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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 to favorite Journey to the West (西游记) – Wu Cheng'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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獃子一味粗夯,顯手段,那有憐香惜玉之心,舉著鈀,不分好歹,趕上前亂築。 那怪慌了手腳,那裏顧甚麼羞恥,只是性命要緊,隨用手侮著羞處,跳出水來, 都跑在亭子裏站立,作出法來:臍孔中骨都都冒出絲繩,瞞天搭了個大絲篷,把 八戒罩在當中。那獃子忽抬頭,不見天日,即抽身往外便走,那裏舉得腳步。原 來放了絆腳索,滿地都是絲繩,動動腳,跌個躘踵;左邊去,一個面磕地;右邊 去,一個倒栽蔥;急轉身,又跌了個嘴搵地;忙爬起,又跌了個豎蜻蜓。也不知 跌了多少跟頭,把個獃子跌得身麻腳軟,頭暈眼花,爬也爬不動,只睡在地下呻 吟。

那怪物卻將他困住,也不打他,也不傷他,一個個跳出門來,將絲篷遮住天光, 各回本洞。到了石橋上站下,念動真言,霎時間,把絲篷收了,赤條條的跑入洞 裏,侮著那話,從唐僧面前笑嘻嘻的跑過去。走入石房,取幾件舊衣穿了,徑至 後門口立定,叫:「孩兒們何在?」原來那妖精一個有一個兒子,卻不是他養 的,都是他結拜的乾兒子。有名叫做蜜、螞、蠦、班、蜢、蜡、蜻:蜜是蜜蜂, 螞是螞蜂,蠦是蠦蜂,班是班毛,蜢是牛蜢,蜡是抹蜡,蜻是蜻蜓。原來那妖精 幔天結網,擄住這七般蟲蛭,卻要吃他。古云:「禽有禽言,獸有獸語。」當時 這些蟲哀告饒命,願拜為母。遂此春採百花供怪物,夏尋諸卉孝妖精。忽聞一聲 呼喚,都到面前,問:「母親有何使令?」眾怪道:「兒呵,早間我們錯惹了唐 朝來的和尚,才然被他徒弟攔在池裏,出了多少醜,幾乎喪了性命。汝等努力, 快出門前去退他一退。如得勝後,可到你舅舅家來會我。」那些怪既得逃生,往 他師兄處,孽嘴生災不題。你看這些蟲蛭,一個個摩拳擦掌,出來迎敵。

卻說八戒跌得昏頭昏腦,猛抬頭,見絲篷絲索俱無,他才一步一探,爬將起來, 忍著疼,找回原路。見了行者,用手扯住道:「哥哥,我的頭可腫,臉可青麼?」 行者道:「你怎的來?」八戒道:「我被那廝將絲繩罩住,放了絆腳索,不知跌 了多少跟頭,跌得我腰駝背折,寸步難移。卻才絲篷索子俱空,方得了性命回來 也。」沙僧見了道:「罷了,罷了,你闖下禍來也,那怪一定往洞裏去傷害師 父。我等快去救他。」

行者聞言,急拽步便走;八戒牽著馬。急急來到莊前,但見那石橋上有七個小妖 兒擋住道:「慢來,慢來,吾等在此。」行者看了道:「好笑,乾淨都是些小人 兒。長的也只有二尺五六寸,不滿三尺;重的也只有八九斤,不滿十斤。」喝 道:「你是誰?」那怪道:「我乃七仙姑的兒子。你把我母親欺辱了,還敢無 知,打上我門。不要走,仔細。」好怪物,一個個亂打將來。八戒本是跌惱了的 性子,又見那夥蟲蛭小巧,就發狠舉鈀來築。那些怪見獃子兇猛,一個個現了本 像,飛將起去,叫聲:「變!」須臾間,一個變十個,十個變百個,百個變千 個,千個變萬個,個個都變成無窮之數。只見:     滿天飛抹蜡,遍地舞蜻蜓。     蜜螞追頭額,蠦蜂扎眼睛。     班毛前後咬,牛蜢上下叮。     撲面漫漫黑,翛翛神鬼驚。

