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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 to favorite Water Margin (水浒传) – Shi Na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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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江道:「觀察到敝縣,不知上司有何公務?」何濤道:「實不相瞞,來貴縣有 幾個要緊的人。」宋江道:「莫非賊情公事否?」何濤道:「有實封公文在此,敢煩 押司作成。」宋江道:「觀察是上司差來該管的人,小吏怎敢怠慢。不知是甚麽賊情 緊事?」何濤道:「押司是當案的人,便說也不妨。敝府管下黃泥岡上一夥賊人,共 是八個,把蒙汗藥麻翻了北京大名府梁中書差遣送蔡太師的生辰綱軍健一十五人,劫 去了十一擔金珠寶貝,計該十萬貫正贓。今捕得從賊一名白勝,指說七個正賊都在貴 縣。這是太師府特差一個幹辦,在本府立等要這件公事,望押司早早維持!」宋江道 :「休說太師處著落;便是觀察自齎公文來要,敢不捕送。只不知道白勝供指那七人 名字?」何濤道:「不瞞押司說,是貴縣東溪村晁保正為首。更有六名從賊,不識姓 名,煩乞用心。」宋江聽罷,吃了一驚,肚裏尋思道:「晁蓋是我心腹兄弟。他如今 犯了迷天大罪,我不救他時,捕獲將去,性命便休了!」心內自慌,卻答應道:「晁 蓋這廝奸頑役戶,本縣內上下人沒一個不怪他。今番做出來了,好教他受!」何濤道 :「相煩押司便行此事。」宋江道:「不妨,這事容易。『甕中捉鱉,手到拿來。』 只是一件:這實封文須是觀察自己當廳投下,本官看了,便可施行發落,差人去捉。 小吏如何敢私下擅開?這件公事非是小可,不當輕泄於人。」何濤道:「押司高見極 明,相煩引進。」宋江道:「本官發放一早晨事務,倦怠了少歇。觀察略待一時,少 刻坐廳時,小吏來請。」何濤道:「望押司千萬作成。」宋江道:「理之當然,休這 等說話。小吏略到寒舍分撥了些家務便到,觀察少坐一坐。」何濤道:「押司尊便, 小弟只在此專等。」

  宋江起身,出得閣兒,分付茶博士道:「那官人要再用茶,一發我還茶錢。」離 了茶坊,飛也似跑到下處,先分付伴當去叫直司在茶坊門前伺候,「若知縣坐堂時, 便可去菜坊裏安撫那公人道,『押司穩便,』叫他略待一待。」卻自槽上了馬,牽出 後門外去;袖了鞭子,慌忙的跳上馬,慢慢地離了縣治;出得東門,打上兩鞭,那馬 撥喇喇的望東溪村攛將去;沒半個時辰早到晁蓋莊上。莊見客了,入去莊裏報知。

  且說晁蓋正和吳用,公孫勝,劉唐,在後園葡萄樹下吃酒。此時三阮已得了錢財 ,自回石碣村去了。晁蓋見莊客報說宋押司在門前。晁蓋問道:「有多少人隨後著? 」莊客道:「只獨自一個飛馬而來,說快要見保正。」晁蓋道:「必然有事!」慌忙 出來迎接。宋江道了一個喏,攜了晁蓋手,便投側邊小房裏來。晁蓋問道:「押司如 何來得慌速?」宋江道:「哥哥不知。兄弟是心腹弟兄,我捨著條性命來救你。如今 黃泥岡事發了!白勝已自拿在濟州大牢裏了,供出你等七人。濟州府差一個何緝捕, 帶著若干人,奉著太師府鈞帖並本州文書來拿你等七人,說你為首。天幸撞在我手裏 !我只推說知縣睡著,且教何觀察在縣對門茶坊裏等我,以此飛馬而來,報道哥哥。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若不快走,更待甚麽?我回去引他當廳下了公文,知縣不 移時便差人連夜下來。你們不可耽擱。倘有些疏失,如之奈何?休怨小弟不來救你。 」晁蓋聽罷,吃了一驚,道:「賢弟,大恩難報!」宋江道:「哥哥,你休要多話, 只顧安排走路,不要纏障。我便回去也。」晁蓋道:「七個人:三個是阮小二,阮小 五,阮小七,已得了財,自回石碣村去了;後面有三個在這裏,賢弟且見他一面。」 宋江來到後園,晁蓋指著道:「這三位:一個吳學究;一個公孫勝,薊州來的;一個 劉唐,東潞州人。」宋江略講一禮,回身便走,囑付道:「哥哥保重!作急快走!兄 弟去也!」宋江出到莊前上了馬,打上兩鞭,飛也似望縣來了。

