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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 to favorite Journey to the West (西游记) – Wu Cheng'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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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叫道:「師父,天亮了,起來罷。」三藏才醒覺,翻身道:「正是。」穿了 衣服,開門出來,忽抬頭,只見些倒壁紅牆,不見了樓臺殿宇。大驚道:「呀! 怎麼這殿宇俱無,都是紅牆,何也?」行者道:「你還做夢哩,今夜走了火的。」 三藏道:「我怎不知?」行者道:「是老孫護了禪堂,見師父濃睡,不曾驚動。」 三藏道:「你有本事護了禪堂,如何就不救別房之火?」行者笑道:「好教師父 得知:果然依你昨日之言,他愛上我們的袈裟,算計要燒殺我們。若不是老孫知 覺,到如今皆成灰骨矣。」三藏聞言,害怕道:「是他們放的火麼?」行者道: 「不是他是誰?」三藏道:「莫不是怠慢了你,你幹的這個勾當?」行者道: 「老孫是這等憊懶之人,幹這等不良之事?實實是他家放的。老孫見他心毒,果 是不曾與他救火,只是與他略略助些風的。」三藏道:「天那,天那!火起時, 只該助水,怎轉助風?」行者道:「你可知古人云:『人沒傷虎心,虎沒傷人意 。』他不弄火,我怎肯弄風?」三藏道:「袈裟何在?敢莫是燒壞了也?」行者 道:「沒事,沒事,燒不壞,那放袈裟的方丈無火。」三藏恨道:「我不管你, 但是有些兒傷損,我只把那話兒念動念動,你就是死了。」行者慌了道:「師父 莫念,莫念,管尋還你袈裟就是了。等我去拿來走路。」三藏才牽著馬,行者挑 了擔,出了禪堂,徑往後方丈去。

卻說那些和尚正悲切間,忽的看見他師徒牽馬挑擔而來,諕得一個個魂飛魄散道 :「冤魂索命來了。」行者喝道:「甚麼冤魂索命?快還我袈裟來。」眾僧一齊 跪倒,叩頭道:「爺爺呀,冤有冤家,債有債主。要索命不干我們事,都是廣謀 與老和尚定計害你的,莫問我們討命。」行者咄的一聲道:「我把你這些該死的 畜生,那個問你討甚麼命。只拿袈裟來還我走路!」其間有兩個膽量大的和尚道 :「老爺,你們在禪堂裏已燒死了,如今又來討袈裟,端的還是人,是鬼?」行 者笑道:「這夥孽畜,那裏有甚麼火來?你去前面看看禪堂,再來說話。」眾僧 們爬起來往前觀看,那禪堂外面的門窗?扇,更不曾燎灼了半分。眾人悚懼,才 認得三藏是種神僧,行者是尊護法。一齊上前叩頭道:「我等有眼無珠,不識真 人下界。你的袈裟在後面方丈中老師祖處哩。」三藏行過了三五層敗壁破牆,嗟 嘆不已。只見方丈果然無火,眾僧搶入裏面,叫道:「公公,唐僧乃是神人,未 曾燒死,如今反害了自己家當。趁早拿出袈裟,還他去也。」

原來這老和尚尋不見袈裟,又燒了本寺的房屋,正在萬分煩惱焦燥之處,一聞此

言,怎敢答應。因尋思無計,進退無方,拽開步,躬著腰,往那牆上著實撞了一

頭,可憐只撞得腦破血流魂魄散,咽喉氣斷染紅沙。有詩為證。詩曰:

