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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 to favorite Water Margin (水浒传) – Shi Na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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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五更,金大堅持了包裹行頭,來和蕭讓,戴宗三人同行。離了濟州城裏,行 不過十里多路,戴宗道:「三位先生慢來,不敢催逼;小可先去報知衆上戶來接二位 。」拽開步數,爭先去了,這兩個背著了包裹,自慢慢而行。看看走到未牌時候,約 莫也走過了七八十里路,只見前面一聲忽哨響,山城坡下跳出一夥好漢,約有四五十 人。當頭一個好漢正是那清風山王矮虎,大喝一聲道:「你兩個是甚麽人?那裏去? ──孩兒們!拿這廝!取心來喫酒!」蕭讓告道:「小人兩個是上泰安州刻石鐫文的 ;又沒一分財富,止有幾件衣服。」王矮虎喝道:「俺不要你財賦衣服,只要你兩個 聰明人的心肝做下酒!」蕭讓和金大堅焦躁,倚仗各人胸中本事,便挺鎗棒,逕奔王 矮虎。王矮虎也挺朴刀來。三人各使手中器械,約戰了五七合,王矮虎轉身便走。兩 個卻待去趕,聽得山上鑼聲又響。左邊走出雲裏金剛宋萬,右邊走出摸著天杜遷,背 後卻是白面郎君鄭天壽,各帶三十餘人,一發上,把蕭讓,金大堅橫拖倒拽,捉投林 子裏來。

  四籌好漢道:「你兩個放心。我們奉著晁天王的將令,特來請你二位上山入夥。 」蕭讓道:「山寨裏要我們何用?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只好喫飯。」杜遷道:「吳 軍師一來與你相識,二乃和你兩個武藝本事,特使戴宗來宅上相請。」蕭讓,金大堅 ,都面面廝覰,做聲不得。當時都到旱地忽律朱貴酒店內,相待了分例酒食,連夜喚 船,便送上山來。到得大寨,晁蓋,吳用,並頭領衆人都相見了,一面安排筵席相待 ;且說修蔡京回書一事,「因請二位上山入夥,共聚大義。」兩個聽了,都扯住吳學 究:「我們在此趨侍不妨,只恨各家都有老小在彼,明日官司知道,必然壞了!」吳 用道:「二位賢弟不必憂心。天明時便有分曉。」當夜只顧喫酒歇了。

  次日天明。只見小嘍囉報道:「都到了!」吳學究道:「請二位賢弟親自去接寶 眷。」蕭讓,金大堅聽得,半信半不信。兩個下至半山,只見數乘轎子,擡著兩家老 小上山來。兩個驚得呆了,問其備細。老小說道:「你昨日出門之後,只見這一行人 將著轎子來說:『家長只在城外客店裏中了暑風,快叫取老小來看救。』出得城時, 不容我們下轎,直擡到這裏。」兩家都一般說。蕭讓聽了,與金大堅兩個閉口無言; 只得死心塌地,再回山寨入夥。

  安頓了兩家老小。吳學究卻請出來與蕭讓商議寫蔡京字體回書去救宋公明。金大 堅便道:「從來雕得蔡京的諸樣圖書名諱字型大小。」當時兩個動手完成,忙排了回 書,備個筵席,快送戴宗起程,分付了備細書意。戴宗辭了衆頭領下山來時,小嘍囉 忙把船隻渡過金沙漢,送至朱貴酒店裏,連忙取四個甲馬,拴在腿上,作別朱貴,開 腳步,登程去了。

  且說吳用送了戴宗過渡,自同衆頭領再回大寨筵席。正飲酒間,只是吳學究叫聲 苦,不知高低。衆頭領問道:「軍師何故叫苦?」吳用便道:「你衆人不知,是我這 封書倒送了戴宗和宋公明性命也!」衆頭領大驚,連忙問道:「軍師書上卻是怎地差 錯?」吳學究道:「是我一時只顧其前,不顧其後。書中有個老大脫卯!」蕭讓便道 :「小生寫得字體和蔡太師字體一般,語句又不曾差了,請問軍師,不知那一處脫卯 ?」金大堅又道:「小生雕的圖書亦無纖毫差錯,怎地見得有脫卯處?」吳學究疊兩 個指頭,說出這個差錯脫卯處,有分教衆好漢:大鬧江州城,鼎沸白龍廟。直教:

    弓弩叢中逃性命,刀鎗林裏救英雄。

畢竟軍師吳學究說出怎生脫卯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梁山泊好漢劫法場 白龍廟英雄小聚義

話說當時晁蓋並衆人聽了,請問軍師道:「這封書如何有脫卯處?」吳用說道: 「早間戴院長將去的回書,是我一時不仔細,見不到處!纔使的那個圖書不是玉筋篆 文『翰林蔡京』四字?只是這個圖書便是教戴宗喫官司!」金大堅便道:「小弟每每 見蔡太師書緘并他的文章都是這樣圖書。今次雕得無纖毫差錯,如何有破綻?」吳學 究道:「你衆位不知。如今江州蔡九知府是蔡太師兒子,如何父寫書與兒子卻使個諱 字圖書?因此差了。是我見不到處!此人到江州必被盤詰。問出實情,卻是利害!」 晁蓋道:「快使人去趕喚他回來別寫,如何?」吳學究道:「如何趕得上。他作起『 神行法』來,這早晚已走過五百里了!只是事不宜遲,我們只得恁地,可救他兩個。 」晁蓋道:「怎生去救?用何良策?」吳學究便向前與晁蓋耳邊說道:「這般這般。 ……如此如此。……主將便可暗傳下號令與衆人知道,只是如此動身,休要誤了日期 。」衆多好漢得了將令,各各拴束行頭,連夜下山,望江州來,不在話下。

