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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 to favorite Journey to the West (西游记) – Wu Cheng'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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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臣請國王開看,國王即命打開。方揭了蓋,豬八戒就忍不住往外一跳,諕得那 多官膽戰,口不能言。又見孫行者攙出唐僧,沙和尚搬出行李。八戒見總兵官牽 著馬,走上前,咄的一聲道:「馬是我的,拿過來。」嚇得那官兒翻跟頭,跌倒 在地。四眾俱立在階中。那國王看見是四個和尚,忙下龍床,宣召三宮妃后,下 金鑾寶殿,同群臣拜問道:「長老何來?」三藏道:「是東土大唐駕下差往西方 天竺國大雷音寺拜活佛取真經的。」國王道:「老師遠來,為何在這櫃裏安歇?」 三藏道:「貧僧知陛下有願心殺和尚,不敢明投上國,扮俗人,夜至寶方飯店裏 借宿。因怕人識破原身,故此在櫃中安歇。不幸被賊偷出,被總兵捉獲抬來。今 得見陛下龍顏,所謂撥雲見日。望陛下赦放貧僧,海深恩便也。」國王道:「老 師是天朝上國高僧,朕失迎迓。朕常年有願殺僧者,曾因僧謗了朕,朕許天願, 要殺一萬和尚做圓滿。不期今夜歸依,教朕等為僧。如今君臣后妃,髮都剃落 了,望老師勿吝高賢,願為門下。」八戒聽言,呵呵大笑道:「既要拜為門徒, 有何贄見之禮?」國王道:「師若肯從,願將國中財寶獻上。」行者道:「莫說 財寶,我和尚是有道之僧。你只把關文倒換了,送我們出城,保你皇圖永固,福 壽長臻。」那國王聽說,即著光祿寺大排筵宴。君臣合同,拜歸於一。即時倒換 關文,請師父改號。行者道:「陛下『法國』之名甚好,但只『滅』字不通。自 經我過,可改號『欽法國』,管教你海晏河清千代勝,風調雨順萬方安。」國王 謝了恩。擺整朝鑾駕,送唐僧四眾出城西去。君臣們乘善歸真不題。

卻說長老辭別了欽法國王,在馬上欣然道:「悟空,此一法甚善,大有功也。」 沙僧道:「哥呵,是那裏尋這許多整容匠,連夜剃這許多頭?」行者把那施變化 弄神通的事說了一遍。師徒們都笑不合口。

正歡喜處,忽見一座高山阻路。唐僧勒馬道:「徒弟們,你看這面前山勢崔巍, 切須仔細。」行者笑道:「放心,放心,保你無事。」三藏道:「休言無事。我 看那山峰挺立,遠遠的有些兇氣,暴雲飛出,漸覺驚惶,滿身麻木,神思不安。」 行者笑道:「你把烏巢禪師的《多心經》早已忘了?」三藏道:「我記得。」行 者道:「你雖記得,這有四句頌子,你卻忘了哩。」三藏道:「那四句?」行者 道:     「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只在汝心頭。     人人有個靈山塔,好向靈山塔下修。」

三藏道:「徒弟,我豈不知?若依此四句,千經萬典,也只是修心。」行者道: 「不消說了。心淨孤明獨照,心存萬境皆清。差錯些兒成惰懈,千年萬載不成 功。但要一片志誠,雷音只在眼下。似你這般恐懼驚惶,神思不安,大道遠矣, 雷音亦遠矣。且莫胡疑,隨我去。」那長老聞言,心神頓爽,萬慮皆休。

四眾一同前進。不幾步到於山上。舉目看時: 那山真好山,細看色班班。頂上雲飄蕩,崖前樹影寒。飛禽淅瀝,走獸兇頑。 林內松千榦,巒頭竹幾竿。吼叫是蒼狼奪食,咆哮是餓虎爭餐。野猿長嘯尋鮮 果,麋鹿攀花上翠嵐。風洒洒,水潺潺,時聞幽鳥語間關。幾處藤蘿牽又扯, 滿溪瑤草雜香蘭。磷磷怪石,削削峰岩。狐成群走,猴猿作隊頑。行客正愁多 險峻,奈何古道又灣還。

