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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 to favorite Journey to the West (西游记) – Wu Cheng'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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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襯錦鋪綾花燭夜,強如行腳禮彌陀。」

三藏道:「女菩薩,你在家人享榮華,受富貴,有可穿,有可吃,兒女團圓,果

然是好。但不知我出家的人,也有一段好處。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出家立志本非常,推倒從前恩愛堂。

    外物不生閑口舌,身中自有好陰陽。

    功完行滿朝金闕,見性明心返故鄉。

    勝似在家貪血食,老來墜落臭皮囊。」

那婦人聞言,大怒道:「這潑和尚無禮!我若不看你東土遠來,就該叱出。我倒 是個真心實意,要把家緣招贅汝等,你倒反將言語傷我。你就是受了戒,發了願 ,永不還俗,好道你手下人,我家也招得一個,你怎麼這般執法?」三藏見他發 怒,只得者者謙謙,叫道:「悟空,你在這裏罷。」行者道:「我從小兒不曉得 幹那般事,教八戒在這裏罷。」八戒道:「哥呵,不要栽人麼,大家從長計較。」 三藏道:「你兩個不肯,便教悟淨在這裏罷。」沙僧道:「你看師父說的話。弟 子蒙菩薩勸化,受了戒行,等候師父。自蒙師父收了我,又承教誨,跟著師父還 不上兩月,更不曾進得半分功果,怎敢圖此富貴?寧死也要往西天去,決不幹此 欺心之事。」

那婦人見他們推辭不肯,急抽身轉進屏風,撲的把腰門關上。師徒們撇在外面, 茶飯全無,再沒人出。八戒心中焦燥,埋怨唐僧道:「師父忒不會幹事,把話通 說殺了。你好道還活著些腳兒,只含糊答應,哄他些齋飯吃了,今晚落得一宵快 活。明日肯與不肯,在乎你我了。似這般關門不出,我們這清灰冷灶,一夜怎過 ?」

悟淨道:「二哥,你在他家做個女婿罷。」八戒道:「兄弟,不要栽人,從長計 較。」行者道:「計較甚的?你要肯,便就教師父與那婦人做個親家,你就做個 倒踏門的女婿。他家這等有財有寶,一定倒陪妝奩,整治個會親的筵席,我們也 落些受用,你在此間還俗,卻不是兩全其美?」八戒道:「話便也是這等說,卻 只是我脫俗又還俗,停妻再娶妻了。」沙僧道:「二哥原來是有嫂子的?」行者 道:「你還不知他哩。他本是烏斯藏高老兒莊高太公的女婿,因被老孫降了。他 也曾受菩薩戒行,沒及奈何,被我捉他來做個和尚,所以棄了前妻,投師父往西 拜佛。他想是離別的久了,又想起那個勾當,卻才聽見這個勾當,斷然又有此心 。獃子,你與這家子做了女婿罷,只是多拜老孫幾拜,我不檢舉你就罷了。」那 獃子道:「胡說,胡說。大家都有此心,獨拿老豬出醜。常言道:『和尚是色中 餓鬼。』那個不要如此?都這們扭扭捏捏的拿班兒,把好事都弄得裂了,致如今 茶水不得見面,燈火也無人管。雖熬了這一夜,但那匹馬明日又要馱人,又要走 路,再若餓上這一夜,只好剝皮罷了。你們坐著,等老豬去放放馬來。」

那獃子虎急急的解了韁繩,拉出馬去。行者道:「沙僧,你且陪師父坐這裏,等 老孫跟他去,看他往那裏放馬。」三藏道:「悟空,你看便去看他,但只不可只 管嘲他了。」行者道:「我曉得。」這大聖走出廳房,搖身一變,變作個紅蜻蜓 兒,飛出前門,趕上八戒。

那獃子拉著馬,有草處且不教吃草,嗒嗒嗤嗤的趕著馬,轉到後門首去。只見那 婦人帶了三個女子,在後門外閑立著,看菊花兒耍子。他娘女們看見八戒來時, 三個女兒閃將進去。那婦人佇立門首道:「小長老那裏去?」這獃子丟了韁繩, 上前唱個喏,道聲「娘,我來放馬的。」那婦人道:「你師父忒弄精細。在我家 招了女婿,卻不強似做掛搭僧,往西蹡路?」八戒笑道:「他們是奉了唐王的旨 意,不敢有違君命,不肯幹這件事。剛才都在前廳上栽我,我又有些奈上祝下的 ,只恐娘嫌我嘴長耳大。」那婦人道:「我也不嫌,只是家下無個家長,招一個 倒也罷了,但恐小女兒有些兒嫌醜。」八戒道:「娘,你上覆令愛,不要這等揀 漢。想我那唐僧,人才雖俊,其實不中用。我醜自醜,有幾句口號兒。」婦人道 :「你怎的說麼?」八戒道:「我: 雖然人物醜,勤緊有些功。若言千頃地,不用使牛耕。只消一頓鈀,佈種及時生 。沒雨能求雨,無風會喚風。房舍若嫌矮,起上二三層。地下不掃掃一掃,陰溝 不通通一通。家長里短諸般事,踢天弄井我皆能。」