    堪嘆老衲性愚蒙,枉作人間一壽翁。

    欲得袈裟傳遠世,豈知佛寶不凡同。

    但將容易為長久,定是蕭條取敗功。

    廣智廣謀成甚用?損人利己一場空。

慌得個眾僧哭道:「師公已撞殺了,又不見袈裟,怎生是好?」行者道:「想是 汝等盜藏起也。都出來,開具花名手本,等老孫逐一查點。」那上下房的院主, 將本寺和尚、頭陀、幸童、道人盡行開具手本二張,大小人等共計二百三十名。 行者請師父高坐,他卻一一從頭唱名搜檢,都要解放衣襟,分明點過,更無袈裟 。又將那各房頭搬搶出去的箱籠物件,從頭細細尋遍,那裏得有蹤跡。三藏心中 煩惱,懊恨行者不盡,卻坐在上面念動那咒。行者撲的跌倒在地,抱著頭,十分 難禁,只教:「莫念,莫念,管尋還了袈裟。」那眾僧見了,一個個戰兢兢的, 上前跪下勸解,三藏才合口不念。行者一骨魯跳起來,耳朵裏掣出鐵棒,要打那 些和尚,被三藏喝住道:「這猴頭,你頭痛還不怕,還要無禮?休動手,且莫傷 人,再與我審問一問。」眾僧們磕頭禮拜,哀告三藏道:「老爺饒命。我等委實 的不曾看見。這都是那老死鬼的不是。他昨晚看著你的袈裟,只哭到更深時候, 看也不曾敢看,思量要圖長久,做個傳家之寶,設計定策,要燒殺老爺。自火起 之候,狂風大作,各人只顧救火,搬搶物件,更不知袈裟去向。」

行者大怒,走進方丈屋裏,把那觸死鬼屍首抬出,選剝了細看,渾身更無那件寶 貝。就把個方丈掘地三尺,也無蹤影。行者忖量半晌,問道:「你這裏可有甚麼 妖怪成精麼?」院主道:「老爺不問,莫想得知。我這裏正東南有座黑風山,黑 風洞內有一個黑大王,我這老死鬼常與他講道,他便是個妖精。別無甚物。」行 者道:「那山離此有多遠近?」院主道:「只有二十里,那望見山頭的就是。」 行者笑道:「師父放心,不須講了,一定是那黑怪偷去無疑。」三藏道:「他那 廂離此有二十里,如何就斷得是他?」行者道:「你不曾見夜間那火,光騰萬里 ,亮透三天,且休說二十里,就是二百里也照見了。坐定是他見火光焜耀,趁著 機會,暗暗的來到這裏,看見我們袈裟是件寶貝,必然趁鬨擄去也。等老孫去尋 他一尋。」三藏道:「你去了時,我卻何倚?」行者道:「這個放心,暗中自有 神靈保護,明中等我叫那些和尚伏侍。」即喚眾和尚過來,道:「汝等著幾個去 埋那老鬼;著幾個伏侍我師父,看守我白馬。」眾僧領諾。行者又道:「汝等莫 順口兒答應,等我去了,你就不來奉承。看師父的,要怡顏悅色;養白馬的,要 水草調勻。假有一毫兒差了,照依這個樣棍,與你們看看。」他掣出棍子,照那 火燒的磚牆上,撲的一下,把那牆打得粉碎,又震倒了有七八層牆。眾僧見了, 個個骨軟身麻,跪著磕頭滴淚道:「爺爺寬心前去,我等竭力虔心,供奉老爺, 決不敢一毫怠慢。」

好行者,急縱觔斗雲,徑上黑風山,尋找這袈裟。正是那:     金禪求正出京畿,仗錫投西涉翠微。     虎豹狼蟲行處有,工商士客見時稀。     路逢異國愚僧妒,全仗齊天大聖威。     火發風生禪院廢,黑熊夜盜錦襴衣。

畢竟此去不知袈裟有無,吉凶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七回 孫行者大鬧黑風山 觀世音收伏熊羆怪

話說孫行者一觔斗跳將起去,諕得那觀音院大小和尚並頭陀、幸童、道人等一個 個朝天禮拜道:「爺爺呀,原來是騰雲駕霧的神聖下界,怪道火不能傷。恨我那 個不識人的老剝皮使心用心,今日反害了自己。」三藏道:「列位請起,不須恨 了。這去尋著袈裟,萬事皆休﹔但恐找尋不著,我那徒弟性子有些不好,汝等性 命不知如何,恐一人不能脫也。」眾僧聞得此言,一個個提心弔膽,告天許願, 只要尋得袈裟,各全性命不題。