師徒們怯怯驚驚,正行之時,只聽得呼呼一陣風起。三藏害怕道:「風起了。」 行者道:「春有和風,夏有薰風,秋有金風,冬有朔風。四時皆有風,風起怕 怎的?」三藏道:「這風來得甚急,決然不是天風。」行者道:「自古來,風 從地起,雲自山出,怎麼得個天風?」

說不了,又見一陣霧起。那霧真個是:     漠漠連天暗,濛濛匝地昏。     日色全無影,鳥聲無處聞。     宛然如混沌,彷彿似飛塵。     不見山頭樹,那逢採藥人。

三藏一發心驚道:「悟空,風還未定,如何又這般霧起?」行者道:「且莫 忙,請師父下馬,你兄弟二個在此保守,等我去看看是何吉凶。」

好大聖,把腰一躬,就到半空。用手搭在眉上,圓睜火眼,向下觀之,果見那

懸巖邊坐著一個妖精。你看他怎生模樣:

    炳炳文斑多采豔,昂昂雄勢甚抖搜。

    獠牙出口如鋼鑽,利爪藏蹄似玉鉤。

    金眼圓睛禽獸怕,銀鬚倒豎鬼神愁。

    張狂哮吼施威猛,噯霧噴風運智謀。

又見那左右手下有三四十個小妖擺列,他在那裏逼法的噴風噯霧。行者暗笑 道:「我師父也有些兒先兆,他說不是天風,果然此風是個妖精在這裏弄喧兒 哩。若老孫使鐵棒往下就打,這叫做『搗蒜打』,打便打死了,只是壞了老孫 的名頭。」那行者一生豪傑,再不曉得暗算計人。他道:「我且回去,照顧豬 八戒照顧,教他來先與這妖精見一仗。若是八戒有本事,打倒這妖,算了造 化;若無手段,被這妖拿去,等我再去救他,才好出名。他又平日做作,有些 躲懶,不肯出頭,卻只是有些口緊,好吃東西。等我哄他一哄,看他怎麼說?」

即時落下雲頭,到三藏前。三藏問道:「悟空,風霧處吉凶何如?」行者道: 「這會子明淨了,沒甚風霧。」三藏道:「正是,覺到退下些去了。」行者笑 道:「師父,我常時間還看得好,這番卻看錯了。我只說風霧之中恐有妖怪, 原來不是。」三藏道:「是甚麼?」行者道:「前面不遠,乃是一莊村。村上 人家好善,蒸的白米乾飯、白面齋僧哩。這些霧,想是那些人家蒸籠之氣,也 是積善之應。」八戒聽說,認了真實,扯過行者,悄悄的道:「哥哥,你先吃 了他的齋來的?」行者道:「吃不多兒,因那菜蔬太鹹了些,不喜多吃。」八 戒道:「啐!憑他怎麼鹹,我也盡肚吃他一飽。十分作渴,便回來吃水。」行 者道:「你要吃麼?」八戒道:「正是,我肚裏有些饑了,先要去吃些兒,不 知如何?」行者道:「兄弟莫題。古書云:『父在,子不得自專。』師父又在 此,誰敢先去?」八戒笑道:「你若不言語,我就去了。」行者道:「我不言 語,看你怎麼得去?」那獃子吃嘴的見識偏有,走上前,唱個大喏道:「師 父,適才師兄說,前村裏有人家齋僧。你看這馬,有些要打攪人家,便要草要 料,卻不費事?幸如今風霧明淨,你們且略坐坐,等我去尋些嫩草兒,先喂喂 馬,然後再往那家子化齋去罷。」唐僧歡喜道:「好呵,你今日卻怎肯這等勤 謹?快去快來。」

那獃子暗暗笑著便走。行者趕上扯住道:「兄弟,他那裏齋僧,只齋俊的,不 齋醜的。」八戒道:「這等說,又要變化是。」行者道:「正是,你變變兒 去。」好獃子,他也有三十六般變化,走到山凹裏,捻著訣,念動咒語,搖身 一變,變做個矮瘦和尚。手裏敲個木魚,口裏哼阿哼的,又不會念經,只哼的 是「上大人」。

