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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 to favorite Journey to the West (西游记) – Wu Cheng'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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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宮五府回官宰,四海三江罷釣綸。

    兩座樓頭鐘鼓響,一輪明月滿乾坤。

那長老在馬上遙觀,只見那山凹裏有樓臺疊疊,殿閣重重。三藏道:「徒弟,此

時天色已晚,幸得那壁廂有樓閣不遠,想必是庵觀寺院,我們都到那裏借宿一

宵,明日再行罷。」行者道:「師父說得是。不要忙,等我且看好歹如何。」那

大聖跳在空中,仔細觀看,果然是座山門。但見:

    八字磚牆泥紅粉,兩邊門上釘金釘。

    疊疊樓臺藏嶺畔,層層宮闕隱山中。

    萬佛閣對如來殿,朝陽樓應大雄門。

    七層塔屯雲宿霧,三尊佛神現光榮。

    文殊臺對伽藍舍,彌勒殿靠大慈廳。

    看山樓外青光舞,步虛閣上紫雲生。

    松關竹院依依綠,方丈禪堂處處清。

    雅雅幽幽供樂事,川川道道喜迴迎。

    參禪處有禪僧講,演樂房多樂器鳴。

    妙高臺上曇花墜,說法壇前貝葉生。

    正是那林遮三寶地,山擁梵王宮。

    半壁燈煙光閃灼,一行香靄霧朦朧。

孫大聖按下雲頭,報與三藏道:「師父,果然是一座寺院,卻好借宿,我們去 來。」

這長老放開馬,一直前來,徑到了山門之外。行者道:「師父,這一座是甚麼 寺?」三藏道:「我的馬蹄才然停住,腳尖還未出鐙,就問我是甚麼寺,好沒分 曉。」行者道:「你老人家自幼為僧,須曾講過儒書,方才去演經法,文理皆 通,然後受唐王的恩宥。門上有那般大字,如何不認得?」長老罵道:「潑猢 猻!說話無知。我才面西催馬,被那太陽影射,奈何門雖有字,又被塵垢朦朧, 所以未曾看見。」行者聞言,把腰兒躬一躬,長了二丈餘高,用手展去灰塵, 道:「師父,請看。」上有五個大字,乃是「敕建寶林寺」。行者收了法身, 道:「師父,這寺裏誰進去借宿?」三藏道:「我進去。你們的嘴臉醜陋,言語 粗疏,性剛氣傲,倘或衝撞了本處僧人,不容借宿,反為不美。」行者道:「既 如此,請師父進去,不必多言。」

那長老卻丟了錫杖,解下斗篷,整衣合掌,徑入山門。只見兩邊紅漆欄杆裏面, 高坐著一對金剛,裝塑的威儀惡醜: 一個鐵面鋼鬚似活容,一個燥眉圜眼若玲瓏。左邊的拳頭骨突如生鐵,右邊的手 掌崚嶒賽赤銅。金甲連環光燦爛,明盔繡帶映飄風。西方真個多供佛,石鼎中間 香火紅。

三藏見了,點頭長嘆道:「我那東土,若有人也將泥胎塑這等大菩薩,燒香供養 呵,我弟子也不去西天去矣。」正嘆息處,又到了二層山門之內。見有四大天王 之像,乃是持國、多聞、增長、廣目,按東北西南風調雨順之意。進了二層門 裏,又見有喬松四樹,一樹樹翠蓋蓬蓬,卻如傘狀。忽抬頭,乃是大雄寶殿。那 長老合掌皈依,舒身下拜。拜罷起來,轉過佛臺,到於後門之下。又見有倒座觀 音普度南海之像。那壁上都是良工巧匠裝塑的那些蝦、魚、蟹、鱉,出頭露尾, 跳海水波潮耍子。長老又點頭三五度,感嘆萬千聲道:「可憐呵!鱗甲眾生都拜 佛,為人何不肯修行?」

正讚嘆間,又見三門裏走出一個道人。那道人忽見三藏相貌稀奇,丰姿非俗,急 趨步上前施禮道:「師父那裏來的?」三藏道:「弟子是東土大唐駕下差來,上 西天拜佛求經的。今到寶方,天色將晚,告借一宿。」那道人道:「師父莫怪, 我做不得主,我是這裏掃地、撞鐘、打勤勞的道人。裏面還有個管家的老師父 哩,待我進去稟他一聲。他若留你,我就出來奉請﹔若不留你,我卻不敢羈 遲。」三藏道:「累及你了。」

