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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 to favorite Journey to the West (西游记) – Wu Cheng'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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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筵宴已畢,壽星告辭。那國王又近前跪拜壽星,求祛病延年之法。壽星笑 道:「我因尋鹿,未帶丹藥。欲傳你修養之方,你又筋衰神敗,不能還丹。我 這衣袖中只有三個棗兒,是與東華帝君獻茶的,我未曾吃,今送你罷。」國王 吞之,漸覺身輕病退。後得長生者,皆原於此。八戒看見,就叫道:「老壽, 有火棗,送我幾個吃吃。」壽星道:「未曾帶得,待改日我送你幾斤。」遂出 了東閣,道了謝意,將白鹿一聲喝起,飛跨背上,踏雲而去。這朝中君王妃 后、城中黎庶居民,各各焚香禮拜不題。

三藏叫:「徒弟,收拾辭王。」那國王又苦留求教。行者道:「陛下,從此色 欲少貪,陰功多積,凡百事將長補短,自足以祛病延年,就是教也。」遂拿出 兩盤散金碎銀,奉為路費。唐僧堅辭,分文不受。國王無已,命擺鑾駕,請唐 僧端坐鳳輦龍車,王與嬪后,俱推輪轉轂,方送出朝。六街三市,百姓群黎, 亦皆盞添淨水,爐焚真香,又送出城。

忽聽得半空中一聲風響,路兩邊落下一千一百一十一個鵝籠,內有小兒啼哭, 暗中有原護的城隍、土地、社令、真官、五方揭諦、四值功曹、六丁六甲、護 教伽藍等眾,應聲高叫道:「大聖,我等前蒙吩咐,攝去小兒鵝籠,今知大聖 功成起行,一一送來也。」那國王妃后與一應臣民,又俱下拜。行者望空道: 「有勞列位,請各歸祠,我著民間祭祀謝你。」呼呼淅淅,陰風又起而退。

行者叫城裏人家來認領小兒。當時傳播,俱來各認出籠中之兒,歡歡喜喜,抱 出叫哥哥,叫肉兒,跳的跳,笑和笑,都叫:「扯住唐朝爺爺,到我家奉謝救 兒之恩。」無大無小,若男若女,都不怕他相貌之醜,抬著豬八戒,扛著沙和 尚,頂著孫大聖,撮著唐三藏,牽著馬,挑著擔,一擁回城。那國王也不能禁 止。這家也開宴,那家也設席。請不及的,或做僧帽、僧鞋、褊衫、布襪,裏 裏外外,大小衣裳,都來相送。如此盤桓,將有個月,才得離城。又有傳下影 神,立起牌位,頂禮焚香供養。這才是:     陰功高疊恩山重,救活千千萬萬人。

畢竟不知向後又有甚麼事體,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女育陽求配偶 心猿護主識妖邪

卻說比丘國君臣黎庶送唐僧四眾出城,有二十里之遠,還不肯捨。三藏勉強下 輦,乘馬辭別而行,目送者直至望不見蹤影方回。四眾行勾多時,又過了冬殘 春盡,看不了野花山樹,景物芳菲。前面又見一座高山峻嶺。三藏心驚,問 道:「徒弟,前面高山有路無路?是必小心。」行者笑道:「師父這話,也不 像走長路的,卻似個公子王孫,坐井觀天之類。自古道:『山不礙路,路自通 山。』何以言有路無路?」三藏道:「雖然是山不礙路,但恐嶮峻之間生怪 物,密叢深處出妖精。」八戒道:「放心,放心。這裏來相近極樂不遠,管取 太平無事。」

師徒正說,不覺的到了山腳下。行者取出金箍棒,走上石崖,叫道:「師父, 此間乃轉山的路兒,忒好走。快來,快來。」長老只得放懷策馬。沙僧教: 「二哥,你把擔子挑一肩兒。」真個八戒接了擔子挑上,沙僧攏著韁繩,老師 父穩坐雕鞍,隨行者都奔山崖上大路。但見那山: 雲霧籠峰頂,潺湲湧澗中。百花香滿路,萬樹密叢叢。梅青李白,柳綠桃紅。 杜鵑啼處春將暮,紫燕呢喃社已終。嵯峨石,翠蓋松。崎嶇嶺道,突兀玲瓏。 削壁懸崖峻,薜蘿草木穠。千巖競秀如排戟,萬壑爭流遠浪洪。

老師父緩觀山景,忽聞啼鳥之聲,又起思鄉之念,兜馬叫道:「徒弟!     我自天牌傳旨意,錦屏風下領關文。     觀燈十五離東土,才與唐王天地分。     甫能龍虎風雲會,卻又師徒拗馬軍。     行盡巫山峰十二,何時對子見當今?」

行者道:「師父,你常以思鄉為念,全不似個出家人。放心且走,莫要多憂。 古人云:『欲求生富貴,須下死工夫。』」三藏道:「徒弟雖然說得有理,但 不知西天路還在那裏哩。」八戒道:「師父,我佛如來捨不得那三藏經,知我 們要取去,想是搬了;不然,如何只管不到?」沙僧道:「莫胡談,只管跟著 大哥走。只把工夫捱他,終須有個到之之日。」

