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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我們終於又趕上了船隊,大家都不相信我們會歸隊。已經有兩條船離失,而從此失去了蹤影。

  經過了這次「大難」以後,我們更能忍受生活方面的痛苦。對這條小船,也增進了不少信心,不再羨慕那些坐「大船」的人們了。

  對了,這些小船是我們這種貧窮的難民坐的,富有的人家,可以包大船,船艙寬大舒敞。船是幾十個纖夫在岸上拉纖,再由兩排船夫在船上撐篙,配合著前進。

  我記得那些纖夫弓著身子,拚命地向前一步步邁進,繩子都好像快要嵌進肉裡去了。他們那些深沉的呼叫聲,單調的,重複的,淒愴的,有韻律的哎唷、哎唷的呼叫。這不是歌,這是為生存而掙扎的吶喊。拉纖的在岸上每喊一聲,船上的船夫們就應一聲。

  我中學時學會了一支歌「拉纖行」:

    前進復前進,

    大家纖在手。

    顧視掌舵人,

    堅強意不苟。

    駭浪驚濤中,

    前進且從容。

    無涯終可至,

    南北或西東。

  曲子是洪亮動聽的,歌詞是快快樂樂的,中間所謂的:「駭浪驚濤中,前進且從容。」與我小時候目睹的景象完全不同,那前進絕不「從容」,而是「沉重」。我覺得我們寧可多吃一點苦坐上這條小船,而不願坐那些把舒適建築在別人痛苦上的大船。

  終於,我們愈來愈耐得住苦楚了。

  終於,我們到達目的地──榕江。但是,榕江並不是我們的真正目的地,我們真正的目的地是重慶。從榕江到重慶,還有好長好長的一段旅程。

  到了榕江,廣西大學本身發生了財務困難,既無法發放薪水,也無法繼續整隊向內地疏散,於是大家紛紛各奔前程,無形中解散了。父親又失業了,而我們的生活,仍然要繼續下去,行程,也要繼續下去。

  二十、糌粑與紅薯

  貴州當地人最常吃的一種食物是糌粑,用糯米磨粉做糕,油煎而成。

  另一種比糌粑更廉價,而足可果腹的食物是紅薯,那時候天氣太冷,兩手拿著蒸得軟軟熱熱的紅薯,邊走邊吃也真是亂世中的一大享受呢!

  我父母一商議,賣這兩種「價廉物美」的食物,可能是最好的生計;再一商議,決定雙管齊下──我父親去賣紅薯,我母親去賣糌粑。全家分成兩組,我是歸入父親的一組。因此,母親賣糌粑的經過,我沒法親眼目睹,父親賣紅薯的故事,卻使我記憶猶新。

  當時的榕江,擠滿了難民,大家又都各謀生計,父親賣紅薯,有更多的人也在賣紅薯,大家賣紅薯,又叫又吼的,生意興隆。我這位爸爸大人啊,平常在講台上是滔滔不絕的,在市場上,卻真呆若木雞,完全不知道如何去招攬顧客。他悠閒得很,瀟灑得很,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靜待顧客上門。顧客偏偏不上門,一個問津的人都沒有,他既不急又不惱,只是靜靜的等下去。

  終於上天不負苦心人,等到別的紅薯攤把紅薯賣得差不多後,總算有一條魚兒自動上鉤來了。──我們好高興地招呼這位「貴人」──他要買半斤紅薯。

  我這位「好好先生」似的父親興高采烈地到鍋裡去撈紅薯,鍋中的紅薯一直用火燉著,所以燙得很。他可不知道如何把如此滾燙的紅薯撈出來,好不容易一面撈而一面掉地撈出了一些紅薯,包了起來用秤來秤,糟了,他不會認秤,不知道怎樣才算半斤。秤來秤去秤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多重,他滿頭大汗地對我說:「鳳凰,怎樣才算半斤?」天啊,我那時候才六歲,怎會認秤,後來還是旁邊的攤販實在看得忍不住,幫他秤好了半斤紅薯。當他把紅薯從秤上拿下來的時候,卻把那些紅薯全部掉到地上去了。

  那位顧客已經忍無可忍,我父親心一橫,乾脆把秤往地上一,把鍋蓋一開,對那位顧客說:「你自己拿吧,你愛拿多少就拿多少!」

  這是唯一的一筆交易。我媽媽賣糌粑的經過如何,不得而知,卻只記得以後幾天,我們的一天三餐不是紅薯,便是糍粑。

  二十一、瞿伯伯

  然後,我們認識了瞿伯伯。

  在我們這一路的流亡生涯中,真認識了不少奇異的人物,像曾連長,像老縣長,像蕭先生……現在,我們又認識了瞿伯伯。

  瞿伯伯是個「人物」!

