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東昌寇州兩處已知高唐州殺了高廉,失陷了城池,只得寫表,差人申奏朝廷 ;又有高唐州逃難官員,都到京師說知事實。高太尉聽了,知道殺死他兄弟高廉,次 日五更,在待漏院中,專等景陽鍾響。百官各具公服,直臨丹墀,伺候朝見。當日五 更三點,道君皇帝升殿。淨鞭三下響,文武兩班齊,天子駕坐。殿頭官喝道:「有事 出班啓奏,無事捲簾退朝。」高太尉出班奏道:「今有濟州梁山泊賊首晁蓋,宋江累 造大惡;打劫城池,搶擄倉廒,聚集凶徒惡党,現代濟州殺害官軍,鬧了江州無爲軍 ;今又將高唐州官民殺戮一空,倉廒庫藏盡被擄去。此是心腹大患,若不早行誅剿, 他日養成賊勢,難以制伏。伏乞聖斷。」
天子聞奏大驚,隨即降下聖旨,就委高太尉選將調兵,前去剿捕,務將掃清水泊 ,殺絕種類。高太尉又奏道:「量此草寇,不必興舉大兵。臣保一人,可去收服。」 天子道:「卿若舉用,必無差錯,即令起行。飛捷報功,加官賜賞,高遷任用。」高 太尉奏道:「此人乃開國之初,河東名將呼延贊嫡派子孫,單名喚個灼字;使兩條鋼 鞭,有萬夫不當之勇;見受汝寧郡都統制,手下多有精兵勇將。臣保舉此,可以征剿 梁山泊。可授兵馬指揮使,領馬步精銳軍士,克日掃清山寨,班師還朝。」天子准奏 ,降下聖旨:著樞密院即便差人勒前往汝寧州星夜宣取。當日朝罷,高太尉就於帥府 著樞密院撥一員軍官,擎聖旨前去宣取。當日起行,限時定日,要呼延灼赴京聽命。
卻說呼延灼在汝寧州統軍司坐衙,聽得門人報道:「有聖旨,特來宣取將軍赴京 使命,離了汝寧州,星夜赴京。於路無話,早到京師城內殿司府前下馬,來見高太尉 。
當日高俅正在殿帥府坐衙。門吏報道:「汝寧州宣到呼延灼,見在門外。」高太 尉大喜,叫喚進來參見。高太尉問慰已畢,與之賞賜;次日早朝,引見道君皇帝。天 子看見呼延灼一表非俗,喜動天顔,就賜踢雪烏騅一匹。那馬,渾身墨錠似黑,四蹄 雪練價白,因此名爲「踢雪烏騅。」那馬,日行千里。奉聖旨賜與呼延灼騎坐。呼延 灼謝恩已罷,隨高太尉再到殿帥府,商議起軍剿捕梁山泊一事。呼延灼道:「稟明恩 相:小人覰探梁山泊,兵麤將廣,馬劣鎗長,不可輕敵小覰。乞保二將爲先鋒,同提 軍馬到彼,必獲大功。」高太尉聽罷大喜,問道:「將軍所保誰人,可為前部先鋒? 」不爭呼延灼舉保此二將,有分教:宛子城重添良將,梁山泊大破官軍。且教:
功名未上淩烟閣,姓字先標聚義廳。
畢竟呼延灼對高太尉保出誰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高太尉大興三路兵 呼延灼擺佈連環馬
話說高太尉問呼延灼道:「將軍所保何人,可爲先鋒?」呼延灼稟道:「小人舉 保陳州團練使,姓韓,名滔,原是東京人氏;曾應過武舉出身;使一條棗木槊;人呼 爲百勝將軍;此人可爲正先鋒。又有一人,乃是潁州團練使,姓彭,名屺,亦是東京 人氏;乃累代將門之子;使一口三尖刃刀,武藝出衆;人呼爲『天目將軍』;此人可 爲副先鋒。」高太尉聽了,大喜道:「若是韓彭二將爲先鋒,何愁狂寇不滅!」當日 高太尉就殿帥府押了兩道牒文,著樞密院差人星夜往陳、潁二州調取韓滔、彭圯火速 赴京。不旬日間,逕來殿帥府參見了太尉并呼延灼。