八戒慌了道:「哥呵,只說經好取,西方路上,蟲兒也欺負人哩。」行者道: 「兄弟,不要怕,快上前打。」八戒道:「撲頭撲臉,渾身上下,都叮有十數層 厚,卻怎麼打?」行者道:「沒事,沒事,我自有手段。」沙僧道:「哥呵,有 甚手段,快使出來罷,一會子光頭上都叮腫了。」

好大聖,拔了一把毫毛,嚼得粉碎,噴將出去,即變做些黃、麻、、白、鵰、 魚、鷂。八戒道:「師兄,又打甚麼市語,黃呵、麻呵哩?」行者道:「你不 知。黃是黃鷹,麻是麻鷹,是鷹,白是白鷹,鵰是鵰鷹,魚是魚鷹,鷂是鷂鷹。 那妖精的兒子是七樣蟲,我的毫毛是七樣鷹。」鷹最能嗛蟲,一嘴一個,爪打翅 敲,須臾,打得罄盡,滿空無跡,地積尺餘。

三兄弟方才闖過橋去,徑入洞裏,只見老師父吊在那裏哼哼的哭哩。八戒近前 道:「師父,你是要來這裏吊了耍子,不知作成我跌了多少跟頭哩。」沙僧道: 「且解下師父再說。」行者即將繩索挑斷,放下師父。問道:「妖精那裏去了?」 唐僧道:「那七個都赤條條的往後邊叫兒子去了。」行者道:「兄弟們,跟我來 尋去。」

三人各持兵器,往後園裏尋處,不見蹤跡。都到那桃李樹上尋遍不見。八戒道: 「去了,去了。」沙僧道:「不必尋他,等我扶師父去也。」弟兄們復來前面, 請唐僧上馬。八戒道:「你們扶師父走著,等老豬一頓鈀築倒他這房子,教他來 時沒處安身。」行者笑道:「築還費力,不若尋些柴來,與他個斷根罷。」好獃 子,尋了些朽松、破竹、乾柳、枯藤,點上一把火,烘烘的都燒得乾淨。師徒卻 才放心前來。

咦!畢竟這去,不知那怪的吉凶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三回 情因舊恨生災毒 心主遭魔幸破光

話說孫大聖扶持著唐僧,與八戒、沙僧奔上大路,一直西來。不半晌,忽見一處 樓閣重重,宮殿巍巍。唐僧勒馬道:「徒弟,你看那是個甚麼去處?」行者舉頭 觀看,忽然見: 山環樓閣,溪遶亭臺。門前雜樹密森森,宅外野花香豔豔。柳間棲白鷺,渾如煙 裏玉無瑕;桃內囀黃鶯,卻是火中金有色。雙雙野鹿,忘情閑踏綠莎茵;對對山 禽,飛語高鳴紅樹杪。真如劉阮天台洞,不亞神仙閬苑家。

行者報道:「師父,那所在也不是王侯第宅,也不是豪富人家,卻像一個庵觀寺 院。到那裏方知端的。」三藏聞言,加鞭促馬。師徒們來至門前觀看,門上嵌著 一塊石板,上有「黃花觀」三字。三藏下馬。八戒道:「黃花觀乃道士之家,我 們進去會他一會也好,他與我們衣冠雖別,修行一般。」沙僧道:「說得是。一 則進去看看景致,二來也當撒貨頭口。看方便處,安排些齋飯,與師父吃。」

