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聖跳在空中,縱觔斗雲,徑往直南上去,果然速快,他點頭經過三千里,扭 腰八百有餘程。須臾,見一座高山,半中間有祥雲出現,瑞藹紛紛。山凹裏果有 一座禪院,只聽得鐘磬悠揚,又見那香煙縹緲。大聖直至門前,見一道人,項掛 數珠,口中念佛。行者道:「道人作揖。」那道人躬身答禮道:「那裏來的老爺 ?」行者道:「這可是靈吉菩薩講經處麼?」道人道:「此間正是,有何話說?」 行者道:「累煩你老人家與我傳答傳答:我是東土大唐駕下御弟三藏法師的徒弟 齊天大聖孫悟空行者,今有一事,要見菩薩。」道人笑道:「老爺字多話多,我 不能全記。」行者道:「你只說是唐僧徒弟孫悟空來了。」
道人依言,上講堂傳報。那菩薩即穿袈裟,添香迎接。這大聖才舉步入門,往裏 觀看,只見那: 滿堂錦繡,一屋威嚴。眾門人齊誦《法華經》,老班首輕敲金鑄磬。佛前供養, 盡是仙果仙花﹔案上安排,皆是素殽素品。輝煌寶燭,條條金燄射虹霓﹔馥郁真 香,道道玉煙飛彩霧。正是那講罷心閑方入定,白雲片片繞松梢。靜收慧劍魔頭 絕,般若波羅善會高。
那菩薩整衣出迓,行者登堂,坐了客位,隨命看茶。行者道:「茶不勞賜,但我 師父在黃風山有難,特請菩薩施大法力降怪救師。」菩薩道:「我受了如來法令 ,在此鎮押黃風怪。如來賜了我一顆定風丹、一柄飛龍寶杖。當時被我拿住,饒 了他的性命,放他去隱性歸山,不許傷生造孽。不知他今日欲害令師,有違教令 ,我之罪也。」那菩薩欲留行者,治齋相敘,行者懇辭,隨取了飛龍杖,與大聖 一齊駕雲。
不多時,至黃風山上。菩薩道:「大聖,這妖怪有些怕我,我只在雲端內住定, 你下去與他索戰,誘他出來,我好施法力。」行者依言,按落雲頭,不容分說, 掣鐵棒把他洞門打破。叫道:「妖怪,還我師父來也!」慌得那把門小妖急忙傳 報。那怪道:「這潑猴著實無禮,再不伏善,反打破我門。這一出去,使陣神風 ,定要把他吹死。」仍前披掛,手綽鋼叉,又走出門來。見了行者,更不打話, 撚叉當胸就刺﹔大聖側身躲過。舉棒對面相還戰不數合,那怪吊回頭,望巽地上 ,才待要張口呼風,只見那半空裏,靈吉菩薩將飛龍寶杖丟將下來,不知念了些 甚麼咒語,卻是一條八爪金龍,撥喇的掄開兩爪,一把抓住妖精,提著頭,兩三 捽,捽在山石崖邊,現了本相,卻是一個黃毛貂鼠。
行者趕上,舉棒就打,被菩薩攔住道:「大聖,莫傷他命我還要帶他去見如來。」 又對行者道:「他本是靈山腳下的得道老鼠,因為偷了琉璃盞內的清油,燈火昏 暗,恐怕金剛拿他,故此走了,卻在此處成精作怪。如來照見了他,不該死罪, 故著我轄押,但他傷生造孽,拿上靈山。今又沖撞大聖,陷害唐僧,我拿他去見 如來,明正其罪,才算這場功績哩。」行者聞言,卻謝了菩薩。菩薩西歸不題。
卻說豬八戒在那林內,正思量行者,只聽得山下叫聲:「悟能兄弟,牽馬挑擔來 耶。」那獃子認得是行者聲音,急收拾跑出林外,見了行者道:「哥哥,怎的幹 事來?」行者道:「請靈吉菩薩,使一條飛龍杖,拿住妖精,原來是個黃毛貂鼠 成精,被他帶去靈山見如來去了。我和你洞裏去救師父。」那獃子才歡歡喜喜。
二人撞入裏面,把那一窩狡兔、妖狐、香獐、角鹿,一頓釘鈀、鐵棒,盡情打死 ,卻往後園拜救師父。師父出得門來,問道:「你兩人怎生捉得妖精?如何方救 得我?」行者將那請靈吉降妖的事情,陳了一遍。師父謝之不盡。他兄弟們把洞 中素物,安排些茶飯吃了,方才出門,找大路向西而去。
畢竟不知向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二回 八戒大戰流沙河 木叉奉法收悟淨
話說唐僧師徒三眾脫難前來,不一日行過了黃風嶺,進西卻是一脈平陽之地。光
陰迅速,歷夏經秋,見了些寒蟬鳴敗柳,大火向西流。正行處,只見一道大水狂
瀾,渾波湧浪。三藏在馬上忙呼道:「徒弟,你看那前邊水勢寬闊,怎不見船隻
行走,我們從那裏過去?」八戒見了道:「果是狂瀾,無舟可渡。」那行者跳在
空中,用手搭涼篷而看,他也心驚道:「師父呵,真個是難,真個是難。這條河
若論老孫去呵,只消把腰兒扭一扭,就過去了﹔若師父,誠千分難渡,萬載難行
。」三藏道:「我這裏一望無邊,端的有多少寬闊?」行者道:「經過有八百里
遠近。」八戒道:「哥哥怎的定得個遠近之數?」行者道:「不瞞賢弟說,老孫