師徒正自閑敘,又見一派黑松大林。唐僧害怕,又叫道:「悟空,我們才過了 那崎嶇山路,怎麼又遇這個深黑松林?是必在意。」行者道:「怕他怎的?」 三藏道:「說那裏話?『不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我也與你走過好幾處松 林,不似這林深遠?」你看: 東西密擺,南北成行。東西密擺徹雲霄,南北成行侵碧漢。密查荊棘週圍結, 蓼卻纏枝上下盤。藤來纏葛,葛去纏藤。藤來纏葛,東西客旅難行;葛去纏 藤,南北經商怎進。這林中住半年,那分日月;行數里,不見斗星。你看那背 陰之處千般景,向陽之所萬叢花。又有那千年槐,萬載檜,耐寒松,山桃果, 野芍藥,旱芙蓉,一攢攢密砌重堆,亂紛紛神仙難畫。又聽得百鳥聲:鸚鵡 哨,杜鵑啼;喜鵲穿枝,烏鴉反哺;黃鸝飛舞,百舌調音;鷓鴣鳴,紫燕語; 八哥兒學人說話,畫眉郎也會看經。又見那大蟲擺尾,老虎磕牙;多年狐妝娘 子,日久蒼狼吼振林。就是托塔天王來到此,縱會降妖也失魂。」

孫大聖公然不懼,使鐵棒上前劈開大路,引唐僧徑入深林。逍逍遙遙,行經半 日,未見出林之路。唐僧叫道:「徒弟,一向西來,無數的山林崎嶮,幸得此 間清雅,一路太平。這林中奇花異卉,其實可人情意。我要在此坐坐:一則歇 馬;二則腹中饑了,你去那裏化些齋來我吃。」行者道:「師父請下馬,老孫 化齋去來。」那長老果然下了馬,八戒將馬拴在樹上。沙僧歇下行李,取了缽 盂,遞與行者。行者道:「師父穩坐,莫要驚怕,我去了就來。」三藏端坐松 陰之下,八戒、沙僧卻去尋花覓果閑耍。

卻說大聖縱觔斗,到了半空,定雲光,回頭觀看,只見松林中祥雲縹緲,瑞靄 氤氳。他忽失聲叫道:「好呵!好呵!」你道他叫好做甚?原來誇獎唐僧,說 他是金蟬長老轉世,十世修行的好人,所以有此祥瑞罩頭。「若我老孫,方五 百年前大鬧天宮之時,雲遊海角,放蕩天涯;聚群精,自稱齊天大聖;降龍伏 虎,消了死籍。頭戴著三額金冠,身穿著黃金鎧甲,手執著金箍棒,足踏著步 雲履。手下有四萬七千群怪,都稱我做大聖爺爺,著實為人。如今脫卻天災, 做小伏低,與你做了徒弟。想師父頭頂上有祥雲瑞靄罩定,徑回東土,必定有 些好處,老孫也必定得個正果。」

正自家這等誇念中間,忽然見林南下有一股子黑氣,骨都都的冒將上來。行者 大驚道:「那黑氣裏必定有邪了。我那八戒、沙僧卻不會放甚黑氣。」那大聖 在半空中詳察不定。

卻說三藏坐在林中,明心見性,諷念那《摩訶般若波羅密多心經》,忽聽得嚶 嚶的叫聲「救人」。三藏大驚道:「善哉,善哉!這等深林裏,有甚麼人叫? 想是狼蟲虎豹諕倒的,待我看看。」那長老起身挪步,穿過千年柏,隔起萬年 松,附葛攀藤,近前觀之。只見那大樹上綁著一個女子,上半截使葛滕綁在樹 上,下半截埋在土裏。長老立定腳,問他一句道:「女菩薩,你有甚事,綁在 此間?」咦!分明這廝是個妖怪,長老肉眼凡胎,卻不能認得。那怪見他來 問,淚如泉湧。你看他桃腮垂淚,有沉魚落雁之容;星眼含悲,有閉月羞花之 貌。長老實不敢近前,又開口問道:「女菩薩,你端的有何罪過?說與貧僧, 卻好救你。」那妖精巧語花言,虛情假意,忙忙的答應道:「師父,我家住在 貧婆國,離此有二百餘里。父母在堂,十分好善,一生的和親愛友。時遇清 明,邀請諸親及本家老小拜掃先塋,一行轎馬,都到了荒郊野外。至塋前,擺 開祭祀,剛燒化紙馬,只聞得鑼鳴鼓響,跑出一夥強人,持刀弄杖,喊殺前 來,慌得我們魂飛魄散。父母諸親得馬得轎的各自逃了性命;奴奴年幼。跑不 動,諕倒在地,被眾強人拐來山內,大大王要做夫人,二大王要做妻室,第三 第四個都愛我美色,七八十家一齊爭吵,大家都不忿氣,所以把奴奴綁在林 間,眾強人散盤而去。今已五日五夜,看看命盡,不久身亡。不知是那世裏祖 宗積德,今日遇著老師父到此。千萬發大慈悲,救我一命,九泉之下,決不忘 恩。」說罷,淚下如雨。