次日,高太尉帶領衆人都往御教場中操演武藝;看軍了當,卻來殿帥府會同樞密 院計議軍機重事。高太尉問道:「你等三路總有多少人馬在此?」呼延灼答道:「三 路軍馬計有五千;連步軍數及一萬。」高太尉道:「你三人親自回州揀選精銳馬軍三 千,步軍五千,約會起程,收剿梁山泊。」呼延灼稟道:「此三路馬步軍兵都是訓練 精熟之士,人強馬壯,不必殿帥憂慮,但恐衣甲未全,只怕誤了日期,取罪不便,乞 恩相寬限。」高太尉道:「既是如此說時,你三人可就京師甲仗庫內,不拘數目,任 意選揀衣甲盔刀,關領前去。務要軍馬整齊好與對敵。出師之日,我自差官來點視。 」呼延灼領了鈞旨,帶人往甲仗庫關支。呼延灼選得鐵甲三千副,熟皮馬甲五千副, 銅鐵頭盔三千頂,長鎗二千根,滾刀一千把,弓箭不計其數,火砲鐵砲五百餘架,都 裝載上車。臨辭之日,高太尉又撥與戰馬三千匹。三個將軍,各賞了金銀緞匹,三軍 盡關了糧賞。呼延灼和韓滔,彭圮都與了必勝軍狀,辭別了高太尉并樞密院等官。
三人上馬,都投汝寧州來。於路無話,到得本州,呼延灼便遺韓滔,彭圯各往陳 ,潁二州起軍,前來汝寧會合。不到半月之上,三路兵馬都已安足。呼延灼便把京師 關到衣甲盔刀,旗鎗鞍馬,并打造連環鐵鎧,軍器等物,分俵三軍已了,伺候出軍。 高太尉差到殿帥府兩員軍官前來點視。犒賞三軍已罷,呼延灼擺佈三路兵馬出城:前 軍開路韓滔,中軍主將呼延灼,後軍催督彭圯。馬步三軍人等,浩浩蕩蕩,殺奔梁山 泊來。
卻說梁山泊遠探報馬逕到大寨報知此事。聚義廳上,當中晁蓋,宋江,上首軍師 吳用,下首法師公孫勝并衆頭領,各與柴進賀喜,終日筵宴。聽知報道汝寧州雙鞭呼 延灼引著軍馬到來征戰,衆皆商議迎敵之策。吳用便道:「我聞此人乃開國功臣河東 名將呼延贊之後,武藝精熟;使兩條鋼鞭,卒不可近。必用能征敢戰之將,先以力敵 ,後用智擒。」說言未了,黑旋風李逵便道:「我與你去捉這廝!」宋江道:「你怎 去得;我自有調度。可請霹靂火秦明打頭陣,豹子頭林沖打第二陣,小李廣花榮打第 三陣,一丈青扈三娘打第四陣,病尉遲孫立打第五陣。將前面五陣一隊隊戰罷,如紡 車般轉作後軍。我親自帶引十個兄弟引大隊人馬押後。左軍五將,朱仝、雷橫、穆弘 、黃信、呂方;右軍五將、楊雄、石秀、歐鵬、郭盛。水路中,可請李俊、橫、張順 、阮家三弟兄駕船接應。卻教李逵與楊林引步軍分作兩路埋伏救應。」宋江調撥已定 ,前軍秦明早引人馬下山,向平山曠野之處列成陣勢。
此時雖是冬天,卻喜和暖。等候了一日,早望見官軍到來。先鋒隊裏百勝將韓滔 領兵紮下寨柵,當晚不戰。
次日天曉,兩軍對陣,三通畫鼓,出到陣前,馬上橫著狼牙棍,望對陣門旗開處 ,先鋒將韓滔,橫槊勒馬,大罵秦明道:「天兵到此,不思早早投降,還敢抗拒,不 是討死!我直把你水泊填平,梁山踏碎;生擒活捉你這夥反賊解京,碎屍萬段!」秦 明本是性急的人,聽了也不打話,便指馬舞起狼牙棍,直取韓滔。韓滔挺槊躍馬,來 戰秦明,兩個鬥到二十餘合,韓滔力怯,只待要走,背後中軍主將呼延灼已到。見韓 滔戰秦明不下,便從中軍舞起雙鞭,縱坐下那匹御賜踢雪烏騅,跑哮嘶喊,來到陣前 。
