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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 to favorite Water Margin (水浒传) – Shi Na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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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秀起身迎住,道:「節級,那裏去來?」楊雄便道:「大哥,何處不尋你,卻 在這裏飲酒。我一時被那廝封住了手,施展不得,多蒙足下氣力救了我這場便宜。一 時間只顧趕了那廝,去奪他包袱,撇了足下。這夥兄弟聽得我廝打,都來相助,依還 奪得搶去的花紅緞疋回來,只尋足下不見。有人說道:『兩個客人勸他去酒店裏喫酒 。』因此知得,特地尋將來。」石秀道:「卻纔是兩個外鄉客人邀在這裏酌三杯,說 些閒話,不知節級呼喚。」楊雄大喜,便問道:「足下高姓大名?貴鄉何處?因何在 此?」石秀答道:「小人姓石,名秀,祖貫是金陵建康府人氏;平生執性,路見不平 ,便要去捨命相護,以此都喚小人做拚命三郎。因隨叔父來此地販賣羊馬,不期叔父 半途亡故,消折了本錢,流落在此薊州,賣柴度日。」楊雄又問:「卻纔和足下一處 飲酒的客人何處去了?」石秀道:「他兩個見節級帶人進來,只道相鬧,以此去了。 」楊雄道:「恁地便喚酒保取兩甕酒來,大碗叫衆人一家三碗,喫了先去,明日得來 相會。」衆人都喫了酒,自各散了。

楊雄便道:「石家三郎,你休見外。想你此間必無親眷,我今日就結義你做個弟 兄,如何?」石秀見說,大喜,便說道:「不敢動問節級貴庚?」楊雄道:「我今年 二十九歲。」石秀道:「小弟今年二十八歲;就請節級坐,受小弟拜爲哥哥。」石秀 拜了四拜。楊雄大喜,便叫酒保安排飲饌酒果來,「我和兄弟今日喫個盡醉方休。」

  正飲酒之間,只見楊雄的丈人潘公,帶領了五七個人,直尋到酒店裏來。楊雄見 了,起身道:「泰山來做甚麽?」潘公道:「我聽得你和人廝打,特地尋將來。」楊 雄道:「多謝這個兄弟救護了我,打得張保那廝見影也害怕。我如今就認義了石家兄 弟做我兄弟。」潘公道:「好,好。且叫這幾個弟兄碗酒了去。」楊雄便叫酒保討酒 來。每人三碗了去。便叫潘公中間坐了,楊雄對席上首,石秀下首。三人坐下,酒自 來斟酒。潘公見了石秀這等英雄長大,心中甚喜,便說道:「我女婿得你做個兄弟相 幫,也不枉了!公門中出入,誰敢欺負他!叔叔原曾做甚買賣道路?」石秀道:「先 父原是操刀屠戶。」潘公道:「叔叔曾省得宰牲口的勾當麽?」石秀笑道:「自小喫 屠家飯,如何不省得宰殺牲口。」潘公道:「老漢原是屠戶出身,只因年老做不得了 ;只有這個女婿,他又自一身入官府差遣,因此撇下這行衣飯。」三人酒至半酣,計 算酒錢。石秀將這擔柴也都准折了。三人取路回來。

  楊雄入得門,便叫:「大嫂,快來與這叔叔相見。」只見布裏面應道:「大哥, 你有甚叔叔?」楊雄道:「你且休問,先出來相見。」布起處,走出那個婦人來。原 來那婦人是七月七日生的,因此,小字喚做巧雲。先嫁了一個吏員,——是薊州人, 喚做王押司。——兩年前身故了,方晚嫁得楊雄,未及一年夫妻。石秀見那婦人出來 ,慌忙向前施禮,道:「嫂嫂,請坐。」石秀便拜。那婦人道:「奴家年輕,如何敢 受禮!」楊雄道:「這個是我今日新認義的兄弟。你是嫂嫂,可受半禮。」當下石秀 推金山,倒玉柱,拜了四拜。那婦人還了兩禮,請入來裏面坐地,收拾一間空房,教 叔叔安歇。話休絮煩。次日,楊雄自出去應當官府,分付家中道:「安排石秀衣服巾 幘。」客店內有些行李包裏,都教去取來楊雄家裏安放了。

  卻說戴宗,楊林自酒店裏看見那夥做公的人來尋訪石秀,鬧鬨裏兩個自走了,回 到城外客店中歇了。次日又去尋問公孫勝。兩日絕無人認得,又不知他下落住處。兩 個商量了且回去。當日收拾了行李,便起身離了薊州,自投飲馬川來,和裴宣,鄧飛 ,孟康一行人馬扮作官軍,星夜望梁山泊來。戴宗要見他功勞,糾合得許多人馬上山 ,山上自做慶賀筵席,不在話下。