三藏真個慈心,也就忍不住吊下淚來,聲音哽咽,叫道:「徒弟。」那八戒、 沙僧正在林中尋花覓果,猛聽得師父叫得悽愴,獃子道:「沙和尚,師父在此 認了親耶。」沙僧笑道:「二哥胡纏,我們走了這些時,好人也不曾撞見一 個,親從何來?」八戒道:「不是親,師父那裏與人哭麼?我和你去看來。」 沙僧真個回轉舊處,牽了馬,挑了擔,至跟前叫:「師父,怎麼說?」唐僧用 手指定那樹上,叫:「八戒,解下那女菩薩來,救他一命。」獃子不分好歹, 就去動手。

卻說那大聖在半空中,又見那黑氣濃厚,把祥光盡情蓋了,道聲:「不好,不 好!黑氣罩暗祥光,怕不是妖邪害俺師父?化齋還是小事,且去看我師父去。」 卻返雲頭,按落林裏,只見八戒亂解繩兒。行者上前一把揪住耳朵,撲的捽了 一跌。獃子抬頭看見,爬起來說道:「師父教我救人,你怎麼恃你有力,將我 摜這一跌?」行者笑道:「兄弟,莫解他。他是個妖精,弄喧兒,騙我們哩。」 三藏喝道;「你這潑猴,又來胡說了,怎麼這等一個女子,就認得他是個妖 怪?」行者道:「師父原來不知,這都是老孫幹過的買賣,想人肉吃的法兒, 你那裏認得?」八戒嗊著嘴道:「師父,莫信這弼馬溫哄你,這女子乃是此間 人家。我們東土遠來,不與相較,又不是親眷,如何說他是妖精?他打發我們 丟了前去,他卻翻觔斗,弄神法轉來和他幹巧事兒,倒踏門也。」行者喝道: 「夯貨,莫亂談。我老孫一向西來,那裏有甚憊懶處?似你這個重色輕生、見 利忘義的糟,不識好歹,替人家哄了招女婿,綁在樹上哩。」三藏道:「也 罷,也罷。八戒呵,你師兄常時也看得不差,既這等說,不要管他,我們去 罷。」行者大喜道:「好了,師父是有命的了。請上馬,出松林外,有人家化 齋你吃。」四人果一路前進,把那怪撇了。

卻說那怪綁在樹上,咬牙恨齒道:「幾年家聞人說孫悟空神通廣大,今日見 他,果然話不虛傳。那唐僧乃童身修行,一點元陽未泄,正欲拿他去配合,成 太乙金仙,不知被此猴識破吾法,將他救去了。若是解了繩,放我下來,隨手 捉將去,卻不是我的人兒也?今被他一篇散言碎語帶去,卻又不是勞而無功? 等我再叫他兩聲,看是如何。」妖精不動繩索,把幾聲善言善語,用一陣順 風,嚶嚶的吹在唐僧耳內。你道叫的甚麼?他叫道:「師父呵,你放著活人的 性命還不救,昧心拜佛取何經?」

唐僧在馬上聽得又這般叫喚,即勒馬叫:「悟空,去救那女子下來罷。」行者 道:「師父走路,怎麼又想起他來了?」唐僧道:「他又在那裏叫哩。」行者 問:「八戒,你聽見麼?」八戒道:「耳大遮住了,不曾聽見。」又問:「沙 僧,你聽見麼?」沙僧道:「我挑擔前走,不曾在心,也不曾聽見。」行者 道:「老孫也不曾聽見。師父,他叫甚麼?偏你聽見?」唐僧道:「他叫得有 理。說道:『活人性命還不救,昧心拜佛取何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 屠。』快去救他下來,強似取經拜佛。」行者笑道:「師父要善將起來,就沒 藥醫。你想你離了東土,一路西來,卻也過了幾重山場,遇著許多妖怪,常把 你拿將進洞。老孫來救你,使鐵棒,常打死千千萬萬。今日一個妖精的性命, 捨不得,要去救他?」唐僧道:「徒弟呀,古人云:『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 惡小而為之。』還去救他救罷。」行者道:「師父既然如此,只是這個擔兒, 老孫卻擔不起。你要救他,我也不敢苦勸:我勸一會,你又惱了。任你去救。」 唐僧道;「猴頭莫多話,你坐著,等我和八戒救他去。」