且說戴宗扣著日期,回到江州,當廳下了回書,蔡九知府見了戴宗如期回來,好 生歡喜;先取酒來賞了三鍾,親自接了回書,便道:「你曾見我太師麽?」戴宗稟道 :「小人只住得一夜,便回了,不曾見得恩相。」知府拆開封皮,看見前面說:「信 籠內許多物件,都收了。……」中間說:「妖人宋江,今上自要他看,可令牢固陷車 ,盛載密切,差的當人員連夜解上京師。沿途休教失走……」書尾說:「黃文炳早晚 奏過天子,必然自有除授。」蔡九知府看了,喜不自勝,叫取一錠二十五兩花銀賞了 戴宗;一面分付教造陷軍,商量差人解發起身。戴宗謝了,自回下處,買了些酒肉, 來牢裏看覰宋江,不在話下。

  且說蔡九知府催併合成陷車,過得一二日,正要起程,只見門子來報道:「無爲 軍黃通判特來相探。」蔡九知府叫請至後堂相見。又送些禮物,時新酒果。知府謝道 :「累承厚意,何以得當。」黃文炳道:「村野微物,何足掛齒。」知府道:「恭喜 早晚必有榮除之慶!」黃文炳道:「相公何以知之?」知府道:「昨日下書人已回。 妖人宋江,教解京師。通判只在早晚奏過今上,陞擢高任。家尊回書備說此事。」黃 文炳道:「既是恁地,深感恩相主薦。那個人下書,真乃神行人也!」知府道:「通 判如不信時,就教觀看家書,顯得下官不謬。」黃文炳道:「小生只恐家書,不敢擅 看;如若相托,求借一觀。」知府便道:「通判乃心腹之交,看有何妨。」便令從人 取過家書遞與黃文炳看。黃文炳接書在手,從頭尾讀了一遍,捲過來看了封皮,只見 圖書新鮮。黃文炳搖頭道:「這封書不是真的。」知府道:「通判錯矣;此是家尊親 手筆迹,真正字體,如何不是真的?」黃文炳道:「相公容覆:往常家書來時,曾有 這個圖書麽?」知府道:「往常來的家書卻不曾有這個圖書,只是隨手寫的。今番一 定是圖書匣在手邊,就便印了這個圖書在封皮上。」黃文炳道:「相公休怪小生多言 。這封書被人瞞過了相公!方今天下盛行蘇,黃,米,蔡,四家字體,誰不習學得些 ?只是這個圖書是令尊恩相做翰林學士時使出來,法帖文字上,多有人曾見。如今陞 轉太師丞相,如何肯把翰林圖書使出來?更兼亦是父寄書與子,須不當用諱字圖書。 令尊太師恩相是個識窮天下高明遠見的人,安肯造次錯用?相公不信小生之言,可細 細盤問下書人,曾見府裏誰來。若說不對,便是假書。休怪小生多說,因蒙錯愛至厚 ,方敢僭言。」蔡九知府聽了說道:「這事不難;此人自來不曾到東京,一問便顯虛 實。」知府留住黃文炳在屏風背後坐地,隨即陞廳,叫喚戴宗,有委用的事。當下做 公的領了鈞旨,四散去尋。

  且說戴宗自回到江州,先去牢裏見了宋江,附耳低言,將前事說了,宋江心中暗 喜,次日又有人請去酌杯。戴宗正在酒肆中喫酒,只見做公的四下來尋。當時把戴宗 喚到廳上。蔡九知府問道:「前日有勞你走了一遭,真個辦事,未曾重賞你。」戴宗 答道:「小人是承恩相差使的人,如何敢怠慢。」知府道:「我正連日事忙,未曾問 得你個仔細。你前日與我去京師,那座門入去?」戴宗道:「小人到東京時,那日天 色已晚,不知喚做甚麽門。」知府又道:「我家府裏門前,誰接著你?留你在那裏歇 ?」戴宗道:「小人到府前,尋見一個門子,接了書入去。少刻,門子出來,交收了 信籠,著小人自去尋客店裏歇了。次日早五更去府門前伺候時,只見那門子回書出來 。小人怕誤了日期,那裏敢再問備細,慌忙一逕來了。」知府再問道:「你見我府裏 那個門子卻是多少年紀?或是黑瘦也白淨肥胖?長大也是矮小?有鬚的也是無鬚的? 」戴宗道:「小人到府裏時,天色黑了;次早回時,又是五更時候,天色昏暗,不十 分看得仔細,只覺不恁麽長,中等身材。敢是有些髭鬚。」知府大怒,喝一聲「拿下 廳去!」傍邊走過十數個獄卒牢子。將戴宗拖翻在當面。戴宗告道:「小人無罪!」 知府喝道:「你這廝該死!我府裏老門子王公,已死了數年,如今只是個小王看門, 如何卻道他年紀大,有髭鬚!況兼門子小王不能彀入府堂裏去,但有各處來的書信緘 帖,必須經由府堂裏張幹辦,方纔去見李都管,然後遞知裏面,纔收禮物!便要回書 ,也須得伺候三日!我這兩籠東西,如何沒個心腹的人出來問你個常便備細,就胡亂 收了?我昨日一時間倉卒,被你這廝瞞過了!你如今好好招說,這封書那裏得來!」