那婦人道:「既然幹得家事,你再去與你師父商量商量看,不尷尬,便招你罷。」 八戒道:「不用商量,他又不是我的生身父母,幹與不幹,都在於我。」婦人道 :「也罷,也罷,等我與小女說。」看他閃進去,撲的掩上後門。

八戒也不放馬,將馬拉向前來。怎知孫大聖已一一盡知,他轉翅飛來,現了本相 ,先見唐僧道:「師父,悟能牽馬來了。」長老道:「馬若不牽,恐怕撒歡走了 。」行者笑將起來,把那婦人與八戒說的勾當,從頭說了一遍,三藏也似信不信 的。

少時間,見獃子拉將馬來拴下。長老道:「你馬放了?」八戒道:「無甚好草, 沒處放馬。」行者道:「沒處放馬,可有處牽馬麼?」獃子聞得此言,情知走了 消息,也就垂頭扭頸,努嘴皺眉,半晌不言。又聽得呀的一聲,腰門開了,有兩 對紅燈、一副提爐,香雲靄靄,環珮叮叮,那婦人帶著三個女兒,走將出來,叫 真真、愛愛、憐憐,拜見那取經的人物。那女子排立廳中,朝上禮拜。果然也生 得標致,但見他: 一個個蛾眉橫翠,粉面生春。妖嬈傾國色,窈窕動人心。花鈿顯現多嬌態,繡帶 飄搖迥絕塵。半含笑處櫻桃綻,緩步行時蘭麝噴。滿頭珠翠,顫巍巍無數寶釵簪﹔ 遍體幽香,嬌滴滴有花金縷細。說甚麼楚娃美貌,西子嬌容。真個是九天仙女從 天降,月裏嫦娥出廣寒。

那三藏合掌低頭,孫大聖佯佯不睬,這沙僧轉背回身。你看那豬八戒眼不轉睛, 淫心紊亂,色膽縱橫,扭捏出悄語,低聲道:「有勞仙子下降。娘,請姐姐們去 耶。」那三個女子轉入屏風,將一對紗燈留下。婦人道:「四位長老可肯留心, 著那個配我小女麼?」悟淨道:「我們已商議了,著那個姓豬的招贅門下。」八 戒道:「兄弟,不要栽我,還從眾計較。」行者道:「還計較甚麼?你已在後門 首說合的停停當當,娘都叫了,又有甚麼計較?師父做個男親家,這婆兒做個女 親家,等老孫做個保親,沙僧做個媒人。也不必看通書,今朝是個天恩上吉日, 你來拜了師父,進去做了女婿罷。」八戒道:「弄不成,弄不成,那裏好幹這個 勾當?」行者道:「獃子,不要者囂,你那口裏娘也不知叫了多少,又是甚麼弄 不成。快快的應承,帶攜我們吃些喜酒,也是好處。」他一隻手揪著八戒,一隻 手扯住婦人道:「親家母,帶你女婿進去。」那獃子腳兒趄趄的要往那裏走。那 婦人即喚童子:「展抹桌椅,鋪排晚齋,管待三位親家。我領姑夫房裏去也。」 一壁廂又吩咐庖丁排筵設宴,明晨會親。那幾個童子又領命訖。他三眾吃了齋, 急急鋪鋪,都在客座裏安歇不題。

卻說那八戒跟著丈母,行入裏面,一層層也不知多少房舍,磕磕撞撞,盡都是門 檻絆腳。獃子道:「娘,慢些兒走,我這裏邊路生,你帶我帶兒。」那婦人道: 「這都是倉房、庫房、碾房各房,還不曾到那廚房邊哩。」八戒道:「好大人家 。」磕磕撞撞,轉彎抹角,又走了半會,才是內堂房屋。那婦人道:「女婿,你 師兄說今朝是天恩上吉日,就教你招進來了。卻只是倉卒間,不曾請得個陰陽, 拜堂撒帳。你可朝上拜八拜兒罷。」八戒道:「娘說得是。你請上坐,等我也拜 幾拜,就當拜堂,就當謝親,兩當一兒,卻不省事?」他丈母笑道:「也罷,也 罷。果然是個省事幹家的女婿。我坐著,你拜麼。」