  且說晁蓋與吳用,公孫勝,劉唐,三人道:「你們認得那來相見的這個人麽?」 吳用道:「卻怎地慌慌忙忙便去了?正是誰人?」晁蓋道:「你三位還不知哩!我們 不是他來時,性命只在咫尺休了!」三人大驚道:「莫不走了消息,這件事發了?」 晁蓋道:「虧殺這個兄弟,擔著血海似干係來報與我們!原來白勝自已捉在濟州大牢 裏了,供出我等七人。本州差個緝捕何觀察將帶若干人,奉著太師鈞帖來著落鄆城縣 ,立等要拿我們七個。虧了他穩住那公人在茶坊裏俟候,他飛馬先來報知我們。如今 回去下了公文,少刻便差人連夜到來捕獲我們。卻是怎地好?」吳用道:「若非此人 來報,都打在網裏!這大恩人姓甚名誰?」晁蓋道:「他便是本縣押司,呼保義宋江 的便是。」吳用道:「只聞宋押司大名,小生卻不曾得會。雖是住居咫尺,無緣難得 見面。」公孫勝,劉唐都道:「莫不是江湖上傳說的及時雨宋公明?」晁蓋點頭道: 「正是此人。他和我心腹相交,結義兄弟。吳先生不曾得會?四海之內,名不虛傳! 結義得這個兄弟也不枉了!」

  晁蓋問吳用道:「我們事在危急,卻是怎地解救?」吳學究道:「兄長,不須商 議。『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晁蓋道:「卻才宋押司也教我們走為上計。卻是走 那裏去好?」吳用道:「我已尋思在肚裏了。如今我們收拾五七擔挑了,一齊都奔石 碣村三阮家裏去。今急遣一人先與他弟兄說知。」晁蓋道:「三阮是個打魚人家,如 何安得我等許多人?」吳用道:「兄長,你好不精細!石碣村那裏一步步近去便是梁 山泊。如今山寨裏好生興旺,官軍捕盜,不敢正眼兒看他。若是趕得緊,我們一發入 了夥!」晁蓋道:「這一論極是上策!只恐怕他們不肯收留我們。」吳用道:「我等 有的是金銀,送獻些與他,便入夥了。」晁蓋道:「既然恁地商量定了,事不宜遲! 吳先生,你便和劉唐帶了幾個莊客,挑擔先去阮家安頓了,卻來旱路上接我們。我和 公孫先生兩個打並了便來。」吳用,劉唐,把那生辰綱打劫得金珠寶貝做五六擔裝了 ,叫五六個莊客一發吃了酒食。吳用袖了銅鏈,劉唐提了朴刀,監押著五七擔,一行 十數人,投石碣村來。晁蓋和公孫勝在莊上收拾;有些不肯去的莊客,齎發他些錢物 ,從他去投別主;願去的,都在莊上併疊財物,打拴行李,不在話下。

  再說宋江飛馬去到下處,連忙到茶坊裏來。只見何觀察正在門前望。宋江道:「 觀察久等。卻被村裏有個親戚,在下處說些家務,因此耽擱了些。」何濤道:「有煩 押司引進。」宋江道:「請觀察到縣裏。」兩個入得衙門來,正值知縣時文彬在廳上 發落事務。宋江將著實封公文,引著何觀察,直至書案邊,叫左右掛上迴避牌;低聲 稟道:「奉濟州府公文,為賊情緊急公務,特差緝捕使臣何觀察到此下文書。」知縣 接著,拆開就當廳看了,大驚,對宋江道:「這是太師府遣幹辦來立等要回話的勾當 !這一干賊便可差人去捉!」宋江道:「日間去,只怕走了消息,只可差人就夜去捉 。拿得晁保正來,那六人便有下落。」時知縣道:「這東溪村晁保正,聞名是個好漢 ,他如何肯做這等勾當?」隨即叫喚尉司並兩都頭:一個姓朱,名仝;一個姓雷,名 橫。他兩個非是等閒人也!

  當下朱仝,雷橫,兩個來到後堂,領了知縣言話,和縣尉上了馬,逕到尉司,點 起馬步弓手並士兵一百餘人,就同何觀察並兩個虞候作眼拿人。當晚都帶繩索軍器, 縣尉騎著馬,兩個都頭亦各乘馬,各帶了腰刀弓箭;手拿朴刀,前後馬步弓手簇擁著 ,出得東門,飛奔東溪村晁家來。到得東溪村裏,已是一更天氣,都到一個觀音庵取 齊。朱仝道:「前面便是晁家莊。晁蓋家前後有兩條路,若是一齊去打他前門,他望 後門走了;一齊哄去打他後門,他奔前門走了。我須知晁蓋好生了得;又不知那六個 是甚麽人,必須也不是善良君子。那廝們都是死命,倘或一齊殺出來,又有莊客協助 ,卻如何抵敵他?只好聲東擊西,那廝們亂攛,便好下手。不若我和雷都頭分做兩路 :我與你分一半人,都是步行去,先望他後門埋伏了;等候呼哨響為號,你等向前門 打入來,見一個捉一個,見兩個捉一雙!」雷橫道:「也說得是。朱都頭,你和縣尉 相公從前門打入來。我去截往後門。」朱仝道:「賢弟,你不省得。晁蓋莊上有三條 活路,我閑常時都看在眼裏了;我去那裏,須認得他的路數,不用火把便見。你還不 知他出沒的去處,倘若走漏了事情,不是要處。」縣尉道:「朱都頭說得是,你帶一 半人去。」朱仝道:「只消得三十來個彀了。」朱仝領了十個弓手,二十個士兵,先 去了。縣尉再上了馬。雷橫把馬步弓手都擺在前後,幫護著縣尉;士兵等都在馬前, 明晃晃照著三二十個火把,拿著欓叉、朴刀,留客住,釣鐮刀,一齊都奔晁家莊來。 到得莊前,兀自有半里多路,只見晁蓋莊裏一縷火起,從中堂燒將起來,湧得黑煙遍 地,紅焰飛空。又走不到十數步,只見前後四面八方,約有三四十把火發;焰騰騰地 一齊都著。前面雷橫挺著朴刀,背後衆士兵發著喊,一齊把莊門打開,都撲入裏面, 看時,火光照得如同白日一般明亮,並不曾見有一個人;只聽得後面發著喊,叫將起 來,叫前面捉人。原來朱仝有心要放晁蓋,故意賺雷橫去打前門。這雷橫亦有心要救 晁蓋,以此爭先要來打後門;卻被朱仝說開了,只得去打他前門。故意這等大驚小怪 ,聲東擊西,要催逼晁蓋走了。