戴宗道:「小人一時心慌,要趕程途,因此不曾看得分曉。」蔡九知府喝道: 「胡說!這賊骨頭,不打如何肯招!左右!與我加力打這廝!」獄卒牢子情知不好, 覰不得面皮,把戴宗困翻,打得皮開肉綻,鮮血迸流。戴宗捱不過拷打,只得招道: 「端的這封書是假的!」知府道:「你這廝怎地得這封假書來?」戴宗告道:「小人 路經梁山泊過,走出那一夥強人來,把小人劫了,綁縛上山,要割腹剖心。去小人身 上搜出書信看了,把信籠都奪了,卻饒了小人。情知回鄉不得,只要山中乞死。他那 裏卻寫這封書,與小人回來脫身。一時怕見罪責,小人瞞了恩相。」知府道:「是便 是了,中間還有些胡說!眼見得你和梁山泊賊人通同造意,謀了我信籠物件,卻如何 說這話!再打那廝!」

  戴宗繇他拷訊,只不肯招和梁山泊通情。蔡九知府再把戴宗拷訊了一回,語言前 後相同,說道:「不必問了!取具大枷枷了,下在牢裏!」卻退廳來稱謝黃文炳道: 「若非通判高見,下官險些兒誤了大事!」黃文炳又道:「眼見得這人也結連梁山泊 ,通同造意,謀叛爲黨,若不早除,必爲後患。」知府道:「便把這兩個問成了招狀 ,立了文案,押去市曹斬首,然後寫表申奏。」黃文炳道:「相公高見極明。似此, 一者,朝廷見喜,知道相公幹這件大功;二者,免得梁山泊草寇來劫牢。」知府道: 「通判高見甚遠,下官自當動文書,親自保舉通判。」當日管待了黃文炳,送出府門 ,自回無爲軍去了。

  次日,蔡九知府陞廳,便喚當案孔自來分付道:「快教疊了文案,把這宋江,戴 宗的供狀招款黏連了;一面寫了犯繇牌,教來日押赴市曹斬首施行!自古『謀逆之人 ,決不待時。』斬了宋江,戴宗,免致後患。」當案卻是黃孔目,本人與戴宗頗好, 卻無緣便救他,只替他叫得苦;當日稟道:「明日是個國家忌日,後日又是七月十五 日,—中元之節—皆不可行刑;大後日亦是國家景命;直至五日後,方可施行。」原 來黃孔目也別無良策,只圖與戴宗少延殘喘,亦是平日之心。蔡九知府聽罷,依准黃 孔目之言,直待第六日早辰,先差人去十字路口打掃了法場。飯後點起士兵和刀仗劊 子,約有五百餘人,都在大牢門前伺候,巳牌時候,獄官稟了知府,親自來做監斬官 。黃孔目只得把犯繇牌呈堂,當廳判了兩個「斬」字,便將片蘆席貼起來。江州府衆 多節級牢子雖然和戴宗,宋江過得好,卻沒做道理救得他,衆人只替他兩個叫苦。當 時打扮已了,就牢裏把宋江,戴宗兩個摳紮起;又將膠水刷了頭髮,網個鵝梨角兒, 各插上一朵紅綾子紙花;驅至青面聖者神案前,各與了一碗長休飯,永別酒。喫罷, 辭了神案,漏轉身來,搭上利子。六七十個獄卒早把宋江在前,戴宗在後,推擁出牢 門前來。宋江和戴宗兩個面面廝覰,各做聲不得。宋江只把腳來跌,戴宗低了頭只歎 氣。江州府看的人真乃壓肩疊背,何止一二千人。押到市曹十字路口,團團鎗棒圍住 ,把宋江面南背北,將戴宗面北背南,兩個納坐下,只等午時三刻監斬官到來開刀。 衆人仰面看那犯繇牌,上寫道:

  江州府犯人一名宋江,故吟反詩,忘造妖言,結連梁山泊強寇,通同造反,律斬 。犯人一名戴宗,與宋江暗遞私書,勾結梁山泊強寇,通同謀反,律斬。監斬官,江 州府知府蔡某。