秦明見了,欲待來戰呼延灼,第二撥豹子頭林沖已到,便叫:「秦統制少歇,看 我戰三百合卻理會!」林沖挺起蛇矛,奔呼延灼。秦明自把軍馬從左邊踅向山坡後去 。這裏呼延灼自戰林沖。兩個正是對手:鎗來鞭去花一團,鞭去鎗來錦一簇。兩個鬥 到五十合之上,不分勝敗。
第三撥小李廣花榮軍到,陣門下大叫道:「林將軍少歇,看我擒捉這廝!」林沖 撥轉馬便走。呼延灼因見林沖武藝高強,也回本陣。林沖自把本部軍馬一轉,轉過山 坡後去,讓花榮挺鎗出馬。呼延灼後軍已到;天目將彭圯橫著那三尖兩刃四竅八環刀 ,騎著五明千里黃花馬,出陣大罵花榮道:「反國逆賊,何足爲道!與吾併個輸贏! 」花榮大怒,也不答話,便與彭圯交馬。兩個戰二十餘合,呼延灼看看彭圯力怯,縱 馬舞鞭,直奔花榮。
鬬不到三合,第四撥一丈青扈三娘人馬已到,大叫:「花將軍少歇,看我捉這廝 !」花榮也引軍望右邊踅轉山坡下去了。彭圯來戰一丈青未定,第五撥病尉遲孫立軍 馬早到,勒馬於陣前擺著,看這扈三娘去戰彭圯,兩個正在征塵影裏,殺氣陰中,一 個使大桿刀,一個使雙刀。兩個鬥到二十餘合,一丈青把雙刀分開,回馬便走。彭圯 要逞功勞,縱馬趕來。一丈青便把雙刀掛在馬鞍轎上,袍底下取出紅綿套索,——上 有二十四個金鈎,——等彭圯馬來得近,扭過身軀,把套索望空一撒,看得親切。彭 圯措手不及,早拖下馬來。孫立喝教衆軍一發向前,把彭圯捉了。呼延灼看見了大怒 ,奮力向前來救。一丈青便拍馬來迎敵。呼延灼恨不得一口水吞了那一丈青。兩個鬬 到十合之上,急切贏不得一丈青,呼延灼心中想道:「這個潑婦人,在我手裏鬬了許 多合,倒恁地了得!」心忙意急,賣個破綻,放他入來,卻把雙鞭只一蓋,蓋將下來 ;——那雙刀卻在懷裏。——提起右手鋼鞭,望一丈青頂門上打下來。卻被一丈青眼 明手快,早起刀,只一隔,右手那口刀望上直飛起來。卻好那一鞭打將下來,正在刀 口上,錚地一聲響,火光迸散。一丈青回馬望本陣便走。呼延灼縱馬趕來。病尉遲孫 立見了,便挺槍縱馬向前迎往廝殺,背後宋江卻好引十對良將都到,列成陣勢。一丈 青自引了人馬,也投山坡下去了。
宋江見活捉得天目將彭圯,心中甚喜;且來陣前,看孫立與呼延灼交戰。孫立也 把鎗帶住手腕上,綽起那條竹節鋼鞭,來迎呼延灼。兩個都使鋼鞭,卻更一般打扮: 病尉遲孫立是交角鐵撲註:巾字旁僕。頭,大紅羅抹額,百花點翠皂羅袍,烏油戧金 甲,騎一匹烏騅馬,使一條竹節虎眼鞭,賽過尉遲恭,這呼延灼卻是沖天角鐵頭僕註 :巾字旁僕。,銷金黃羅抹額,七星打釘皁羅袍,烏油對嵌鎧甲,騎一匹御賜踢雪烏 騅,使兩條水磨八棱鋼鞭,——左手的重十二斤,右手的重十三斤,——真似呼延贊 。兩個在陣前左盤右旋,鬬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