  朱仝那時到莊後時,兀自晁蓋收拾未了。莊客看見,來報與晁蓋,說道:「官軍 到了!事不宜遲!」晁蓋叫莊客四下裏只顧放火,他和公孫勝引了十數個去的莊客, 呐著喊,挺起朴刀,從後門殺出去,大喝道:「當吾者死!避吾者生!」朱仝在黑影 裏叫說:「保正快走!朱仝在這裏等你多時。」晁蓋那裏聽得說,同公孫勝捨命只顧 殺出來。朱仝虛閃一閃,放開路讓晁蓋走。晁蓋卻叫公孫勝引了莊客先走,他獨自押 著後。朱仝使步弓手從後門撲入去,叫道:「前面趕捉賊人!」雷橫聽得,轉身便出 莊門外,叫馬步弓手分投去趕。雷橫自在火光之下,東觀西望,做尋人。朱仝了撇了 士兵,挺著刀去趕晁蓋。晁蓋一面走,口裏說道:「朱都頭,你只管追我做甚麽?我 須沒歹處!」朱仝見後面沒人,方纔敢說道:「保正,你兀自不見我好處。我怕雷橫 執迷,不會做人情,被我賺他打你前門,我在後門等你出來放你。你見我閃開條路讓 你過走?你不可投別處去,只除梁山泊可以安身。」晁蓋道:「深感救命之恩,異日 必報!」

  朱仝正趕間,只聽得背後雷橫大叫道:「休教走了人!」朱仝分付晁蓋道:「保 正,你休慌,只顧一面走,我自使他轉去。」朱仝回頭叫道:「三個賊望東小路去了 !雷都頭,你可急趕!」雷橫領了人,便投東小路上,並士兵衆人趕去。朱仝一面和 晁蓋說著話,一面趕他,卻如防送的相似。漸漸黑影裏不見了晁蓋,朱仝只做失腳撲 地,倒在地下。衆士兵隨後趕來,向前扶起。朱仝道:「黑影裏不見路徑,失腳走下 野田裏,滑倒了,閃挫了左腿。」縣尉道:「走了正賊,怎生奈何!」朱仝道:「非 是小人不趕,其實月黑了,沒做道理處。這些士兵全無幾個有用的人,不敢向前!」 縣尉再叫士兵去趕。衆士兵心裏道:「兩個都頭尚兀自不濟事,近他不得,我們有何 用!」都去虛趕了一回,轉來道:「黑地裏正不知那條路去了。」雷橫也趕了一直回 來,心內尋思道:「朱仝和晁蓋最好,多敢是放了他去?我卻不見了人情!」回來說 道:「那裏趕得上!這夥賊端的了得!」

  縣尉和兩個都頭回到莊前時,已是四更時分。何觀察見衆人四分五落,趕了一夜 ,不曾拏得一個賊人,只叫苦道:「如何回得濟州去見府尹!」縣尉只得捉了幾家鄰 舍去,解將鄆城縣裏來。

  這時知縣一夜不曾得睡,立等回報;聽得道:「賊都走了,只拿得幾家鄰舍。」 知縣把一干拏到的鄰舍當廳勘問。衆鄰舍告道:「小人等雖在晁保正鄰近居住,遠者 三二里地,近者也隔著些村坊。他莊上時常有搠槍使棒的人來,如何知他做這般的事 。」知縣逐一問了時,務要問他們一個下落。數內一個貼鄰告道:「若要知他端的, 除非問他莊客。」知縣道:「說他家莊客也都跟著走了。」鄰舍告道:「也有不願去 的,還在這裏。」知縣聽了,火速差人,就帶了這個貼鄰做眼,來東溪村捉人。無兩 個時辰,早拿到兩個莊客。當廳勘問時,那莊客初時抵賴,吃打不過,只得招道:「 先是六個人商議。小人只認得一個是本鄉中教學的先生,叫吳學究;一個叫做公孫勝 ,是全真先生;又有一個黑大漢,姓劉。更有那三個,小人不認得,卻是吳學究合將 來的。聽得說道:『他姓阮,在石碣村住。他是打魚的,弟兄三個。』只此是實。」 知縣取了一紙招狀,把兩個莊客交與何觀察,回了一道備公文申呈本府。宋江自周全 那一干鄰舍,保放回家聽候。