  那知府勒住馬,只等報來。只見法場東邊,一夥弄蛇的丐者,強要挨入法場裏看 ,衆士兵趕打不退。正相鬧間,只見法場西邊,一夥使鎗棒賣藥的,也強挨將入來。 士兵喝道:「你那夥人好不曉事!這是那裏,強挨入來要看!」那夥使鎗棒的說道: 「你倒鳥村!我們衝州撞府,那裏不曾去!到處看出人!便是京師天子殺人,也放人 看,你這小去處,砍得兩個人,鬧動了世界,我們便挨出來看一看,打甚麽鳥緊!」 正和士兵鬧將起來。監斬官喝道:「且趕退去,休放過來!」鬧猶未了,只見法場南 邊,一夥挑擔的腳夫又要挨將入來。士兵喝道:「這裏出入,你挑那裏去!」那夥人 說道:「我們挑東西送知府相公去的,你們如何敢阻當我!」士兵道:「便是相公衙 裏人,也只得去別處過一過!」那夥人就歇了擔子,都掣了匾擔,立在人叢裏看。只 見法場北邊,一夥客商推兩輛車子過來,定要挨入法場上來。士兵喝道:「你那夥人 那裏去!」客人應道:「我們要趕路程,可放我們過去。」士兵道:「這裏出人,如 何肯放你!你要趕路程,從別路過去!」那夥客人笑道:「你倒說得好!俺們便是京 師來的人,不認得你這裏鳥路,只是從這大路走。」士兵那裏肯放。那夥客人齊齊地 挨定不動。—四下裏吵鬧不住。這蔡九知府也禁治不得。又見這夥客人都盤在車子上 ,立定了看。

  沒多時,法場中間,人分開處,一個報,報道一聲「午時三刻。」監斬官便道: 「斬訖報來!」兩勢下刀棒劊子便去開枷;行刑之人執定法刀在手。說時遲,那夥客 人在車子上聽得「斬」字,數內一個客人便向懷中取出一面小鑼兒,立在車子上,噹 噹地敲得兩三聲,四下裏一齊動手;那時快,卻見十字路口茶坊樓上一個虎形黑大漢 ,脫得赤條條的,兩隻手握兩把板斧,大吼一聲,卻似半天起個霹靂,從半空中跳將 下來,手起斧落,早砍翻了兩個行刑的劊子,便望監斬官馬前砍將來。衆士兵急待把 鎗去搠時,那裏攔得住。衆人且簇擁蔡九知府逃命去了。

  只見東邊那夥弄蛇的丐者,身邊都掣出尖刀,看著士兵便殺;西邊那夥使鎗棒的 大發喊聲,只顧亂殺將來,一派殺倒士兵獄卒;南邊那夥挑擔的腳夫輪起匾擔,橫七 豎八,都打翻了士兵和那著的人;北邊都夥客人都跳下車來,推過車子,攔住了人。 兩個客商鑽將入來,一個背了宋江,一個背了戴宗。其餘的人,也有取出弓箭來射的 ,也有取出石子來打的,也有取出標鎗來標的,原來扮客商的這夥便是晁蓋,花榮, 黃信,呂方,郭盛;那夥扮使鎗棒的便是燕順,劉唐,杜遷,宋萬;扮挑擔的便是朱 貴,王矮虎,鄭天壽,石勇;那夥扮丐者的便是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白勝。這 一行梁山泊共是十七個頭領到來,帶領小嘍囉一百餘人,四下裏殺將起來。只見那人 叢裏那個黑大漢,輪兩把板斧,一味地砍將來。晁蓋等卻不認得,只見他第一個出力 ,殺人最多。晁蓋猛省起來,「戴宗曾說一個黑旋風李逵和宋三郎最好,是個莽撞之 人。」晁蓋便叫道:「前面那好漢莫不是黑旋風?」那漢那裏肯應,火雜雜地掄著大 斧只顧砍人。晁蓋便叫背宋江,戴宗的兩個小嘍囉,只顧跟著那黑大漢走。當下去十 字街口,不問軍官百姓,殺得橫遍地,血流成渠。推倒顛翻的,不計其數。衆頭領撇 了車輛擔仗,一行人盡跟了黑大漢,直殺出來。背後花榮,黃信,呂方,郭盛,四張 弓箭,飛蝗般望後射來。那江州軍民百姓誰敢近前。這黑大漢直殺到江邊來,身上血 濺滿身,自在江邊殺人。晁蓋便挺朴刀,叫道:「不干百姓事,休只管傷人!」那漢 那裏來聽叫喚,一斧一個,排頭兒砍將去。

  約莫離城沿江上也走了五七里路,前面望見儘是滔滔一派大江,卻無了旱路。晁 蓋看見,只叫得苦。那黑大漢方纔叫道:「不要慌!且把哥哥背來廟裏!」衆人都到 來看時,靠江邊一所大廟。兩扇門緊緊地閉著。黑大漢兩斧砍開,便搶入來。晁蓋衆 人看時,兩邊都是老檜蒼松,林木遮映;前面牌額上,四個金書大字,寫道:「白龍 神廟。」小嘍囉把宋江,戴宗背到廟裏歇下,宋江方纔敢開眼,見了晁蓋等衆人,哭 道:「哥哥!莫不是夢中相會?」晁蓋便勸道:「恩兄不肯在山,致有今日之苦。這 個出力殺人的黑大漢是誰?」宋江道:「這個便是叫做黑旋風李逵;他幾番就要大牢 裏放了我,卻是我怕走不脫,不肯依他。」晁蓋道:「卻是難得這個人!出力最多, 又不怕刀斧箭矢!」花榮便叫:「且將衣服與俺二位兄長穿了。」