那道人急到方丈報道:「老爺,外面有個人來了。」那僧官即起身,換了衣服, 按一按毘盧帽,披上袈裟,急開門迎接,問道人:「那裏人來?」道人用手指定 道:「那正殿後邊不是一個人?」那三藏光著一個頭,穿一領二十五條達摩衣, 足下登一雙拖泥帶水的達公鞋,斜倚在那後門首。僧官見了,大怒道:「道人少 打!你豈不知我是僧官,但只有城上來的士夫降香,我方出來迎接?這等個和 尚,你怎麼多虛少實,報我接他?看他那嘴臉,不是個誠實的,多是雲遊方上 僧,今日天晚,想是要來借宿。我們方丈中,豈容他打攪?教他往前廊下蹲罷 了,報我怎麼?」抽身轉去。

長老聞言,滿眼垂淚道:「可憐,可憐!這才是人離鄉賤。我弟子從小兒出家, 做了和尚,又不曾拜懺吃葷生歹意,看經懷怒壞禪心﹔又不曾丟瓦拋磚傷佛殿, 阿羅臉上剝真金。噫!可憐呵!不知是那世裏觸傷天地,教我今生常遇不良人。 ──和尚,你不留我們宿便罷了,怎麼又說這等憊懶話,教我們在前道廊下去 蹲?此話不與行者說還好,若說了,那猴子進來,一頓鐵棒,把孤拐都打斷你 的。」長老道:「也罷,也罷。常言道:『人將禮樂為先。』我且進去問他一 聲,看他意下如何?」

那師父踏腳跡,跟他進方丈門裏。只見那僧官脫了衣服,氣呼呼的坐在那裏,不 知是念經,又不知是與人家寫法事,見那桌案上有些紙劄堆積。唐僧不敢深入, 就立於天井裏,躬身高叫道:「老院主,弟子問訊了。」那和尚就有些不耐煩他 進裏邊來的意思,半答不答的還了個禮,道:「你是那裏來的?」三藏道:「弟 子乃東土大唐駕下差來,上西天拜活佛求經的。經過寶方,天晚,求借一宿,明 日不犯天光就行了。萬望老院主方便方便。」那僧官才欠起身來道:「你是那唐 三藏麼?」三藏道:「不敢,弟子便是。」僧官道:「你既往西天取經,怎麼路 也不會走?」三藏道:「弟子更不曾走貴處的路。」他道:「正西去,只有四五 里遠近,有一座三十里店,店上有賣飯的人家,方便好宿。我這裏不便,不好留 你們遠來的僧。」三藏合掌道:「院主,古人有云:『庵觀寺院,都是我方上人 的館驛,見山門就有三升米分。』你怎麼不留我,卻是何情?」僧官怒聲叫道: 「你這遊方的和尚,便是有些油嘴油舌的說話。」三藏道:「何為油嘴油舌?」 僧官道:「古人云:『老虎進了城,家家都閉門。雖然不咬人,日前壞了名。』」 三藏道:「怎麼『日前壞了名』?」他道:「向年有幾眾行腳僧,來於山門口坐 下。是我見他寒薄,一個個衣破鞋無,光頭赤腳,我嘆他那般襤褸,即忙請入方 丈,延之上坐,款待了齋飯,又將故衣各借一件與他,就留他住了幾日。怎知他 貪圖自在衣食,更不思量起身,就住了七八個年頭。住便也罷,又幹出許多不公 的事來。」三藏道:「有甚麼不公的事?」僧官道:「你聽我說: 閑時沿牆拋瓦,悶來壁上扳釘。冷天向火折窗櫺。夏日拖門攔徑。  幡布扯為 腳帶,牙香偷換蔓菁。常將琉璃把油傾。奪碗奪鍋賭勝。」

三藏聽言,心中暗道:「可憐呵!我弟子可是那等樣沒脊骨的和尚?」欲待要 哭,又恐那寺裏的老和尚笑他,但暗暗扯衣揩淚,忍氣吞聲,急走出去,見了三 個徒弟。那行者見師父面上含怒,向前問:「師父,寺裏和尚打你來?」唐僧 道:「不曾打。」八戒說:「一定打來﹔不是,怎麼還有些哭包聲?」那行者 道:「罵你來?」唐僧道:「也不曾罵。」行者道:「既不曾打,又不曾罵,你 這般苦惱怎麼?好道是思鄉哩?」唐僧道:「徒弟,他這裏不方便。」行者笑 道:「這裏想是道士?」唐僧怒道:「觀裏才有道士,寺裏只是和尚。」行者 道:「你不濟事。但是和尚,即與我們一般。常言道:『既在佛會下,都是有緣 人。』你且坐,等我進去看看。」