唐僧回至林裏,教八戒解了上半截繩子,用鈀築出下半截身子。那怪跌跌鞋, 束束裙,喜孜孜跟著唐僧出松林,見了行者。行者只是冷笑不止。唐僧罵道: 「潑猴頭,你笑怎的?」行者道:「我笑你時來逢好友,運去遇佳人。」三藏 又罵道:「潑猢猻胡說。我自出娘肚皮,就做和尚,如今奉旨西來,虔心禮佛 求經,又不是利祿之輩,有甚運退時?」行者笑道:「師父,你雖是自幼為 僧,卻只會看經念佛,不曾見王法條律。這女子生得年少標致,我和你乃出家 人,同他一路行走,倘或遇著歹人,把我們拿送官司,不論甚麼取經拜拂,且 都打做姦情;縱無此事,也要問個拐帶人口:師父追了度牒,打個小死;八戒 該問充軍;沙僧也問擺站;我老孫也不得乾淨,饒我口能,怎麼折辯,也要問 個不應。」三藏喝道;「莫胡說,終不然,我救他性命,有甚貽累不成?帶了 他去,凡有事,都在我身上。」行者道:「師父雖說有事在你,卻不知你不是 救他,反是害他。」三藏道:「我救他出林,得其活命,怎麼反是害他?」行 者道:「他當時綁在林間,或三五日,十日半月,沒飯吃,餓死了,還得個完 全身體歸陰。如今帶他出來,你坐得是個快馬,行路如風,我們只得隨你,那 女子腳小,挪步艱難,怎麼跟得上走?一時把他丟下,若遇著狼蟲虎豹,一口 吞之,卻不是反害其生也?」

三藏道:「正是呀,這件事卻虧你想,如何處置?」行者笑道:「抱他上來, 和你同騎著馬走罷。」三藏沉吟道:「我那裏好與他同馬?」──「他怎生得 去?」三藏道:「教八戒馱他走罷。」行者笑道:「獃子造化到了。」八戒 道:「『遠路沒輕擔。』教我馱人,有甚造化?」行者道:「你那嘴長,馱著 他,轉過嘴來,計較私情話兒,卻不便益?」八戒聞此言,搥胸爆跳道:「不 好,不好。師父要打我幾下,寧可忍疼。背著他決不得乾淨,師兄一生會贓埋 人。我馱,不成。」三藏道:「也罷,也罷。我也還走得幾步,等我下來,慢 慢的同走,著八戒牽著空馬罷。」行者大笑道:「獃子倒有買賣,師父照顧你 牽馬哩。」三藏道:「這猴頭又胡說了。古人云:『馬行千里,無人不能自 往。』假如我在路上慢走,你好丟了我去?我若慢,你們也慢。大家一處同這 女菩薩走下山去,或到庵觀寺院,有人家之處,留他在那裏,也是我們救他一 場。」行者道:「師父說得有理,快請前進。」

三藏撩前走,沙僧挑擔,八戒牽著空馬,引著女子,行者拿鐵棒,一行前進。 不上二三十里,天色將晚,又見一座樓臺殿閣。三藏道:「徒弟,那裏必定是 座庵觀寺院,就此借宿了,明日早行。」行者道:「師父說得是,各各走動 些。」霎時到了門首,吩咐道:「你們略站遠些,等我先去借宿,若有方便 處,著人來叫你。」眾人俱立在柳蔭之下,惟行者拿鐵棒,轄著那女子。

長老拽步近前,只見那門東倒西歪,零零落落。推開看時,忍不住心中悽慘: 長廊寂靜,古剎蕭疏;苔蘚盈庭,蒿蓁滿徑;惟螢火之飛燈,只蛙聲而代漏。 長老忽然吊下淚來。真個是: 殿宇凋零倒塌,廊房寂寞傾頹。斷磚破瓦十餘堆,盡是些歪梁折柱。前後盡生 青草,塵埋朽爛香廚。鐘樓崩壞鼓無皮,琉璃香燈破損。佛祖金身沒色,羅漢 倒臥東西。觀音淋壞盡成泥,楊柳淨瓶墜地。日內並無僧人,夜間盡宿狐狸。 只聽風響吼如雷,都是虎豹藏身之處。四下牆垣皆倒,亦無門扇關居。   有詩為證。詩曰:     多年古剎沒人修,狼狽凋零倒更休。     猛風吹裂伽藍面,大雨澆殘佛像頭。     金剛跌損隨淋洒,土地無房夜不收。     更有兩般堪嘆處,銅鐘著地沒懸樓。

三藏硬著膽,走進二層門。見那鐘鼓樓俱倒了,止有一口銅鐘,扎在地下,上 半截如雪之白,下半截如靛之青。原來是日久年深,上邊被雨淋白,下邊是土 氣上的銅青。三藏用手摸著鐘,高叫道:「鐘呵,你 也曾懸掛高樓吼,也曾鳴遠彩梁聲。也曾雞啼就報曉,也曾天晚送黃昏。不知 化銅的道人歸何處,鑄銅匠作那邊存。想他二命歸陰府,他無蹤跡你無聲。」

長老高聲讚嘆,不覺的驚動寺裏之人。那裏邊有一個侍奉香火的道人,他聽見 人語,扒起來,拾一塊斷磚,照鐘上打將去,那鐘噹的響了一聲。把個長老諕 了一跌,掙起身要走,又絆著樹根,撲的又是一跌。長老倒在地下,抬頭又叫 道:「鐘呵, 貧僧正然感嘆你,忽的叮噹響一聲。想是西天路上無人到,日久多年變作精。」