  再說這楊雄的丈人潘公自和石秀商量要開屠宰作坊。潘公道:「我家後門頭是一 條斷路小巷。有一間空房在後面。那裏井水又便,可做作坊,就教叔叔做房在裏面, 又好照管。」石秀見了,也喜端的便益。潘公再尋了個舊時熟識副手,只央叔叔掌管 帳目。石秀應承了,叫了副手,便把大青大綠點起肉案子,水盆,砧頭;打磨了許多 刀仗;整頓了肉案;打併了作坊豬圈;趕上十數個肥豬;選個吉日開張肉舖。衆鄰舍 親戚都來掛紅賀喜,喫了一兩日酒。楊雄一家得石秀開了店,都歡喜,自此無話。一 向潘公,石秀自做買賣。不覺光陰迅速,又早過了兩個月有餘,時值秋殘冬到。石秀 裏裏外外身上都換了新衣穿著。

  石秀一日早起五更,出外縣買豬,三日了,方回家來,只見店不開;到家裏看時 ,肉店砧頭也都收過了。刀仗傢夥亦藏過了。石秀是個精細的人,看在肚裏,便省得 了,自心忖道:「常言『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哥哥自出外去當官,不管家事 ,必是嫂嫂見我做了這衣裳,一定背我有話說。又見我兩日不回,必然有人搬口弄舌 。想是疑心,不做買賣。我休等他言語出來,我自先辭了回鄉去休。自古道:『那得 長遠心的人?』」石秀已把豬趕在圈裏,去房中換了腳手,收拾了包裹,行李,細細 寫了一本清帳,從後面入來。潘公已安排下些素酒食,請石秀坐定喫酒。潘公道:「 叔叔,遠出勞心,自趕豬來辛苦。」石秀道:「丈人,禮當。且收過了這本明白帳目 。若上面有半點私心,天地誅滅!」潘公道:「叔叔,何故出此言?並不曾有個甚事 。」石秀道:「小離鄉五七年了,今欲要回家去走一遭,特地交還帳目。今晚辭了哥 哥,明早便行。」潘公聽了,大笑起來,道:「叔叔,差矣。你且住,聽老漢說。」 那老子言無數句,話不一席,有分教:

    報仇壯士提三尺,破戒沙門喪九泉。

畢竟潘公說出甚言語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楊雄醉罵潘巧雲 石秀智殺裴如海

話說石秀回來,見收過店面,便要辭別出門。潘公說道:「叔叔且住。老漢已知 叔叔的意了:叔叔兩夜不曾回家,今日回家,見收拾過了傢伙什物,叔叔一定心裏只 道不開店了,因此要去。休說恁地好買賣;便不開店時,也養叔叔在家。不瞞叔叔說 ,我這小女先嫁得本府一個王押司,不幸沒了,今得二周年,做些功果與他,因此歇 了兩日買賣。明日請下報恩寺僧人來做功德,就要央叔叔管待則個。老漢年紀高大, 熬不得夜,因此一發和叔叔說知。」石秀道:「既然丈人恁地時,小人再納定性過幾 時。」潘公道:「叔叔,今後並不要疑心,只顧隨分且過。」當時喫了幾杯酒並些素 食,收過不提。

明早,果見道人挑將經擔到來,鋪設壇場,擺放佛像供器,鼓鈸鍾磬,香花燈燭 。廚下一面安排齋食。楊雄在外邊回家來,分付石秀道:「賢弟,我今夜恨當牢,不 得前來,凡事央你支援則個。」石秀道:「哥哥放心自去,自然兄弟替你料理。」楊 雄去了。石秀自在門前炤管。

  此時甫得清清天亮,只見一個年紀小的和尚揭起簾子入來,深深地與石秀打個問 訊。石秀答禮道:「師父少坐。」隨背後一個道人挑兩個盒子入來。石秀便叫:「丈 人,有個師父在這裏。」潘公聽得,從裏面出來。那小和尚便道:「乾爺,如何一向 不到敝寺?」老子道:「便是開了這些店面,沒工夫出來。」那和尚便道:「押司周 年,無甚罕物相送,些少掛麪,幾包京棗。」老子道:「阿也!甚麽道理教師父壞鈔 ?」教:「叔叔,收過了。」石秀自搬入去,叫點茶出來,門前請和尚喫。

  只見那婦人從樓上下來,不敢十分穿重孝,只是淡輕抹,便問:「叔叔,誰送物 事來?」石秀道:「一個和尚——叫丈人做乾爺的——送來。」那婦人便笑道:「是 師兄海闍黎裴如海。一個老實的和尚。他是裴家絨線鋪裏小官人,出家在報恩寺中。 因他師父是家裏門徒,結拜我父做乾爺,長奴兩歲,因此上,叫他做師兄。他法名叫 做海公,叔叔,晚間你只聽他請佛念經,有這般好聲音。」