  且說這衆人與何濤押解了兩個莊客連夜回到濟州,正直府尹陞廳。何濤引了衆人 到廳前,稟說晁蓋燒莊在逃一事,再把莊客口詞說一遍。府尹道:「既是恁地說時, 再拿出白勝來!」問道:「那三個姓阮的在那裏?」白勝抵賴不過,只得供說:「三 個姓阮的——一個叫做立地太歲阮小二,一個叫做短命二郎阮小五,一個是活閻羅阮 小七。——都在石碣村湖裏住。」知府道:「還有那三個姓甚麽?」白勝告道:「一 個是智多星吳用,一個是入雲龍公孫勝,一個叫做赤髮鬼劉唐。」知府聽了,便道: 「既有下落,且把白勝依原監了,收在牢裏。」隨即又喚何觀察,差去石碣村,「只 拿了姓阮三個便有頭腦。」不是此一去,有分教:

    天罡地煞,來尋聚會風雲;水滸山城,去聚縱橫人馬。

  畢竟何觀察怎生差去石碣村緝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林沖水寨大併火 晁蓋梁山小奪泊

話說當下何觀察領了知府臺旨下廳來,隨即到機密房裏與眾人商議。眾多做公的 道:「若說這個石碣村湖蕩,緊靠著梁山泊,都是茫茫蕩蕩,蘆葦水港。若不得大隊 官軍,舟船人馬誰敢去那裏捕捉賊人!」何濤聽罷,說道:「這一論也是。」再到廳 上稟覆府尹,道:「原來這石碣村湖泊正傍著梁山水泊,周圍儘是深港水汊,蘆葦草 蕩。間常時也兀自劫了人,莫說如今又添了那一夥強人在裏面。若不起得大隊人馬, 如何敢去那裏捕獲得人!」府尹道:「既是如此說時,再差一員了得事的捕盜巡檢, 點與五百官兵人馬,和你一處去緝捕。」何觀察領了臺旨,再回機密房來,喚集這眾 多做公的,整選了五百餘人,各各自去準備什物器械。次日,那捕盜巡檢領了濟州府 帖文,與同何觀察兩個點起五百軍兵,同眾多做公的一齊奔石碣村來。

且說晁蓋,公孫勝,自從把火燒了莊院,帶同十數個莊客來到石碣村,半路上撞 見三阮弟兄各執器械,卻來接應到家。七個人都在阮小五莊上。那時阮小二已把老小 搬入湖泊裏,七人商議要去投梁山泊一事。吳用道:「見今李家道口有那旱地忽律朱 貴在那裏開酒店,招接四方好漢。但要入夥的,須是先投奔他。我們如今安排了船隻 ,把一應的物件裝在船裏,將些人情送與他引進。」大家正在那裏商議投奔梁山泊, 只見幾個打漁的來報道:「官軍人馬飛奔村裏來也!」晁蓋便起身叫道:「這廝們趕 來,我等休走!」阮小二道:「不妨!我自對付他!叫那廝大半下水裏去死,小半都 搠殺他!」公孫勝道:「休慌!且看貧道的本事!」晁蓋道:「劉唐兄弟,你和學究 先生且把財賦老小裝載船裏逕撐去李家道口左側相等;我們看些頭勢,隨後便到!」 阮小二選兩支棹船,把娘和老小,家中財賦,都裝下船裏。吳用,劉唐,各押著一支 ,叫七八個伴當搖了船,先到李家道口去等;又分付阮小五,阮小七,撐駕小船,如 此迎敵。兩個各棹船去了。

  且說何濤並捕盜巡簡帶領官兵,漸近石碣村,但見河埠有船,盡數奪了;便使會 水的官兵下船裏進發;岸上的,騎馬。船騎相迎,水陸並進。到阮小二家,一齊呐喊 ,人兵並起,撲將入去。早是一所空房,裏面只有些麤重傢伙,何濤道:「且去拿幾 家附近漁戶。」問時,說道:「他的兩個兄弟——阮小五,阮小七,——都在湖泊裏 住,非船不能去。」何濤與巡檢商議道:「這湖泊裏港汊又多,路徑甚雜;抑且水蕩 陂塘,不知深淺;若是四紛五落去捉時,又怕中了這賊人姦計:我們把馬匹都教人看 守在這村裏,一發都下船裏去。當時捕盜巡檢並何觀察一同做公的人等都下了船。那 時捉的船非止百十支,也有撐的,亦有搖的,一齊都望阮小五打漁莊上來。行不到五 六裏水面,只聽得蘆葦中間有人嘲歌。眾人且住了船聽時,那歌道:

    打魚一世蓼兒窪,不種青苗不種麻。酷吏贓官都殺盡,忠心報答趙官家!

  何觀察並眾人聽了,盡吃一驚。只見遠遠地一個人獨棹一支小船兒,唱將來。有 認得的指道:「這個便是阮小五!」何濤把手一招,眾人併力向前,各執器械,挺著 迎將去。只見阮小五大笑,罵道:「你這等虐害百姓的賊官!直如此大膽!敢來引老 爺做甚麽!卻不是來捋虎鬚!」何濤背後有會射弓箭的,搭上箭,拽滿弓,一齊放箭 。阮小五放箭來,拿著樺揪,翻筋斗鑽下水裏去,眾人趕來跟前,拿個空。又撐不到 兩條港汊,只聽得蘆葦蕩裏打呼哨。眾人把船擺開,見前面兩個人棹著一支船來。船 頭上立著一個人,頭戴青箬笠,身披綠蓑衣,手裏撚著條筆管槍,口裏也唱著道:

    老爺生長石碣村,稟性生來要殺人。先斬何濤巡檢首,京師獻與趙王君!

