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時來至門首,見一個老道人盤坐在綠茵之上。大聖放下瓦缽,近前道問訊。那 道人欠身還禮道:「那方來者?至小庵有何勾當?」行者道:「貧僧乃東土大唐 欽差西天取經者。因我師父誤飲了子母河之水,如今腹疼腫脹難禁。問及土人, 說是結成胎氣,無方可治。訪得解陽山破兒洞有落胎泉可以消得胎氣。故此特來 拜見如意真仙,求些泉水,搭救師父。累煩老道指引指引。」那道人笑道:「此 間就是破兒洞,今改為聚仙庵了。我卻不是別人,即是如意真仙老爺的大徒弟。 你叫做甚麼名字?待我好與你通報。」行者道:「我是唐三藏法師的大徒弟,賤 名孫悟空。」那道人問曰:「你的花紅、酒禮都在那裏?」行者道:「我是個過 路的掛搭僧,不曾辦得來。」道人笑道:「你好痴啞,我老師父護住山泉,並不 曾白送與人。你回去辦將禮來,我好通報。不然請回。莫想,莫想。」行者道: 「人情大似聖旨。你去說我老孫的名字,他必然做個人情,或者連井都送我也。」
那道人聞此言,只得進去通報。卻見那真仙撫琴,只待他琴終,方才說道:「師
父,外面有個和尚,口稱是唐三藏大徒弟孫悟空,欲求落胎泉水,救他師父。」
那真仙不聽說便罷,一聽得說個悟空名字,卻就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急起
身,下了琴床,脫了素服,換上道衣,取一把如意鉤子,跳出庵門,叫道:「孫
悟空何在?」行者轉頭,觀見那真仙打扮:
頭戴星冠飛彩艷,身穿金縷法衣紅。
足下雲鞋堆錦繡,腰間寶帶繞玲瓏。
一雙納錦凌波襪,半露裙襴閃繡絨。
手拿如意金鉤子,鐏利杆長若蟒龍。
鳳眼光明眉菂豎,鋼牙尖利口翻紅。
額下髯飄如烈火,鬢邊赤髮短蓬鬆。
形容惡似溫元帥,爭奈衣冠不一同。
行者見了,合掌作禮道:「貧僧便是孫悟空。」那先生笑道:「你真個是孫悟 空,卻是假名託姓者?」行者道:「你看先生說話。常言道:『君子行不更名, 坐不改姓。』我便是悟空,豈有假託之理?」先生道:「你可認得我麼?」行者 道:「我因歸正釋門,秉誠僧教,這一向登山涉水,把我那幼時的朋友也都疏 失,未及拜訪,少識尊顏。適間問道子母河西鄉人家,言及先生乃如意真仙,故 此知之。」那先生道:「你走你的路,我修我的真,你來訪我怎的?」行者道: 「因我師父誤飲了子母河水,腹疼成胎,特來仙府,拜求一碗落胎泉水,救解師 難也。」
那先生怒目道:「你師父可是唐三藏麼?」行者道:「正是,正是。」先生咬牙 恨道:「你們可曾會著一個聖嬰大王麼?」行者道:「他是號山枯松澗火雲洞紅 孩兒妖怪的綽號,真仙問他怎的?」先生道:「是我之舍侄,我乃牛魔王的兄 弟。前者家兄處有信來報我,稱說唐三藏的大徒弟孫悟空憊懶,將他害了。我這 裏正沒處尋你報仇,你倒來尋我,還要甚麼水哩。」行者陪笑道:「先生差了。 你令兄也曾與我做朋友,幼年間也曾拜七弟兄。但只是不知先生尊府,有失拜 望。如今令侄得了好處,現隨著觀音菩薩,做了善財童子,我等尚且不如,怎麼 反怪我也?」
先生喝道:「這潑猢猻!還弄巧舌。我舍侄還是自在為王好,還是與人為奴好? 不得無禮,吃我這一鉤!」大聖使鐵棒架住道:「先生莫說打的話,且與些泉水 去也。」那先生罵道:「潑猢猻!不知死活。如若三合敵得我,與你水去;敵不 過,只把你剁為肉醬,方與我侄子報仇。」大聖罵道:「我把你不識起倒的孽 障!既要打,起開來看棍。」那先生如意鉤劈手相還。二人在聚仙庵好殺: 聖僧誤食成胎水,行者來尋如意仙。那曉真仙原是怪,倚強護住落胎泉。及至相 逢講仇隙,爭持決不遂如然。言來語去成僝僽,意惡情兇要報冤。這一個因師傷 命來求水,那一個為侄亡身不與泉。如意鉤強如蝎毒,金箍棒狠似龍巔。當胸亂 刺施威猛,著腳斜鉤展妙玄。陰手棍丟傷處重,過肩鉤起近頭鞭。鎖腰一棍鷹持 雀,壓頂三鉤蜋捕蟬。往往來來爭勝敗,返返復復兩回還。鉤攣棒打無前後,不 見輸贏在那邊。
