:「哥哥,含糊不得!須要問 嫂嫂一個從頭備細原繇!」楊雄喝道:「賤人!你快說!」

那婦人只得把和尚二年前如何起意;如何來結拜我父做乾爺;做好事日,如何先 來下禮;我遞茶與他,如何只管看我笑;如何石叔叔出來了,連忙去了;如何我出去 拈香,只管捱近身來;半夜如何到布前揑我的手,便教我還了願好;如何叫我是娘子 ,騙我看佛牙;如何求我圖個長便;何何教我反間你,便撚得石叔叔出去;如何定要 我把迎兒也與他,說:不時我便不來了:一一都說了。石秀道:「你卻怎地對哥哥倒 說我來調戲你?」那婦人道:「前日他醉了罵我,我見他罵得蹺蹊,我只猜是叔叔看 見破綻,說與他;也是前兩三夜,他先教道我如此說,這早晨便把來支吾;實是叔叔 並不曾恁地。」石秀道:「今日三面說得明白了,任從哥哥心下如何措置。」楊雄道 :「兄弟,你與我拔了這賤人的頭面,剝了衣裳,然後我自伏侍他!」石秀便把婦人 頭面首飾衣服都剝了。楊雄割兩條裙帶把婦人綁在樹上。石秀把迎兒的首飾也去了, 遞過刀來,說道:「哥哥,這個小賤人留他做甚麽!一發斬草除根!」楊雄應道:「 果然!兄弟把刀來,我自動手!」迎兒見頭勢不好,卻待要叫。楊雄手起一刀,揮作 兩段。那婦人在樹上叫道:「叔叔,勸一勸!」石秀道:「嫂嫂!不是我!」楊雄向 前,把刀先挖出舌頭,一刀便割了,且教那婦人叫不得。楊雄卻指著罵道:「你這賊 賤人!我一時誤聽不明,險些被你瞞過了!一者壞了我兄弟情分,二乃久後必然被你 害了性命!我想你這婆娘,心肝五臟怎地生著!我且看一看!」一刀從心窩裏直割到 小肚子下,取出心肝五臟,掛在松樹上。楊雄又將這婦人七件事分開了,卻將釵釧首 飾都拴在包裹裏了。

  楊雄道:「兄弟,你且來,和你商量一個長便。如今一個奸夫,一個淫婦,都已 殺了,只是我和你投那裏去安身?」石秀道:「兄弟自有個所在,請哥哥便行。」楊 雄道:「卻是那裏去?」石秀道:「哥哥殺了人,兄弟又殺人,不去投梁山泊入夥, 卻投那裏去?」楊雄道:「且住。我和你又不曾認得他那裏一個人,如何便肯收錄我 們?」石秀道:「哥哥差矣。如今天下江湖上皆聞山東及時雨宋公明招賢納士,結識 天下好漢。誰不知道?放著我和你一身好武藝,愁甚不收留?」楊雄道:「凡事先難 後易,免得後患。我卻不合是公人,只恐他疑心,不肯安著我們。」石秀道:「他不 是押司出身?我教哥哥一發放心。前著,哥哥認義兄弟那一日,先在酒店裏和我喫酒 的那兩人:一個是梁山泊神行太保戴宗,一個是錦豹子楊林。他與兄弟十兩一錠銀子 ,尚兀自在包裏,因此可去投托他。」楊雄道:「既有這條門路,我去收拾了些盤纏 便走。」石秀道:「哥哥,你也這般搭纏。倘或入城事發拏住,如何脫身?放著包裹 裏見有若干釵釧首飾,兄弟又有些銀兩,再有人同去也彀用了;何須又去取討?惹起 是非來,如何解救?這事少時便發,不可遲滯,我們只好望山後走。」

  石秀便背上包裹,拿了桿棒;楊雄插了腰刀在身邊,提了朴刀。卻待要離古墓, 只見松樹後走出一個人來,叫道:「清平世界,蕩蕩乾坤,把人割了,卻去投奔梁山 泊入夥!我聽得多時了!」楊雄,石秀看時,那人納頭便拜。楊雄卻認得。這人姓時 ,名遷,祖貫是高唐州人氏;流落在此,只一地裏做些飛簷走壁跳籬騙馬的勾當;曾 在薊州府裏喫官司,卻是楊雄救了;人都叫他做鼓上蚤。