好行者,按一按頂上金箍,束一束腰間裙子,執著鐵棒,徑到大雄寶殿上,指著 那三尊佛像道:「你本是泥塑金裝假像,內裏豈無感應?我老孫保領大唐聖僧往 西天拜佛求取真經,今晚特來此處投宿,趁早與我報名﹔假若不留我等,就一頓 棍打碎金身,教你還現本相泥土。」

這大聖正在前邊發狠,搗叉子亂說,只見一個燒晚香的道人點了幾枝香,來佛前 爐裏插。被行者咄的一聲,諕了一跌﹔爬起來看見臉,又是一跌﹔嚇得滾滾蹡 蹡,跑入方丈裏,報道:「老爺,外面有個和尚來了。」那僧官道:「你這夥道 人都少打。一行說教他往前廊下去蹲,又報甚麼?再說打二十。」道人說:「老 爺,這個和尚比那個和尚不同:生得惡躁,沒脊骨。」僧官道:「怎的模樣?」 道人道:「是個圓眼睛,查耳朵,滿面毛,雷公嘴。手執一根棍子,咬牙狠狠 的,要尋人打哩。」僧官道:「等我出去看。」

他即開門,只見行者撞進來了。真個生得醜陋:七高八低孤拐臉,兩隻黃眼睛, 一個磕額頭,獠牙往外生。就像屬螃蟹的,肉在裏面,骨在外面。那老和尚慌得 把方丈門關了。行者趕上,撲的打破門扇,道:「趕早將乾淨房子打掃一千間, 老孫睡覺。」僧官躲在房裏,對道人說:「怪他生得醜麼,原來是說大話折作的 這般嘴臉。我這裏連方丈、佛殿、鐘鼓樓、兩廊,共總也不上三百間,他卻要一 千間睡覺,卻打那裏來?」道人說:「師父,我也是嚇破膽的人了,憑你怎麼答 應他罷。」那僧官戰索索的高叫道:「那借宿的長老,我這小荒山不方便,不敢 奉留,往別處去宿罷。」

行者將棍子變得盆來粗細,直壁壁的豎在天井裏,道:「和尚,不方便,你就搬 出去。」僧官道:「我們從小兒住的寺,師公傳與師父,師父傳與我輩,我輩要 遠繼兒孫。他不知是那裏勾當,冒冒失失的,教我們搬哩。」道人說:「老爺, 十分不尷尬,搬出去也罷,扛子打進門來了。」僧官道:「你莫胡說,我們老少 眾人四五百名和尚,往那裏搬?搬出去,卻也沒處住。」行者聽見道:「和尚, 沒處搬,便著一個出來打樣棍。」老和尚叫道人:「你出去與我打個樣棍來。」 那道人慌了道:「爺爺呀,那等個大杠子,教我去打樣棍?」老和尚道: 「『養軍千日,用軍一朝。』你怎麼不出去?」道人說:「那杠子莫說打來,若 倒下來,壓也壓個肉泥。」老和尚道:「也莫要說壓,只道豎在天井裏,夜晚間 走路,不記得呵,一頭也撞個大窟窿。」道人說:「師父,你曉得這般重,卻教 我出去打甚麼樣棍?」他自家裏面轉鬧起來。

行者聽見道:「是也禁不得,假若就一棍打殺一個,我師父又怪我行兇了。且等 我另尋一個甚麼打與你看看。」忽抬頭,只見方丈門外有一個石獅子,卻就舉起 棍來,乒乓一下,打得粉亂麻碎。那和尚在窗眼兒裏看見,就嚇得骨軟觔麻,慌 忙往床下拱﹔道人就往鍋門裏鑽,口中不住叫:「爺爺,棍重,棍重,禁不得, 方便,方便!」行者道:「和尚,我不打你。我問你:這寺裏有多少和尚?」僧 官戰索索的道:「前後是二百八十五房頭,共有五百個有度牒的和尚。」行者 道:「你快去把那五百個和尚都點得齊齊整整,穿了長衣服出去,把我那唐朝的 師父接進來,就不打你了。」僧官道:「爺爺,若是不打,便抬也抬進來。」行 者道:「趁早去。」僧官叫道人:「你莫說嚇破了膽,就是嚇破了心,便也去與 我叫這些人來,接唐僧老爺爺來。」