長老依言,四眾共入。但見二門上有一對春聯:「黃芽白雪神仙府;瑤草琪花羽 士家。」行者笑道:「這個是燒茅煉藥,弄爐火,提罐子的道士。」三藏捻他一 把道:「謹言,謹言。我們不與他相識,又不認親,左右暫時一會,管他怎的?」 說不了,進了二門,只見那正殿謹閉,東廊下坐著一個道士,在那裏丸藥。你看 他怎生打扮: 戴一頂紅豔豔戧金冠,穿一領黑淄淄烏皂服,踏一雙綠陣陣雲頭履,繫一條黃拂 拂呂公絛。面如瓜鐵,目若朗星。準頭高大類回回,唇口翻張如達達。道心一片 隱轟雷,伏虎降龍真羽士。

三藏見了,厲聲高叫道:「老神仙,貧僧問訊了。」那道士猛抬頭,一見心驚, 丟了手中之藥,按簪兒,整衣服,降階迎接道:「老師父,失迎了。請裏面坐。」 長老歡喜上殿。推開門,見有三清聖像,供桌有爐有香。即拈香注爐,禮拜三 匝,方與道士行禮。遂至客位中,同徒弟們坐下。急喚仙童看茶。當有兩個小 童,即入裏邊,尋茶盤,洗茶盞,擦茶匙,辦茶果,忙忙的亂走,早驚動那幾個 冤家。

原來那盤絲洞七個女怪與這道士同堂學藝。自從穿了舊衣,喚出兒子,徑來此 處。正在後面裁剪衣服,忽見那童子看茶,便問道:「童兒,有甚客來了,這般 忙冗?」仙童道:「適間有四個和尚進來,師父教來看茶。」女怪道:「可有個 白胖和尚?」道:「有。」又問:「可有個長嘴大耳朵的?」道:「有。」女怪 道:「你快去遞了茶,對你師父丟個眼色,著他進來,我有要緊的話說。」果然 那仙童將五杯茶拿出去,道士斂衣,雙手拿一杯遞與三藏,然後與八戒、沙僧、 行者。茶罷,收鍾。小童丟個眼色,那道士就欠身道:「列位請坐。」教:「童 兒,放了茶盤陪侍。等我去去就來。」此時長老與徒弟們並一個小童,出殿上觀 玩不題。

卻說道士走進方丈中,只見七個女子齊齊跪倒,叫:「師兄,師兄,聽小妹子一 言。」道士用手攙起道:「你們早間來時,要與我說甚麼話,可可的今日丸藥, 這枝藥忌見陰人,所以不曾答你。如今又有客在外面,有話且慢慢說罷。」眾怪 道:「告稟師兄:這樁事,專為客來,方敢告訴;若客去了,縱說也沒用了。」 道士笑道:「你看賢妹說話,怎麼專為客來才說?卻不瘋了?且莫說我是個清靜 修仙之輩,就是個俗人家,有妻子老小家務事,也等客去了再處。怎麼這等不 賢,替我裝幌子哩?且讓我出去。」眾怪又一齊扯住道:「師兄息怒。我問你, 前邊那客是那方來的?」道士唾著臉,不答應。眾怪道:「方才小童進來取茶, 我聞得他說,是四個和尚。」道士作怒道:「和尚便怎麼?」眾怪道:「四個和 尚,內有一個白面胖的,有一個長嘴大耳的,師兄可曾問他是那裏來的?」道士 道:「內中是有這兩個,你怎麼知道?想是在那裏見他來?」

女子道:「師兄原不知這個委曲。那和尚乃唐朝差往西天取經去的。今早到我洞 裏化齋,委是妹子們聞得唐僧之名,將他拿了。」道士道:「你拿他怎的?」女 子道:「我們久聞人說,唐僧乃十世修行的真體,有人吃他一塊肉,延壽長生, 故此拿了他。後被那個長嘴大耳朵的和尚把我們攔在濯垢泉裏,先搶了衣服,後 弄本事,強要同我等洗浴,也止他不住。他就跳下水,變作一個魚,在我們腿襠 裏鑽來鑽去,欲行姦騙之事,果有十分憊懶。他又跳出水去,現了本相。見我們 不肯相從,他就使一柄九齒釘鈀,要傷我們性命。若不是我們有些見識,幾乎遭 他毒手,故此戰兢兢逃生。又著你愚外甥與他敵鬥,不知存亡如何。我們特來投 兄長,望兄長念昔日同窗之雅,與我今日做個報冤之人。」那道士聞此言,卻就 惱恨,遂變了聲色道:「這和尚原來這等無禮,這等憊懶。你們都放心,等我擺 佈他。」眾女子謝道:「師兄如若動手,等我們都來相幫打他。」道士道:「不 用打,不用打。常言道:『一打三分低。』你們都跟我來。」