  正相聚間,只見李逵提著雙斧,從廊下走出來。宋江便叫位道:「兄弟,那裏去 ?」李逵應道:「尋那廟祝,一發殺了!叵耐那廝見神見鬼,白日把鳥廟門關上!我 指望拿來祭門,卻尋那廝不見!」宋江道:「你且來,先我和哥哥頭領相見。」李逵 聽了,丟了雙斧,望著晁蓋跪了一跪,說道:「大哥,休怪鐵牛麤鹵。」與衆人都相 見了,卻認得朱貴是同鄉人,兩個大家歡喜。花榮便道:「哥哥,你教衆人只顧得著 大哥走,如今來到這裏,前面又是大江攔截住,斷頭路了!卻又沒有一隻船接應,俏 或城中官軍趕殺出來,卻怎生迎敵,將何接濟?」李逵便道:「不要慌!我與你們再 殺入城去,和那個鳥蔡九知府,一發都砍了快活!」戴宗此時方蘇醒,便叫道:「兄 弟!使不得莽性!城裏有五七千軍馬,若殺入去,必然有失!」阮小七便道:「遠望 隔江那裏有數隻船在岸邊,我兄弟三個赴水過去奪那幾雙船過來載衆人,如何?」晁 蓋道:「此計是最上著。」

  當時阮家三弟兄都脫剝了衣服,各人插把尖刀,便鑽入水裏去。約莫赴開得半里 之際,只見江面上溜頭流下三隻棹船,吹風忽哨飛也似搖將來。衆人看時,那船上各 有十數個人,都手裏拿著軍器,衆人卻慌將起來。宋江聽得說了,便道:「我命裏這 般合苦也!」奔出廟前看時,只見當頭那只船上坐著一條大漢,倒提一把明晃晃五股 叉,頭上挽個穿心紅一點髯兒,下面拽起條白絹水,口裏吹著忽哨。宋江看時,不是 別人,正是張順。宋江連忙便招手,叫道:「兄弟救我!」張順等見是宋江,大叫道 :「好了!」飛也似搖到岸邊。三阮看見,退赴過來。一行衆人都上岸來到廟前。

  宋江看見張順自引十數個壯漢在那只船頭上;張橫引著穆弘,穆春,薛永,帶十 數個莊客,在一隻船上;第三隻船上,李俊引著李立,童威,童猛,也帶十數個賣鹽 火家,都各執鎗棒上岸來。張順見了宋江,喜從天降,哭拜道:「自從哥哥喫官司, 兄弟坐立不安,又無路可救!近日又聽得拿了戴院長,李大哥又不見面,我只得去尋 了我哥哥,引到穆太公莊上,叫了許多相識;今日我們正要殺入江州,要劫牢救哥哥 ,不想仁兄己有好漢們救出,來到這裏。不敢拜問這夥豪傑,莫非是梁山泊義士晁天 王麽?」宋江指著上首立的道:「這個便是晁蓋哥哥。你等衆位都來廟裏敘禮則個。 」張順等九人,晁蓋等十七人,宋江,戴宗,李逵,共是二十九人,都入白龍廟聚會 。──這個喚做「白龍廟小聚會。」

  當下二十九籌好漢各各講禮已罷,只見嘍囉慌慌忙忙入廟來報道:「江州城裏, 鳴鑼擂鼓,整頓軍馬出城來追趕。遠遠望見旗蔽日,刀劍如麻,前面都是帶甲馬軍, 後面儘是擎鎗兵將;大刀闊斧,殺奔白龍廟路上來!」李逵聽了,大叫一聲「殺將去 !」提了雙斧,便出廟門。晁蓋叫道:「一不做,二不休!衆好漢相助著晁某,直殺 盡江州軍馬,方纔回梁山泊去!」衆英雄齊聲應道:「願依尊命!」一百四五十人一 齊呐喊,殺奔江州岸上來。有分教:血染波紅,屍如山積。直教:

    跳浪蒼龍噴毒火,爬山猛虎吼天風。

畢竟晁蓋等衆好漢怎地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宋江智取無為軍 張順活捉黃文炳

話說江州城外白龍廟中梁山泊好漢劫了法場,救得宋江,戴宗,正是晁蓋,花榮 ,黃信,呂方,郭盛,劉唐,燕順,杜遷,宋萬,朱貴,王矮虎,鄭天壽,石勇,阮 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白勝:共計一十七人,領帶著八九十個悍勇壯健小嘍囉。潯 陽江上來接應的好漢,張順,張橫,李俊,李立,穆弘,穆春,童威,薛永,九籌好 漢,也帶四十餘人,都是江面上做私商的火家,撐駕三隻大船,前來接應;城裏黑旋 風李逵引衆人殺至潯陽江邊:兩路救應。──通共有一百四五十人,都在白龍廟裏聚 義。只聽得小嘍囉報道:「江州城裏軍兵,擂鼓搖旗,鳴鑼發喊,追趕到來。」

那黑旋風李逵聽得,大吼了一聲,提兩把板斧,先出廟門。衆好漢呐聲喊,都挺 手中軍器,齊出廟來迎敵。劉唐,朱貴,先把宋江,戴宗,護送上船。李俊同張順, 三阮,整頓船隻。就江邊看時,見城裡出來的官軍約有五七千,馬軍當先,都是頂盔 衣甲,全副弓箭,手裏都使長鎗,背後步軍簇擁,搖旗呐喊,殺奔前來。這裏李逵當 先輪著板斧,赤條條地飛奔砍將入去;背後便是花榮;黃信,呂方,郭盛四將擁護。 花榮見前面的軍馬都托住了鎗,只怕李逵著傷,偷手取弓箭出來,搭上箭,拽滿弓, 望著爲頭領的一個馬軍,颼地一箭,只見翻筋斗射下馬去。那一夥馬軍喫了一驚,各 自奔命,撥轉馬頭便走,倒把步軍先衝倒一半。這裏衆多好漢們一齊衝突將去,殺得 那官軍屍橫野爛,血染江紅,直殺到江州城下。城上策應官軍早把擂木砲石打將下來 。官軍慌忙入城,關上城門,好幾日不敢出來。