咦!滿堂中銀燭輝煌,這獃子朝上禮拜。拜畢,道:「娘,你把那個姐姐配我哩 ?」他丈母道:「正是這些兒疑難:我要把大女兒配你,恐二女怪﹔要把二女配 你,恐三女怪﹔欲將三女配你,又恐大女怪:所以終疑未定。」八戒道:「娘, 既怕相爭,都與我罷,省得鬧鬧吵吵,亂了家法。」他丈母道:「豈有此理!你 一人就占我三個女兒不成!」八戒道:「你看娘說的話,那個沒有三房四妾?就 再多幾個,你女婿也笑納了。我幼年間,也曾學得個鏖戰之法,管情一個個伏侍 得他歡喜。」那婦人道:「不好,不好。我這裏有一方手帕,你頂在頭上,遮了 臉,撞個天婚:教我女兒從你跟前走過,你伸開手扯到那個,就把那個配了你罷 。」獃子依言,接了手帕,頂在頭上。有詩為證。詩曰:     痴愚不識本原由,色劍傷身暗自休。     從來信有周公禮,今日新郎頂蓋頭。

那獃子頂裹停當,道:「娘,請姐姐們出來麼。」他丈母叫:「真真、愛愛、憐 憐,都來撞天婚,配與你女婿。」只聽得環珮響亮,蘭麝馨香,似有仙子來往。 那獃子真個伸手去撈人,兩邊亂撲,左也撞不著,右也撞不著。來來往往,不知 有多少女子行動,只是莫想撈著一個。東撲抱著柱科,西撲摸著板壁。兩頭跑暈 了,立站不穩,只是打跌。前來蹬著門扇,後去擋著磚牆,磕磕撞撞,跌得嘴腫 頭青,坐在地下。喘氣呼呼的道:「娘呵,你女兒這等乖滑得緊,撈不著一個, 奈何,奈何?」

那婦人與他揭了蓋頭道:「女婿,不是我女兒乖滑,他們大家謙讓,不肯招你。」 八戒道:「娘呵,既是他們不肯招我呵,你招了我罷。」那婦人道:「好女婿啞 !這等沒大沒小的,連丈母也都要了?我這三個女兒心性最巧,他一人結了一個 珍珠篏錦汗衫兒。你若穿得那個的,就教那個招你罷。」八戒道:「好,好,好 ,把三件兒都拿來我穿了看,若都穿得,就教都招了罷。」那婦人轉進房裏,止 取出一件來,遞與八戒。那獃子脫下青錦布直裰,取過衫兒,就穿在身上。還未 曾繫上帶子,撲的一蹻,跌倒在地。原來是幾條繩緊緊繃住。那獃子疼痛難禁, 這些人早已不見了。

卻說三藏、行者、沙僧一覺睡醒,不覺的東方發白。忽睜睛抬頭觀看,那裏得那 大廈高堂,也不是雕梁畫棟,一個個都睡在松柏林中。慌得那長老忙呼行者。沙 僧道:「哥哥,罷了,罷了,我們遇著鬼了。」孫大聖心中明白,微微的笑道: 「怎麼說?」長老道:「你看我們睡在那裏耶?」行者道:「這松林下落得快活 。但不知那獃子在那裏受罪哩。」長老道:「那個受罪?」行者笑道:「昨日這 家子娘女們,不知是那裏菩薩,在此顯化我等,想是半夜裏去了,只苦了豬八戒 受罪。」三藏聞言,合掌頂禮。又只見那後邊古柏樹上,飄飄蕩蕩的掛著一張簡 帖兒。沙僧急去取來與師父看時,卻是八句頌子云:     黎山老母不思凡,南海菩薩請下山。     普賢文殊皆是客,化成美女在林間。     聖僧有德還無俗,八戒無禪更有凡。     從此靜心須改過,若生怠慢路途難。