官軍陣裏韓滔見說折了彭圯,便去後軍隊裏,盡起軍馬,一發向前廝殺。宋江只 怕衝將過來,便把鞭梢一指,十個頭領,引了大小軍士掩殺過去;背後四路軍兵分作 兩路夾攻攏來。呼延灼見了,急收轉本部軍馬,各敵個住。爲何不能全勝?卻被呼延 灼陣裏都是「連環馬軍:」馬帶馬甲,人披鐵鎧。馬帶甲,只露得四蹄懸地;人披鎧 ,只露著一對眼睛。宋江陣上雖有甲馬,只是紅纓面具,銅鈴雉尾而已。這裏射將箭 去,那裏都護住了。那三千馬軍各有引箭,對面射來,因此不敢近前。宋江急叫鳴金 收軍。呼延灼也退二十餘里下寨。
宋江收軍,退到山西下寨,屯住軍馬,且教左右群刀手,簇擁彭圯過來。宋江望 見,便起身喝退軍士,親解其縛;扶入帳中,分賓而坐,宋江便拜。彭圯連忙答拜道 :「小人被擒之人,理合就死,何故將軍賓禮相待?」宋江道:「某等衆人,無處容 身,暫占水泊,權時避難。今者,朝延差遺將軍前來收捕,本合延頸就縛;但恐不能 存命,因此負罪交鋒,誤犯虎威,敢乞恕罪。」彭圯答道:「素知將軍仗義行仁,扶 危濟困;不想果然如此義氣!倘蒙存留微命,當以捐軀報效。」宋江當日就將天目將 彭圯使人送上大寨,教與晁天王相見,留在寨裏。這裏自一面犒賞三軍并衆頭領,計 議軍情。
再說呼延灼收軍下寨,自和韓滔商議如何取勝梁山泊。韓滔道:「今日這廝們見 俺催軍近前,他便慌忙掩擊過來;明日盡數驅馬軍向前,必獲大勝。」呼延灼道:「 我已如此安排下了,只要和你商量相通。」——隨即傳下將令,教三千匹馬軍,做一 排擺著,每三十匹一連,卻把鐵環連鎖;但遇敵軍,遠用箭射,近則使鎗,直衝入去 ;三千「連環馬車,」分作一百隊鎖定;五千步軍在後策應。——「明日休得挑戰, 我和你押後掠陣。但若交鋒,分作三面衝將過去。」計策商量已定,次日天曉出戰。
卻說宋江次日把軍馬分作五隊在前,後軍十將簇擁;兩路伏兵分於左右。秦明當 先,搦呼延灼出馬交戰,只見對陣但只呐喊,並不交鋒。爲頭五軍都一字兒擺在陣前 :中是秦明,左是林沖、一丈青,右是花榮、孫立。在後隨即宋江引十將也到,重重 疊疊擺著人馬。看對陣時,約有一千步軍,只見擂鼓發喊,並無一人出馬交鋒。宋江 看了,心中疑惑,暗傳號令,教後軍且退;卻縱馬直到花榮隊裏窺望。猛聽對陣裏連 珠砲響,一千步軍,忽然分作兩下,放出三面「連環馬軍,」直衝將來;兩邊把弓箭 亂射,中間儘是長鎗。宋江看了大驚,急令衆軍把弓箭施放。那裏抵敵得住,每一隊 三十匹馬,一齊跑發,不容你不向前走;那「連環馬車,」漫山遍野,橫衝直撞將來 。前面五隊軍馬望見,便亂攛了,策立不定:後面大隊人馬攔當不住,各自逃生。宋 江慌忙飛馬便走,十將擁護而行,背後早有一隊「連環馬軍」追將來,卻得伏兵—— 李逵,楊林——引人從蘆葦中殺出來,救得宋江。逃至水邊,卻有李俊、張橫、張順 、三阮——六個水軍頭領——擺下戰船接應。宋江急急上船,便傳將令,教分頭去救 應衆頭領下船。那「連環馬」直趕到水邊,亂箭射來,船上卻有傍牌遮護,不能損傷 ,慌忙把船棹到鴨嘴灘,盡行上岸,就水寨裏整點人馬,折其大半;卻喜衆頭領都全 ,雖然折了些馬匹,都救得性命。少刻,只見石勇、時遷、孫新、顧大嫂都逃命上山 ,卻說:「步軍衝殺將來,把店屋平拆了去。我等若無號船接應,盡被擒捉!」宋江 一一親自撫慰,計點衆頭領時,中箭者六人:林沖、雷橫、李逵、石秀、孫新、黃信 ;小嘍囉中傷帶箭者不計其數。