衆多好漢拖轉黑旋風,回到白龍廟前下船。晁蓋整點衆人完備,都叫分頭下船, 開江便走。卻值順風,拽起風帆,三隻大船載了許多人馬頭領,卻投穆太公莊上來。 一帆順風,早到岸邊埠頭。一行衆人都上岸來。穆弘邀請衆好漢到莊內堂上,穆太公 出來迎接。宋江等衆人都相見了。太公道:「衆頭領連夜勞神,且請客房中安歇,將 息貴體。」各人且去房裏暫歇將養,整理衣服器械。當日穆弘叫莊客宰了一頭黃牛, 殺了十數個豬羊,雞鵝魚鴨,珍肴異饌,排下筵席,管待衆頭領。飲酒中間,說起許 多情節。晁蓋道:「若非是二哥衆位把船相救,我等皆被陷於縲!」穆太公道:「你 等如何卻打從那條路上來?」李逵道:「我自只揀人多處殺將去。他們自跟我來。我 又不曾叫他。」衆人聽了都大笑。

  宋江起身與衆人道:「小人宋江,若無衆好漢相救時,和戴院長皆死於非命。今 日之恩,深於滄海,如何報答得衆位!只恨黃文炳那廝,搜根剔齒,幾番唆毒要害我 們,這冤讎如何不報!怎地啓請衆位好漢,再作個天大人情,去打了無爲軍,殺得黃 文炳那廝,也與宋江消了這口無窮之恨,那時回去,如何?」晁蓋道:「我們衆人偷 營劫寨,只可使一遍,如何再行得?似此奸賊已有堤備,不若且回山寨去,聚起大隊 人馬,一發和學究,公孫二先生並林沖,秦明,都來報讎,也未爲晚。」宋江道:「 若是回山去了,再不能彀得來:一者山遙路遠;二乃江州必然申開明文,各處謹守, 不要癡想。只是趁這個機會,便好下手不要等他做了準備。」花榮道:「哥哥見得是 。雖然如此,只是無人識得路逕,不知他地理如何。先得個人去那裏城中探聽虛實, 也要看無爲軍出沒的路徑去處,就要認黃文炳那賊的住處了,然後方好下手。」薛永 便起身說道:「小弟多在江湖上行,此處無為軍最熟。我去探聽一遭,如何?」宋江 道:「若得賢弟去走一遭,最好。」薛永當日別了衆人,自去了。

  只說宋江自和衆頭領在穆弘莊上商議要打無爲軍一事,整頓軍器刀,安排弓弩箭 矢,打點大小船隻等項,堤備已了。只見薛永去了兩日,帶將一個人回到莊上來拜見 宋江。宋江便問道:「兄弟,這位壯士是誰?」薛永答道:「這人姓侯,名健,祖居 洪都人氏;做得第一手裁縫,端的是飛針走線;更兼慣習鎗棒,曾拜薛永爲師。人見 他黑瘦輕捷,因此喚他做通臂猿。見在這無爲軍城裏黃文炳家做生活。小弟因見了, 就請在此。」宋江大喜,便教同坐商議。那人也是一座地煞星之數,自然義氣相投。 宋江便問江州消息,無爲軍路徑如何。薛永說道:「如今蔡九知府計點官軍百姓,被 殺死有五百餘人,帶傷中箭者不計其數,見今差人星夜申奏朝廷去了。城門日中後便 關,出入的好生盤問得緊。原來哥哥被害一事倒不干蔡九知府事,都是黃文炳那三回 五次點撥知府教害二位。如今見劫了法場,場中甚慌,曉夜提備。小弟又去無爲軍打 聽,正撞見這個兄弟出來喫飯;因是得知備細。」