卻說孫大聖到空中,把腰兒扭了一扭,早來到黑風山上。住了雲頭,仔細看,果 然是座好山,況正值春光時節,但見: 萬壑爭流,千崖競秀。鳥啼人不見,花落樹猶香。雨過天連青壁潤,風來松捲翠 屏張。山草發,野花開,懸崖峭嶂﹔薜蘿生,佳木麗,峻嶺平崗。不遇幽人,那 尋樵子?澗邊雙鶴飲,石上野猿狂。矗矗堆螺排黛色,巍巍擁翠弄嵐光。

那行者正觀山景,忽聽得芳草坡前,有人言語。他卻輕步潛蹤,閃在那石崖之下 ,偷睛觀看。原來是三個妖魔,席地而坐:上首的是一條黑漢,左首下是一個道 人,右首下是一個白衣秀士。都在那裏高談闊論,講的是立鼎安爐,摶砂煉汞, 白雪黃芽,傍門外道。正說中間,那黑漢笑道:「後日是我母難之日,二公可光 顧光顧。」白衣秀士道:「年年與大王上壽,今年豈有不來之理?」黑漢道: 「我夜來得了一件寶貝,名喚錦襴佛衣,誠然是件玩好之物。我明日就以他為壽 ,大開筵宴,邀請各山道官,慶賀佛衣,就稱為佛衣會如何?」道人笑道:「妙 ,妙,妙。我明日先來拜壽,後日再來赴宴。」

行者聞得佛衣之言,定以為是他寶貝。他就忍不住怒氣,跳出石崖,雙手舉起金 箍棒,高叫道:「我把你這夥賊怪!你偷了我的袈裟,要做甚麼佛衣會?趁早兒 將來還我。」喝一聲「休走!」掄起棒,照頭一下。慌得那黑漢化風而逃,道人 駕雲而走,只把個白衣秀士一棒打死。拖將過來看處,卻是一條白花蛇怪。索性 提起來,捽做五七斷。徑入深山,找尋那個黑漢。轉過尖峰,抹過峻嶺,又見那 壁陡崖前,聳出一座洞府。但見那: 煙霞渺渺,松柏森森。煙霞渺渺采盈門,松柏森森青遶戶。橋踏枯槎木,峰巔繞 薜蘿。鳥啣紅蕊來雲壑,鹿踐芳叢上石臺。那門前時催花發,風送花香。臨堤綠 柳轉 黃鸝,傍岸夭桃翻粉蝶。雖然曠野不堪誇 ,卻賽蓬萊山下景。

行者到於門首,又見那兩扇石門關得甚緊。門上有一橫石板,明書六個大字,乃 「黑風山黑風洞」。即便掄棒,叫聲:「開門!」那裏面有把門的小妖,開了門 出來,問道:「你是何人,敢來擊吾仙洞?」行者罵道:「你個作死的孽畜!甚 麼個去處,敢稱仙洞?『仙』字是你稱的?快進去報與你那黑漢,教他快送老爺 的袈裟出來,饒你一窩性命。」小妖急急跑到裏面,報道:「大王,佛衣會做不 成了,門外有一個毛臉雷公嘴的和尚來討袈裟哩。」那黑漢被行者在芳草坡前趕 將來,卻才關了門,坐還未穩,又聽得那話,心中暗想道:「這廝不知是那裏來 的,這般無禮,他敢嚷上我的門來。」教取披掛,隨結束了,綽一桿黑纓槍,走 出門來。這行者閃在門外,執著鐵棒,睜睛觀看,只見那怪果生得兇險:     碗子鐵盔火漆光,烏金鎧甲亮輝煌。     皂羅袍罩風兜袖,黑綠絲絛穗長。     手執黑纓槍一桿,足 踏烏皮靴一雙。     眼晃金睛如掣電,正是山中黑風王。