當時楊雄便問時遷:「你如何在這裏?」時遷道:「節級哥哥聽稟:小人近日沒 甚道路,在這山裏掘些古墳,覓兩分東西。因見哥哥在此行事,不敢出來衝撞。卻聽 說去投梁山泊入夥,——小人如今在此,只做得些偷雞盜狗的勾當,幾時是了?跟隨 得二位哥哥上山去,卻不好?未知尊意肯帶挈小人否?」石秀道:「既是好漢中人物 ,他那裏如今招納壯士,那爭你一個?若如此說時,我們一同去。」時遷道:「小人 認得小路去。」當下引了楊雄,石秀三個人自取小路下後山投梁山泊去了。

  卻說這兩個轎夫在半山裏等到紅日平西,不見三個下來;分付了,又不敢上去; 挨不過了,不免信步尋上山來。只見一群老鴉成團打塊在古墓上。兩個轎夫上去看時 ,原來卻是老鴉奪那肚腸喫,以此聒噪。轎夫看了,喫著一驚,慌忙回家報與潘公, 一同去薊州府裏首告。知府隨即差委一員縣尉帶了忤作行人來翠屏山檢驗屍首。已了 ,回復知府,稟道:「檢得一口婦人潘巧雲割在松樹邊;使女迎兒殺死在古墓下;墳 邊遺下一堆婦人與和尚頭陀衣服。」知府聽了,想起前日海和尚頭陀的事,備細詢問 潘公。那老子把這僧房酒醉一節和這石秀出去的緣繇細說了一遍。知府道:「眼見得 這婦人與和尚通姦。那女使頭陀做。想石秀那廝路見不平,殺死頭陀,和尚;楊雄這 廝今日殺了婦人女使無疑。……定是如此。只拿得楊雄,石秀,便知端的。」當即 行移文書,捕獲楊雄,石秀。其餘轎夫等,各放回聽候。潘公自去買棺木,將屍首殯 葬,不在話下。

  再說楊雄,石秀,時遷,離了薊州地面,在路夜宿曉行,不則一日,行到鄆州地 面;過得香林洼,早望見一座高山。不覺天色漸漸晚了,看見前面一所靠溪客店。三 個人行到門首,店小二待關門,只見這三個人撞將入來。小二問道:「客人,來路遠, 以此晚了?」時遷道:「我們今日走了一百里以上路程,因此到得晚了。」小二哥放 他三個入來安歇,問道:「客人,不曾打火麽?」時遷道:「我們自理會。」小二道 :「今日沒客歇,竈上有兩隻鍋乾淨,客人自用不妨。」時遷問道:「店裏有酒肉賣 麽?」小二道:「今日早起有些肉,都被近村人家買了去,只剩得一甕酒在這裏,並 無下飯。」時遷道:「也罷;先借五升米來做飯,卻理會。」小二哥取出米來與時遷 ,就淘了,做起一鍋飯來。石秀自在房中安頓行李。楊雄取出一隻釵兒,把與店小二 ,先回他這甕酒來喫,明日一發算帳。小二哥收了釵兒,便去裏面掇出那甕酒來開了 ,將一碟兒熟菜放在桌子上。時遷先提一桶湯來叫楊雄,石秀洗了腳手;一面篩酒來 ,就來請小二哥一處坐地喫酒;放下四隻大碗,斟下酒來喫。