「哥哥休憂。『勝敗乃兵家常事,』何必掛心?別生良策,可破『連環車馬。』」晁 蓋便傳號令,分付水軍,牢固寨柵船隻,保守灘頭,曉夜堤備;請宋公明上山安歇。 宋江不肯上山,只就鴨嘴灘寨內駐紮,只教帶傷頭領上山養病。
卻說呼延灼大獲全勝,回到本寨,開放「連環馬,」都次第前來請功。殺死者不 計其數,生擒得五百餘人,奪得戰馬三百餘匹。即差人前去京師報捷,一面犒賞三軍 。
卻說高太尉正在殿帥府坐衙。門上報道:「呼延灼收捕梁山泊得勝,差人報捷。 」心中大喜。次日早朝,越班奏聞天子。天子甚喜,勒賞黃封御酒十瓶,錦袍一領, 差官一員,齎錢十萬貫。前去行營賞軍。高太尉領了聖旨,回到殿帥府,隨即差官捧 前去。
卻說呼延灼已知有天使到,與韓滔出二十里外迎接;接到寨中,謝恩受賞已畢, 置酒管待天使;一面令韓先鋒錢賞軍,且將捉到五百餘人囚在寨中,待拿到賊首,一 併解走京師示衆施行。天使問:「彭團練如何不見?」呼延灼道:「爲因貪捉宋江賊 ,探入重地,致被擒捉。今次群賊必不敢再來。小可分兵攻打,務要肅清山寨,掃盡 水泊,擒獲衆賊,拆毀巢穴;但恨四面是水,無路可進。遙觀寨柵,只非得火砲飛打 ,以碎賊巢。久聞東京有個砲手凌振,名號轟天雷,此人善造火砲,能去十四五里遠 近,石砲落處,天崩地陷,山倒石裂。若得此人,可以攻打賊巢。——更兼他深通武 藝,弓馬熟嫻。若得天使回京,於太尉前言知此事,可以急急差遺到來,尅日可取賊 巢。」
天使應允,次日起程,於路無話,回到京師,來見高太尉,備說呼延灼求索砲手 凌振,要建大功。高太尉聽罷,傳下鈞旨,叫喚甲仗庫副使砲手凌那人來。原來凌振 ,祖貫燕陵人,是宋朝天下第一個砲手,所以人都號他是轟天雷。——更兼他武藝精 熟。當下凌振來參見了高太尉,就受了行軍統領官文憑,便教收拾鞍馬軍器起身。
且說凌振把應用的煙火,藥料,就將做下的諸色火砲並一應的砲石,砲架,裝載 上車;帶了隨身衣甲盔刀行李等件,並三四十個軍漢,離了東京,取路投梁山泊來。 到得行營,先來參見主將呼延灼,次日先鋒韓滔,備問水寨遠近路程,山寨嶮峻去處 ,安排三等砲石攻打:第一是風火砲,第二是金輪砲,第三是子母砲。先令軍健整頓 砲架,直去水邊豎起,準備放砲。
卻說宋江在鴨嘴灘上小寨內,和軍師吳學究商議破陣之法,無計可施。有探細人 來報道:「東京新差一個砲手,號作轟天雷凌振,即日在於水邊豎起架子,安排施放 火砲,攻打寨柵。」吳學究道:「這個不妨:我山寨四面都是水泊,港汊甚多,宛子 城離水又遠;縱有飛天砲,如何能彀打得到城邊?且棄了鴨嘴灘小寨,看他怎地設法 施放,卻做商議。」
當下宋江棄了小寨,便都起身,且上關來。晁蓋、公孫勝接到聚義廳上,問道: 「似此如何破敵?」動問未絕,早聽得山下砲響。一連放了三個火砲:兩個打在水裏 ,一個直打到鴨嘴灘邊小寨上。宋江見說,心中輾轉憂悶;衆頭領盡皆失色。吳學究 道:「若得一人誘引凌振到水邊,先捉了此人,方可商議破敵之法。」晁蓋道:「可 著李俊、張橫、張順,三阮六人棹船,如此行事。岸上朱仝、雷橫如此接應。」