行者暗笑道:「這廝真個如燒?的一般,築煤的無二,想必是在此處刷炭為生, 怎麼這等一身烏黑?」那怪厲聲高叫道:「你是個甚麼和尚,敢在我這裏大膽?」 行者執鐵棒,撞至面前,大?一聲道:「不要閑講,快還你老外公的袈裟來。」 那怪道:「你是那寺裏和尚?你的袈裟在那裏失落了,敢來我這裏索取?」行者 道:「我的袈裟在直北觀音院後方丈裏放著,只因那院裏失了火,你這廝趁鬨擄 掠,盜了來,要做佛衣會慶壽,怎敢抵賴?快快還我,饒你性命﹔若牙迸半個 『不』字,我推倒了黑風山,屣平了黑風洞,把你這一洞妖邪都碾為齏粉。」

那怪聞言,呵呵冷笑道:「你這個潑物,原來昨夜那火就是你放的。你在那方丈 屋上行兇招風,是我把一件袈裟拿來了,你待怎麼?你是那裏來的?姓甚名誰? 有多大手段,敢那等海口浪言。」行者道:「是你也認不得你老外公哩。你老外 公 乃大唐上國駕前御弟三藏法師之徒弟,姓孫,名悟空行者。若問老孫的手段 ,說出來,教你魂飛魄散,死在眼前。」那怪道:「我不曾會,你有甚麼手段, 說來我聽。」行者笑道:「我兒子,你站穩著,仔細聽之。我:     自小神通手段高,隨風變化逞英豪。     養性修真熬日月,跳出輪迴把命逃。     一點誠心曾訪道,靈臺山上採藥苗。     那山有個老仙長,壽年十萬八千高。     老孫拜他為師父,指我長生路一條。     他說身內有丹藥,外邊採取枉徒勞。     得傳大品天仙訣,若無根本實難熬。     回光內照寧心坐,身中日月坎離交。     萬事不思全寡慾,六根清淨體堅牢。     返老還童容易得,超凡入聖路非遙。     三年無漏成仙體,不同俗輩受煎熬。     十洲三島還遊戲,海角天涯轉一遭。     活該三百多餘歲,不得飛昇上九霄。     下海降龍真寶貝,才有金箍棒一條。     花果山前為帥首,水簾洞裏聚群妖。     玉皇大帝傳宣詔,封我齊天極品高。     幾番大鬧靈霄殿,數次曾偷王母桃。     天兵十萬來降我,層層密密布槍刀。     戰退天王歸上界,哪吒負痛領兵逃。     顯聖真君能變化,老孫硬賭跌平交。     道祖觀音同玉帝,南天門上看降妖。     卻被老君助一陣,二郎擒我到天曹。     將身綁在降妖柱,即命神兵把首梟。     刀砍鎚敲不得壞,又教雷打火來燒。     老孫其實有手段,全然不怕半分毫。     送在老君爐裏煉,六丁神火慢煎熬。     日滿開爐我跳出,手持鐵棒遶天跑。     縱橫到處無遮擋,三十三天鬧一遭。     我佛如來施法力,五行山壓老孫腰。     整整壓該五百載,幸逢三藏出唐朝。     吾今皈正西方去,轉上雷音見玉毫。 你去乾坤四海問一問,我是歷代馳名第一妖。」

那怪聞言笑道:「你原來是那鬧天宮的弼馬溫麼?」行者最惱的是人叫他弼馬溫 ,聽見這一聲,心中大怒,罵道:「你這賊怪!偷了袈裟不還,倒傷老爺。不要 走,看棍。」那黑漢側身躲過,綽長槍,劈手來迎。兩家這場好殺: 如意棒,黑纓槍,二人洞口逞剛強。分心劈臉刺,著臂照頭傷。這個橫丟陰棍手 ,那個直撚急三槍。白虎爬山來探爪,黃龍臥道轉身忙。噴彩霧,吐毫光,兩個 妖仙不可量。一個是修正齊天聖,一個是成精黑大王。這場山裏相爭處,只為袈 裟各不良。