  宋江道:「侯兄何以知之?」侯健道:「小人自幼只愛習學鎗棒,多得薛師父指 教,因此不敢忘恩。近日黃通判特取小人來他家做衣服。因出來遇見師父,提起仁兄 大名,說起此一節事來。小人要結識仁兄,特來報知備細。這黃文炳有個嫡親哥哥, 喚做黃文燁,與這文炳是一母所生二子。這黃文燁平生只是行善事,修橋補路,塑佛 齋僧,扶危濟因,救拔貧苦,那無爲軍城中都叫他做黃面佛。這黃文炳雖是罷閒通判 ,心裏只要害人,慣行歹事,無爲軍都叫他做黃蜂刺。他兄弟兩個分開做兩院住,只 在一條巷內出入。靠著門裏便是他家。黃文炳貼著城住,黃文燁近著大街。小人在那 裏做生活,卻聽得黃通判回家來說:「這件事,蔡知府已被瞞過了,卻是我點撥他, 教知府先斬了然後奏去。」黃文燁聽得說時,只在背後罵,說道:「又做這等短命促 掏的事!於你無干,何故定要害他?俏或有天理之時,報應只在目前,卻不是反招其 禍?」這兩日聽得劫了法場,好生喫驚。昨夜去江州探望蔡九知府,與他計較,尚兀 自未回來。」宋江道:「黃文炳隔著他哥家有多少路?」侯健道:「原是一家分開, 如今只隔著中間一個菜園。」宋江道:「黃文炳家多少人口?有幾房頭?」侯健道: 「男子婦人通有四五十口。」宋江道:「天教我報讎,特使這個人來!雖是如此,全 靠衆兄弟維持。」衆人齊聲應道:「當以死向前!正要驅除這等贓濫奸惡之人,與哥 哥報讎雪恨!」宋江又道:「只恨黃文炳那賊一個,卻與無爲軍百姓無干。他兄既然 仁德,亦不可害他,休教天下人罵我等不仁。衆弟兄去時,不可分毫侵害百姓。今去 那裏,我有一計,只望衆人扶助。」衆頭領齊聲道:「專聽哥哥指教。」宋江道:「 有煩穆太公對付八九十個叉袋,又要百十束蘆柴,用著五隻大船,兩隻小船;央及張 順,李俊,駕兩隻小船;五隻大船上用著張橫,三阮,童威,和識水的人護船:此計 方可。」穆弘道:「此間蘆葦,油柴,布袋都有,我莊上的人都會使水駕船。便請哥 哥行事。」宋江道:「卻用侯家兄弟引著薛永并白勝先去無爲軍城中藏了;來日三更 二點爲期,只聽門外放起帶鈴鵓鴿,便教白勝上城策應,先插一條白絹號帶,近黃文 炳家,便是上城去處。」再又教石勇,杜遷,扮做丐者,去城門邊左近埋伏,只看火 爲號,便要下手殺把門軍士。李俊,張順,只在江面上往來巡綽,等候策應。

  宋江分撥己定。薛永,白勝,侯健,先自去了。隨後再是石勇,杜遷,扮做丐者 。身邊各藏了短刀暗器,也去了。這裏自一面扛擡沙土布袋和蘆葦油柴上船裝載。衆 好漢至期,各各拴束了,身上都准備了器械;船艙裏埋伏軍漢。衆頭領分撥下船:晁 蓋,宋江,花榮,在童威船上;燕順,王矮虎,鄭天壽,在張橫船上;戴宗,劉唐, 黃信,在阮小二船上;呂方,郭盛,李立,在阮小五船上;穆弘,穆春,李逵,在阮 小七船上。只留下朱貴,宋萬,在穆太公莊上看理江州城裏消息;先使童猛棹一隻打 魚快船前去探路。小嘍囉並軍健都伏在艙裏。火家莊客水手撐駕船隻,當夜密地望無 爲軍來。

  此時正是七月盡天氣,夜涼風靜,月白江清;水影山光,上下一碧。約莫初更前 後,大小船隻都到無爲江岸邊,揀那有蘆葦深處一字兒纜定了船隻。只見那童猛回船 來報道:「城裏並無些動靜。」宋江便叫手下衆人把這沙土布袋和蘆葦乾柴都搬上岸 ,望城邊來。聽那更鼓時正打二更。宋江叫小嘍囉各各拕了沙土布袋並蘆柴就城邊堆 垛了。衆好漢各挺手中軍器,只留張橫,三阮,兩童,守船接應;其餘頭領都奔城邊 來。望城上時,約離北門有半里之路,宋江便叫放起帶鈴鵓鴿。只見城上一條竹竿, 縛著白號帶,風飄起來。宋江見了,便叫軍士就這城邊堆起沙土布袋,分付軍漢一面 挑,擔蘆葦油柴上城。只見白勝已在那裏接應等候,把手指與衆漢道:「只那條巷便 是黃文炳住處。」宋江問白勝道:「薛永,侯健在那裏?」白勝道:「他兩個潛入黃 文炳家裏去了,只等哥哥到來。」宋江又問道:「你曾見石勇,杜遷麽?」白勝道: 「他兩個在城門邊左近伺候。」宋江聽罷,引了衆好漢下城來,逕到黃文炳門前,只 見侯健閃在房簷下。宋江喚來,附耳低言道:「你去將菜園門開了,放他軍士把蘆葦 油柴堆放裏面;可教薛永尋把火來點著,卻去敲黃文炳門道:『間壁大官人家失火! 有箱籠什物搬來寄頓!』敲得門開,我自有擺佈。」

  宋江教衆好漢分幾個把住兩頭。侯健失去開了菜園門,軍漢把蘆柴搬來堆在裏面 。侯健就討了火種,遞與薛永,將來點著。侯健便閃出來,卻去敲門,叫道:「間壁 大官人家失火!有箱籠搬來寄頓,快開門則個!」裏面聽得,便起來看時,望見隔壁 火起,連忙開門出來。晁蓋、宋江等呐聲喊殺將入去。衆好漢亦各動手,見一個殺一 個,見兩個殺一雙;把黃文炳一門內外大小四五十口盡皆殺了,不留一人。只不見了 文炳一個。衆好漢把他從前酷害良民積攢下許多家私金銀收拾俱盡,大哨一聲,衆多 好漢都扛了箱籠家財,卻奔城上來。