石秀道:「原來恁地。」自肚裏已瞧科一分了。那婦人便下樓來見和尚。石秀背 叉著手,隨後跟出來,布簾裏張看。只見婦人出到外面,那和尚便起身向前來,合掌 深深的打個問訊。那婦人便道:「甚麽道理教師兄壞鈔?」和尚道:「賢妹,些少微 物,不足挂齒。」那婦人道:「師兄何故這般說?出家人的物事,怎的消受得!」和 尚道:「敝寺新造水陸堂了,要來請賢妹隨喜,只恐節級見怪。」那婦人道:「看來 拙夫也不恁地計較。我娘死時,亦曾許下血盆願心,早晚也要來寺裏相煩還了。」和 尚道:「這是自家的事,如何恁地說。但是分付如海的事,小僧便去辦來。」那婦人 道:「師兄多與我娘念幾卷經便好。」只見裏面丫捧出茶來。那婦人拿起一盞茶來, 把袖子去茶鍾口邊抹一杯,雙手遞與和尚。那和尚連手接茶,兩隻眼涎瞪瞪的只顧那 婦人的眼。這婦人一雙眼也笑迷迷的只顧睃這和尚的眼。人道「色膽如天。」不防石 秀在布簾裏一眼張見,早瞧科了二分,道:「『莫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我幾番 見那婆娘常常的只顧對我說些風話,我只以親嫂嫂一般相待。原來這婆娘倒不是個良 人!莫教撞在石秀手裏,敢替楊雄做個出場也不見得!」石秀一想,一發有三分瞧科 了,便揭起布簾,撞將出來。那賊禿連忙放茶,便道:「大郎請坐。」這淫婦便插口 道:「這個叔叔便是拙夫新認義的兄弟。」那賊禿虛心冷氣,連忙問道:「大郎,貴 鄉何處?高姓大名?」石秀道:「我麽?姓石,名秀!金陵人氏!爲要閑管替人出力 ,又叫拚命三郎!我是個麤鹵漢子,倘有沖撞,和尚休怪!」賊禿連忙道:「不敢, 不敢。小僧去接衆僧來赴道場。」連忙出門去了。那淫婦道:「師兄,早來些個。」 那賊禿連忙走,更不答應。淫婦送了賊禿出門,自入裏面去了。石秀在門前低了頭只 顧尋思,其實心中已瞧科四分。

  多時,方見行者來點燭燒香。少刻,這賊禿引領衆僧都來赴道場。潘公央石秀接 著。相待茶湯已罷,打動鼓鈸,歌詠讚揚。只見這賊禿同一個一般年紀小和尚做闍黎 ,搖動鈴杵,發牒請佛,獻齋讚,供諸天護法,監壇主盟,追薦亡夫王押司早生天界 。只見那淫婦喬素梳粧,來到法壇上,手捉香爐,拈香禮佛。那賊禿越逞精神,搖著 鈴杵,唱動真言。那一堂和尚見他兩個並肩摩倚,這等模樣,也都七顛八倒。證盟已 畢,請衆和尚裏面喫齋。那賊禿讓在衆僧背後,轉過頭來看著這淫婦笑。那淫婦也掩 著口笑。兩個處處眉來眼去,以目送情。石秀都瞧科了,足有五分來不快意。衆僧都 坐了喫齋。先飲了幾杯素酒,搬出齋來,都下了襯錢。潘公致了不安,先入去睡了。 少刻,衆僧齋罷,都起身行食去了。轉過一遭,再入道場。石秀不快,此時真到六分 ,只推肚疼,自去睡在板壁後了。

那淫婦一點情動,那裏顧得防備人看見,便自去支援衆僧,又打了一回鼓鈸動事 ,把些茶食果品煎點。那賊禿著衆僧用心看經,請天王 拜懺,設浴召亡,參禮三寶。追薦到三更時分,衆僧困倦,那賊禿越逞精神,高聲念 誦。那淫婦在布下久立,慾火熾盛,不覺情動,便教婭嬛請海師兄說話。那賊禿一頭 念經,一頭趨到淫婦前面。這淫婦扯住賊禿袖子,說道:「師兄,明日來取功德錢時 就對爹爹說血盆願心一事,不要忘了。」賊禿道:「做哥哥的記得。只說『要還願也 還了好。』」賊禿又道:「你家這個叔叔好生利害!」淫婦把頭一搖,道:「這個倸 他則甚!並不是親骨肉!」賊禿道:「恁地,小僧卻纔放心。」一頭說,一頭就袖子 裏捏那淫婦的手。淫婦假意把布簾來隔。那賊禿笑了一聲,自出去判斛送亡。不想石 秀在板壁後假睡,正瞧得看,已看到七分了。當夜五更道場滿散,送佛化紙已了,衆 僧作謝回去。那淫婦自上樓去睡了。石秀自尋思了,氣道:「哥哥恁的豪傑,恨撞了 這個淫婦!」忍了一肚皮鳥氣,自去作坊裏睡了。