那長老、行者、沙僧正然唱念此頌,只聽得林深處高聲叫道:「師父呵,繃殺我 了,救我一救,下次再不敢了。」三藏道:「悟空,那叫喚的可是悟能麼?」沙 僧道:「正是。」行者道:「兄弟,莫睬他,我們去罷。」三藏道:「那獃子雖 是心性愚頑,卻只是一味懞直,倒也有些膂力,挑得行李。還看當日菩薩之念, 救他隨我們去罷,料他以後再不敢了。」那沙和尚卻捲起鋪蓋,收拾了擔子﹔孫 大聖解韁牽馬,引唐僧入林尋看。咦!這正是:     從正修持須謹慎,掃除愛欲自歸真。

  畢竟不知那獃子凶吉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四回 萬壽山大仙留故友 五莊觀行者竊人參

  卻說那三人穿林入裏,只見那獃子繃在樹上,聲聲叫喊,痛苦難禁。行者上 前笑道:「好女婿呀,這早晚還不起來謝親,又不到師父處報喜,還在這裏賣解 兒耍子哩。咄!你娘呢?你老婆呢?好個繃巴吊拷的女婿呀。」那獃子見他來搶 白著羞,咬著牙,忍著疼,不敢叫喊。沙僧見了,老大不忍,放下行李,上前解 了繩索救下。獃子對他們只是磕頭禮拜,其實羞恥難當。有《西江月》為證: 色乃傷身之劍,貪之必定遭殃。佳人二八好容妝。更比夜叉兇壯。  只有一個 原本,再無微利添囊。好將資本謹收藏。堅守休教放蕩。

那八戒撮土焚香,望空禮拜。行者道:「你可認得那些菩薩麼?」八戒道:「我 已此暈倒昏迷,眼花撩亂,那認得是誰?」行者把那簡帖兒遞與八戒。八戒見了 是頌子,更加慚愧。沙僧笑道:「二哥有這般好處哩,感得四位菩薩來與你做親 。」八戒道:「兄弟再莫題起,不當人子了。從今後,再也不敢妄為。就是累折 骨頭,也只是摩肩壓擔,隨師父西域去也。」三藏道:「既如此說才是。」

行者遂領師父上了大路。行勾多時,忽見有高山擋路,三藏勒馬停鞭道:「徒弟 ,前面一山,必須仔細,恐有妖魔作耗,侵害吾黨。」行者道:「馬前但有吾等 三人,怕甚妖魔?」因此,長老安心前進。只見那座山,真是好山: 高山峻極,大勢崢嶸。根接崑崙脈,頂摩霄漢中。白鶴每來棲檜柏,玄猿時復掛 藤蘿。日映晴林,疊疊千條紅霧繞﹔風生陰壑,飄飄萬道彩雲飛。幽鳥亂啼青竹 裏,錦雞齊鬥野花間。只見那千年峰、五福峰、芙蓉峰,巍巍凜凜放毫光﹔萬歲 石、虎牙石、三天石,突突磷磷生瑞氣。崖前草秀,嶺上梅香。荊棘密森森,芝 蘭清淡淡。深林鷹鳳聚千禽,古洞麒麟轄萬獸。澗水有情,曲曲灣灣多遶顧﹔峰 巒不斷,重重疊疊自週迴。又見那綠的槐、斑的竹、青的松,依依千載鬥穠華﹔ 白的李、紅的桃、翠的柳,灼灼三春爭艷麗。龍吟虎嘯,鶴舞猿啼。麋鹿從花出 ,青鸞對日鳴。乃是仙山真福地,蓬萊閬苑只如然。又見些花開花謝山頭景,雲 去雲來嶺上峰。

三藏在馬上歡喜道:「徒弟,我一向西來,經歷許多山水,都是那嵯峨險峻之處 ,更不似此山好景,果然的幽趣非常。若是相近雷音不遠路,我們好整肅端嚴見 世尊。」行者笑道:「早哩,早哩,正好不得到哩。」沙僧道:「師兄,我們到 雷音有多少遠?」行者道:「十萬八千里,十停中還不曾走了一停哩。」八戒道 :「哥呵,要走幾年才得到?」行者道:「這些路,若論二位賢弟,便十來日也 可到﹔若論我走,一日也好走五十遭,還見日色﹔若論師父走,莫想,莫想。」 唐僧道:「悟空,你說得幾時方可到?」行者道:「你自小時走到老,老了再小 ,老小千番也還難﹔只要你見性志誠,念念回首處,即是靈山。」沙僧道:「師 兄,此間雖不是雷音,觀此景致,必有個好人居止。」行者道:「此言卻當。這 裏決無邪祟,一定是個聖僧、仙輩之鄉,我們遊玩慢行。」不題。