  且說石勇,杜遷見火起,各掣出尖刀,便殺把門的軍人,卻見前街鄰合,拿了水 桶梯子,都奔來救火。石勇,杜遷大喝道:「你那百姓休得向前!我們是梁山泊好漢 數千在此,來殺黃文炳一門良賤,與宋江、戴宗報讎!不干你百姓事!你們快回家躲 避了,休得出來管閒事!」衆鄰合有不信的,立住了腳看。只見黑旋風李逵輪起兩把 板斧,著地捲將來,衆鄰合方纔呐聲喊,擡了梯子,水桶,一哄都走了。這邊後巷也 有幾個守門軍漢,帶了些人,拕了麻搭火勾,都奔來救火。早被花榮張起弓,當頭一 箭,射翻了一個,李逵大喝道:「要死的便來救火!」那夥軍漢一齊都退去了。只見 薛永拿著火把,便就黃文炳家裏,前後點著,亂亂雜雜火起。當時李逵砍斷鐵鎖,大 開城門。一半人從城上出去,一半人從城門下出去。只見三阮,張,童,都來接應, 合做一處,扛擡財物上船。無爲軍已知江州被梁山泊好漢劫了法場,殺死無數的人, 如何敢出來追趕,只得迴避了。這宋江一行衆好漢只恨拿不著黃文炳,都上了船,搖 開了,自投穆弘莊上來,不在話下。

  卻說江州城裏望見無爲軍火起,蒸天價紅,滿城中講動;只得報知本府。這黃文 炳正在府裏議事,聽得報說了,慌忙來稟知府道:「敝鄉失火,急卻回家看覰!」蔡 九知府聽得,忙叫開城門,差一隻官船相送。黃文炳謝了知府,隨即出來,帶了從人 ,慌速下船,搖開江面,望無爲軍來。看見火勢猛烈,映得江面上都紅,梢公說道: 「這火只是北門裏火。」黃文炳見說了,心裏越慌。看看搖到江心裏,只見一隻小船 從江面上搖過去了。少時,又是一只小船搖將過來,卻不逕過,望著官船直撞將來。 從人喝道:「甚麽船!敢如此直撞來!」只見那小船上一條大漢跳起來,手裏拿著撓 釣,口裏應道:「去江州報失火的船!」黃文炳便鑽出來,問道:「那裏失火?」那 大漢道:「北門黃通判家被梁山泊好漢殺了一家人口,劫了家私,如今正燒著哩!」 黃文炳失口叫聲苦,不知高低。那漢聽了,一撓釣搭住了船,便跳過來。黃文炳是個 乖覺的人,早瞧了八分,便奔船梢後走,望江裏踴身便跳。只見當面前又一隻船,水 底下早鑽過一個人,把黃文炳劈腰抱住,攔頭揪起,扯上船來。船上那個大漢早來接 應,便把麻索綁上。那搖官船的梢公只顧下拜。李俊說道:「我不殺你們,只要捉黃 文炳這廝!你們自回去,說與蔡九知府那賊驢知道:俺梁山泊好漢們權寄他那顆驢頭 ,早晚便要來取!」梢公戰抖抖的道:「小人去說!」李俊,張順,拿了黃文炳過自 己的小船上,放那官船去了。

  兩個好漢棹了兩隻快船,逕奔穆弘莊上。早搖到岸邊。望見一行頭領都在岸上等 候,搬運箱籠上岸。見說拿得黃文炳,宋江不勝之喜。衆好漢一齊心中大喜,說:「 正要此人見面!」李俊,張順,早把黃文炳帶上岸。衆人看了,監押著,離了江岸, 到穆太公莊上來。朱貴,宋萬,接著衆人,入到莊裏草廳上坐下。

  宋江把黃文炳剝了溼衣服,綁在柳樹上,請衆頭領團團坐定。宋江叫取一壼酒來 與衆人把盞。上自晁蓋,下至白勝,共是三十位好漢,都把遍了。宋江大罵:「黃文 炳!你這廝!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讎,你如何只要害我,三回五次,教唆蔡九知 府殺我兩個!你既讀聖賢之書,如何要做這等毒害的事!我又不與你有殺父之讎,你 如何定要謀我!你哥哥黃文燁與你這廝一母所生,他怎恁般修善!久聞你那城中都稱 他做黃面佛,我昨夜分毫不曾侵犯他。你這廝在鄉中只是害人,交結權勢,浸潤官長 ,欺壓良善,──我知道無爲軍人民都叫你黃蜂刺!我今日且替你拔了這個『刺!』 」黃文炳告道:「小人已知過失,只求早死!」晁蓋喝道:「你那賊驢!怕你不死! 你這廝!早知今日,悔不當初!」宋江便問道:「那個兄弟替我下手?」只見黑旋風 李逵跳起身來,說道:「我與哥哥動手割這廝!我看他肥胖了,倒好燒喫!」晁蓋道 :「說得是。」教:「取把尖刀來,就討盆炭火來,細細地割這廝,燒來下酒與我賢 弟消這怨氣!」李逵拿起尖刀,看著黃文炳,笑道:「你這廝在蔡九知府後堂且會說 黃道黑撥置害人無中生有掇攛他!今日你要快死,老爺卻要你慢死!」便把尖刀先從 腿上割起。揀好的,就當面炭火上炙來下酒。割一塊,炙一塊。無片時,割了黃文炳 ,李逵方纔把刀割開胸膛,取出心肝,把來與衆好漢做醒酒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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