卻說那怪物收風斂霧,號令群妖,在於大路口上,擺開一個圈子陣,專等行 客。這獃子晦氣,不多時,撞到當中,被群妖圍住,這個扯住衣服,那個扯著 絲絛,推推擁擁,一齊下手。八戒道:「不要扯,等我一家家吃將來。」群妖 道:「和尚,你要吃甚的?」八戒道:「你們這裏齋僧,我來吃齋的。」群妖 道:「你想這裏齋僧,不知我這裏專要吃僧。我們都是山中得道的妖仙,專要 把你們和尚拿到家裏,上蒸籠蒸熟吃哩。你倒還想來吃齋。」八戒聞言,心中 害怕,才報怨行者道:「這個弼馬溫,其實憊懶。他哄我說是這村裏齋僧,這 裏那得村莊人家?那裏齋甚麼僧?卻原來是此妖精。」那獃子被他扯急了,即 便現出原身,腰間掣釘鈀,一頓亂築,築退那些小妖。

小妖急跑去報與老妖道:「大王,禍事了。」老怪道:「有甚禍事?」小妖 道:「山前來了一個和尚,且是生得乾淨。我說拿家來蒸他吃,若吃不了,留 些兒防天陰。不想他會變化。」老妖道:「變化甚的模樣?」小妖道:「那裏 成個人相?長嘴大耳朵,背後又有鬃。雙手掄一根釘鈀,沒頭沒臉的亂築,諕 得我們跑回來報大王也。」老怪道:「莫怕,等我去看。」掄著一條鐵杵,走 近前看時,見那獃子果然醜惡。他生得:     碓嘴初長三尺零,獠牙觜出賽銀釘。     一雙圓眼光如電,兩耳搧風聲。     腦後鬃長排鐵箭,渾身皮糙癩還青。     手中使件蹊蹺物,九齒釘鈀個個驚。

妖精硬著膽喝道:「你是那裏來的?叫甚名字?快早說來,饒你性命。」八戒

笑道:「我的兒,你是也不認得你豬祖宗哩。上前來,說與你聽:

    巨口獠牙神力大,玉皇陞我天蓬帥。

    掌管天河八萬兵,天宮快樂多自在。

    只因酒醉戲宮娥,那時就把英雄賣。

    一嘴拱倒斗牛宮,吃了王母靈芝菜。

    玉皇親打二千鎚,把吾貶下三天界。

    教吾立志養元神,下方卻又為妖怪。

    正在高莊喜結親,命低撞著孫兄在。

    金箍棒下受他降,低頭才把沙門拜。

    背馬挑包做夯工,前生少了唐僧債。

    鐵腳天蓬本姓豬,法名喚作豬八戒。」

那妖精聞言,喝道:「你原來是唐僧的徒弟。我一向聞得唐僧的肉好吃,正要 拿你哩,你卻撞得來,我肯饒你?不要走,看杵。」八戒道:「孽畜,你原來 是個染博士出身。」妖精道:「我怎麼是染博士?」八戒道:「不是染博士, 怎麼會使棒槌?」那怪那容分說,近前亂打。他兩個在山凹裏,這一場好殺: 九齒釘鈀,一條鐵杵。鈀丟解數滾狂風,杵運機謀飛驟雨。一個是無名惡怪阻 山程,一個是有罪天蓬扶性主。性正何愁怪與魔,山高不得金生土。那個杵架 猶如蟒出潭,這個鈀來卻似龍離浦。喊聲吒振山川,吆喝雄威驚地府。兩個英 雄各逞能,捨身卻把神通賭。

八戒長起威風,與妖精廝鬥,那怪喝令小妖把八戒一齊圍住不題。

卻說行者在唐僧背後,忽失聲冷笑。沙僧道:「哥哥冷笑,何也?」行者道: 「豬八戒真個獃呀,聽見說齋僧,就被我哄去了。這早晚還不見回來:若是一 頓鈀打退妖精,你看他得勝而回,爭嚷功果;若戰他不過,被他拿去,卻是我 的晦氣,背前面後,不知罵了多少弼馬溫哩。悟淨,你休言語,等我去看看。」