  何觀察並眾人聽了,又吃一驚。有認得的說道:「這個正是阮小七!」何濤喝道 :「眾人併力向前,先拿住這個賊,休教走了!」阮小七聽得,笑道:「潑賊!」便 把槍只一點,那船便使轉來,望小港裏串著走。眾人捨命喊,趕將去。這阮小七和那 搖船的飛也似搖著櫓,口裏打著呼哨,串著小港汊中只顧走。眾官兵趕來趕去,看見 那水港窄狹了。何濤道:「且住!把船且泊了,都傍岸邊。」上岸看時,只見茫茫蕩 蕩,都是蘆葦,正不見一些旱路。何濤內心疑惑,卻商議不定,便問那當村住的人。 說道:「小人們雖是在此居住,也不知道這裏有許多去處。」何濤便教划著兩隻小船 ,船上各帶三個做公的去前面探路。去了兩個時辰有餘,不見回報。何濤道:「這廝 們好不了事!」再差五個做公的,又划兩隻船去探路。這幾個做公的划了兩隻船,又 去了一個多時辰,並不見些回報。何濤道:「這幾個都久慣作公的四清六活的人,卻 怎地也不曉事!如何不著一隻船轉來回報?不想這些帶來的官兵人人亦不知顛倒!」 天色又看看晚了,何濤思想:「在此不著邊際,怎生奈何?我須用自去走一遭。」揀 一隻疾快小船,選了幾個老郎做公的,各拿了器械,漿起五六把樺楫,何濤坐在船頭 上,望這個蘆葦港裏蕩將去。

  那時已是日沒沈西。划得船開,約行了五六裏水面,看見側邊岸上一個人提著把 鋤頭走將來。何濤問道:「兀那漢子,你是甚人?這裏是甚去處?」那人應道:「我 是這村裏莊家。這裏喚做斷頭溝,沒路了。」何濤道:「你曾見兩隻船過來麽?」那 人道:「不是來捉阮小五的?」何濤道:「你怎地知得是來捉阮小五的?」那人道: 「他們只在前面鳥林裏廝打。」何濤道:「離這裏還有多少路?」那人道:「只在前 面望得見便是。」何濤聽得,便叫攏船前去接應;便差兩個做公的拿了攩叉上岸來。 只見那漢提起鋤頭來,手到,把這兩個做公的,一鋤頭一個,翻筋斗都打下水裏去。 何濤見了吃一驚;急跳起身來時,卻待奔上岸,只見那隻船忽地搪將開去,水底下鑽 起一個人來,把何濤兩腿只一扯,撲通地倒撞下水裏去。這幾個船裏的卻待要走,被 這提鋤頭的趕將上船來,一鋤頭一個,排頭打下去,腦漿也打出來。這何濤被水底下 的這人倒拖上岸來,就解下他的搭膊來捆了。看水底下這人卻是阮小七;岸上提鋤頭 的那漢便是阮小二。弟兄兩個看著何濤罵道:「老爺弟兄三個,從來只愛殺人放火! 量你這廝直得甚麽!你如何大膽,特地引著官兵來捉我們!」何濤道:「好漢!小人 奉上命差遣,蓋不繇已。小人怎敢大膽要來捉好漢!望好漢可憐見家中有個八十歲的 老娘,無人養贍,望乞饒恕性命則個!」阮家弟兄道:「且把他來捆做個『粽子』撇 在船艙裏!」把那幾個屍首都攛去水裏去了。個個呼哨一聲,蘆葦叢中鑽出四五個打 魚的人來,都上了船。阮小二,阮小七,各駕了一隻船出來。

  且說這捕盜巡檢領著官兵,都在那船裏,說道:「何觀察他道做公的不了事,自 去探路,也去了許多時不見回來!」那時正是初更左右,星光滿天,眾人都在船上歇 涼。忽然只見起一陣怪風,從背後吹將來,吹得眾人掩面大驚,只叫得苦;把那纜船 索都刮斷了。正沒擺佈處,只聽得後面呼哨響;迎著風看時,只見蘆花側畔射出一派 火光來。眾人道:「今番卻休了!」那大船小船約有百十來隻,正被這大風刮得你撞 我磕,捉摸不住,那火光卻早來到面前。原來都是一叢小船,兩隻價幫住,上面滿滿 堆著蘆葦柴草,刮刮雜雜燒著,乘著順風直衝將來。那百十來隻官船屯塞做一塊,港 汊又狹,又沒迴避處;那頭等大船也有十數隻,卻被他火船推來在鑽在大船隊裏一燒 。水底下原來又有人扶助著船燒將來,燒得大船上官兵都跳上岸來逃命奔走。不想四 邊儘是蘆葦野港,又沒旱路。只見岸上蘆葦又刮刮雜雜也燒將起來。那捕盜官兵兩頭 沒處走。風又緊,火又猛,眾官兵只得都奔爛泥裏立地。火光叢中,只見一隻小快船 ,船尾上一個搖著船,船頭上坐著一個先生,手裏明晃晃地拿著一口寶劍,口裏喝道 :「休教走了一個!」眾兵都在爛泥裏慌做一堆。說猶未了,只見蘆葦東岸兩個人引 著四五個打魚的,都手裏明晃晃拿著刀槍走來;這邊蘆葦西岸又是兩個人,也引著四 五個打魚的,手裏也明晃晃拿著飛魚鈎走來。東西兩岸四個好漢并這夥人一齊動手, 排頭兒搠將來。無移時,把許多官兵都搠死在爛泥裏。