  次日,楊雄回家,俱各不提。飯後,楊雄又出去了,只見那賊禿又換了一套整整 齊齊的僧衣,逕到潘公家來。那淫婦聽得是和尚來了,慌忙下樓,出來迎接著,邀入 裏面坐地,便叫點茶來。淫婦謝道:「夜來多教師兄勞神,功德錢未曾拜納。」賊禿 道:「不足挂齒;小僧夜來所說血盆懺願心這一事,特稟知賢妹:要還時,小僧寺裏 見在念經,只要寫疏一道就是。」淫婦便道:「好,好。」忙叫婭嬛請父請出來商量 。潘公便出來謝道:「老漢打熬不得,夜來甚是有失陪侍。不想石叔叔又肚疼倒了, 無人管待。卻是休怪,休怪。」賊禿道:「乾爺正當自在。」淫婦便道:「我要替娘 還了血懺舊願;師兄說道:明日寺中做好事,就附搭還了。先教師兄去寺裏念經,我 和你明日飯罷去寺裏,只要證盟懺疏,也是了當一頭事。」潘公道:「也好。明日只 怕買賣緊,櫃上無人。」淫婦道:「放著石叔叔在家炤管,卻怕怎的?」潘公道:「 我兒出口爲願,明日只得要去。」淫婦就取些銀子做功果錢與賊禿去,「有勞師兄, 莫責輕微。明日准來上刹討素麪喫。」賊禿道:「謹候拈香。」收了銀子,便起身謝 道:「多承佈施,小僧將去分俵衆僧。來日專等賢妹來證盟。」那婦人直送和尚到門 外去了。石秀自在作坊裏安歇,起來宰豬趕趁。是日,楊雄至晚方回,婦人待他喫了 晚飯,洗了腳手,教潘公對楊雄說道:「我的阿婆臨死時,孩兒許下血盆經懺願心在 這報恩寺中。我明日和孩兒去那裏證盟了便回,說與你知道。」楊雄道:「大嫂,你 便自說與我,何妨?」那婦人道:「我對你說,又怕你嗔怪,因此不敢與你說。」當 晚無話,各自歇了。次日五更,楊雄起來,自去畫卯,承應官府。石秀起來自理會做 買賣。只見淫婦起來梳頭,裹腳,薰衣裳;迎兒起來尋香盒,催早飯,潘公起來買紙 燭,討轎子。石秀自一早晨顧買賣,也不來管他。飯罷,把婭嬛迎兒也打扮了。已牌 時候,潘公換了一身衣裳,來對石秀道:「相煩叔叔炤管門前。老漢和拙女同去還些 願心便回。」石秀笑道:「小人自當炤管。丈人但炤管嫂嫂,多燒些好香,早早來。 」石秀自瞧科八分了。

  且說潘公和迎兒跟著轎子,一逕望報恩寺裏來。 這賊禿已先在山門下伺候;看見轎子到來,喜不自勝,向前迎接。潘公道:「甚 是有勞和尚。」那淫婦下轎來,謝道:「多多有勞師兄。」賊禿道:「不敢,不敢。 小僧已和衆僧都在水陸堂上。從五更起來誦經,到如今未曾住歇,只等賢妹來證賢妹 來證盟。是多有功德。」把這婦人和老子引到水陸堂上,已自先安排下香花燈燭之類 ,有十數個僧人在彼看經。那淫婦都道了萬福,參禮了三寶。賊禿引到地藏菩薩面前 ,證盟懺悔。通罷疏頭,便化了紙,請衆僧自去喫齋,著徒弟陪侍。那賊禿卻請乾爺 和賢妹去小僧房裏拜茶。一引把這淫婦引到僧房裏深處,——預先都準備下了——叫 聲「師哥,拏茶來。」只見兩個侍者捧出茶來,白雪錠器盞內,朱紅托子,絕細好茶 。

喫罷,放下盞子,「請賢妹裏面坐一坐。」又引到一個小小閣兒裏。琴光黑漆春 臺,挂幾幅名人書畫,小桌兒上焚一爐妙香。潘公和女兒一臺坐了,賊禿對席,迎兒 立在側邊。那淫婦道:「師兄,端的是好個出家人去處,清、幽、靜、樂。」賊禿道 :「妹子休笑話;怎生比得貴宅上!」潘公道:「生受了師兄一日,我們回去。」那 賊禿那裏肯,便道:「難得乾爺在此,又不是外人。今日齋食已是賢妹做施主,如何 不喫筋麫了去?——師哥,快搬來!」說言未了,卻早托兩盤進來,都是日常裏藏下 的希奇果子,異樣菜蔬並諸般素饌之物,排一春臺。淫婦便道:「師兄,何必治酒? 反來打攪。」賊禿笑道:「不成禮數,微表薄情而已。」師哥將酒來斟在杯中。賊禿 道:「乾爺多時不來,試嘗這酒。」老兒飲罷道:「好酒!端的味重!」賊禿道:「 前日一個施主家傳得此法,做了三五石米,明日送幾瓶來與令婿。」老兒道:「甚麽 道理!」賊禿又勸道:「無物相酬,賢妹娘子,胡亂告飲一杯。」兩個小師哥兒輪番 篩酒。迎兒也喫勸了幾杯。那淫婦道:「酒住,喫不去了。」賊禿道:「難得娘子到 此,再告飲一杯。」潘公叫轎夫入來,各人與他一杯酒喫。賊禿道:「乾爺不必記挂 ,小僧都分付了,已著道人邀在外面,自有坐處喫酒麫。乾爺放心,且請開懷多飲幾 杯。」