那道人趕上前,一把攙住道:「老爺請起。不干鐘成精之事,卻才是我打得鐘 響。」三藏抬頭見他的模樣醜黑,道:「你莫是魍魎妖邪?我不是尋常之人, 我是大唐來的,我手下有降龍伏虎的徒弟。你若撞著他,性命難存也。」道人 跪下道:「老爺休怕。我不是妖邪,我是這寺裏侍奉香火的道人。卻才聽見老 爺善言相讚,就欲出來迎接;恐怕是個邪鬼敲門,故此拾一塊斷磚,把鐘打一 下壓驚,方敢出來。老爺請起。」那唐僧方然正性道:「住持,險些兒諕殺我 也。你帶我進去。」

那道人引定唐僧,直至三層門裏看處,比外邊甚是不同。但見那: 青磚砌就彩雲牆,綠瓦蓋成琉璃殿。黃金裝聖像,白玉造階臺。大雄殿上舞青 光,毘羅閣下生銳氣。文殊殿結采飛雲,輪藏堂描花堆翠。三簷頂上寶瓶尖, 五福樓中平繡蓋。千株翠竹搖禪榻,萬種青松映佛門。碧雲宮裏放金光,紫霧 叢中飄瑞靄。朝聞四野香風遠,暮聽山高畫鼓鳴。應有朝陽補破衲,豈無對月 了殘經。又只見半壁燈光明後院,一行香霧照中庭。

三藏見了,不敢進去,叫:「道人,你這前邊十分狼狽,後邊這等齊整,何 也?」道人笑道:「老爺,這山中多有妖邪強寇,天色清明,沿山打劫,天陰 就來寺裏藏身,被他把佛像推倒墊坐,木植搬來燒火。本寺僧人軟弱,不敢與 他講論,因此把這前邊破房都捨與那些強人安歇,從新另化了些施主,蓋得那 一所寺院。清混各一,這是西方的事情。」三藏道:「原來是如此。」

正行間,又見山門上有五個大字,乃「鎮海禪林寺」。才舉步,入門裏,忽見

一個和尚走來。你看他怎生模樣:

    頭戴左笄絨錦帽,一對銅圈墜耳根。

    身著頗羅毛線服,一雙白眼亮如銀。

    手中搖著播郎鼓,口念番經聽不真。

    三藏原來不認得,這是西方路上喇嘛僧。

那喇嘛和尚走出門來,看見三藏眉清目秀,額闊頂平,耳垂肩,手過膝,好似 羅漢臨凡,十分俊雅。他走上前扯住,滿面笑唏唏的與他捻手捻腳,摸他鼻 子,揪他耳朵,以示親近之意。攜至方丈中,行禮畢,卻問:「老師父何來?」 三藏道:「弟子乃東土大唐駕下欽差往西方天竺國大雷音寺拜佛取經者。適行 至寶方天晚,特奔上剎借宿一宵,明日早行。望垂方便一二。」那和尚笑道: 「不當人子,不當人子。我們不是好意要出家的,皆因父母生身,命犯華蓋, 家裏養不住,才捨斷了出家。既做了佛門弟子,切莫說脫空之話。」三藏道: 「我是老實話。」和尚道:「那東土到西天,有多少路程?路上有山,山中有 洞,洞內有精。想你這個單身,又生得嬌嫩,那裏像個取經的?」三藏道: 「院主也見得是。貧僧一人,豈能到此?我有三個徒弟,逢山開路,遇水疊 橋,保我弟子,所以到得上剎。」那和尚道:「三位高徒何在?」三藏道: 「現在山門外伺候。」那和尚慌了道:「師父,你不知我這裏有虎狼、妖賊、 鬼怪傷人。白日裏不敢遠出,未經天晚就關了門戶。這早晚還把人放在外 邊?」叫:「徒弟,快去請將進來。」

有兩個小喇嘛兒跑出外去,看見行者,諕了一跌;見了八戒,又是一跌。扒起 來往後飛跑,道:「爺爺,造化低了,你的徒弟不見,只有三四個妖怪站在那 門首也。」三藏問道:「怎麼模樣?」小和尚道:「一個雷公嘴,一個碓挺 嘴,一個青臉獠牙。傍有一個女子,倒是個油頭粉面。」三藏笑道:「你不認 得。那三個醜的,是我徒弟。那一個女子,是我打松林裏救命來的。」那喇嘛 道:「爺爺呀,這們好俊師父,怎麼尋這般醜徒弟?」三藏道:「他醜自醜, 卻俱有用。你快請他進來,若再遲了些兒,那雷公嘴的有些闖禍,不是個人生 父母養的,他就打進來也。」