好大聖,他也不使長老知道,悄悄的腦後拔了一根毫毛,吹口仙氣,叫: 「變!」即變做本身模樣,陪著沙僧,隨著長老。他的真身出個神,跳在空中 觀看,但見那獃子被怪圍繞,釘鈀勢亂,漸漸的難敵。行者忍不住,按落雲 頭,厲聲高叫道:「八戒不要忙,老孫來了。」那獃子聽得是行者聲音,仗著 勢,愈長威風,一頓鈀,向前亂築。那妖精抵敵不住,道:「這和尚先前不 濟,這會子怎麼又發起狠來?」八戒道:「我的兒,不可欺負我,我家裏人來 也。」一發向前,沒頭沒臉築去。那妖精委架不住,領群妖敗陣去了。行者見 妖精敗去,他就不曾近前,撥轉雲頭,徑回本處,把毫毛一抖,收上身來。長 老的肉眼凡胎,那裏認得。

不一時,獃子得勝,也自轉來,累得那粘涎鼻涕,白沫生生。氣呼呼的走將 來,叫聲:「師父。」長老見了,驚訝道:「八戒,你去打馬草的,怎麼這般 狼狽回來?想是山上人家有人看護,不容你打草麼?」獃子放下鈀,搥胸跌腳 道:「師父,莫要問,說起來就活活羞殺人。」長老道:「為甚麼羞來?」八 戒道:「師兄捉弄我。他先頭說風霧裏不是妖精,沒甚兇兆,是一莊村人家好 善,蒸白米乾飯、白麵齋僧的。我就當真,想著肚內饑了,先去乞些兒,假倚 打草為名;豈知若干妖怪,把我圍了,苦戰了這一會,若不是師兄的哭喪棒相 助,我也莫想得脫羅網回來也。」行者在傍笑道:「這獃子胡說。你若做了 賊,就攀上一牢人。是我在這裏看著師父,何曾側離?」長老道:「是呵,悟 空不曾離我。」那獃子跳著嚷道:「師父,你不曉得,他有替身。」長老道: 「悟空,端的可有怪麼?」

行者瞞不過,躬身笑道:「是有個把小妖兒,他不敢惹我們。──八戒,你過 來,一發照顧你照顧。我們既保師父,走過險峻山路,就似行軍的一般。」八 戒道:「行軍便怎的?」行者道:「你做個開路將軍,在前剖路。那妖精不來 便罷,若來時,你與他賭鬥,打倒妖精,算你的功果。」八戒量著那妖精手段 與他差不多,卻說:「我就死在他手內也罷,等我先走。」行者笑道:「這獃 子先說晦氣話,怎麼得長進?」八戒道:「哥哥,你知道:公子登筵,不醉即 飽;壯士臨陣,不死帶傷。先說句錯話兒,後便有威風。」行者歡喜,即忙背 了馬,請師父騎上,沙僧挑著行李,相隨八戒,一路入山不題。

卻說那妖精帥幾個敗殘的小妖徑回本洞,高坐在那石崖上,默默無言。洞中還 有許多看家的小妖,都上前問道:「大王常時出去,喜喜歡歡回來,今日如何 煩惱?」老妖道:「小的們,我往常出洞巡山,不管那裏的人與獸,定撈幾個 來家,養贍汝等。今日造化低,撞見一個對頭。」小妖問:「是那個對頭?」 老妖道:「是一個和尚,乃東土唐僧取經的徒弟,名喚豬八戒。我被他一頓釘 鈀,把我築得敗下陣來。好惱呵!我這一向,常聞得人說,唐僧乃十世修行的 羅漢,有人吃他一塊肉,可以延壽長生。不期他今日到我山裏,正好拿住他蒸 吃,不知他手下有這等徒弟。」