眾女子相隨左右。他入房內,取了梯子,轉過床後,爬上屋梁,拿下一個小皮箱

兒。那箱兒有八寸高下,一尺長短,四寸寬窄,上有一把小銅鎖兒鎖住。即於袖

中拿出一方鵝黃綾汗巾兒來,汗巾鬚上繫著一把小鑰匙兒。開了鎖,取出一包兒

藥來。此藥乃是:

    山中百鳥糞,掃積上千斤。

    是用銅鍋煮,煎熬火候勻。

    千斤熬一杓,一杓煉三分。

    三分還要炒,再再重熏。

    製成此毒藥,貴似寶和珍。

    如若嘗他味,入口見閻君。

道士對七個女子道:「妹妹,我這寶貝,若與凡人吃,只消一釐,入腹就死;若 與神仙吃,也只消三釐就絕;這些和尚,只怕也有些道行,須得三釐。快取等子 來。」內一女子急拿了一把等子道:「稱出一分二釐,分作四分。」卻拿了十二 個紅棗兒,將棗掐破些兒,揌上一釐,分在四隻茶鍾內;又將兩個黑棗兒做一個 茶鍾,著一個托盤安了對眾女說:「等我去問他,不是唐朝的便罷;若是唐朝來 的,就教換茶,你卻將此茶令童兒拿出。但吃了,個個身亡,就與你報了此讎, 解了煩惱也。」七女感激不盡。

那道士換了一件衣服,虛禮謙恭,走將出去,請唐僧等又至客位坐下,道:「老 師父莫怪。適間去後面吩咐小徒,教他們挑些青菜、蘿蔔,安排一頓素齋供養, 所以失陪。」三藏道:「貧僧素手進拜,怎麼敢勞賜齋?」道士笑云:「你我都 是出家人,見山門就有三升俸糧,何言素手?敢問老師父,在何寶山?到此何 幹?」三藏道:「貧僧乃東土大唐駕下差往西天大雷音寺取經者。卻才路過仙 宮,竭誠進拜。」道士聞言,滿面生春道:「老師乃忠誠大德之佛,小道不知, 失於遠候,恕罪,恕罪。」叫:「童兒,快去換茶來,一廂作速辦齋。」那小童 走將進去,眾女子招呼他來道:「這裏有現成好茶,拿出去。」那童子果然將五 鍾茶拿出。道士連忙雙手拿一個紅棗兒茶鍾奉與唐僧。他見八戒身軀大,就認做 大徒弟;沙僧認做二徒弟;見行者身量小,認做三徒弟。所以第四鍾才奉與行 者。

行者眼乖,接了茶鍾,早已見盤子裏那茶鍾是兩個黑棗兒。他道:「先生,我與 你穿換一杯。」道士笑道:「不瞞長老說,山野中貧道士,茶果一時不備,才然 在後面親自尋果子,止有這十二個紅棗,做四鍾茶奉敬。小道又不可空陪,所以 將兩個下色棗兒作一杯奉陪。此乃貧道恭敬之意也。」行者笑道:「說那裏話? 古人云:『在家不是貧?路貧貧殺人。』你是住家兒的,何以言貧!像我們這行 腳僧,才是真貧哩。我和你換換。我和你換換。」三藏聞言道:「悟空,這仙長 實乃愛客之意,你吃了罷,換怎的?」行者無奈,將左手接了,右手蓋住,看著 他們。