  石秀看見店中簷下插著十數把好朴刀,問小二道:「你家店裏怎的有這軍器?」 小二哥應道:「都是主人家留在這裏。」石秀道:「你家主人是甚麽樣人?」小二道 :「客人,你是江湖上走的人,如何不知我這裏的名字?前面那座高山便喚做獨龍山 。山前有一座凜巍巍岡子便喚做獨龍岡。上面便是主人家住宅。這裏方圓三十里,喚 做祝家莊、莊主太公祝朝奉有三個兒子,稱爲『祝氏三傑。』莊前莊後有五七百人家 ,都是佃戶。各家分下兩把朴刀與他。這裏喚作祝家店。常有數十個家人來店裏上宿 ,以此分下朴刀在這裏。」石秀道:「他分軍器在店裏何用?」小二道:「此間離梁 山泊不遠,只恐他那裏賊人來借糧,因此準備下。」石秀道:「與你些銀兩,回與我 一把朴刀用,如何?」小二哥道:「這個使不得,器械上都編著字號。我小人喫不得 主人家的棍棒。我這主人法度不輕。」石秀道:「我自取笑你,你卻便慌。且只顧喫 酒。」小二道:「小人喫不得了,先去歇了。客人自便,寬飲幾杯。」

  小二哥去了。楊雄,石秀,又自喫了一回酒。只見時遷道:「哥哥,要肉麽?」 楊雄道:「店小二說沒了肉賣,你又那裏得來?」時遷嘻嘻的笑著去竈上提出一隻老 大公雞來。楊雄問道:「那裏得這雞來?」時遷道:「小弟卻纔去後面淨手,見這隻 雞在籠裏,尋思沒甚喫酒,被我悄悄把去溪邊殺了,提桶湯去後面,就那裏潯得乾淨 ,煮得熟了,把來與二位哥哥喫。」楊雄道:「你這廝還是這等賊手賊腳!」石秀笑 道:「還未改本行!」三個笑了一回,把這雞來手撕開了,一面盛飯來。只見那店小 二略睡一睡,放心不下,爬將起來,前後去炤管;只見廚桌上有些雞毛和雞骨頭,卻 去竈上看時,半鍋肥汁。小二慌忙去後面籠裏看時,不見了雞,連忙出來問道:「客 人,你們好不達道理!如何偷了我店裏報曉的雞喫?」時遷道:「見鬼了!耶!耶! 我自路上買得這隻雞來喫,何曾見你的雞!」小二道:「我店裏的雞卻那裏去了?」 時遷道:「敢被野貓拖了,黃呈註:犬字旁呈。子喫了,鷂鷹撲去了?我卻怎地得知 ?」小二道:「我的雞纔在籠裏,不是你偷了是誰?」石秀道:「不要爭。值幾錢, 賠了你便罷。」店小二道:「我的是報曉雞,店內少他不得。你便賠我十兩銀子也不 濟,只要還我雞!」石秀大怒道:「你詐哄誰!老爺不賠你便怎的!」店小二笑道: 「客人,你們休要在這裏討野火喫!只我店裏不比別處客店:拏你到莊上便做梁山泊 賊寇解了去!」石秀聽了,大罵道:「便是梁山泊好漢,你怎麽拏了我去請賞?」楊 雄也怒道:「好意還你些錢,不賠你怎地拏我去?」小二叫一聲:「有賊!」只見店 裏赤條條地走出三五個大漢來,逕奔楊雄,石秀來。被石秀手起,一拳一個,都打翻 了。小二哥正待要叫,被時遷一拳打腫了臉,做聲不得。這幾個大漢都從後門走了。 楊雄道:「兄弟,這廝們一定去報人來,我們快喫了飯走了罷。」三個當下喫飽了, 把包裹分開背了,穿上麻鞋,跨了腰刀,各人去鎗架子上揀了一條好朴刀。石秀道: 「左右只是左右,不可放過了他!」便去前尋了把草,竈裏點個火,望裏面四下燒著 。看那草房被風一煽,刮刮雜雜火起來。那火頃刻間天也似般大。三個拽開腳步,望 大路便走。