說不了,班部叢中閃上一個小妖,對老妖哽哽咽咽哭了三聲,又嘻嘻哈哈的笑 了三聲。老妖喝道:「你又哭又笑,何也?」小妖跪下道:「大王才說要吃唐 僧,唐僧的肉不中吃。」老妖道:「人都說吃他一塊肉可以長生不老,與天同 壽,怎麼說他不中吃?」小妖道:「若是中吃,也到不得這裏,別處妖精也都 吃了。他手下有三個徒弟哩。」老妖道:「你知那三個?」小妖道:「他大徒 弟是孫行者,三徒弟是沙和尚,這個是他二徒弟豬八戒。」老妖道:「沙和尚 比豬八戒如何?」小妖道:「也差不多兒。」「那個孫行者比他如何?」小妖 吐舌道:「不敢說。那孫行者神通廣大,變化多端。他五百年前曾大鬧天宮, 上方二十八宿、九曜星官、十二元辰、五卿四相、東西星斗、南北二神、五嶽 四瀆、普天神將,也不曾惹得他過,你怎敢要吃唐僧?」老妖道:「你怎麼知 得他這等詳細?」小妖道:「我當初在獅駝嶺獅駝洞與那大王居住,那大王不 知好歹,要吃唐僧,被孫行者使一條金箍棒,打進門來,可憐就打得犯了骨牌 名,都『斷么絕六』。還虧我有些見識,從後門走了,來到此處,蒙大王收 留。故此知他手段。」老妖聽言,大驚失色。這正是「大將軍怕讖語」。他聞 得自家人這等說,安得不驚。

正都在悚懼之際,又一個小妖上前道:「大王莫惱,莫怕。常言道:『事從緩 來。』若是要吃唐僧,等我定個計策拿他。」老妖道:「你有何計?」小妖 道:「我有個分瓣梅花計。」老妖道:「怎麼叫做『分瓣梅花計』?」小妖 道:「如今把洞口大小群妖點將起來,千中選百,百中選十,十中只選三個。 須是有能幹,會變化的,都變做大王的模樣,頂大王之盔,貫大王之甲,執大 王之杵,三處埋伏。先著一個戰豬八戒,再著一個戰孫行者,再著一個戰沙和 尚:捨著三個小妖,調開他弟兄三個。大王卻在半空伸下拿雲手,去捉這唐 僧,就如探囊取物,就如魚水盆內捻蒼蠅,有何難哉?」老妖聞此言,滿心歡 喜道:「此計絕妙,絕妙!這一去,拿不得唐僧便罷;若是拿了唐僧,決不輕 你,就封你做個前部先鋒。」小妖叩頭謝恩,叫點妖怪。即將洞中大小妖精點 起,果然選出三個有能的小妖,俱變做老妖,各執鐵杵,埋伏等待唐僧不題。   卻說這唐長老無慮無憂,相隨八戒上大路。行勾多時,只見那路傍邊撲落 的一聲響喨,跳出一個小妖,奔向前邊,要捉長老。孫行者叫道:「八戒,妖 精來了,何不動手?」那獃子不認真假,掣釘鈀趕上亂築。那妖精使鐵杵就架 相迎。他兩個一往一來的在山坡下正然賭鬥,又見那草科裏響一聲,又跳出個 怪來,就奔唐僧。行者道:「師父,不好了,八戒的眼拙,放那妖精來拿你, 且等老孫打他去。」急掣棒迎上前喝道:「那裏去?看棒。」那妖精更不打 話,舉杵來迎他。兩個在草坡下一撞一沖,正相持處,又聽得山背後呼的風 響,又跳出個妖精來,徑奔唐僧。沙僧見了,大驚道:「師父,大哥與二哥的 眼都花了,把妖精放將來拿你了。你坐在馬上,等老沙拿他去。」這和尚也不 分好歹,即掣杖,對面擋住那妖精鐵杵,恨苦相持,吆吆喝喝,亂嚷亂鬥,漸 漸的調遠。那老怪在半空中見唐僧獨坐馬上,伸下五爪鋼鉤,把唐僧一把撾 住。那師父丟了馬,脫了鐙,被妖精一陣風徑攝去了。可憐!這正是: 禪性遭魔難正果,江流又遇苦災星。