那小和尚即忙跑出,戰兢兢的跪下道:「列位老爺,唐老爺請哩。」八戒笑 道:「哥呵,他請便罷了,卻這般戰兢兢的,何也?」行者道:「看見我們 醜陋害怕。」八戒道:「可是扯淡。我們乃生成的,那個是好要醜哩?」行 者道:「把那醜且略收拾收拾。」獃子真個把嘴揣在懷裏,低著頭,牽著 馬;沙僧挑著擔;行者在後面拿著棒,轄著那女子:一行進去。穿過了那倒 塌房廊,入三層門裏,拴了馬,歇了擔。進方丈中,與喇嘛僧相見,分了坐 次。那和尚入裏邊,引出七八十個小喇嘛來,見禮畢,收拾辦齋管待。正是:     積功須在慈悲念,佛法興時僧讚僧。

畢竟不知怎生離寺,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一回 鎮海寺心猿知怪 黑松林三眾尋師

話表三藏師徒到鎮海禪林寺,眾僧相見,安排齋供。四眾食畢,那女子也得些食 力。漸漸天昏,方丈裏點起燈來。眾僧一則是問唐僧取經來歷,二則是貪看那女 子,都攢攢簇簇,排列燈下。三藏對那初見的喇嘛僧道:「院主,明日離了寶 山,西去的路途如何?」那僧雙膝跪下。慌得長老一把扯住道:「院主請起。我 問你個路程,你為何行禮?」那僧道:「老師父明日西行,路途平正,不須費 心。只是眼下有件事兒不尷尬,一進門就要說,恐怕冒犯洪威。卻才齋罷,方敢 大膽奉告:老師東來,路遙辛苦,都在小和尚房中安歇甚好;只是這位女菩薩, 不方便,不知請他那裏睡好。」三藏道:「院主,你不要生疑,說我師徒們有甚 邪意。早間打黑松林過,撞見這個女子綁在樹上。小徒孫悟空不肯救他,是我發 菩提心,將他救了。到此,隨院主送他那裏睡去。」那僧謝道:「既老師寬厚, 請他到天王殿裏,就在天王爺爺身後,安排個草鋪,教他睡罷。」三藏道:「甚 好,甚好。」遂此時眾小和尚引那女子往殿後睡去。長老就在方丈中,請眾院主 自在,遂各散去。三藏吩咐悟空:「辛苦了,早睡早起。」遂一處都睡了,不敢 離側,護著師父。漸入夜深,正是那:     玉兔高升萬籟寧,天街寂靜斷人行。     銀河耿耿星光燦,鼓發譙樓趲換更。

一宵晚話不題。及天明了,行者起來,教八戒、沙僧收拾行囊、馬匹,卻請師父 走路。此時長老還貪睡未醒。行者近前叫聲:「師父。」那師父把頭抬了一抬, 又不曾答應得出。行者問:「師父怎麼說?」長老呻吟道:「我怎麼這般頭懸眼 脹,渾身皮骨皆疼?」八戒聽說,伸手去摸摸身上,有些發熱。獃子笑道:「我 曉得了,這是昨晚見沒錢的飯,多吃了幾碗,倒沁著頭睡,傷食了。」行者喝 道:「胡說!等我問師父,端的何如。」三藏道:「我半夜之間起來解手,不曾 戴得帽子,想是風吹了。」行者道:「這還說得是。如今可走得路麼?」三藏 道:「我如今起坐不得,怎麼上馬?但只誤了路呵。」行者道:「師父說那裏 話。常言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等與你做徒弟,就是兒子一般。又說 道:『養兒不用阿金溺銀,只是見景生情便好。』你既身子不快,說甚麼誤了行 程?便寧耐幾日何妨?」兄弟們都伏侍著師父,不覺的早盡午來昏又至,良宵才 過又侵晨。

光陰迅速,早過了三日。那一日,師父欠身起來叫道:「悟空,這兩日病體沉 痾,不曾問得你:那個脫命的女菩薩,可曾有人送些飯與他吃?」行者笑道: 「你管他怎的?且顧了自家的病著。」三藏道:「正是,正是。你且扶我起來, 取出我的紙、筆、墨,寺裏借個硯臺來使使。」行者道:「要怎的?」長老道: 「我要修一封書,並關文封在一處,你替我送上長安駕下,見太宗皇帝一面。」 行者道:「這個容易,我老孫別事無能,若說送書,人間第一。你把書收拾停當 取與我,我一觔斗送到長安,遞與唐王,再一觔斗轉將回來,你的筆硯還不乾 哩。但只是你寄書怎的?且把書意念念我聽,念了再寫不遲。」長老滴淚道: 「我寫著:     臣僧稽首三頓首,萬歲山呼拜聖君;     文武兩班同入目,公卿四百共知聞:     當年奉旨離東土,指望靈山見世尊。     不料途中遭厄難,何期半路有災迍。     僧病沉痾難進步,佛門深遠接天門。     有經無命空勞碌,啟奏當今別遣人。」