那怪與行者鬥了十數回合,不分勝負,漸漸紅日當午。那黑漢舉槍架住鐵棒道: 「孫行者,咱兩個且收兵,等我進了膳來,再與你賭鬥。」行者道:「你這個孽 畜,教做漢子?好漢子,半日兒就要吃飯?似老孫在山根下,整壓了五百餘年, 也未曾嘗些湯水,那裏便餓哩?莫推故,休走,還我袈裟來,方讓你去吃飯。」 那怪虛幌一槍,撤身入洞,關了石門,收回小怪,且安排筵宴,書寫請帖,邀請 各山魔王慶會不題。

卻說行者攻門不開,也只得回觀音院。那本寺僧人已葬埋了那老和尚,都在方丈 裏伏侍唐僧。早齋已畢,又擺上午齋。正那裏添湯換水,只見行者從空降下,眾 僧禮拜,接入方丈,見了三藏。三藏道:「悟空,你來了?袈裟如何?」行者道 :「已有了根由。早是不曾冤了這些和尚,原來是那黑風山妖怪偷了。老孫 去 暗暗的尋他,只見他與一個白衣秀士、一個老道人,坐在那芳草坡前講話。也是 個不打自招的怪物,他忽然說出道:後日是他母難之日,邀請諸邪來做生日﹔夜 來得了一件錦襴佛衣,要以此為壽,作一大宴,喚做慶賞佛衣會。是老孫搶到面 前,打了一棍,那黑漢化風而走,道人也不見了,只把個白衣秀士打死,乃是一 條白花蛇成精。我又急急趕到他洞口,叫他出來與他賭鬥。他已承認了,是他拿 回。戰勾這半日,不分勝負。那怪回洞,卻要吃飯,關了石門,懼戰不出。老孫 卻來回看師父,先報此信。已是有了袈裟的下落,不怕他不還我。」

眾僧聞言,合掌的合掌,磕頭的磕頭,都念聲:「南無阿彌陀佛!今日尋著下落 ,我等方有了性命矣。」行者道:「你且休喜歡暢快,我還未曾到手,師父還未 曾出門哩。只等有了袈裟,打發得我師父好好的出門,才是你們的安樂處﹔若稍 有些須不虞,老孫可是好惹的主子!可曾有好茶飯與我師父吃?可曾有好草料喂 馬?」眾僧俱滿口答應道:「有,有,有,更不曾一毫待怠慢了老爺。」三藏道 :「自你去了這半日,我已吃過了三次茶湯,兩餐齋供了,他俱不曾敢慢我。但 只是你還盡心竭力去尋取袈裟回來。」行者道:「莫忙,既有下落,管情拿住這 廝,還你原物。放心,放心。」

正說處,那上房院主又整治素供,請孫老爺吃齋。行者卻吃了些須,復駕祥雲, 又去找尋。正行間,只 見一個小妖,左脅下夾著一個花梨木匣兒,從大路而來。 行者度他匣內必有甚麼柬札,舉起棒,劈頭一下,可憐不禁打,就打得似個肉餅 一般。卻拖在路傍,揭開匣兒觀看,果然是一封請帖。帖上寫著: 侍生熊羆頓首拜,啟上大闡金池老上人丹房:屢承佳惠,感激淵深。夜觀回祿之 難,有失救護,諒仙機必無他害。生偶得佛衣一件,欲作雅會,謹具花酌,奉扳 清賞。至期,千乞仙駕過臨一敘。是荷。先二日具。

行者見了,呵呵大笑道:「那個老剝皮,死得他一毫兒也不虧,他原來與妖精結 黨。怪道他也活了二百七十歲,想是那個妖精傳他些甚麼服氣的小法兒,故有此 壽。老孫還記得他的模樣,等我就變做那和尚,往他洞裏走走,看我那袈裟放在 何處。假若得手,即便拿回,卻也省力。」