  三個人行了兩個更次,只見前面後面火把不計其數;約有一二百人,發著喊,趕 將來。石秀道:「且不要慌,我們且揀小路走。」楊雄道:「且住!一個來殺一個! 兩個來殺一雙!待天色明朗即走!」說猶未了,四下裏合攏來。楊雄當先,石秀在後 ,時遷在中,三個挺著朴刀來戰莊客。那夥人初時不知,輪著鎗棒趕來,楊雄手起朴 刀,早戳翻了五七個,前面的便走,後面的急待要退。石秀趕入去,又戳翻了六七人 。四下裏莊客見說殺傷了十數人,都是要性命的,思量不是頭,都退去了。三個得一 步趕一步。正走之間,喊聲又起。枯草裏舒出兩把撓鈎來,正把時遷一撓鈎搭住,拖 入草窩裏去了。石秀急轉身來救時遷,背後又舒出兩把撓鈎來,卻得楊雄眼快,便把 朴刀一撥撥開,望草裏便戳。發聲喊,都走了。兩個見捉了時遷,怕深入重地,亦無 心戀戰:「不得時遷了,且四下裏尋路走罷。」見遠遠的火把亂明,小路又無叢林樹 木,炤得有路便走,一直望東邊去了。

  衆莊客四下裏趕不著,自救了帶傷的人去,將時遷背翦綁了,押送祝家莊來。

  且說楊雄、石秀,走到天明,望見一座村落酒店。石秀道:「哥哥,前頭酒肆裏 買碗酒飯喫了去,就問路程。」兩個便望村店裏來,倚了朴刀坐下,叫酒保取些酒來 ,就做些飯喫。酒保一面鋪下菜蔬,燙將酒來。方欲待喫,只見外面一個大漢走入來 ,生得闊臉方腮,眼鮮耳大,貌醜形麤,穿一領茶褐紬衫,戴一頂萬字頭巾,繫一條 白絹搭膊,下面穿一雙油膀靴,叫道:「大官人教你們挑了擔來莊上納。」店主人連 忙應道:「裝了擔,少刻便送到莊上。」那人分付了,便轉身;又說道:「快挑來! 」卻待出門,正從楊雄,石秀前面過。楊雄卻認得他。便叫一聲「小郎,你如何在這 裏,不看我一看?」那人回轉頭來看了一看,卻也認得,便叫道:「恩人如何來到這 裏?」望著楊雄便拜。

  不是楊雄撞見了這個人,有分教:

    三莊盟誓成虛謬,衆虎咆哮起禍殃。

畢竟楊雄,石秀,遇見的那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撲天雕兩修生死書 宋公明一打祝家莊

話說當時楊雄扶起那人來叫與石秀相見。石秀便問道:「這位兄弟是誰?」楊雄 道:「這個兄弟,姓杜,名興,祖貫是中山府人氏。因爲面顔生得麤莽,以此人都叫 他做鬼臉兒。上年間,做買賣,來到薊州,因一口氣上打死了同夥的客人,喫官司監 在薊州府裏,楊雄見他說起拳棒都省得,一力維持救了他。不想今日在此相會。」杜 興便問道:「恩人爲何公事來到這裏?」

楊雄附耳低言道:「我在薊州殺了人命,欲要投梁山泊去入夥。昨晚在祝家店投 宿,因同一個來的火伴時遷偷了他店裏報曉雞喫,一時與店小二鬧將起來,性起,把 他店裏都燒了。我三個連夜逃走,不提防背後趕來。我兄弟兩個搠翻了他幾個,不想 亂草中間舒出兩把撓鈎,把時遷搭了去。我兩個亂撞到此。正要問路,不想遇見賢弟 。」杜興道:「恩人不要慌。我叫放時遷還你。」楊雄道:「賢弟少坐,同飲一杯。 」