  原來這賊禿爲這個婦人,特地對付這等有力氣的好酒。潘公喫央不過,多喫了兩 杯,當不住,醉了。和尚道:「且扶乾爺去上睡一睡。」和尚叫兩個師哥,只一扶, 把這老兒攙在一個冷淨房裏去睡了。這裏和尚自勸道:「娘子,開懷再飲一杯。」那 淫婦一者有心,二來酒入情懷,不覺有些朦朦朧朧上來,口裏嘈道:「師兄,你只顧 央我喫酒做甚麽?」賊禿低低告道:「只是敬愛娘子。」淫婦便道:「我酒是罷了.. ….」賊禿道:「請娘子去小僧房裏看佛牙。」淫婦便道:「我正要看佛牙了來。」 這賊禿把那淫婦一引,引到一處樓上,是那賊禿的臥房,舖設得十分整齊。淫婦看了 ,先自五分歡喜,便道:「你端的好個臥房,乾乾淨淨!」賊禿笑道:「只是少一個 娘子。」那淫婦也笑道:「你便討一個不得?」賊禿道:「那裏得這般施主?」淫婦 道:「你且教我看佛牙則個。」賊禿道:「你叫迎兒下去了,我便取出來。」淫婦便 道:「迎兒,你且下去,看老爺醒也未。」迎兒自下得樓來,去看潘公。賊禿把樓門 關上。淫婦笑道:「師兄,你關我在這裏怎的?」這賊禿淫心蕩漾,向前摟住那淫婦 ,道:「我把娘子十分愛慕,我爲你下了兩年心路;今日難得娘子到此,這個機會作 成小僧則個!」淫婦道:「我的老公不是好惹的,你卻要騙我。倘若他得知,卻不饒 你!」賊禿跪下道:「只是娘子可憐見小僧則個!」那淫婦張著手,說道:「賊禿家 ,倒會纏人!我老大耳刮子打你!」賊禿嘻嘻的笑著,說道:「任從娘子打,只怕娘 子閃了手。」那淫婦淫心飛動,便摟起賊禿,道:「我終不成當真打你?」賊禿便抱 住這淫婦,向牀前卸衣解帶,了其心願。

  好半日,兩個雲雨方罷。那賊禿摟住這淫婦,說道:「你既有心於我,我身死而 無怨;只是今日雖然虧你作成了我,只得一霎時的恩愛快活,不能彀終夜歡娛,久後 必然害殺小僧。」那淫婦便道:「你且不要慌。我已尋思一條計了;我家的人一個月 到有二十來日當牢上宿;我自買了迎兒,教他每日在後門裏伺候,若是夜晚,他一不 在家時,便掇一個香桌兒出來,燒夜香爲號,你便入來不妨。只怕五更睡著了,不知 省覺,那裏尋得一個報曉的頭陀,買他來後門頭大敲木魚,高聲叫佛,便好出去。若 買得這等一個時,一者得他外面策望,二乃不叫你失了曉。」賊禿聽了這話,大喜道 :「妙哉!你只顧如此行。我這裏自有個頭陀胡道人。我自分付他來策望便了。」淫 婦道:「我不敢留戀長久,恐這廝們疑忌。我快回去是得。你只不要誤約。」那淫婦 連忙再整雲鬟,重勻粉面,開了樓門,便下樓來,教迎兒叫起潘公,慌忙便出僧房來 。轎夫喫了酒麫,已在寺門前伺候。那賊禿直送那淫婦到山門外。那淫婦作別了,上 轎自和潘公,迎兒歸家,不在話下。

  卻說這賊禿自來尋報曉頭陀。本房原有個胡道,今在寺後退居裏小庵中過活,諸 人都叫他做胡頭陀;每日只是起五更來敲木魚報曉,勸人念佛;天明時收掠齋飯。賊 禿喚他來房中,安排三杯好酒,相待了他,又取些鋃子送與胡道。胡道起身說道:「 弟子無功,怎敢受祿?日常又承師父的恩惠。」賊禿道:「我自看你是個志誠的人, 我早晚出些錢,貼買道度牒剃你爲僧。這些銀子權且將去買衣服穿著。」原來這賊禿 日常時只是教師哥不時送些午齋與胡道;待節下又帶挈他去誦經,得些齋襯錢。胡道 感恩不淺,尋思道:「他今日又與我銀兩,必有用我處;何必等他開口?……」胡 道便道:「師父但有使令小道處,即當向前。」賊禿道:「胡道,你既如此好心說時 ,我不瞞你:所有潘公的女兒要和我來往,約定後門首但有香桌兒在外面時,便是教 我來。我難去那裏踅。若得你先去看探有無,我纔可去。又要煩你五更起來,叫人念 佛時,可就來那裏後門頭;看沒人,便把木魚大敲報曉,高聽叫佛,我便好出來。」 胡道便道:「這個……有何難哉。」當時應允了。其日,先來潘公後門討齋飯。只 見迎兒出來說道:「你這道人如何不來前門討齋飯,卻在後門裏來?」那胡道便念起 佛來。裏面這淫婦聽得了,便出來問道:「你這人莫不是五更報曉的頭陀?」胡道應 道:「小道便是五更報曉的頭陀,教人省睡,晚間宜燒些香,佛天歡喜。」那淫婦聽 了大喜,便叫迎兒去樓上取一串銅錢來施他。這頭陀張得迎兒轉背便對淫婦說道:「 小道便是海師父心腹之人,特地使我先來探路。」淫婦道:「我已知道了;今夜晚間 你可來看,如有香桌兒在外,你可便報與他則個。」胡道把頭來點著。迎兒取將銅錢 來與胡道去了。那淫婦來到樓上,把心腹之事對迎兒說。奴才但得些小便宜,如何不 隨順了!