  東岸兩個是晁蓋,阮小五;西岸兩個是阮小二,阮小七;船上那個先生便時祭風 的公孫勝。五位好漢引著十數個打魚的莊家把這夥官兵都搠死在蘆葦蕩裏。單單只剩 得一個何觀察,捆做粽子也似,丟在船艙裏。阮小二提將上岸來,指著罵道:「你這 廝是濟州一個詐害百姓的蠢蟲!我本待把你碎屍萬段,卻要你回去對那濟州府管事的 賊說:俺這石碣村阮氏三雄,東溪村天王晁蓋,都不是好撩撥的!我也不來你城裏借 糧,他也休要來我這村中討死!倘或正眼兒覰著,休道你是一個小小州尹,也莫說蔡 太師差幹人來要拿我們,──便是蔡京親自來時,我也搠他三二十個透明的窟籠!俺 們放你回去,休得再來!傳與你的那個鳥官人,教他休要做夢!這裏沒大路,我著兄 弟送你出路口去!」當時阮小七把一隻小快船載了何濤,直送他到大路口,喝道:「 這裏一直去,便有尋路處!別的眾人都殺了,難道只恁地好好放了你去?也吃你那州 尹賊驢笑!且請下你兩個耳朵來做表證!」阮小七身邊拔起尖刀,把何觀察兩個耳朵 割下來,鮮紅淋漓;插了刀,解了搭膊,放上岸去。何濤得了性命,自尋路回濟州去 了。

  且說晁蓋,公孫勝,和阮家三弟兄并十數個打魚的一發都駕了五七隻小船離了石 碣村湖泊,逕投李家道口來;到得那裏,相尋著吳用,劉唐船隻,合做一處。吳用問 起拒敵官兵一事,晁蓋備細說了。吳用眾人大喜,整頓船隻齊了,一同來到旱地忽律 朱貴酒店裏。朱貴見了許多人來,說投托入夥,慌忙迎接。吳用將來歷實說與朱貴聽 了,大喜。逐一都相見了,請入廳上坐定,忙叫酒保安排分例酒來管待眾人;隨即取 出一張皮靶弓來,搭上一枝響箭,望著那對港蘆葦中射去。響箭到處,早見有小嘍囉 搖出一支船來。朱貴急寫了一封書呈,備細寫眾豪傑入夥姓名人數,先付與小嘍囉齎 了,教去寨裏報知;一面又殺羊管待。眾好漢過了一夜,次日早起,朱貴喚一支大船 ,請眾多好漢下船,就同帶了晁蓋等來的船隻,一齊望山寨裏來。行了多時,早來到 一處水口,只聽的岸上鼓響鑼鳴。晁蓋看時,只見七八個小嘍囉划出四隻哨船來,見 了朱貴,都聲了喏,自依舊先去了。

  再說一行人來到金沙灘上岸,便留老小船隻並打魚的人在此等候。又見數十個小 嘍囉下山來接引到關上。王倫領著一班頭領出關迎接晁蓋等,慌忙施禮,道:「小可 王倫,久聞晁天王大名,如雷灌耳;今日且喜光臨草寨。」晁蓋道:「晁某是個不讀 書史的人,甚是麤鹵;今日事在藏拙,甘心與頭領帳下做一小卒,不棄幸甚。」王倫 道:「休如何說,且請到小寨,再有計議。」一行從人都跟著上山來。到得大寨聚義 廳上,王倫再三謙讓晁蓋一行人上階。晁蓋等七人在右邊一字兒立下;王倫與眾頭領 在左邊一字兒立下。一個個都講禮罷,分賓主對席坐下。王倫喚階下眾小頭目聲喏已 畢,一壁廂動起山寨中鼓樂。先叫小頭目去山下管待來的從人,關下另有客館安歇。

  單說山寨裏,宰了兩頭黃牛,十個羊,五個豬,大吹大擂筵席。眾頭領飲酒中間 ,晁蓋把胸中之事,從頭至尾,都告訴王倫等眾位。王倫聽罷,駭然了半晌;心內躊 躇,做聲不得;自己沈吟,虛作應答。筵宴至晚席散,眾頭領送晁蓋等眾人關下客館 內安歇,自有來的人伏侍。