三人坐下,當下飲酒。杜興便道:「小弟自從離了薊州,多得恩人的恩惠;來到 這裏,感承此間一個大官人見愛,收錄小弟在家中做個主管,每日撥萬論千盡託付與 杜興身上,甚是信任,以此不想回鄉去。」楊雄道:「這大官人是誰?」杜興道:「 此間獨龍岡前面有三座山岡,列著三個村坊;中間是祝家莊,西邊是扈家莊,東邊是 李家莊。這三處莊上,三村裏算來總有一二萬軍馬人家。惟有祝家莊最是豪傑。爲頭 家長喚做祝朝奉,有三個兒子名爲祝氏三傑;長子祝龍,次子祝虎,三子祝彪。又有 一個教師,喚做鐵棒欒廷玉,此人有萬夫不當之勇。莊上自有一二千了得的莊客。西 邊那個扈家莊,莊主扈太公,有個兒子,喚做飛天虎扈成,也十分了得。惟有一個女 兒最英雄,名喚一丈青扈三娘;使兩口日月雙刀,馬上如法了得。這裏東村上卻是杜 興的主人,姓李名應,能使一條渾鐵點鋼鎗,背藏飛刀五口,百步取人,神出鬼沒。 這三村結下生死誓願,同心共意:但有吉凶,遞相救應。惟恐梁山泊好漢過來借糧, 因此三村准備下抵敵他。如今小弟引二位到莊上見了李大官人,求書去搭救時遷。」

楊雄又問道:「你那李大官人。莫不是江湖上喚撲天雕的李應?」杜興道:「正 是他。」石秀道:「江湖上只聽得獨龍岡有個撲天雕李應是好漢,原來在這裏。多聞 他真個了得,是好男子,我們去走一遭。」楊雄便喚酒保計算酒錢。三個離了村店。 便引楊雄,石秀來到李家莊上。楊雄看時,真個好大莊院。外面週廻一遭闊港;粉牆 傍岸,有數百株合抱不交的大柳樹;門外一座弔橋接著莊門;入得門,來到廳前,兩 邊有二十餘座鎗架,明晃晃的都插滿軍器。杜興道:「兩位哥哥在此少等。待小弟入 去報知,請大官人出來相見。」

杜興入去不多時,只見李應從裏面出來。杜興引楊雄,石秀上廳拜見。李應連忙 答禮,便教上廳請坐。楊雄,石秀再三謙讓,方纔坐了。李應便教取酒來且相待。楊 雄,石秀兩個再拜道:「望乞大官人致書與祝家莊來救時遷性命,生死不敢有忘。」 李應教請門館先生來商議,修了一封書緘,填寫名諱,使個圖書印記,便差一個副主 管齎了,備一匹快馬,去到那祝家莊,取這個人來。那副主管領了東人書札,上馬去 了。楊雄、石秀拜謝罷。李應道:「二位壯士放心。小人書去,便當放來。」楊雄、 石秀又謝了。李應道:「且請去後堂,少敘三杯等待。」兩個隨進裏面,就具早膳相 待。飯罷,喫了茶,李應問些鎗法;見楊雄,石秀說得有理,心中甚喜。

  已牌時分,那個副主管回來。李應喚到後堂,問道:「去取的這人在那裏?」主 管答道:「小人親見朝奉下了書,倒有放還之心,後來走出祝氏三傑,反焦躁起來, 書也不回,人也不放,定要解上州去。」李應失驚道:「他和我三家村裏結生死之交 ,書到便當依允。如何恁地起來?必是你說得不好,以致如此!——杜主管,你須自 去走一遭,親見祝朝奉,說個仔細緣繇。」杜興道:「小人願去。只求東人親筆書緘 ,到那裏方纔肯放。」李應道:「說得是。」急取一幅花箋紙來,李應親自寫了書札 ,封皮面上,使一個諱字圖書,把與杜興接了。後槽牽過一匹快馬,備上鞍轡,拿了 鞭子,便出莊門,上馬加鞭,奔祝家莊去了。李應道:「二位放心,我這親筆書去, 少刻定當放還。」楊雄,石秀深謝了。留在後堂,飲酒等待。

  看看天色待晚,不見杜興回來。李應心中疑惑,再教人去接。只見莊客報道:「 杜主管回來了。」李應便道:「幾個人回來?」莊客道:「只是主管獨自一個跑將回 來。」李應搖著頭道:「卻又作怪!往常這廝不是這等兜搭,今日緣何恁地?」走出 前廳。楊雄、石秀都跟出來。只見杜興下了馬,入得莊門,見他模樣,氣得紫漲了面 皮,咨牙露嘴,半晌說不得話。