  卻說楊雄此日正該當牢,未到晚,先來取了鋪蓋去監裏上宿。這一日倒是迎兒巴 不到晚,早去安排了香桌兒,黃昏時掇在後門外。那婦人閃在傍邊伺候。初更左側, 一個人,戴頂頭巾,閃將入來。迎兒一嚇,道:「誰?」那人也不答應。這淫婦在側 邊伸手便扯去他頭巾,露出光頂來,輕輕地罵一聲:「賊禿!倒好見識!」兩個廝抱 廝摟著上樓去了。迎兒自來掇過香桌兒,關上了後門,也自去睡了。他兩個當夜如膠 似漆,如糖似蜜,如酥似髓,如魚似水,快活淫戲了五七遍。正好睡哩,只聽得咯咯 地木魚響,高聲念佛,賊禿和淫婦一齊驚覺。那賊禿披衣起來,道:「我去也。今晚 再相會。」淫婦道:「今後但有香桌兒在後門外,你便不可負約。如無香桌兒在後門 ,你便切不可來。」賊禿下牀,淫婦替他戴上頭巾。迎兒關了後門,簌去了。自此為 始,但是楊雄出去當牢上宿,那賊禿便來。家中只有這個老兒,未晚先自要睡;迎兒 這個丫頭已自做一牀了;只要瞞著石秀一個。那淫婦淫發起來,那裏管顧。這賊禿又 知了婦人的滋味,便似攝了魂魄的一般。這賊禿只待頭陀報了,便離寺來。那淫婦專 得迎兒做腳放他出入。因此快活往來戲耍將近一月有餘。

  且說石秀每日收拾了店時自在坊裏歇宿,常有這件事挂心,每日委決不下,又不 曾見這賊禿往來。每日五更睡覺,不時跳將起來料度這件事。只聽得報曉頭陀直來巷 裏敲木魚,高聲叫佛。石秀是乖覺的人,早瞧了九分,冷地裏,思量道:「這條巷是 條死巷。如何有這頭陀,連日來這裏敲木魚叫佛?……事有可疑!」當是十二月中 旬之日,五更時分,石秀正睡不著,只聽得木魚敲響,頭陀直敲入巷裏來,到後門口 高聲叫道:「普度衆生救苦救難諸佛菩薩!」石秀聽得叫的蹺蹊,便跳將起來,去門 縫裏張時,只見一個人,戴頂頭巾,從黑影裏,閃將出來,和頭陀去了;隨後便是迎 兒關門。石秀瞧到十分,恨道:「哥哥如此豪傑,卻討了這個淫婦!倒被這婆娘瞞過 了,做成這等勾當!」巴得天明,把豬出去門前挂了,賣個早市;飯罷,討了一遭賒 錢,日中前後,逕到州衙前來尋楊雄。

  卻好行至州橋邊,正迎見楊雄。楊雄便問道:「兄弟,那裏去來?」石秀道:「 因討賒錢,就來尋哥哥。」楊雄道:「我常爲官事忙,並不曾和兄弟快活喫三杯,且 來這裏坐一坐。」楊雄把這石秀引到州橋下一個酒樓上,揀一處僻靜閣兒裏,兩個坐 下,叫酒保取瓶好酒來,安排盤饌海鮮案酒。二人飲過三杯,楊雄見石秀只低頭尋思 。楊雄是個性急人,便問道:「兄弟心中有些不樂,莫不家裏有甚言語傷觸你處?」 石秀道:「家中也無有甚話。兄弟感承哥哥把做親骨肉一般看待,有句話,敢說麽? 」楊雄道:「兄弟何故今日見外?有的話,但說不妨。」石秀道:「哥哥每日出來, 只顧承當官府,不知背後之事。這嫂嫂不是良人,兄弟已看在眼裏多遍了,且未敢說 。今日見得仔細,忍不住來尋哥哥,直言休怪。」楊雄道:「我自無背後眼。你且說 是誰?」石秀道:「前者,家裏做道場,請那個賊禿海闍黎來,嫂嫂便和他眉來眼去 ,兄弟都看見;第三日又去寺裏還血盆懺願心,兩個都帶酒歸來。我近日只聽得一個 頭陀直來巷內敲木魚叫佛,那廝敲得作怪。今日五更被我起來張時,看見果然是個賊 禿,戴頂頭巾,從家裏出去。似這等淫婦,要他何用!」楊雄聽了大怒道:「這賤人 怎敢如此!」石秀道:「哥哥且息怒,今晚都不要提,只和每日一般。明日只推做上 宿,三更後再來敲門。那廝必然從後門先走,兄弟一把拿來,從哥哥發落。」楊雄道 :「兄弟見得是。」石秀又分付道:「哥哥今晚且不可胡發說話。」楊雄道:「我明 日約你便是。」兩個再飲了幾杯,算還了酒錢,一同下樓來;出得酒肆,各散了。只 見四五個虞候,叫楊雄道:「那裏不尋節級!知縣相公後花園裏坐地,教尋節級來和 我們使棒。快走!快走!」楊雄便分付石秀道:「本官喚我,只得去應答。兄弟,你 先回家去。」石秀當下自歸來家裏,收拾了店面,自去作坊裏歇息。