  晁蓋心中歡喜,對吳用等六人說道:「我們造下這等迷天大罪,那裏去安身!不 是這王頭領如此錯愛。我等皆已失所,此恩不可忘報!」吳用只是冷笑。晁蓋道:「 先生何故只是冷笑?有事可以通知。」吳用道:「兄長性直。你道王倫肯收留我們? 兄長不看他的心,只觀他的顔色動靜規模。」晁蓋道:「觀他顔色怎地?」吳用道: 「兄長不見他早間席上與兄長說話倒有交情;次後因兄長說出殺了許多官兵捕盜巡檢 ,放了何濤,阮氏三雄如此豪傑,他便有些顔色變了,雖是口中答應,心裏好生不然 。──若是他有心收留我們,只就早上便議定了坐位。杜遷,宋萬:這兩個自是麤鹵 的人,待客之事如何省得?只有林沖那人原是京師禁軍教頭,大郡的人,諸事曉得, 今不得已,坐了第四位。早間見林沖看王倫答應兄長模樣,他自便有些不平之氣;頻 頻把眼瞅這王倫,心內自已躊躇。我看這人倒有顧盼之心,只是不得已。小生略放片 言,教他本寨自相火併!」晁蓋道:「全仗先生妙策。」當夜七人安歇了。

  次日天明,只見人報道:「林教頭相訪!」吳用便對晁蓋道:「這人來相探,中 俺計了。」七個人慌忙起來迎接,邀請林沖入到客館裏面。吳用向前稱謝道:「夜來 重蒙恩賜,拜擾不當。」林沖道:「小可有失恭敬。雖有奉承之心,奈緣不在其位, 望乞恕罪。」吳學究道:「我等雖是不才,非爲草木,豈不見頭領錯愛之心,顧盼之 意?感恩不淺!」晁蓋再三謙讓林沖上坐。林沖那裏肯,推晁蓋上首坐了。林沖便在 下首坐定。吳用等六人一帶坐下。晁蓋道:「久聞教頭大名,不想今日得會。」林沖 道:「小人舊在東京時,與朋友交,禮節不曾有誤。雖然今日能彀得見尊顔,不得遂 平生之願,特地逕來陪話。」晁蓋稱謝道:「深感厚意。」吳用便動問道:「小生舊 日久聞頭領在東京時,十分豪傑,不知緣何與高俅不睦,致被陷害?後聞在滄州亦被 火燒了大軍草料場,又是他的計策,向後不知誰薦頭領上山?」林沖道:「若說高俅 這賊陷害一節,但提起,毛髮植立!又不能報得此讎!來此容身,皆是柴大官人舉薦 到此。」吳用道:「柴大大人,莫非是江湖上稱爲小旋風柴進的麽?」林沖道:「正 是此人。」晁蓋道:「小可多聞人說柴大官人仗義疏財,接納四方豪傑,說是大周皇 帝嫡派子孫,如何能彀會他一面也好!」吳用又對林沖道:「據這柴大官人,名聞寰 海,聲播天下的人,教頭若非武藝超群,他如何肯薦上山?非是吳用過稱:理合王倫 讓這第一位與頭領坐。此天下公論,也不負了柴大官人的書信。」林沖道:「承先生 高談。只因小可犯下大罪,投奔柴大官人,非他不留林沖,誠恐負累他不便,自願上 山。不想今日去住無門!非在位次低微,只爲王倫心術不定,語言不准,難以相聚! 」吳用道:「王頭領待人接物,一團和氣,如何心地倒恁窄狹?」林沖道:「今日山 寨幸得眾多豪傑到此相扶相助,似錦上添花,如旱苗得雨。此人只懷嫉妒賢能之心, 但恐眾豪傑勢力相壓。夜來因見兄長所說眾位殺死官兵一節,他便有些不然,就懷不 肯相留的模樣;以此請眾豪傑來關下安歇。」吳用道:「既然王頭領有這般之心,我 等休要待他發付,自投別處去便了。」林沖道:「眾豪傑休生見外之心。林沖自有分 曉。小可只恐眾豪傑生退去之意;特來早早說知。今日看他如何相待。若這廝語言有 理,不似昨日,萬事罷論;倘若這廝今朝有半句話參差時,盡在林沖身上!」晁蓋道 :「頭領如此錯愛,俺弟兄皆感厚意。」吳用便道:「頭領爲新弟兄面上倒與舊弟兄 分顔。若是可容即容;不可容時,小生等登時告退。」林沖道:「先生差矣;古人有 言:『惺惺惜惺惺,好漢惜好漢。』量這一個潑男女,腌臢畜生,說甚弟兄!眾豪傑 且請寬心。」林沖起身別了眾人,說道:「少間相會。」眾人相送出來。林沖自上山 去了。

  沒多時,只見小嘍囉到來相請,說道:「今日山寨裏頭領相請眾好漢去山南水寨 亭上筵會。」晁蓋道:「上覆頭領,少間便到。」小嘍囉去了。晁蓋問吳用道:「先 生,此一會如何?」吳學究笑道:「兄長放心。此一會倒有分做山寨之主。今日林教 頭必然有火併王倫之意。他若有些心懶,小生憑著三寸不爛之舌,不繇他不火併。兄 長,身邊各藏了暗器,只看小生把手撚鬚爲號,兄長便可協力。」晁蓋等眾人暗喜。