好大聖,念動咒語,迎著風一變,果然就像那老和尚一般。藏了鐵棒,拽開步, 徑來洞口,叫聲:「開門!」那小妖開了門,見是這般模樣,急轉身報道:「大 王,金池長老來了。」那怪大驚道:「剛才差了小的去下簡帖請他,這時候還未 到那裏哩,如何他就來得這等迅速?想是小的不曾撞著他,斷是孫行者呼他來討 袈裟的。管事的,可把佛衣藏了,莫教他看見。」

行者進了前門,但見那天井中松篁交翠,桃李爭妍,叢叢花發,簇簇蘭香,卻也 是個洞天之處。又見那二門上有一聯對子,寫著:「靜隱深山無俗慮﹔幽居仙洞 樂天真。」行者暗道:「這廝也是個脫垢離塵,知命的怪物。」入門裏,往前又 進,到於三層門裏,都是些畫棟雕梁,明窗彩戶。只見那黑漢子穿的是黑綠紵絲 袢襖,罩一領鴉青花綾披風,戴一頂烏角軟巾,穿一雙麂皮皂靴。見行者進來, 整頓衣巾,降階迎接道:「金池老友,連日欠親。請坐,請坐。」行者以禮相見 。見畢而坐,坐定而茶。茶罷,妖精欠身道:「適有小簡奉啟,後日一敘,何老 友今日就下顧也?」行者道:「正來進拜,不期路遇華翰,見有佛衣雅會,故此 急急奔來,願求見見。」那怪笑道:「老友差矣。這袈裟本是唐僧的,他在你處 住錫,你豈不曾看見,反來就我看看?」行者道:「貧僧借來,因夜晚還不曾展 看,不期被大王取來。又被火燒了荒山,失落了家私。那唐僧的徒弟又有些驍勇 ,亂忙中,四下裏都尋覓不見。原來是大王的洪福收來,故特來一見。」

正講處,只見有一個巡山的小妖來報道:「大王,禍事了,下請書的小校被孫行 者打死在大路傍邊,他綽著經兒,變化做金池長老,來騙佛衣也。」那怪聞言, 暗道:「我說那長老怎麼今日就來,又來得迅速,果然是他。」急縱身,拿過槍 來,就刺行者。行者耳朵裏急掣出棍子,現了本相,架住槍尖,就在他那中廳裏 跳出,自天井中鬥到前門外。諕得那洞裏群魔都喪膽,家間老幼盡無魂。這場在 山頭好賭鬥,比前番更是不同。好殺: 那猴王膽大充和尚,這黑漢心靈隱佛衣。語去言來機會巧,隨機應變不差池。袈 裟欲見無由見,寶貝玄微真妙微。小怪巡山言禍事,老妖發怒顯神威。翻身打出 黑風洞,槍棒爭持辨是非。棒架長槍聲響喨,槍迎鐵棒放光輝。悟空變化人間少 ,妖怪神通世上稀。這個要把佛衣來慶壽,那個不得袈裟肯善歸?這番苦戰難分 手,就是活佛臨凡也解不 得圍。

他兩個從洞口打上山頭,自山頭殺在雲外,吐霧噴風,飛砂走石,只鬥到紅日沉 西,不分勝敗。那怪道:「姓孫的,你且住了手,今日天晚,不好相持。你去, 你去,待明早來,與你定個死活。」行者叫道:「兒子莫走,要戰便像個戰的, 不可以天晚相推。」看他沒頭沒臉的,只情使棍子打來。這黑漢又化陣清風,轉 回本洞,緊閉石門不出。

行者卻無計策奈何,只得也回觀音院裏,按落雲頭,道聲:「師父。」那三藏眼 兒巴巴的正望他哩,忽見到了面前,甚喜﹔又見他手裏沒有袈裟,又懼。問道: 「怎麼這番還不曾有袈裟來?」行者袖中取出個簡帖兒來,遞與三藏道:「師父 ,那怪物與這死的老剝皮原是朋友。他著一個小妖送此帖來,還請他去赴佛衣會 。是老孫就把那小妖打死,變做那老和尚,進他洞去,騙了一鍾茶吃。欲問他討 袈裟看看,他不肯拿出。正坐間,忽被一個甚麼巡山的走了風信,他就與我打將 起來。只鬥到這早晚,不分上下。他見天晚,閃回洞去,緊閉石門。老孫無奈, 也暫回來。」三藏道:「你手段比他何如?」行者道:「我也硬不多兒,只戰個 手平。」