  且說楊雄被知府喚去,到後花園中使了幾回棒。知府看了大喜,叫取酒來,一連 賞了十大賞鍾。楊雄喫了,都各散了。衆人又請楊雄去喫酒。至晚,喫得大醉,扶將 歸來。那淫婦見丈夫醉了,謝了衆人,卻自和迎兒攙上樓梯去,明晃晃地點著燈盞。 楊雄坐在牀上,迎兒去脫靴鞋,淫婦與他除頭巾,解巾幘。楊雄見他來除巾幘,一時 驀上心來,——自古道:「醉發醒時言。」——指著那淫婦,罵道:「你這賤人!這 賊妮子!好歹我要結果了你!」那淫婦喫了一驚,不敢回話,且伏侍楊雄睡了。楊雄 一頭上牀睡,一頭口裏恨恨的罵道:「你這賤人!你這淫婦!你這……大蟲口裏倒 涎!你這……你這……我手裏不到得……輕……輕放了你!」那淫婦那裏敢 喘氣,直待楊雄睡著。看看到五更,楊雄醉醒了,討水喫。那淫婦起來舀碗水遞與楊 雄喫了,桌上殘燈尚明。楊雄喫了水,便問道:「大嫂,你夜來不曾脫衣裳睡?」那 淫婦道:「你喫得爛醉了,只怕你要吐,那裏敢脫衣裳,只在腳後倒了一夜。」楊雄 道:「我不曾說甚言語?」淫婦道:「你往常酒性好,但醉了便睡。我夜來只有些兒 放不下。」楊雄又問道:「石秀兄弟這幾日不曾和他快活喫得三杯。你家裏也自安排 些請他。」那淫婦便不應,自坐在踏牀上,眼淚汪汪,口裏歎氣。楊雄又說道:「大 嫂,我夜來醉了,又不曾惱你,做甚麽了煩惱?」那淫婦掩著淚眼只不應。楊雄連問 了幾聲,那淫婦掩著臉假哭。楊雄就踏牀上,扯起他在床上,務要問他爲何煩惱。

  那淫婦一頭哭,一面口裏說道:「我爹娘當初把我嫁王押司,只指望『一竹竿打 到底。』誰想半路相抛!今日只爲你十分豪傑,嫁得個好漢,誰想你不與我做主!」 楊雄道:「又作怪!誰敢欺負你,我不做主?」那淫婦道:「我本待不說,又怕你著 他道兒;欲待說來,又怕你忍氣。」楊雄聽了,便道:「你且說怎麽地來?」那淫婦 道:「我說與你,你不要氣苦。自從你認義了這個石秀家來,初時也好,向後看看放 出剌來,見你不歸時,時常看了我,說道:『哥哥今日又不來,嫂嫂自睡,也好冷落 。』我只不倸他,不是一日了。——這個且休說。昨日早晨,我在廚房洗脖項,這廝 從後走出來,看見沒人,從背伸只手來摸我胸前,道:『嫂嫂,你有孕也無?』被我 打脫了手。本待要聲張起來,又怕鄰舍得知,笑話裝你的幌子;巴得你歸來,卻又濫 泥也似醉了,又不敢說,我恨不得喫了他!你兀自來問石秀兄弟怎的!」楊雄聽了, 心中火起,便罵道:「『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廝倒來我面前,又 說海闍黎許多事,說得個『沒巴鼻!』眼見得那廝慌了,便先來說破,使個見識!」 口裏恨恨地道:「他又不是我親兄弟!趕了出去便罷!」

  楊雄到天明,下樓來對潘公說道:「牢了的牲口醃了罷,從今日便休要買賣!」 一霎時,把櫃子和肉案都拆了。石秀天明正將了肉出來門前開店,只見肉案并櫃子都 拆翻了。石秀是個乖覺的人,如何不省得,笑道:「是了;因楊雄醉後出言,走透了 消息,倒這婆娘使個見識攛掇,定反說我無禮,教他丈夫收了肉店。我若和他分辯, 教楊雄出醜。我且退一步了,卻別作計較。」石秀便去作坊裏收拾了包裹。楊雄怕他 羞辱,也自去了。石秀提了包裹,跨了解腕尖刀,來辭潘公,道:「小人在宅上打攪 了許多時;今日哥哥既是收了鋪面,小人告回。帳目已自明明白白,並無分文來去。 如有毫釐昧心,天誅地滅!」潘公被女婿分付了,也不敢留他,繇他自去了。