卻說這座山名喚萬壽山。山中有一座觀,名喚五莊觀。觀裏有一尊仙,道號鎮元 子,混名與世同君。那觀裏出一般異寶,乃是混沌初分,鴻濛始判,天地未開之 際,產成這顆靈根。蓋天下四大部洲,惟西牛賀洲五莊觀出此,喚名草還丹,又 名人參果。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果,再三千年才得熟,短頭一萬年方得吃 。似這萬年,只結得三十個果子。果子的模樣,就如三朝未滿的小孩相似,四肢 俱全,五官咸備。人若有緣,得那果子聞了一聞,就活三百六十歲﹔吃一個,就 活四萬七千年。

當日鎮元大仙得元始天尊的簡帖,邀他到上清天彌羅宮中聽講「混元道果」。大 仙門下出的散仙,也不計其數,見如今還有四十八個徒弟,都是得道的全真。當 日帶領四十六個上界去聽講,留下兩個絕小的看家:一個喚做清風,一個喚做明 月。清風只有一千三百二十歲,明月才交一千二百歲。鎮元子吩咐二童道:「不 可違了大天尊的簡帖,要往彌羅宮聽講,你兩個在家仔細。不日有一個故人從此 經過,卻莫怠慢了他。可將我人參果打兩個與他吃,權表舊日之情。」二童道: 「師父的故人是誰?望說與弟子,好接待。」大仙道:「他是東土大唐駕下的聖 僧,道號三藏,今往西天拜佛求經的和尚。」二童笑道:「孔子云:『道不同, 不相為謀。』我等是太乙玄門,怎麼與那和尚做甚相識?」大仙道:「你那裏得 知。那和尚乃金蟬子轉生,西方聖老如來佛第二個徒弟。五百年前,我與他在蘭 盆會上相識。他曾親手傳茶,佛子敬我,故此是為故人也。」

二仙童聞言,謹遵師命。那大仙臨行,又叮嚀囑咐道:「我那果子有數,只許與 他兩個,不得多費。」清風道:「開園時,大眾共吃了兩個,還有二十八個在樹 ,不敢多費。」大仙道:「唐三藏雖是故人,須要防備他手下人羅唣,不可驚動 他知。」二童領命訖,那大仙承眾徒弟飛昇,竟朝天界。

卻說唐僧四眾在山遊玩,忽抬頭,見那松篁一簇,樓閣數層。唐僧道:「悟空, 你看那裏是甚麼去處?」行者看了道:「那所在不是觀宇,定是寺院。我們走動 些,到那廂方知端的。」不一時,來於門首觀看,見那: 松坡冷淡,竹徑清幽。往來白鶴送浮雲,上下猿猴時獻果。那門前池寬樹影長, 石裂苔花破。宮殿森羅紫極高,樓臺縹緲丹霞墮。真個是福地靈區,蓬萊雲洞。 清虛人事少,寂靜道心生。青鳥每傳王母信,紫鸞常寄老君經。看不盡那巍巍道 德之風,果然漠漠神仙之宅。

三藏離鞍下馬,又見那山門左邊有一通碑,碑上有十個大字,乃是「萬壽山福地 ,五莊觀洞天」。長老道:「徒弟,真個是一座觀宇。」沙僧道:「師父,觀此 景鮮明,觀裏必有好人居住。我們進去看看,若行滿東回,此間也是一景。」行 者道:「說得好。」遂都一齊進去,又見那二門上有一對春聯:「長生不老神仙 府﹔與天同壽道人家。」行者笑道:「這道士說大話諕人。我老孫五百年前大鬧 天宮時,在那太上老君門首,也不曾見有此話說。」八戒道:「且莫管他,進去 ,進去,或者這道士有些德行,未可知也。」

及至二層門裏,只見那裏面急急忙忙,走出兩個小童兒來。看他怎生打扮:     骨清神爽容顏麗,頂結丫髻短髮鬅。     道服自然襟繞霧,羽衣偏是袖飄風。     環絛緊束龍頭結,芒履輕纏蠶口絨。     丰采異常非俗輩,正是那清風明月二仙童。

那童子控背躬身,出來迎接道:「老師父,失迎,請坐。」長老歡喜,遂與二童 子上了正殿觀看。原來是向南的五間大殿,都是上明下暗的雕花格子。那仙童推 開格子,請唐僧入殿處,只見那壁中間掛著五彩裝成的「天地」二大字,設一張 朱紅雕漆的香几,几上有一副黃金爐瓶,爐邊有方便整香。