那道人沒奈何,捨了性命,不敢撞門,從後邊狗洞裏鑽將出去,徑到正殿上,東 邊打鼓,西邊撞鐘。鐘鼓一齊響處,驚動了兩廊大小僧眾,上殿問道:「這早還 不晚哩,撞鐘打鼓做甚?」道人說:「快換衣服,隨老師父排班,出山門外,迎 接唐朝來的老爺。」那眾和尚真個齊齊整整,擺班出門迎接。有的披了袈裟﹔有 的著了偏衫﹔無的穿著個一口鐘直裰﹔十分窮的,沒有長衣服,就把腰裙接起兩 條披在身上。行者看見道:「和尚,你穿的是甚麼衣服?」和尚見他醜惡,道: 「爺爺,不要打,等我說。這是我們城中化的布,此間沒有裁縫,是自家做的個 一裹窮。」

行者聞言暗笑,押著眾僧,出山門外跪下。那僧官磕頭高叫道:「唐老爺,請方 丈裏坐。」八戒看見道:「師父老大不濟事,你進去時,淚汪汪,嘴上掛得油 瓶。師兄怎麼就有此獐智,教他們磕頭來接?」三藏道:「你這個獃子,好不曉 禮。常言道:『鬼也怕惡人哩。』」唐僧見他們磕頭禮拜,甚是不過意,上前 叫:「列位請起。」眾僧叩頭道:「老爺若和你徒弟說聲方便,不動杠子,就跪 一個月也罷。」唐僧叫:「悟空,莫要打他。」行者道:「不曾打﹔若打,這會 已打斷了根矣。」那些和尚卻才起身,牽馬的牽馬,挑擔的挑擔,抬著唐僧,馱 著八戒,挽著沙僧,一齊都進山門裏去,卻到後面方丈中,依敘坐下。

眾僧卻又禮拜。三藏道:「院主請起,再不必行禮,作踐貧僧,我和你都是佛門 弟子。」僧官道:「老爺是上國欽差,小和尚有失迎接。今到荒山,奈何俗眼不 識尊儀,與老爺邂逅相逢。動問老爺:一路上是吃素?是吃葷?我們好去辦 飯。」三藏道:「吃素。」僧官道:「徒弟,這個爺爺好的吃葷。」行者道: 「我們也吃素,都是胎裏素。」那和尚道:「爺爺呀,這等兇漢也吃素?」有一 個膽量大的和尚,近前又問:「老爺既然吃素,煮多少米的飯方彀吃?」八戒 道:「小家子和尚,問甚麼?一家煮上一石米。」那和尚都慌了,便去刷洗鍋 灶,各房中安排茶飯。高掌明燈,調開桌椅,管待唐僧。

師徒們都吃罷了晚齋,眾僧收拾了家火。三藏稱謝道:「老院主,打攪寶山 了。」僧官道:「不敢,不敢。怠慢,怠慢。」三藏道:「我師徒卻在這裏安 歇?」僧官道:「老爺不要忙,小和尚自有區處。」叫:「道人,那壁廂有幾個 人聽使令的?」道人說:「師父,有。」僧官吩咐道:「你們著兩個去安排草 料,與唐老爺喂馬。著幾個去前面把那三間禪堂,打掃乾淨鋪設床帳,快請老爺 安歇。」

那些道人聽命,各各整頓齊備,卻來請唐老爺安寢。他師徒們牽馬挑擔,出方 丈,徑至禪堂門首看處,只見那裏面燈火光明,兩梢間鋪著四張藤屜床。行者見 了,喚那辦草料的道人,將草料抬來,放在禪堂裏面,拴下白馬,教道人都出 去。三藏坐在中間。燈下,兩班兒立五百個和尚,都伺候著,不敢撤離。三藏欠 身道:「列位請回,貧僧好自在安寢也。」眾僧決不敢退。僧官上前,吩咐大 眾:「伏侍老爺安置了再回。」三藏道:「即此就是安置了,都就請回。」眾人 卻才敢散去訖。

唐僧舉步出門小解,只見明月當天,叫:「徒弟。」行者、八戒、沙僧都出來侍

立。因感這月清光皎潔,玉宇深沉,真是一輪高照,大地分明。對月懷歸,口占

一首古風長篇。詩云:

    皓魄當空寶鏡懸,山河搖影十分全。

    瓊樓玉宇清光滿,冰鑑銀盤爽氣旋。

    萬里此時同皎潔,一年今夜最明鮮。

    渾如霜餅離滄海,卻似冰輪掛碧天。

    別館寒窗孤客悶,山村野店老翁眠。

    乍臨漢苑驚秋鬢,才到秦樓促晚奩。

    庾亮有詩傳晉史,袁宏不寐泛江船。

    光浮杯面寒無力,清映庭中健有仙。

    處處窗軒吟白雪,家家院宇弄冰弦。

    今宵靜玩來山寺,何日相同返故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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