李應道:「你且言備細緣故,怎麽地來?」杜興氣定了,方道:「小人齎了東人 書札,到他那裏第三重門下,好遇見祝龍,祝虎,祝彪弟兄三個坐在那裏。小人聲了 三個喏。祝彪喝道:『你又來則麽?』小人躬身稟道:『東人有書在此,拜上。』祝 彪那廝變了臉,罵道:『你那主人恁地不曉人事!早晌使個潑男女來這裏下書,要討 那個梁山泊賊人時遷!如今我正要解上州裏去,又來怎地?』小人說道:『這個時遷 不是梁山泊夥內人數;他是自薊州來的客人,要投見敝莊東人。不想誤燒了官人店屋 ,明日東人自當依舊蓋還。萬望俯看薄面,高貴手,寬恕,寬恕。』祝家三個都叫道 :『不還!不還!』小人又道:『官人請看,東人親筆書劄在此。』祝彪那接過書去 ,也不拆開來看,就手扯得粉碎,喝叫把小人直叉出莊門。祝彪,祝虎發話道:『休 要惹老爺性發!把你那……』——小人本不敢盡言,實被那三個畜生無禮,說,『 把你那李……李應捉來,也做梁山泊強寇解了去!』又喝叫莊客原拿了小人,被小 人飛馬走了。於路上氣死小人!叵耐那廝,枉與他許多年結生死之交,今日全無些仁 義!」

  李應聽罷,心頭那把無明業火高舉三千丈,按捺不下,大呼:「莊客!快備我那 馬來!」楊雄,石秀諫道:「大官人息怒。休爲小人們便壞了貴處義氣。」李應那裏 肯聽,便去房中披上一副黃金鎖子甲,前後獸面掩心,掩一領大紅袍,背胯邊插著飛 刀五把,拿了點鋼鎗,戴上鳳翅盔,出到莊前,點起三百悍勇莊客,杜興也披一副甲 ,持把鎗上馬,帶領二十餘騎馬軍。楊雄,石秀也抓扎起,挺著朴刀,跟著李應的馬 ,逕奔祝家莊來。日漸銜山時分,早到獨龍岡前,便將人馬排開。原來祝家莊又蓋得 好;占著這座獨龍山岡,四下一遭闊港,那莊正造在岡上,有三層城牆,都是頑石壘 砌的,約高二丈;前後兩座莊門,兩條吊橋;牆裏四邊都蓋窩鋪,四下裏遍插著刀軍 器;門樓上排著戰鼓銅鑼。

  李應勒馬在莊前大叫:「祝家三子!怎敢毁謗老爺!」只見莊門開處,擁出五六 十騎馬來。當先一騎似火炭赤的馬上坐著祝朝奉第三子祝彪。李應指著大罵道:「你 這廝口邊嬭腥未退,頭上胎髮猶存!你爺與我結生死之交,誓願同心共意,保護村坊 !你家有事情,要取人時,早來早放;要取物件,無有不奉!我今一個平人,二次付 書來討,你如何扯了我的書札,恥辱我名?是何道理?」祝彪道:「俺家雖和你結生 死之交,誓願同心協意,共捉梁山泊反賊,掃清山寨!你如何結連反賊,意在謀叛? 」李應喝道:「你說他是梁山泊甚人?你這廝卻寃平人做賊,當得何罪?」祝彪道: 「賊人時遷已自招了,你休要在這裏胡說亂道!摭掩不過!你去便去!不去時,連你 捉了也做賊人解送!」

李應大怒,拍坐下馬,挺手中鎗,便奔祝彪。祝彪縱馬去戰李應。兩個就獨龍岡 前,一來一往,一下一下,鬥了十七八合。祝彪戰李應不過,撥回馬便走。李應縱馬 趕將去。祝彪把鎗橫擔在馬上,左手拈弓,右手取箭,搭上箭,拽滿弓,覰得較親, 背翻身一箭。李應急躲時,臂上早著。李應翻筋斗墜下馬來。祝彪便勒馬來搶人。楊 雄,石秀見了,大喝一聲,挺兩把朴刀直奔祝彪馬前殺將來。祝彪抵當不住,急勒回 馬便走;早被楊雄一朴刀戳在馬後股上;那馬負疼,壁直立起來,險些兒把祝彪掀在 馬下;得隨從馬上的人都搭上箭射來。楊雄,石秀見了,自思又無衣甲遮身,只得退 回不趕。杜興早自把李應救起上馬先去了。楊雄,石秀跟了衆莊客也走了。祝家莊人 馬趕了二三里路,見天色晚來,也自回去了。