三藏才看了簡帖,又遞與那院主道:「你師父敢莫也是妖精麼?」那院主慌忙跪 下道:「老爺,我師父是人。只因那黑大王修成人道,常來寺裏與我師父講經, 他傳了我師父些養神服氣之術,故以朋友相稱。」行者道:「這夥和尚沒甚妖氣 ,他一個個頭圓頂天,足方履地,但比老孫肥胖長大些兒,非妖精也。你看那帖 兒上寫著『侍生熊羆』,此物必定是個黑熊成精。」三藏道:「我聞得古人云: 『熊與猩猩相類。』都是獸類。他卻怎麼成精?」行者笑道:「老孫是獸類,見 做了齊天大聖,與他何異?大抵世間之物,凡有九竅者,皆可以修行成仙。」三 藏又道:「你才說他本事與你手平,你卻怎生得勝,取我袈裟回來?」行者道: 「莫管,莫管,我有處治。」

商議間,眾僧擺上晚齋,請他師徒們吃了。三藏教掌燈,仍去前面禪堂安歇。眾 僧都挨牆倚壁,苫搭窩棚 ,各各睡下,只把後方丈讓與那上下院主安 身。此時 夜靜,但見: 銀河現影,玉宇無塵。滿天星燦爛,一水浪收痕。萬籟聲寧,千山鳥絕。溪邊漁 火息,塔上佛燈昏。昨夜闍黎鐘鼓響,今宵一遍哭聲聞。

是夜在禪堂歇宿。那三藏想著袈裟,那裏得穩睡?忽翻身見窗外透白,急起叫道 :「悟空,天明了,快尋袈裟去。」行者一骨魯跳將起來,一見眾僧侍立,供奉 湯水,行者道:「你等用心伏侍我師父,老孫去也。」三藏下床,扯住道:「你 往那裏去?」行者道:「我想這樁事都是觀音菩薩沒理,他有這個禪院在此,受 了這裏人家香火,又容那妖精鄰住。我去南海尋他,與他講一講,教他親來問妖 精討袈裟還我。」三藏道:「你這去,幾時回來?」行者道:「時少只在飯罷, 時多只在晌午,就成功了。那些和尚可好伏侍,老孫去也。」

說聲去,早已無蹤。須臾間到了南海,停雲觀看。但見那: 汪洋海遠,水勢連天。祥光籠宇宙,瑞氣照山川。千層雪浪吼青霄,萬疊煙波滔 白晝。水飛四野,浪滾週遭。水飛四野振轟雷,浪滾週遭鳴霹靂。休言水勢,且 看中間。五色朦朧寶疊山,紅黃紫皂綠和藍。才見觀音真勝境,試看南海落伽山 。好去處,山峰高聳,頂透虛空。中間有千樣奇花,百般瑞草。風搖寶樹,日映 金蓮。觀音殿,瓦蓋琉璃﹔潮音洞,門鋪玳瑁。綠楊影裏語鸚哥,紫竹林中啼孔 雀。羅紋石上,護法威嚴﹔瑪瑙灘前,木叉雄壯。這行者觀不盡那異景非常,徑 直按雲頭,到竹林之下。早有諸天迎接道:「菩薩前者對眾言大聖歸善,甚是宣 揚。今保唐僧,如何得暇到此?」行者道:「因保唐僧,路逢一事,特見菩薩, 煩為通報。」諸天遂來洞口報知,菩薩喚入。行者遵法而行,至寶蓮臺下拜了。 菩薩問曰:「你來何幹?」行者道:「我師父路遇你的禪院,你受了人間香火, 容一個黑熊精在那裏鄰住,著他偷了我師父袈裟,屢次取討不與,今特來問你要 的。」菩薩道:「這猴子說話,這等無狀。既是熊精偷了你的袈裟,你怎來問我 取討?都是你這個孽猴大膽,將寶貝賣弄,拿與小人看見,你卻又行兇,喚風發 火,燒了我的留雲下院,反來我處放刁。」行者見菩薩說出這話,知他曉得過去 未來之事,慌忙禮拜道:「菩薩,乞恕弟子之罪,果是這般這等。但恨那怪物不 肯與我袈裟,師父又要念那話兒咒語,老孫忍不得頭疼,故此來拜煩菩薩。望菩 薩慈悲之心,助我去拿那妖精,取衣西進也。」菩薩道:「那怪物有許多神通, 卻也不亞於你。也罷,我看唐僧面上,和你去走一遭。」行者聞言,謝恩再拜。 即請菩薩出門,遂同駕祥雲,早到黑風山,墜落雲頭,依路找洞。