老妖按下風頭,把唐僧拿到洞裏,叫:「先鋒。」那定計的小妖上前跪倒,口 中道:「不敢,不敢。」老妖道:「何出此言?大將軍一言既出,如白染皂。 當時說拿不得唐僧便罷,拿了唐僧,封你為前部先鋒。今日你果妙計成功,豈 可失信於你?你可把唐僧拿來,著小的們挑水刷鍋,搬柴燒火,把他蒸一蒸。 我和你都吃他一塊肉,以圖延壽長生也。」先鋒道:「大王,且不可吃。」老 怪道:「既拿來,怎麼不可吃?」先鋒道:「大王吃了他不打緊,豬八戒也做 得人情,沙和尚也做得人情,但恐孫行者那主子刮毒。他若曉得是我們吃了, 他也不來和我們廝打,他只把那金箍棒往山腰裏一搠,搠個窟窿,連山都掬倒 了,我們安身之處也無之矣。」老怪道:「先鋒,憑你有何高見?」先鋒道: 「依著我,把唐僧送在後園,綁在樹上,兩三日不要與他飯吃:一則圖他裏面 乾淨;二則等他三人不來門前尋找,打聽得他們回去了,我們卻把他拿出來, 自自在在的受用,卻不是好?」老怪笑道:「正是,正是,先鋒說得有理。」 一聲號令,把唐僧拿入後園,一條繩綁在樹上,眾小妖都去前面聽候。

你看那長老苦捱著繩纏索綁,緊縛牢拴,止不住腮邊流淚,叫道:「徒弟呀, 你們在那山中擒怪,甚路裏趕妖?我被潑魔捉來,此處受災,何日相會?痛殺 我也!」正自兩淚交流,只見對面樹上有人叫道:「長老,你也進來了?」長 老正了性道:「你是何人?」那人道:「我是本山中的樵子,被那山主前日拿 來,綁在此間,今已三日,算計要吃我哩。」長老滴淚道:「樵夫呵,你死只 是一身,無甚掛礙,我卻死得不甚乾淨。」樵子道:「長老,你是個出家人, 上無父母,下無妻子,死便死了,有甚麼不乾淨?」長老道:「我本是東土往 西天取經去的,奉唐朝太宗皇帝御旨拜活佛,取真經,要超度那幽冥無主的孤 魂。今若喪了性命,可不盼殺那君王,孤負那臣子?那枉死城中,無限的冤 魂,卻不大失所望,永世不得超生,一場功果,盡化作風塵,這卻怎麼得乾淨 也?」樵子聞言,眼中墮淚道:「長老,你死也只如此,我死又更傷情。我自 幼失父,與母鰥居,更無家業,止靠著打柴為生。老母今年八十三歲,只我一 人奉養。倘若身喪,誰與他埋屍送老?苦哉,苦哉!痛殺我也。」長老聞言, 放聲大哭道:「可憐,可憐!山人尚有思親意,空教貧僧會念經。事君事親, 皆同一理;你為親恩,我為君恩。」正是那:     流淚眼觀流淚眼,斷腸人送斷腸人。

且不言三藏身遭困苦。卻說孫行者在草坡下戰退小妖,急回來路傍邊,不見了 師父,止存白馬、行囊。慌得他牽馬挑擔,向山頭找尋。咦!正是那:     有難的江流專遇難,降魔的大聖亦遭魔。

畢竟不知尋找師父下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六回 木母助威征怪物 金公施法滅妖邪

話說孫大聖牽著馬,挑著擔,滿山頭尋叫師父,忽見豬八戒氣呼呼的跑將來 道:「哥哥,你喊怎的?」行者道:「師父不見了,你可曾看見?」八戒道: 「我原來只跟唐僧做和尚的,你又捉弄我,教做甚麼將軍。我捨著命,與那妖 精戰了一會,得命回來。師父是你與沙僧看著的,反來問我?」行者道:「兄 弟,我不怪你。你不知怎麼眼花了,把妖精放回來拿師父。我去打那妖精,教 沙和尚看著師父的,如今連沙和尚也不見了。」八戒笑道:「想是沙和尚帶師 父那裏出恭去了。」說不了,只見沙僧來到。行者問道:「沙僧,師父那裏去 了?」沙僧道:「你兩個眼都昏了,把妖精放將來拿師父。老沙去打那妖精 的,師父自家在馬上坐來。」行者氣得暴跳道:「中他計了,中他計了。」沙 僧道:「中他甚麼計?」行者道:「這是分瓣梅花計,把我弟兄們調開,他劈 心裏撈了師父去了。天天天,卻怎麼好?」止不住腮邊淚滴。八戒道:「不要 哭,一哭就膿包了。橫豎不遠,只在這座山上,我們尋去來。」