行者聽得此言,忍不住呵呵大笑道:「師父,你忒不濟,略有些些病兒,就起這 個意念。你若是病重,要死要活,只消問我,我老孫自有個本事:問道那個閻王 敢起心?那個判官敢出票?那個鬼使來勾取?若惱了我,我拿出那大鬧天宮之性 子,又一路棍,打入幽冥,捉住十代閻王,一個個抽了他的筋,還不饒他哩。」 三藏道:「徒弟呀,我病重了,切莫說這大話。」

八戒上前道:「師兄,師父說不好,你只管說好,十分不尷尬。我們趁早商量, 先賣了馬,典了行囊,買棺木送終散火。」行者道:「獃子又胡說了,你不知 道。師父是我佛如來第二個徒弟,原叫做金蟬長老,只因他輕慢佛法,該有這場 大難。」八戒道:「哥呵,師父既是輕慢佛法,貶回東土,在是非海內,口舌場 中,託化做人身,發願往西天拜佛求經,遇妖精就捆,逢魔頭就吊,受諸苦惱, 也勾了,怎麼又叫他害病?」行者道:「你那裏曉得。老師父不曾聽佛講法,打 了一個盹,往下一試,左腳屣了一粒米,下界來,該有這三日病。」八戒驚道: 「像老豬吃東西潑潑撒撒的,也不知害多少年代病是。」行者道:「兄弟,佛不 與你眾生為念,你又不知。人云:『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 粒皆辛苦。』師父只今日一日,明日就好了。」三藏道:「我今日比昨日不同: 咽喉裏十分作渴。你去那裏有涼水,尋些來我吃。」行者道:「好了,師父要水 吃,便是好了。等我取水去。」

即時取了缽盂,往寺後面香積廚取水。忽見那些和尚一個個眼兒通紅,悲啼哽 咽,只是不敢放聲大哭。行者道:「你們這些和尚忒小家子樣。我們住幾日,臨 行謝你,柴火錢照日算還,怎麼這等膿包?」眾僧慌跪下道:「不敢,不敢。」 行者道:「怎麼不敢?想是我那長嘴和尚食腸大,吃傷了你的本兒也?」眾僧 道:「老爺,我這荒山,大大小小也有百十眾和尚,每一人養老爺一日,也養得 起百十日。怎麼敢欺心,計較甚麼食用?」行者道:「既不計較,你卻為甚麼啼 哭?」眾僧道:「老爺,不知是那山裏來的妖邪在這寺裏。我們晚夜間著兩個小 和尚去撞鐘打鼓,只聽得鐘鼓響罷,再不見人回。至次日找尋,只見僧帽、僧鞋 丟在後邊園裏,骸骨尚存,將人吃了。你們住了三日,我寺裏不見了六個和尚。 故此,我兄弟們不由的不怕,不由的不傷。因見你老師父貴恙,不敢傳說,忍不 住淚珠偷垂也。」行者聞言,又驚又喜道:「不消說了,必定是妖魔在此傷人 也。等我與你剿除他。」眾僧道;「老爺,妖精不精者不靈。一定會騰雲駕霧, 一定會出幽入冥。古人道得好:『莫信直中直,須防人不仁。』老爺,你莫怪我 們說:你若拿得他住哩,便與我荒山除這條禍根,正是三生有幸了;若還拿他不 住呵,卻有好些兒不便處。」行者道:「怎叫做好些不便處?」那眾僧道:「直 不相瞞老爺說,我這荒山雖有百十眾和尚,卻都只是自小兒出家的: 髮長尋刀削,衣單破衲縫。早晨起來洗著臉,叉手躬身,皈依大道;夜來收拾燒 著香,虔心叩齒,念的彌陀。舉頭看見佛,蓮九品,三乘,慈航共法雲,願見祇 園釋世尊;低頭看見心,受五戒,度大千,生生萬法中,願悟頑空與色空。諸檀 越來呵,老的小的、長的矮的、胖的瘦的,一個個敲木魚,擊金磬,挨挨拶拶, 兩卷《法華經》,一策《梁王懺》;諸檀越不來呵,新的舊的、生的熟的、村的 俏的,一個個合著掌,瞑著目,悄悄冥冥,人定蒲團上,牢關月下門。一任他鶯 啼鳥語閑爭鬥,不上我方便慈悲大法乘。因此上,也不會伏虎,也不會降龍;也 不識的怪,也不識的精。你老爺若還惹起那妖魔呵,我百十個和尚只彀他齋一 飽。一則墮落我眾生輪迴;二則滅抹了這禪林古跡;三則如來會上,全沒半點兒 光輝。這卻是好些兒不便處。」

行者聞得眾和尚說出這一端的話語,他便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高叫一聲: 「你這眾和尚好獃哩,只曉得那妖精,就不曉得我老孫的行止麼?」眾僧輕輕的 答道:「實不曉得。」行者道:「我今日略節說說,你們聽著: 我也曾花果山伏虎降龍,我也曾上天堂大鬧天宮。饑時把老君的丹,略略咬了兩 三顆;渴時把玉帝的酒,輕輕呼了六七鍾。睜著一雙不白不黑的金睛眼,天慘 淡,月朦朧;拿著一條不短不長的金箍棒,來無影,去無蹤。說甚麼大精小怪, 那怕他憊懶膿。一趕趕上去,跑的跑,顫的顫,躲的躲,慌的慌;一捉捉將來, 銼的銼,燒的燒,磨的磨,舂的舂。正是八仙同過海,獨自顯神通。眾和尚,我 拿這妖精與你看看,你才認得我老孫。」