唐僧上前,以左手撚香注爐,三匝禮拜。拜畢,回頭道:「仙童,你五莊觀真是 西方仙界。何不供養三清、四帝、羅天諸宰,只將『天地』二字侍奉香火?」童 子笑道:「不瞞老師說,這兩個字,上頭的,禮上還當﹔下邊的,還受不得我們 的香火,是家師父諂佞出來的。」三藏道:「何為諂佞?」童子道:「三清是家 師的朋友,四帝是家師的故人﹔九曜是家師的晚輩,元辰是家師的下賓。」那行 者聞言,就笑得打跌。八戒道:「哥呵,你笑怎的?」行者道:「只講老孫會搗 鬼,原來這道童會綑風。」三藏道:「令師何在?」童子道:「家師元始天尊降 簡,請到上清天彌羅宮聽講『混元道果』去了,不在家。」行者聞言,忍不住喝 了一聲道:「這個臊道童,人也不認得,你在那個面前搗鬼,扯甚麼空心架子? 那彌羅宮有誰是太乙天仙?請你這潑牛蹄子去講甚麼?」

三藏見他發怒,恐怕那童子回言,鬥起禍來,便道:「悟空,且休爭競,我們既 進來就出去,顯得沒了方情。常言道:『鷺鷥不吃鷺鷥肉。』他師既是不在,攪 亂他做甚?你去山門前放馬,沙僧看守行李,教八戒解包袱,取些米糧,借他鍋 灶,做頓飯吃,待臨行,送他幾文柴錢,便罷了。各依執事,讓我在此歇息歇息 ,飯畢就行。」他三人果各依執事而去。

那明月、清風暗自誇稱不盡道:「好和尚,真個是西方愛聖臨凡,真元不昧。師 父命我們接待唐僧,將人參果與他吃,以表故舊之情﹔又教防著他手下人羅唣。 果然那三個嘴臉兇頑,性情粗糙。幸得就把他們調開了﹔若在邊前,卻不與他人 參果見面?」清風道:「兄弟,還不知那和尚可是師父的故人。問他一問看,莫 要錯了。」二童子又上前道:「啟問老師可是大唐往西天取經的唐三藏?」長老 回禮道:「貧僧就是。仙童為何知我賤名?」童子道:「我師臨行,曾吩咐教弟 子遠接。不期車駕來促,有失迎迓。老師請坐,待弟子辦茶來奉。」三藏道: 「不敢。」那明月急轉本房,取一杯香茶,獻與長老。茶畢,清風道:「兄弟, 不可違了師命,我和你去取果子來。」

二童別了三藏,同到房中,一個拿了金擊子,一個拿了丹盤,又多將綠帕墊著盤 底,徑到人參園內。那清風爬上樹去,使金擊子敲果。明月在樹下,以丹盤等接 。須臾,敲下兩個果來,接在盤中,徑至前殿奉獻道:「唐師父,我五莊觀土僻 山荒,無物可奉,土儀素果二枚,權為解渴。」那長老見了,戰戰兢兢,遠離三 尺道:「善哉!善哉!今歲倒也年豐時稔,怎麼這觀裏作荒吃人?這個是三朝未 滿的孩童,如何與我解渴?」清風暗道:「這和尚在那口舌場中,是非海裏,弄 得眼肉胎凡,不識我仙家異寶。」明月上前道:「老師,此物叫做人參果,吃一 個兒不妨。」三藏道:「胡說,胡說。他那父母懷胎,不知受了多少苦楚,方生 下來。未及三日,怎麼就把他拿來當果子?」清風道:「實是樹上結的。」長老 道:「亂談,亂談。樹上又會結出人來?拿過去,不當人子。」