  杜興扶著李應,回到莊前,下了馬,同入後堂坐定,宅眷都出來看視,拔了箭矢 ,伏侍卸了衣甲,便把金瘡藥敷了瘡口,連夜在後堂商議。楊雄、石秀與杜興說道: 「既是大官人被那廝無禮,又中了箭,時遷亦不能彀出來,都是我等連累大官人了。 我弟兄兩個只得上梁山泊去懇告晁,宋二公並衆頭領來與大官人報讎,就救時遷。」 因辭謝了李應。李應道:「非是我不用心,實出無奈,兩位壯士只得休怪。」叫杜興 取些金銀相贈。楊雄,石秀那裏肯受。李應道:「江湖之上,二位不必推卻。」兩個 方纔收受,拜辭了李應。杜興送出村口,指與大路。杜興作別了,自回李家莊,不在 話下。

  且說楊雄,石秀取路投梁山泊來,早望見遠遠一處新造的酒店,那酒旗兒直挑出 來。兩個到店裏買些酒喫,就問路程。這酒店是梁山泊新添設做眼的酒店,正是石勇 掌管。兩個一面喫酒,一頭動問酒保上梁山泊路程。石勇見他兩個非常,便來答應道 :「你兩位客人從那裏來?要問上山去怎地?」楊雄道:「我們從薊州來。」石勇猛 可想起道:「莫非足下是石秀麽?」楊雄道:「我乃是楊雄。這個兄弟是石秀。大哥 如何得知石秀名?」石勇慌忙道:「小子不認得;前者,戴宗哥哥到薊州回來,多曾 稱說兄長,聞名久矣。今得上山,且喜,且喜。」三個禮罷,楊雄、石秀把上件事都 對石勇說了,石勇隨即叫酒保置辦分例酒來相待,推開後面水亭上窗子拽起弓,放了 一枝響箭。共見對港蘆葦叢中早有小嘍囉搖過船來。石勇便邀二位上船,直送到鴨嘴 灘上岸。石勇已自先使人上山去報知,早見戴宗、楊林下山來迎接。俱各禮罷,一同 上至大寨裏。

  衆頭領知道有好漢上山,都來聚會大寨坐下。戴宗、楊林引楊雄、石秀上廳參見 晁蓋、宋江並衆頭領,相見已罷,晁蓋細問兩個踪跡。楊雄、石秀把本身武藝投托入 夥先說了。衆人大喜,讓位而坐。楊雄漸漸說道:「有個來投托大寨同入夥的時遷, 不合偷了祝家店裏報曉雞,一時爭鬧起來,石秀放火,燒了他店屋,時遷被捉。李應 二次修書去討,怎當祝家三子堅執不放,誓要捉山寨裏好漢,且又千般辱駡。叵耐那 十分無禮!」

  不說萬事皆休;纔然說罷,晁蓋大怒,喝叫:「孩兒們!將這兩個與我斬訖報來 !」宋江慌忙道:「哥哥息怒。兩個壯士不遠千里來此協助,如何卻要斬他?」晁蓋 道:「俺梁山泊好漢自從夥併王倫之後,便以忠義爲主,全施恩德於民,一個個兄弟 下山去,不曾折了銳氣。新舊上山的兄弟們各各都有豪傑的光彩。這廝兩個把梁山泊 好漢的名目去偷雞喫,因此連累我等受辱!今日先斬了這兩個,將這屍首級去那裏號 令。我親領軍馬去洗蕩那個村坊,不要輸了銳氣!孩兒們!快斬了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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