眾僧聽著,暗點頭道:「這賊禿開大口,說大話,想是有些來歷。」都一個個諾 諾連聲。只有那喇嘛僧道:「且住。你老師父貴恙,你拿這妖精不至緊。俗語 道:『公了登筵,不醉便飽;壯士臨陣,不死即傷。』你兩下裏角鬥之時,倘貽 累你師父,不當穩便。」

行者道:「有理,有理。我且送涼水與師父吃了再來。」掇起缽盂,著上涼水, 轉出香積廚,就到方丈,叫聲:「師父,吃涼水哩。」三藏正當煩渴之時,便抬 起頭來,捧著水,只是一吸。真個:渴時一滴如甘露,藥到真方病即除。行者見 長老精神漸爽,眉目舒開,就問道:「師父,可吃些湯飯麼?」三藏道:「這涼 水就是靈丹一般,這病兒減了一半,有湯飯也吃得些。」行者連聲高高叫道: 「我師父好了,要湯飯吃哩。」教那些和尚忙忙的安排:淘米煮飯、捍麵烙餅, 蒸、做粉湯,抬了四五桌。唐僧只吃得半碗兒米湯,行者、沙僧止用了一席,其 餘的都是八戒一肚餐之。家火收去,點起燈來,眾僧各散。

三藏道:「我們今住幾日了?」行者道:「三整日矣。明朝向晚,便就是四個日 頭。」三藏道:「三日誤了許多路程。」行者道:「師父,也算不得路程,明日 去罷。」三藏道:「正是,就帶幾分病兒,也沒奈何。」行者道:「既是明日要 去,且讓我今晚捉了妖精看。」三藏驚道:「又捉甚麼妖精?」行者道:「有個 妖精在這寺裏,等老孫替他捉捉。」唐僧道:「徒弟呀,我的病身未可,你怎麼 又興此念?倘那怪有神通,你拿他不住呵,卻又不是害我?」行者道:「你好滅 人威風。老孫到處降妖,你見我弱與誰的?只是不動手,動手就要贏。」三藏扯 住道:「徒弟,常言說得好:『遇方便時行方便,得饒人處且饒人。』『操心怎 似存心好,爭氣何如忍氣高?』」孫大聖見師父苦苦勸他,不許降妖,他說出老 實話來道:「師父,實不瞞你說,那妖在此吃了人了。」唐僧大驚道:「吃了甚 麼人?」行者說道:「我們住了三日,已是吃了這寺裏六個小和尚了。」長老 道:「『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他既吃了寺內之僧,我亦僧也,我放你去,只 但用心仔細些。」行者道:「不消說,老孫的手到就消除了。」

你看他燈光前吩咐八戒、沙僧看守師父,他喜孜孜跳出方丈,徑來佛殿看時,天 上有星,月還未上,那殿裏黑暗暗的。他就吹出真火,點起琉璃,東邊打鼓,西 邊撞鐘。響罷,搖身一變,變做個小和尚兒,年紀只有十二三歲,披著黃絹褊 衫,白布直裰,手敲著木魚,口裏念經。等到一更時分,不見動靜。二更時分, 殘月才升,只聽見呼呼的一陣風響。好風: 黑霧遮天暗,愁雲照地昏。四方如潑墨,一派靛妝渾。先刮時揚塵播土,次後來 倒樹摧林。揚塵播土星光現,倒樹摧林月色昏。只刮得:嫦娥緊抱梭羅樹,玉兔 團團找藥盆;九曜星官皆閉戶,四海龍王盡掩門;廟裏城隍覓小鬼,空中仙子怎 騰雲;地府閻羅尋馬面,判官亂跑趕頭巾。刮動崑崙頂上石,捲得江湖波浪混。 那風才然過處,猛聞得蘭麝香熏,環珮聲響。即欠身抬頭觀看,呀!卻是一個美 貌佳人,徑上佛殿。行者口裏嗚哩嗚喇,只情念經。那女子走近前,一把摟住 道:「小長老,念的甚麼經?」行者道:「許下的。」女子道:「別人都自在睡 覺,你還念經怎麼?」行者道:「許下的,如何不念?」女子摟住,與他親個嘴 道:「我與你到後面耍耍去。」行者故意的扭過頭去道:「你有些不曉事。」女 子道:「你會相面?」行者道:「也曉得些兒。」女子道:「你相我怎的樣子?」 行者道:「我相你有些兒偷生熟,被公婆趕出來的。」女子道:「相不著,相不 著。我     不是公婆趕逐,不因熟偷生。     奈我前生命薄,投配男子年輕。     不會洞房花燭,避夫逃走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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