那兩個童兒見千推萬阻不吃,只得拿著盤子,轉回本房。那果子卻也蹺蹊,久放 不得﹔若放多時,即僵了,不中吃。二人到於房中,一家一個,坐在床邊上,只 情吃起。

噫!原來有這般事哩。他那道房,與那廚房緊緊的間壁,這邊悄悄的言語,那邊 即便聽見。八戒正在廚房裏做飯,先前聽見說取金擊子,拿丹盤,他已在心﹔又 聽見他說唐僧不認得是人參果,即拿在房裏自吃。口裏忍不住流涎道:「怎得一 個兒嘗新?」自家身子又狼犺,不能勾得動,只等行者來,與他計較。他在那鍋 門前更無心燒火,不時的伸頭探腦,出來觀看。不多時,見行者牽將馬來,拴在 槐樹上,徑往後走。那獃子用手亂招道:「這裏來,這裏來。」行者轉身,到於 廚房門首,道:「獃子,你嚷甚的?想是飯不勾吃,且讓老和尚吃飽,我們前邊 大人家,再化吃去罷。」八戒道:「你進來,不是飯少。這觀裏有一件寶貝,你 可曉得?」行者道:「甚麼寶貝?」八戒笑道:「說與你,你不曾見﹔拿與你, 你不認得。」行者道:「這獃子笑話我老孫。老孫五百年前,因訪仙道時,也曾 雲遊在海角天涯,那般兒不曾見?」八戒道:「哥呵,人參果你曾見麼?」行者 驚道:「這個真不曾見。但只常聞得人說,人參果乃是草還丹,人吃了極能延壽 。如今那裏有得?」八戒道:「他這裏有。那童子拿兩個與師父吃,那老和尚不 認得,道是三朝未滿的孩兒,不曾敢吃。那童子老大憊懶,師父既不吃,便該讓 我們,他就瞞著我們,才自在這隔壁房裏,一家一個,嘓啅嘓啅的吃了出去。就 急得我口裏水泱。怎麼得一個兒嘗新?我想你有些溜撒,去他那園子裏偷幾個來 嘗嘗,如何?」行者道:「這個容易,老孫去,手到擒來。」急抽身,往前就走 ,八戒一把扯住道:「哥呵,我聽得他在這房裏說,要拿甚麼金擊子去打哩。須 是幹得停當,不可走露風聲。」行者道:「我曉得,我曉得。」

那大聖使一個隱身法,閃進道房看時,原來那兩個道童吃了果子,上殿與唐僧說 話,不在房裏。行者四下裏觀看,看有甚麼金擊子,但只見窗櫺上掛著一條赤金 ,有二尺長短,有指頭粗細﹔底下是一個蒜疙疸的頭子﹔上邊有眼,系著一根綠 絨繩兒。他道:「想必就是此物叫做金擊子。」他卻取下來,出了道房,徑入後 邊去,推開兩扇門,抬頭觀看,呀!卻是一座花園!但見: 朱欄寶檻,曲砌峰山。奇花與麗日爭妍,翠竹共青天鬥碧。流杯亭外,一灣綠柳 似拖煙﹔賞月臺前,數簇喬松如潑靛。紅拂拂,錦巢榴﹔綠依依,繡墩草﹔青茸 茸,碧砂蘭﹔攸蕩蕩,臨溪水。丹桂映金井梧桐,錦槐傍朱欄玉砌。有或紅或白 千葉桃,有或香或黃九秋菊。荼架,映著牡丹亭﹔木槿臺,相連芍藥圃。看不盡 傲霜君子竹,欺雪大夫松。更有那鶴莊鹿宅,方沼圓池﹔泉流碎玉,地萼堆金。 朔風觸綻梅花白,春來點破海棠紅。誠所謂人間第一仙景,西方魁首花叢。

那行者觀看不盡,又見一層門,推開看處,卻是一座菜園:     佈種四時蔬菜,菠芹莙薘姜苔。     筍瓜瓠茭白,蔥蒜芫荽韭薤。     窩蕖童蒿苦藚,葫蘆茄子須栽。     蔓菁蘿蔔羊頭埋,紅莧青菘紫芥。

行者笑道:「他也是個自種自吃的道士。」

走過菜園,又見一層門。推開看處,呀!只見那正中間有根大樹,真個是青枝馥 郁,綠葉陰森,那葉兒卻似芭蕉模樣,直上去有千尺餘高,根下有七八丈圍圓。 那行者倚在樹下,往上一看,只見向南的枝上露出一個人參果,真個像孩兒一般 。原來尾間上是個扢蒂,看他丁在枝頭,手腳亂動,點頭幌腦,風過處似乎有聲 。行者歡喜不盡,暗自誇稱道:「好東西呀!果然罕見,果然罕見!」他倚著樹 ,颼的一聲,攛將上去。那猴子原來第一會爬樹偷果子。他把金擊子敲了一下, 那果子撲的落將下來。他也隨跳下來跟尋,寂然不見﹔四下裏草中找尋,更無蹤 跡。