卻說那八戒一則饑,二則渴,原來是食腸大大的,見那鍾子裏有三個紅棗兒,拿 起來嘓的都咽在肚裏。師父也吃了,沙僧也吃了。一霎時,只見八戒臉上變色, 沙僧滿眼流淚,唐僧口中吐沫。他們都坐不住,暈倒在地。

這大聖情知是毒,將茶鍾手舉起來,望道士劈臉一摜。道士將袍袖隔起,噹的一 聲,把個鍾子跌得粉碎。道士怒道:「你這和尚,十分村魯!怎麼把我鍾子捽 了?」行者罵道:「你這畜生!你看我那三個人是怎麼說?我與你有甚相干,你 卻將毒藥茶藥倒我的人?」道士道:「你這個村畜生闖下禍來,你豈不知?」行 者道:「我們才進你門,方敘了坐次,道及鄉貫,又不曾有個高言,那裏闖下甚 禍?」道士道:「你可曾在盤絲洞化齋麼?你可曾在濯垢泉洗澡麼?」行者道: 「濯垢泉乃七個女怪,你既說出這話,必定與他苟合,必定也是妖精。不要走, 吃我一棒。」好大聖,去耳朵裏摸出金箍棒,幌一幌,碗來粗細,望道士劈臉打 來;那道士急轉身躲過,取一口寶劍來迎。

他兩個廝罵廝打,早驚動那裏邊的女怪。他七個一擁出來,叫道:「師兄且莫勞 心,待小妹子拿他。」行者見了,越生嗔怒,雙手掄鐵棒,丟開解數,滾將進去 亂打。只見那七個敞開懷,腆著雪白肚子,臍孔中作出法來:骨都都絲繩亂冒, 搭起一個天篷,把行者蓋在底下。行者見事不諧,即翻身念聲咒語,打個觔斗, 撲的撞破天篷走了。忍著性氣,淤淤的立在空中看處,見那怪絲繩晃亮,穿穿道 道,卻是穿梭的經緯,頃刻間,把黃花觀的樓臺殿閣都遮得無影無形。行者道: 「利害,利害。早是不曾著他手。怪道豬八戒跌了若干。似這般怎生是好?我師 父與師弟卻又中了毒藥。這夥怪合意同心,卻不知是個甚來歷,待我還去問那土 地神也。」

好大聖,按落雲頭,捻著訣,念聲「唵」字真言,把個土地老兒又拘來了。戰兢 兢跪下路旁,叩頭道:「大聖,你去救你師父的,為何又轉來也?」行者道: 「早間救了師父,前去不遠,遇一座黃花觀,我與師父等進去看看,那觀主迎 接。才敘話間,被他把毒藥茶藥倒我師父等。我幸不曾吃茶,使棒就打。他卻說 出盤絲洞化齋,濯垢泉洗澡之事,我就知那廝是怪。才舉手相敵,只見那七個女 子跑出,吐放絲繩,老孫虧有見識走了。我想你在此間為神,定知他的來歷,是 個甚麼妖精?老實說來,免打。」土地叩頭道:「那妖精到此,住不上十年。小 神自三年前檢點之後,方見他的本相,乃是七個蜘蛛精。他吐那些絲繩,乃是蛛 絲。」行者聞言,十分歡喜道:「據你說,卻是小可。既這般,你回去,等我作 法降他也。」那土地叩頭而去。