正行處,只見那山坡前走出一個道人,手拿著一個玻璃盤兒,盤內安著兩粒仙丹 ,往前正走。被行者撞個滿懷,掣出棒,就照頭一下,打得腦裏漿流出,腔中血 迸攛。菩薩大驚道:「你這個猴子,還是這等放潑。他又不曾偷你袈裟,又不與 你相識,又無甚冤仇,你怎麼就將他打死?」行者道:「菩薩,你認他不得,他 是那黑熊精的朋友。他昨日和一個白衣秀士,都在芳草坡前坐講。後日是黑精的 生日,請他們來慶佛衣會。今日他先來拜壽,明日來慶佛衣會。所以我認得,定 是今日替那妖去上壽。」菩薩說:「既是這等說來,也罷。」行者才去把那道人 提起來看,卻是一隻蒼狼。傍邊那個盤兒底下卻 有字,刻道「凌虛子製」。

行者見了,笑道:「造化,造化,老孫也是便益,菩薩也是省力。這怪叫做不打 自招,那怪教他今日了劣。」菩薩說道:「悟空,這教怎麼說?」行者道:「菩 薩,我悟空有一句話兒,叫做將計就計,不知菩薩可肯依我 ?」菩薩道:「你 說。」行者說道:「菩薩,你看這盤兒中是兩粒仙丹,便是我們與那妖魔的贄見 ﹔這盤兒後面刻的四個字,說『凌虛子製』,便是我們與那妖魔的勾頭。菩薩若 要依得我時,我好替你作個計較,也就不須動得干戈,也不須勞得征戰,妖魔眼 下遭瘟,佛衣眼下出現﹔菩薩要不依我時,菩薩往西,我悟空往東,佛衣只當相 送,唐三藏只當落空。」菩薩笑道:「這猴熟嘴。」行者道:「不敢,倒是一個 計較。」菩薩說:「你這計較怎說?」行者道:「這盤上刻那『凌虛子製』,想 這道人就叫做凌虛子。菩薩,你要依我時,可就變做這個道人,我把這丹吃了一 粒,變上一粒,略大些兒。菩薩,你就捧了這個盤兒、兩粒仙丹,去與那妖上壽 ,把這丸大些的讓與那妖。待那妖一口吞之,老孫便於中取事:他若不肯獻出佛 衣,老孫將他肚腸就也織將一件出來。」菩薩沒法,只得也點點頭兒依他。行者 笑道:「如何?」

爾時菩薩迺以廣大慈悲,無邊法力,億萬化身,以心會意,以意會身,恍惚之間

,變作凌虛仙子:

    鶴氅仙風颯,飄颻欲步虛。

    蒼顏松柏老,秀色古今無。

    去去還無住,如如自有殊。

    總來歸一法,只是隔郛軀。

行者看道:「妙呵,妙呵!還是妖精菩薩,還是菩薩妖精?」菩薩笑道:「悟空

,菩薩、妖精,總是一念﹔若論本來,皆屬無有。」行者心下頓悟,轉身卻就變

做一粒仙丹:

    走盤無不定,圓明未有方。

    三三勾漏合,六六少翁商。

    瓦鑠黃金焰,牟尼白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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