且說六個水軍頭領領了將令,分作兩隊:李俊和張橫先帶了四五十個會水的,用 兩隻快船,從蘆葦深處悄悄過去;背後張順三阮掉四十餘隻小船接應。再說李俊,張 橫上到對岸,便去砲架子邊,呐聲喊,把砲架推翻。軍士慌忙報與凌振知道。凌便帶 了風火二砲,拿鎗上馬,引了一千餘人趕將來。李俊、張橫領人便走。凌振追至蘆葦 灘邊,看見一字兒擺開四十餘隻小船,船上共有百十餘個水軍。李凌便來搶船。朱仝 ,雷橫卻在對岸呐喊擂鼓。凌振奪得許多船隻,叫軍健盡數上船,便殺過去。船才行 到波心之中,只見岸上朱仝、雷橫鳴起鑼來;水底下早鑽起四五十水軍,盡把船尾楔 子拔了,水都潑入船裏來;外邊就勢扳翻船,軍健都撞在水裏。凌振急待回船,船尾 柁櫓已自被拽下水底去了。兩邊卻鑽上兩個頭領來,把船隻一扳,仰合轉來,凌振卻 被合下水裏去,底下卻是阮小二一把抱住,直拖到對岸來。岸上早有頭領接著,便把 索子綁了,先解上山來,船都已過鴨嘴灘去了。箭又射不著,人都不見了,只忍得氣 。呼延灼恨了半晌,只得引人馬回去。
且說衆頭領捉得轟天雷凌振,解上山寨,先使人報知。宋江便同滿寨頭領下第二 關迎接,見了凌振,連忙親解其縛便埋怨衆人,道:「我教你們禮請統領上山,如何 恁地無禮!」凌振拜謝不殺之恩。宋江便與他把盞;已了,自執其手,相請上山。到 大寨,見了彭圯已做了頭領,凌振閉口無言。彭圯勸道:「晁,宋二頭領替天行道, 招納豪傑,專等招安,與國家出力。既然我等在此,只得從命。」宋江卻又陪話。凌 振答道:「小的在此趨待不妨;爭奈老母妻子都在京師,倘或有人知覺,必遭誅戮, 如之奈何!」宋江道:「且請放心,限日取還統領。」凌振謝道:「若得頭領如此周 全,死亦瞑目!」晁蓋道:「且教做筵席慶賀。」
次日,廳上大聚會衆頭領。飲酒之間,宋江與衆人商議破「連環馬」之策。正無 法,只見金錢豹子湯隆起身道:「小人不材,願獻一計;除是得這般軍器,和我一個 哥哥,可以破得『連環甲馬。』」吳學究便問道:「賢弟,你且說用何等軍器?你這 個令親哥哥是誰?」湯隆不慌不忙,叉手向前,說出這般軍器和那個人來。正是:
計就玉京擒獬豸,謀成金闕捉狻猊。
畢竟湯隆對衆說出那般軍器,甚麽人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吳用使時遷偷甲 湯隆賺徐寧上山
話說當時湯隆對衆頭領說道:「小可是祖代打造軍器爲生。先父因此藝上遭際老
种經略相公,得做延安知寨。先朝曾用這『連環甲馬』取勝。破陣時,須用『鈎鐮
鎗』可破。湯隆祖傳已有畫樣在此,若要打造,便可下手。湯隆雖是會打,卻不會使
。若要會使的人,只除非是我那個姑舅哥哥。會使這鈎鐮鎗法,只有他一個教頭。他
家祖傳習學,不教外人。或是馬上,或是步行,都有法則;端的使動,神出鬼沒!」
說言未了,林沖問道:「莫不是見做金鎗班教師徐寧?」湯隆應道:「正是此人。」
林沖道:「你不說起,我也忘了。這徐寧的『金鎗法,』『鈎鐮鎗法,』端的是天下