  這石秀只在近巷內尋個客店安歇,賃了一間房住下。石自尋思道:「楊雄與我結 義,我若不明白得此事,枉送了他的性命。他雖一時聽信了這婦人說,心中恨我,我 也分別不得,務要與他明白了此一事;我如今且去探聽他幾時當牢上宿,起個四更, 便見分曉。」在店裏住了兩日,去楊雄門前探聽,當晚只見小牢子取了鋪蓋出去。石 秀道:「今晚必然當牢,我且做些工夫看便了。」當晚回店裏,睡到四更起來,跨了 這口防身解腕尖刀,悄悄地開了店門,徑踅到楊雄後門頭巷內;伏在黑影裏張時,好 交五更時候;只見那個頭陀挾著木魚,來巷口探頭探腦。石秀閃在頭陀背後,一隻手 扯住頭陀,一隻手把刀去子上閣著,低聲喝道:「你不要掙扎!若高做聲便殺了你! 你好好實說;海和尚叫你來怎地?」那頭陀道:「好漢!你饒我便說!」石秀道:「 你快說!我不殺你!」頭陀道:「海闍黎和潘公女兒有染,每夜來往,教我只看後門 頭有香桌兒爲號,喚他『入鈸;』五更裏教我來敲木魚叫佛,喚他『出鈸。』」石秀 道:「他如今在那裏?」頭陀道:「他還在他家裏睡覺;我如今敲得木魚響,他便出 來。」石秀道:「你且借你衣服木魚與我。」頭陀手裏先奪了木魚。頭陀把衣服正脫 下來,被石秀將刀就頸下一勒,殺倒在地,頭陀已死了。石秀穿上直掇護膝,一邊插 了尖刀,把木魚直敲入巷裏來。那賊禿在上,好聽得木魚咯咯地響,連忙起來披衣下 樓。迎兒先來開門,賊禿隨後從門裏閃將出來。石秀兀自把木魚敲響。那和尚悄悄喝 道:「只顧敲做甚麽!」石秀也不應他,讓他走到巷口,一交放翻,按住,喝道:「 不要高做聲!高做聲便殺了你!只等我剝了衣服便罷!」那賊禿知道是石秀,那裏敢 掙扎做聲;被石秀都剝了衣裳,赤條條不著不絲。悄悄去屈膝邊拔出刀來,三四刀搠 死了,卻把刀來放在頭陀身邊;將了兩個衣服,捲做一捆包了,再回客房裏,輕輕地 開了門進去,悄悄地關上了,自去睡,不在話下。

  說本處城中一個賣糕粥的王公,其中五更,挑著擔糕粥,點著個燈籠,一個小猴 子跟著,出來趕早市。正來到死邊過,卻被絆一交,把那老子一擔糕粥傾潑在地下。 只見小猴子叫道:「苦也!一個和尚醉倒在這裏!」老子摸得起來,摸了兩手腥血, 叫聲苦,不知高低。幾家鄰舍聽得,都開了門出來,點火炤時,只見遍地都是血粥, 兩個屍首躺在地上。衆鄰舍一把拖住老子,要去官司陳告。正是:

    禍從天降,災向地生。

畢竟王公怎地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病關索大鬧翠屏山 拚命三火燒祝家店

話說當下衆鄰舍結住王公,直到薊州府裏首告。知府卻纔陞廳。一行人跪下告道 :「這老子挑著一擔糕粥,潑翻在地下。看時,有兩個死在粥裏:一個是和尚,一個 是頭陀。俱各身上無一絲。頭陀身邊有刀一把。」老子告道:「老漢每日常賣糕粥糜 營生,只是五更出來趕趁。今朝得起早了些個,和這鐵頭猴子只顧走,不看下面,一 交絆翻,碗碟都打碎了。相公可憐!只見血淥淥的兩個死屍,又喫一驚!叫起鄰舍來 ,倒被扯住到官!望相公明鏡辦察!」知府隨即取了供詞,行下公文,委當方里甲帶 了忤作公人,押了鄰舍王公一干公等,下來簡驗屍首,明白回報。衆人登場看簡已了 ,回州稟復知府:「被殺死僧人係是報恩寺闍黎裴如海。傍邊頭陀係是寺後胡道。和 尚不穿一絲,身上三四道搠傷致命方死。胡道身邊見有凶刀一把。只見頂上有勒死傷 痕一道,係是胡道掣刀搠死和尚,懼罪自行勒死。」知府叫拘本寺僧,鞫問緣故,俱 各不知情繇。知府也沒個決斷。當案孔目稟道:「眼見得這和尚裸形赤體,必是和那 頭陀幹甚麽不公不法的事,互相殺死,不幹王公之事。鄰舍都教召保聽候;屍首著仰 本寺住持,即備棺木盛殮,放在別處;立個互相殺死的文書便了。」知府道:「也說 得是。」隨即發落了一干人等,不在話下。

前頭巷裏那些好事的子弟做成一隻曲兒,唱道:

  堪笑報恩和尚,撞著前生寃障;將善男瞞了,信女勾來,要他喜捨肉身,慈悲歡 暢。怎極樂觀音方纔接引,蚤血盆地獄塑來出相?想『色空空色,空色色空,』他全 不記多心經上。到如今,徒弟度生回,連長老湼盤街巷。若容得頭陀,頭陀容得,和 合多僧,同房共住,未到得無常勾帳。只道目蓮救母上西天,從不見這賊禿爲娘身喪 !

  後頭巷裏也有幾個好事的子弟,聽得前頭巷裏唱著,不服氣,便也做只臨江仙唱

出來賽他道:

  淫戒破時招殺報,因緣不爽分毫。本來面目忒蹊蹺:一絲真不掛,立地放屠刀!

Are se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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