行者道:「蹺蹊,蹺蹊。想是有腳的會走,就走也跳不出牆去。我知道了,想是 花園中土地不許老孫偷他果子,他收了去也。」他就捻著訣,念一口「唵」字咒 ,拘得那花園土地前來,對行者施禮道:「大聖呼喚小神,有何吩咐?」行者道 :「你不知老孫是蓋天下有名的賊頭,我當年偷蟠桃、盜御酒、竊靈丹,也不曾 有人敢與我分用。怎麼今日偷他一個果子,你就抽了我的頭分去了?這果子是樹 上結的,空中過鳥也該有分,老孫就吃他一個,有何大害?怎麼剛打下來,你就 撈了去?」土地道:「大聖錯怪了小神也。這寶貝乃是地仙之物,小神是個鬼仙 ,怎麼敢拿去?就是聞也無福聞聞。」

行者道:「你既不曾拿去,如何打下來就不見了?」土地道:「大聖只知這寶貝 延壽,更不知他的出處哩。」行者道:「有甚出處?」土地道:「這寶貝三千年 一開花,三千年一結果,再三千年方得成熟。短頭一萬年,只結得三十個。有緣 的,聞一聞,就活三百六十歲﹔吃一個,就活四萬七千年。卻是只與五行相 畏。」行者道:「怎麼與五行相畏?」土地道:「這果子遇金而落,遇木而枯, 遇水而化,遇火而焦,遇土而入。敲時必用金器,方得下來。打下來,卻將盤兒 用絲帕襯墊方可。若受些木器,就枯了,就吃也不得延壽。吃他須用磁器,清水 化開食用。遇火即焦而無用。遇土而入者,大聖方才打落地上,他即鑽下土去了 。這個土有四萬七千年,就是鋼鑽鑽他也鑽不動些須,比生鐵也還硬三四分,人 若吃了,所以長生。大聖不信時,可把這地下打打兒看。」行者即掣金箍棒築了 一下,響一聲,迸起棒來,土上更無痕跡。行者道:「果然,果然。我這棍打石 頭如粉碎,撞生鐵也有痕,怎麼這一下打不傷些兒?這等說,我卻錯怪了你了, 你回去罷。」那土地即回本廟去訖。

大聖卻有算計:爬上樹,一隻手使擊子,一隻手將錦布直裰的襟兒扯起來做個兜 子等住,他卻串枝分葉,敲了三個果,兜在襟中。跳下樹,一直前來,徑到廚房 裏去。那八戒笑道:「哥哥,可有麼?」行者道:「這不是?老孫的手到擒來。 這個果子,也莫背了沙僧,可叫他一聲。」八戒即招手叫道:「悟淨,你來。」 那沙僧搬下行李,跑進廚房道:「哥哥,叫我怎的?」行者放開衣兜道:「兄弟 ,你看這個是甚的東西?」沙僧見了道:「是人參果。」行者道:「好呵!你倒 認得,你曾在那裏吃過的?」沙僧道:「小弟雖不曾吃,但舊時做捲簾大將,扶 侍鸞輿赴蟠桃宴,嘗見海外諸仙將此果與王母上壽。見便曾見,卻未曾吃。哥 哥,可與我些兒嘗嘗?」行者道:「不消講,兄弟們一家一個。」

他三人將三個果各各受用。那八戒食腸大,口又大,一則是聽見童子吃時,便覺 饞蟲拱動,卻才見了果子,拿過來,張開口,轂轆的囫圇吞嚥下肚。卻白著眼胡 賴,向行者、沙僧道:「你兩個吃的是甚麼?」沙僧道:「人參果。」八戒道: 「甚麼味道?」行者道:「悟淨,不要睬他。──你倒先吃了,又來問誰?」八 戒道:「哥哥,吃的忙了些,不像你們細嚼細嚥,嘗出些滋味。我也不知有核無 核,就吞下去了。哥呵,為人為徹。已經調動我這饞蟲,再去弄個兒來,老豬細 細的吃吃。」行者道:「兄弟,你好不知止足。這個東西,比不得那米食麵食, 撞著儘飽。像這一萬年只結得三十個,我們吃他這一個,也是大有緣法,不等小 可。罷罷罷,勾了。」他欠起身來,把一個金擊子,瞞窗眼兒,丟進他道房裏, 竟不睬他。

那獃子只管絮絮叨叨的唧噥。不期那兩個道童復進房來取茶去獻,只聽得八戒還 嚷甚麼「人參果吃得不快活,再得一個兒吃吃才好。」清風聽見,心疑道:「明 月,你聽那長嘴和尚講:『人參果還要個吃吃。』師父別時叮嚀,教防他手下人 羅唣,莫敢是他偷了我們寶貝麼?」明月回頭道:「哥耶,不好了,不好了,金 擊子如何落在地下?我們去園裏看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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