獨步。在京師時與我相會,較量武藝,彼此相敬相愛;只是如何能彀得他上山?」湯
隆道:「徐寧祖傳一件寶貝,世上無對,乃是鎮家之寶。湯隆比時曾隨先父知寨往東
京視探姑母時,多曾見來,是一副鴈翎砌就圈金甲,這副甲,披在身上,又輕又穩,
刀劍箭矢急不能透;人都喚做『賽唐猊。』」多有貴公子要求一見,造次不肯與人看
。這副甲是他的性命;用一個皮匣子盛著,直掛在臥房梁上。若是先對付得他這副甲
來時,不繇他不到這裏。」
吳用道:「若是如此,何難之有?放著有高手弟兄在此。今次卻用著鼓上蚤時遷 去走一遭。」時遷隨即應道:「只怕無此一物在彼;若端的有時,好歹定要取了來。 」
湯隆說:「你若盜得甲來,我便包辦賺他上山。」宋江問道:「你如何去賺他上 山?」湯隆去宋江耳邊低低說了數句。宋江笑道:「此計大妙!」
吳學究道:「再用得三個人,同上京走一遭。一個到東京收買煙火藥料并砲內用 的藥材,兩個去取淩統領家老小。」彭圯見了,便起身稟道:「若得一人到潁州取得 小弟家眷上山,實拜成全之德。」宋江便道:「團練放心。便請二位修書,小可自教 人去。」便喊楊林可將金銀書信,帶領伴當,前往潁州取彭圯將軍老小;薛永扮作使 鎗棒賣藥的,往東京取淩統領老小;李雲扮作客商,同往東京收買煙火藥料等物;樂 和隨湯隆同行,又挈薛永往來作伴;一面先送時遷下山去了。次後且叫湯隆打起一把 鈎鐮鎗做樣,卻教雷橫提調監督。——原來雷橫祖上,也是打鐵出身。
再說湯隆打起鈎鐮鎗樣子教山寨裏打造軍器的照著樣子打照,自有雷橫提督,不
在話下。
大寨做個送路筵席,當下楊林,薛永,李雲,樂和,湯隆辭別下山去了。次日又
送戴宗下山往來探聽事情。這段話,一時難盡。
這裏且說時遷離了樂山泊,身邊藏了暗器,諸般行頭,在路拖邐來到東京,投個 客店安下了;次日,踅進城來,尋問金鎗班教師徐寧家。有人指點道:「入得班門裏 ,靠東第五家黑角子門便是。」時遷轉入班門裏,先看了前門;次後踅來相了後門, 見是一帶高牆,牆裏望見兩間小巧樓屋,側首卻是一根戧柱。時遷看了一回,又去街 坊問道:「徐教師在家裏麽?」人應道:「直到晚方歸家,五更便去內裏隨班。」時 遷叫了「相擾,」且回客店裏來,取了行頭,藏在身邊,分付店小二道:「我今夜多 敢是不歸,照管房中則個。」小二道:「但放心自去,這裏禁城地面,並無小人。」
時遷再入到城裏買了些晚飯吃了,卻踅到金鎗班徐寧家左右看時,沒有一個好安 身處。看看天色黑了,時遷入班門裏面。
是夜,寒冬天色,卻無月光。時遷看見土地廟後一株大柏樹,便把兩隻腿夾定, 一節節爬將樹頭頂上去,騎馬兒坐在枝柯上,捎捎望時,只見徐寧歸來,望家裏去了 。只見班裏兩個人提著燈籠出來關門,把一把鎖鎖了,各自歸家去了。早聽得譙樓禁 鼓,卻轉初更。雲寒星斗無光,露散霜花漸白。只見班裏靜悄悄地,卻從樹上溜將下 來,踅到徐寧後門邊,從牆上下來,不費半點氣力,爬將過去,看裏面時,卻是個小 小院子。時遷伏在廚房外張時,見廚房下燈明,兩個婭嬛兀自收拾未了。時遷卻從戧 柱上盤到膊風板邊,伏做一塊兒,張那樓上時,見那金鎗手徐寧和娘子對坐爐邊向火 ,懷裏抱著一個六七歲孩兒。