這雙眼,白日裏常看得千里路上的吉凶。卻才在空中看出,此河上下不知多遠,
但只見這經過足有八百里。」長老憂嗟煩惱,兜回馬,忽見岸上有一通石碑。三
眾齊來看時,見上有三個篆字,乃「流沙河」﹔腹上有小小的四行真字云:
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
鵝毛飄不起,蘆花定底沉。
師徒們正看碑文,只聽得那浪湧如山,波翻若嶺,河當中滑辣的鑽出一個妖精,
十分兇醜:
一頭紅燄髮蓬鬆,兩隻圓睛亮似燈。
不黑不青藍靛臉,如雷如鼓老龍聲。
身披一領鵝黃氅,腰束雙攢露白藤。
項下骷髏懸九個,手持寶杖甚崢嶸。
那怪一個旋風,奔上岸來,徑搶唐僧。慌得行者把師父抱住,急登高岸,回身走 脫。那八戒放下擔子,掣出釘鈀﹔望妖精便築。那怪使寶杖架住。他兩個在流沙 河岸,各逞英雄。這一場好鬥: 九齒鈀,降妖杖,二人相敵河岸上。這個是總督大天蓬,那個是謫下捲簾將。昔 年曾會在靈霄,今日爭持賭猛壯。這一個鈀去探爪龍,那一個杖架磨牙象。伸開 大四平,鑽入迎風戧。這個沒頭沒臉抓,那個無亂無空放。一個是久占流沙界吃 人精,一個是秉教迦持修行將。
他兩個來來往往,戰經二十回合,不分勝負。
那大聖護了唐僧,牽著馬,守定行李。見八戒與那怪交戰,就恨得咬牙切齒,擦 掌磨拳,忍不住要去打他,掣出棒來道:「師父,你坐著,莫怕。等老孫和他耍 耍兒來。」那師父苦留不住。他打個唿哨,跳到前邊。原來那怪與八戒正戰到好 處,難解難分。被行者掄起鐵棒,望那怪著頭一下,那怪急轉身,慌忙躲過,徑 鑽入流沙河裏。氣得個八戒亂跳道:「哥呵,誰著你來的?那怪漸漸手慢,難架 我鈀,再不上三五合,我就擒住他了。他見你兇險,敗陣而逃,怎生是好?」行 者笑道:「兄弟,實不瞞你說,自從降了黃風怪,下山來,這個把月不曾耍棍, 我見你和他戰的甜美,我就忍不住腳癢,故就跳將來耍耍的。那知那怪不識耍, 就走了。」
他兩個攙著手,說說笑笑,轉回見了唐僧。唐僧道:「可曾捉得妖怪?」行者道 :「那妖怪不奈戰,敗回鑽入水去也。」三藏道:「徒弟,這怪久住于此,他知 道淺深。似這般無邊的弱水,又沒了舟楫,須是得個知水性的引領引領才好哩。」 行者道:「正是這等說。常言道:『近硃者赤,近墨者黑。』那怪在此,斷知水 性。我們如今拿住他,且不要打殺,只教他送師父過河,再做理會。」八戒道: 「哥哥不必遲疑,讓你先去拿他,等老豬看守師父。」行者笑道:「賢弟呀,這 樁兒我不敢說嘴,水裏勾當,老孫不大十分熟。若是空走,還要捻訣,又念念避 水咒,方才走得﹔不然,就要變化做甚麼魚蝦蟹鱉之類,我才去得。若論賭手段 ,憑你在高山雲裏,幹甚麼蹊蹺異樣事兒,老孫都會﹔只是水裏的買賣,有些兒 榔杭。」八戒道:「老豬當年總督天河,掌管了八萬水兵大眾,倒學得知些水性 。卻只怕那水裏有甚麼眷族老小,七窩八代的都來,我就弄他不過,一時不被他 撈去耶?」行者道:「你若到他水中與他交戰,卻不要戀戰,許敗不許勝,把他 引將出來,等老孫下手助你。」八戒道:「言得是,我去耶。」說聲去,就剝了 青錦直裰,脫了鞋,雙手舞鈀,分開水路,使出那當年舊手段,躍浪翻波,撞將 進去,徑至水底之下,往前正走。
卻說那怪敗了陣回,方才喘定,又聽得有人推得水響。忽起身觀看,原來是八戒
執了鈀推水。那怪舉杖當面高呼道:「那和尚,那裏走?仔細看打。」八戒使鈀
架住道:「你是個甚麼妖精,敢在此間擋路?」那妖道:「你是也不認得我。我
不是那妖魔鬼怪,也不是少姓無名。」八戒道:「你既不是妖魔鬼怪,卻怎生在
此傷生?你端的甚麼姓名,實實說來,我饒你性命。」那怪道:「我:
自小生來神氣壯,乾坤萬里曾遊蕩。
英雄天下顯威名,豪傑人家做模樣。
萬國九州任我行,五湖四海從吾撞。
皆因學道蕩天涯,只為尋師遊地曠。
常年衣缽謹隨身,每日心神不可放。
沿地雲遊數十遭,到處閑行百餘趟。
因此才得遇真人,引開大道金光亮。
先將嬰兒姹女收,後把木母金公放。
明堂腎水入華池,重樓肝火投心臟。
三千功滿拜天顏,志心朝禮明華向。
玉皇大帝便加陞,親口封為捲簾將。
南天門裏我為尊,靈霄殿前吾稱上。
腰間懸掛虎頭牌,手中執定降妖杖。
頭頂金盔晃日光,身披鎧甲明霞亮。
往來護駕我當先,出入隨朝予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