三人沒計奈何,只得入山找尋。行了有二十里遠近,只見那懸崖之下,有一座 洞府: 削峰掩映,怪石嵯峨。奇花瑤草馨香,紅杏碧桃豔麗。崖前古樹,霜皮溜雨四 十圍;門外蒼松,黛色參天二千尺。雙雙野鶴,常來洞口舞清風;對對山禽, 每向枝頭啼白晝。簇簇黃藤如掛索,行行煙柳似垂金。方塘積水,深穴依山。 方塘積水,隱窮鱗未變的蛟龍;深穴依山,住多年吃人的老怪。果然不亞神仙 境,真是藏風聚氣巢。

行者見了,兩三步跳到門前看處,那石門緊閉,門上橫安著一塊石版,石版上 有八個大字,乃「隱霧山折岳連環洞」。行者道:「八戒,動手呵。此間乃妖 精住處,師父必在他家也。」那獃子仗勢行兇,舉釘鈀盡力築將去,把他那石 頭門築了一個大窟窿,叫道:「妖怪,快送出我師父來,免得釘鈀築倒門,一 家子都是了帳。」

守門的小妖急急跑入報道:「大王,闖出禍來了。」老怪道:「有甚禍?」小 妖道:「門前有人把門打破,嚷道要師父哩!」老怪大驚道:「不知是那個尋 將來也?」先鋒道:「莫怕,等我出去看看。」那小妖奔至前門,從那打破的 窟窿處,歪著頭,往外張,見是個長嘴大耳朵,即回頭高叫:「大王莫怕他, 這是個豬八戒,沒甚本事,不敢無理。他若無理,開了門,拿他進來湊蒸。怕 便只怕那毛臉雷公嘴的和尚。」八戒在外邊聽見道:「哥呵,他不怕我,只怕 你哩。師父定在他家了,你快上前。」行者罵道:「潑孽畜,你孫外公在這 裏,送我師父出來,饒你命罷。」先鋒道:「大王,不好了,孫行者也尋將來 了。」老怪報怨道:「都是你定的甚麼『分瓣分瓣』,卻惹得禍事臨門。怎生 結果?」先鋒道:「大王放心,且休埋怨。我記得孫行者是個寬洪海量的猴 頭,雖則他神通廣大,卻好奉承。我們拿個假人頭出去哄他一哄,奉承他幾 句,只說他師父是我們吃了。若還哄得他去了,唐僧還是我們受用;哄不過, 再作理會。」老怪道:「那裏得個假人頭?」先鋒道:「等我做一個兒看。」

好妖怪,將一把鋼刀斧,把柳樹根砍做個人頭模樣,噴上些人血,糊糊塗塗 的,著一個小怪,使漆盤兒拿至門下,叫道:「大聖爺爺,息怒容稟。」孫行 者果好奉承,聽見叫聲「大聖爺爺」,便就止住八戒:「且莫動手,看他有甚 話說。」拿盤的小怪道:「你師父被我大王拿進洞來,洞裏小妖村頑,不識好 歹,這個來吞,那個來啃,抓的抓,咬的咬,把你師父吃了,只剩了一個頭在 這裏也。」行者道:「既吃了便罷,只拿出人頭來,我看是真是假。」那小怪 從門窟裏拋出那個頭來。豬八戒見了就哭道:「可憐呵!那們個師父進去,弄 做這們個師父出來也。」行者道:「獃子,你且認認是真是假,就哭。」八戒 道:「不羞,人頭有個真假的?」行者道:「這是個假人頭。」八戒道:「怎 認得是假?」行者道:「真人頭拋出來,撲搭不響;假人頭拋得像梆子聲。你 不信,等我拋了你聽。」拿起來往石頭上一摜,噹的一聲響亮。沙和尚道: 「哥哥,響哩。」行者道:「響便是個假的。我教他現出本相來你看。」急掣 金箍棒,撲的一下打破了。八戒看時,乃是個柳樹根。獃子忍不住罵起來道: 「我把你這夥毛團!你將我師父藏在洞裏,拿個柳樹根哄你豬祖宗,莫成我師 父是柳樹精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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