行者卻到黃花觀外,將尾巴上毛捋下七十根,吹口仙氣,叫:「變!」即變做七 十個小行者;又將金箍棒吹口仙氣,叫:「變!」即變做七十一條雙角叉兒棒。 每一個小行者與他一根,他自家使一根,站在外邊,將叉兒攪那絲繩,一齊著 力,打個號子,把那絲繩都攪斷,各攪了有十餘斤。裏面拖出七個蜘蛛,足有巴 斗大小的身軀。一個個攢著手腳,索著頭,只叫:「饒命,饒命。」此時七十個 小行者,按住七個蜘蛛,那裏肯放。行者道:「且不要打他,只教還我師父、師 弟來。」那怪厲聲高叫道:「師兄,還他唐僧,救我命也。」那道士從裏邊跑出 道:「妹妹,我要吃唐僧哩,救不得你了。」行者聞言,大怒道:「你既不還我 師父,且看你妹妹的樣子。」好大聖,把叉兒棒幌一幌,復了一根鐵棒,雙手舉 起,把七個蜘蛛精盡情打爛。

卻又將尾巴搖了兩搖,收了毫毛,單身掄棒,趕入裏邊來打道士。那道士見他打 死了師妹,心甚不忍,即發狠舉劍來迎。這一場各懷忿怒,一個個大展神通。這 一場好殺: 妖精掄寶劍,大聖舉金箍。都為唐朝三藏,先教七女嗚呼。如今大展經綸手,施 威弄法逞金吾。大聖神光壯,妖仙膽氣粗。渾身解數如花錦,雙手騰那似轆轤。 乒乓劍棒響。慘淡野雲浮。劖言語,使機謀,一來一往如畫圖。殺得風響沙飛狼 虎怕,天昏地暗斗星無。

那道士與大聖戰經五六十合,漸覺手軟。一時間鬆了筋節,便解開衣帶,忽辣的 響一聲,脫了皂袍。行者笑道:「我兒子,打不過人,就脫剝了也是不能勾的。」

原來這道士剝了衣裳,把手一齊抬起,只見那兩脅下有一千隻眼,眼中迸放金 光,十分利害: 森森黃霧,艷艷金光。森森黃霧,兩邊脅下似噴雲;艷艷金光,千隻眼中如放 火。左右卻如金桶,東西猶似銅鐘。此乃妖仙施法力,道士顯神通:幌眼迷天 遮日月,罩人爆燥氣朦朧;把個齊天孫大聖,困在金光黃霧中。

行者慌了手腳,只在那金光影裏亂轉,向前不能舉步,退後不能動腳,卻便似 在個桶裏轉的一般。無奈又爆燥不過,他急了,往上著實一跳,卻撞破金光, 撲的跌了一個倒栽蔥,覺道撞的頭疼。急伸頭摸摸,把頂梁皮都撞軟了。自家 心焦道:「晦氣,晦氣,這顆頭今日也不濟了。常時刀砍斧剁,莫能傷損,卻 怎麼被這金光撞軟了皮肉?久以後定要貢膿。縱然好了,也是個破傷風。」一 會家爆燥難禁,卻又自家計較道:「前去不得,後退不得,左行不得,右行不 得,往上又撞不得,卻怎麼好?往下走他娘罷。」

好大聖,念個咒語,搖身一變,變做個穿山甲,又名鯪鯉鱗。真個是: 四隻鐵爪,鑽山碎石如撾粉;滿身鱗甲,破嶺穿巖似切蔥。兩眼光明,好便似 雙星晃亮;一嘴尖利,勝強如鋼鑽金錐。藥中有性穿山甲,俗語呼為鯪鯉鱗。

你看他硬著頭,往地下一鑽,就鑽了有二十餘里,方才出頭。原來那金光只罩 得十餘里。出來現了本相,力軟觔麻,渾身疼痛,止不住眼中流淚。忽失聲叫 道:「師父呵,     當年秉教出山中,共往西來苦用工。     大海洪波無恐懼,陽溝之內卻遭風。」