  瞿伯伯原是廣西大學的一位職員,大約四十歲左右,帶著太太和三個女兒,一家也是五口。他們跟著廣西大學撤退到榕江,廣西大學解散了。有的教職員留在榕江,有的就近去投奔親友,而我父親呢,卻堅持要攜家帶眷,走到四川去!雖然我們現在已到貴州,離四川還有段距離呢!帶著稚齡兒女,要翻山越嶺,仍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我父親執意要走,無獨有偶,瞿伯伯也執意要走!

  瞿伯伯說,我們兩家合起來一起走,彼此都有個照應,就不那麼孤單了。瞿伯伯說,兩家孩子,還可以交朋友,說說笑笑,就走到四川了。瞿伯伯還說,他有很多謀生技能,不怕沒飯吃!瞿伯伯最後又透露:他有一項秘密本領,可以逢凶化吉,遇難呈祥,還能治百病……原來他篤信我佛如來,會念「大悲咒」,還會念「金剛經」!

  於是,我們一家就和瞿伯伯一家,聯合在一起,繼續了以後這段行程。

  這段路線是怎麼走的,我已經都不記得了,只記得沿途妙事一件接一件的發生。有瞿伯伯在,幾乎沒有任何時候是「乏味」的。

  這一路上,難民極多,大家都是把行李紮好後,連鍋盤餐具用扁擔挑在肩上走,這樣,才能隨時隨地停下來燒鍋煮飯。

  我父親本來不可能去挑擔的。但是,人家瞿伯伯都挑了,我父親就不得不挑了。何況,瞿伯伯在旁邊一個勁兒的鼓勵:

  「挑擔有什麼難?只要是男人都會挑!用一點體力而已!你儘管挑,我幫你念金剛經,有我念金剛經,你一定挑得平平穩穩!」

  於是,我父親就挑起擔來了。挑擔這玩意,說來容易,事實上可不簡單,打包要技術,重心要平衡,我們真擔心父親一介書生,是不是能吃得了苦!但是,他真的把擔子挑起來了,也真的走了不少路,只是人家走五步,他走十步,人家走直線,他走曲線。走得我們全家提心吊膽,走得瞿伯伯嘴中喃喃念經念個沒停。

  好不容易走到黃昏,到了一家廢棄的大院子。許多難民都到這院子裡去過夜。院子的圍牆有個大缺口,可以從缺口處抄近路直接進院子,否則就要繞好長一段路從大門進去。那缺口堆滿磚頭瓦片,高低不平。我們前面有個挑擔的難民,為了走缺口而摔了一大交,把瓶瓶罐罐都摔碎了。所以,母親叮囑說:

  「你不要逞能走缺口,我們還是走大門吧!你瞧,人家都摔了!」

  「人家摔!我不會摔!」我父親居然「神勇」起來了。「你看我一路不是挑得好好的嗎?」

  「是啊!」瞿伯伯在一邊接口:「你儘管走缺口,有我呢,我幫你念經!」

  於是,我父親就大踏步的跨上缺口,瞿伯伯大聲的念經,說時遲那時快,扁擔的兩頭搖晃得像個瘋狂的鐘擺,只聽到一聲啷啷啷的巨響,父親已倒在破磚殘瓦中。我們真嚇壞了,都撲過去扶父親,他哎唷唷的爬了起來,居然沒有摔傷,只是我們唯一的那個飯鍋,已破成兩半,碗啊筷啊的碎了滿地。瞿伯伯在旁邊驚魂甫定的拍著胸口:

  「你瞧!幸好我幫你念金剛經,全身都沒傷著,否則,不摔斷一條腿才怪!」

  那晚,我最後的記憶,是母親用半片鍋炒菜給我們吃,我們用半片碗盛飯吃。

  二十二、撿柴

  碗盤都摔碎之後,對父親而言,倒是減輕了一項大負擔,他不需要再挑擔了。

  我們把行李化整為零,每人──包括我,背上背一個小包袱,其餘的剩下東西,紮一個大包裹,掛在父親的脖子上。(父親的背上,常常要背我小弟弟,所以只好掛在脖子上。)

  這樣的行程,既慢又苦,對我印象最深的,莫過於常常要我們孩子們去撿柴。這真是一件十分艱難而又痛苦的事──至少對我這樣一個六歲大的女孩而言。不是找不到合適的,往往找到了又搶不過別的大孩子,即使撿到了也常被男孩子們搶了去。我在撿柴的任務中,屢屢敗北。

  但是我知道,我非撿到柴不可,否則就煮不了飯!沒有飯,大家就得挨餓,所以我常常拚命地去完成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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