時遷看那臥房裏時,見梁上果然有個大皮匣拴在上面; 房門口掛著一副弓箭,一口腰刀;衣架上掛著各色衣服;徐寧口裏叫道:「梅香,你 來與我摺了衣服。」下面一個婭嬛上來,就側首春臺上先摺了一領柴繡圓領;又摺一 領官綠襯裏襖子并下面五色花繡踢串,一個護項彩色錦帕,一條紅綠結子並手帕一包 ;另用一個小黃帕兒,包著一條雙獺尾荔枝金帶;共放在包袱內,把來安在烘籠上。 時遷多看在眼裏。
約至二更以後,徐寧收拾上床。娘子問道:「明日隨值也不?」徐寧道:「明日 正是天子駕幸龍符宮,須用早起五更去伺候。」娘子聽了,便分付梅香道:「官人明 日要起五更出去隨班;你們四更起來燒湯,安排點心。」時遷自付道:「眼見得梁上 那個皮匣便是盛甲在裏面。我若趕半夜下手便好。——倘若鬧起將來,明日出不得城 ,卻不誤了大事?….。且捱到五更裏下手不遲。」聽得徐甯夫妻兩口兒上床睡,兩 個婭嬛在房門外打鋪。房裏桌上卻點著碗燈。那五個人都睡著了。兩個梅香一日伏侍 到晚,精神困倦,齁齁打呼,時遷溜下來,去身邊取個蘆管兒,就窗櫺眼裏,只一次 ,把那碗燈早吹滅了。
看看伏到四更左側,徐寧起來,便喚婭嬛起來燒湯。那兩個使女從睡夢裏起來, 看房裏沒了燈,叫道:「呵呀!今夜卻沒了燈!」徐寧道:「你不去後面討燈等幾時 !」那個梅香開樓門下胡梯響。時遷聽得,卻從柱上只一溜,來到後門邊黑影裏伏了 。聽得婭嬛正開後門出來便去開牆門,時遷卻潛入廚房裏,貼身在廚桌下。梅香討了 燈火入來,又去關門,卻來竈前燒火。這使女便也起來生炭火上樓去。多時,湯滾, 捧面湯上去,徐寧洗漱了,叫燙些熱酒上來。婭嬛安排肉食炊餅上去,徐寧吃罷,叫 把飯與外面當值的吃。時遷聽得徐寧下來叫伴當吃了飯,背著包袱,拿了金鎗出門。 兩個梅香點著燈送徐寧出去。時遷卻從廚桌下出來,便上樓去,從槅子邊直踅到梁上 ,卻把身軀伏了。兩個婭嬛又關閉了門戶,吹滅了燈火,上樓來,脫了衣裳,倒頭便 睡。
時遷聽得兩個梅香睡著了,在梁上把那蘆管兒指燈一吹,那燈又早滅了。時遷卻 從梁上輕輕解了皮匣。正要下來,徐寧的娘子覺來,聽得響,叫梅香,道:「梁上甚 麽響?」時遷做老鼠叫。婭嬛道:「娘子不聽得是老鼠叫?因廝打,這般響。」時遷 就便學老鼠廝打,溜將下來;悄悄地開了樓門,款款地背著皮匣,下得胡梯,從裏面 直開到外面,來到班門口,已自有那隨班的人出門,四更便開了鎖。時遷得了皮匣, 從人隊裏,趁鬧出去了;一口氣奔出城外,到客店門前,此時天色未曉,敲開店門, 去房裏取出行李,拴束做一擔兒挑了,計算還了舴錢,出離店肆,投東便走。
行到四十里外,方才去食店裏打火做些飯吃,只見一個人也撞將入來。時遷看時 ,不是別人,卻是神行太保戴宗。見時遷已得了物,兩個暗暗說了幾句話。戴宗道: 「我先將甲投山寨去;你與湯隆慢慢地來。」時遷打開皮匣,取出那副鴈翎鎖子甲來 ,做一包袱包了;戴宗拴在身上,出了店門,作起「神行法,」自投梁山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