美猴王正當悲切,忽聽得山背後有人啼哭,即欠身揩了眼淚,回頭觀看。但見 一個婦人,身穿重孝,左手托一盞涼漿水飯,右手執幾張燒紙黃錢,從那廂一 步一聲,哭著走來。行者點頭嗟嘆道:「正是:『流淚眼逢流淚眼,斷腸人遇 斷腸人。』這一個婦人,不知所哭何事?待我問他一問。」那婦人不一時走上 前來,迎著行者。行者躬身問道:「女菩薩,你哭的是甚人?」婦人噙淚道: 「我丈夫因與黃花觀觀主買竹竿爭講,被他將毒藥茶藥死,我將這陌紙錢燒 化,以報夫婦之情。」行者聽言,眼中流淚。那女子見了,作怒道:「你甚無 知,我為丈夫煩惱生悲,你怎麼淚眼愁眉,欺心戲我?」

行者躬身道:「女菩薩息怒。我本是東土大唐欽差御弟唐三藏大徒弟孫悟空行 者。因往西天,行過黃花觀歇馬。那觀中道士,不知是個甚麼妖精,他與七個 蜘蛛精結為兄妹。蜘蛛精在盤絲洞要害我師父,是我與師弟八戒、沙僧救解得 脫。那蜘蛛精走到他這裏,背了是非,說我等有欺騙之意。道士將毒藥茶藥倒 我師父、師弟共三人,連馬四口,陷在他觀裏。惟我不曾吃他茶,將茶鍾摜 碎,他就與我相打。正嚷時,那七個蜘蛛精跑出來吐放絲繩,將我網住,是我 使法力走脫。問及土地,說他本相。我卻又使分身法攪絕絲繩,拖出妖來,一 頓棒打死。這道士即與他報仇,舉寶劍與我相鬥。鬥經六十回合,他敗了陣, 隨脫了衣裳,兩脅下放出千隻眼,有萬道金光,把我罩定。所以進退兩難,才 變做一個鯪鯉鱗,從地下鑽出來。正自悲切,忽聽得你哭,故此相問。因見你 為丈夫有此紙錢報答,我師父喪身,更無一物相酬,所以自怨生悲,豈敢相戲。」

那婦女放下水飯、紙錢,對行者陪禮道:「莫怪,莫怪,我不知你是被難者。 才據你說將起來,你不認得那道士。他本是個百眼魔君,又喚做多目怪。你既 然有此變化,脫得金光,戰得許久,必定有大神通,卻只是還近不得那廝。我 教你去請一位聖賢,他能破得金光,降得道士。」行者聞言,連忙唱喏道: 「女菩薩知此來歷,煩為指教指教。果是那位聖賢,我去請求,救我師父之 難,就報你丈夫之仇。」婦人道:「我就說出來,你去請他,降了道士,只可 報仇而已,恐不能救你師父。」行者道:「怎不能救?」婦人道:「那廝毒藥 最狠:藥倒人,三日之間,骨髓俱爛。你此往回恐遲了,故不能救。」行者 道:「我會走路,憑他多遠,只消半日。」女子道:「你既會走路,聽我說: 此處到那裏有千里之遙。那廂有一座山,名喚紫雲山。山中有個千花洞,洞中 有位聖賢,喚做毘藍婆,他能降得此怪。」行者道:「那山坐落何方?卻從何 方去?」女子用手指定道:「那直南上便是。」行者回頭看時,那女子早不見 了。行者慌忙禮拜道:「是那位菩薩?我弟子鑽昏了,不能相識,千乞留名, 好謝。」只見那半空中叫道:「大聖,是我。」行者急抬頭看處,原是黎山老 姆。趕至空中謝道:「老姆從何來指教我也?」老姆道:「我才自龍華會上回 來,見你師父有難,假做孝婦,借夫喪之名,免他一死。你快去請他,但不可 說出是我指教,那聖賢有些多怪人。」

行者謝了,辭別,把觔斗雲一縱,隨到紫雲山上。按定雲頭,就見那千花洞。

那洞外:

    青松遮勝境,翠柏繞仙居。

    綠柳盈山道,奇花滿澗渠。

    香蘭圍石屋,芳草映巖嵎。

    流水連溪碧,雲封古樹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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