  辰牌已後,三四次人來邀請。晁蓋和眾頭領各各帶了器械,暗藏在身上;結束得 端正,卻來赴席。只見宋萬親自騎馬,又來相請。小嘍囉擡了七乘山轎。七個人都上 轎子,一逕投南山水寨裏來,直到水亭子前下了轎。王倫,杜遷,林沖,朱貴,都出 來相接,邀請到那水亭子上,分賓主坐定。王倫與四個頭領--杜遷,宋萬,林沖, 朱貴,--坐在左邊主位上;晁蓋與六個好漢--吳用,公孫勝,劉唐,三阮,-- 坐在右邊客席;階下小嘍囉輪番把盞。酒至數巡,食供兩次,晁蓋和王倫盤話;但提 起聚義一事,王倫便把閒話支吾開去。吳用把眼來看林沖時,只見林沖側坐在椅上把 眼瞅王倫身上。

  看看飲酒至午後,王倫回頭叫小嘍囉取來。三四個人去不多時,只見一人捧個大 盤子,裏放著五錠大銀。王倫便起身把盞,對晁蓋說道:「感蒙豪傑到此聚義,只恨 敝山小寨是一窪之水,如何安得許多真龍?聊備些小薄禮,萬望笑留,煩投大寨歇馬 ,小可使人親到麾下納降。」晁蓋道:「小子久聞大山招賢納士。一逕地特來投托入 夥;若是不能相容,我等眾人自行告退。重蒙所賜白金,決不敢領。非敢自誇豐富, 小可聊有些盤纏使用,速請納回厚禮,只此告別。」王倫道:「何故推卻?非是敝山 不納眾位豪傑,奈緣只爲糧少房稀,恐日後誤了足下眾位面皮不好;因此不敢相留。 」

  說言未了,只見林沖雙眉別起,兩眼圓睜,坐在交椅上,大喝道:「你前番,我 上山來時,也推道糧少房稀!今日晁兄與眾豪傑到此山寨,你又發出這等言語來,是 何道理?」吳用便道說:「頭領息怒,自是我等來的不是,倒壞了你山寨情分。今日 王頭領以禮發付我們下山,送與盤纏,又不曾熱趕將去。請頭領息怒,我等自去罷休 。」林沖道:「這是笑裏藏刀言清行濁之人!我其實今日放他不過!」王倫喝道:「 你看這畜生!又不醉了,倒把言語來傷觸我!卻不是反失上下!」林沖大罵道:「量 你是個落地窮儒,胸中又沒文學,怎做得山寨之主!」吳用便道:「晁兄,只因我等 上山相投,反壞了頭領面皮。只今辦了船隻,便當告退。」晁蓋等七人便起身,要下 亭子。王倫留道:「且請席終了去。」林沖把桌子只一腳踢在一邊;搶起身來,衣襟 底下掣出一把明晃晃刀來,掿的火雜雜。吳用便把手將髭鬚一摸。晁蓋,劉唐,便上 亭子來虛攔住王倫,叫道:「不要火拼!」吳用便假意扯林沖,道:「頭領,不可造 次!」公孫勝便兩邊道:「休爲我等壞了大義!」阮小二便去幫住杜遷,阮小五幫住 宋萬,阮小七幫住朱貴。嚇得小嘍囉們目瞪口呆。林沖拿住王倫,罵道:「你是一個 村野窮儒,虧了杜遷得到這裏!柴大官人這等資助你,賙給盤纏,興你相交,舉薦我 來,尚且許多推卻!今日眾豪傑特來相聚,又要發付他下山去!這梁山伯便是你的! 你這嫉賢妒能的賊,不殺了要你何用!你也無大量大才,也做不得山寨之主!」杜遷 ,宋萬,朱貴,本待要向前來勸;被這幾個緊緊幫著,那裏敢動。王倫那時也要尋路 走,卻被晁蓋,劉唐,兩個攔住。王倫見頭勢不好,口裏叫道:「我的心腹都在那裏 ?」雖有幾個身邊知心腹的人,本待要來救,見了林沖這般兇猛頭勢,誰敢向前。林 沖即時拿住王倫,又罵了一頓,去心窩裏只一刀,肐察地搠倒在亭上。晁蓋見搠王倫 ,各掣刀在手。林沖疾把王倫首級割下來,提在手裏,嚇得那杜遷,宋萬,朱貴,都 跪下,說道:「願隨哥哥執鞭墜蹬!」晁蓋等慌忙扶起三人來。吳用就血泊裏拽過一 把交椅來,便納林沖坐地,叫道:「如有不伏者,將王倫爲例!今日扶林教頭爲山寨 之主。」林沖大叫道:「先生差矣!我今日只爲眾豪傑義氣爲重上頭,火拼了這不仁 之賊,實無心要謀此位。今日吳兄卻讓此第一位與林沖坐,豈不惹天下英雄恥笑?若 欲相逼,寧死而已!弟有片言,不知眾位肯依我麽?」眾人道:「頭領所言,誰敢不 依。願聞其言。」

  林沖言無數句,話不一席,有分教:

    斷金亭上,招多少斷金之人;聚義廳前,開幾番聚義之會。

  正是:

    替天行道人將至,仗義疏財漢便來。

畢竟林沖對吳用說出甚言語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梁山泊義士尊晁蓋 鄆城縣月夜走劉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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