那先生與大聖戰經十數合,敵不得大聖。這大聖越加猛烈,一條棒似滾滾流星, 著頭亂打。先生敗了筋力,倒拖著如意鉤,往山上走了。
大聖不去趕他,卻來庵內尋水。那個道人早把庵門關了。大聖拿著瓦缽,趕至門 前,盡力氣一腳,踢破庵門,闖將進去。見那道人伏在井欄上,被大聖喝了一 聲,舉棒要打,那道人往後跑了。卻才尋出吊桶來,正要打水,又被那先生趕到 前邊,使如意鉤子把大聖鉤著腳一跌,跌了個嘴硍地。大聖爬起來,使鐵棒就 打。他卻閃在傍邊,執著鉤子道:「看你可取得我的水去?」大聖罵道:「你上 來,你上來,我把你這個孽障直打殺你!」那先生也不上前拒敵,只是禁住了, 不許大聖打水。大聖見他不動,卻使左手掄著鐵棒,右手使吊桶。將索子才突轆 轆的放下,他又來使鉤。大聖一隻手撐持不得,又被他一鉤鉤著腳,扯了個躘 踵,連索子通跌下井去了。大聖道:「這廝卻是無禮。」爬起來,雙手掄棒,沒 頭沒臉的打將上去。那先生依然走了,不敢迎敵。大聖又要去取水,奈何沒有吊 桶,又恐怕來鉤扯,心中暗暗想道:「且去叫個幫手來。」
好大聖,撥轉雲頭,徑至村舍門首,叫一聲:「沙和尚。」那裏邊三藏忍痛呻 吟,豬八戒哼聲不絕。聽得叫喚,二人歡喜道:「沙僧呵,悟空來也。」沙僧連 忙出門接著道:「大哥,取水來了?」大聖進門,對唐僧備言前事。三藏滴淚 道:「徒弟呵,似此怎了?」大聖道:「我來叫沙兄弟與我同去,到那庵邊,等 老孫和那廝敵鬥,教沙僧乘便取水來救你。」三藏道:「兩個沒病的都去了,丟 下我兩個有病的,教誰伏侍?」那個老婆婆在傍道:「老羅漢只管放心,不須要 你徒弟,我家自然看顧伏侍你。你們早間到時,我等實有愛憐之意。卻才見這位 菩薩雲來霧去,方知你是羅漢菩薩,我家決不敢復害你。」
行者咄的一聲道:「汝等女流之輩,敢傷那個?」老婆子笑道:「爺爺呀,還是 你們有造化,來到我家!若到第二家,你們也不得囫圇了。」八戒哼哼的道: 「不得囫圇,是怎麼的?」婆婆道:「我一家兒四五口,都是有幾歲年紀的,把 那風月事盡皆休了,故此不肯傷你;若還到第二家,老小眾大,那年小之人,那 個肯放過你去?就要與你交合。假如不從,就要害你性命,把你們身上肉都割了 去做香袋兒哩。」八戒道:「若這等,我決無傷。他們都是香噴噴的,好做香 袋;我是個臊豬,就割了肉去,也是臊的,故此可以無傷。」行者笑道:「你不 要說嘴,省些力氣,好生產也。」那婆婆道:「不必遲疑,快求水去。」行者 道:「你家可有吊桶?借個使使。」那婆子即往後邊取出一個吊桶,又窩了一條 索子,遞與沙僧。沙僧道:「帶兩條索子去,恐一時井深要用。」
沙僧接了桶索,即隨大聖出了村舍,一同駕雲而去,那消半個時辰,卻到解陽山 界。按下雲頭,徑至庵外。大聖吩咐沙僧道:「你將桶索拿了,且在一邊躲著, 等老孫出頭索戰。你待我兩人交戰正濃之時,你乘機進去,取水就走。」沙僧謹 依言命。
孫大聖掣了鐵棒,近門高叫:「開門,開門!」那守門的看見,急入裏通報道: 「師父,那孫悟空又來了也。」那先生心中大怒道:「這潑猴老大無狀。一向聞 他有些手段,果然今日方知,他那條棒真是難敵。」道人道:「師父,他的手段 雖高,你亦不亞與他,正是個對手。」先生道:「前面兩回,被他贏了。」道人 道:「前兩回雖贏,不過是一猛之性;後面兩次打水之時,被師父鉤他兩跌,卻 不是相比肩也?先既無奈而去,今又復來,必然是三藏胎成身重,埋怨得緊,不 得已而來也。決有慢他師之心,管取我師決勝無疑。」
真仙聞言,喜孜孜滿懷春意,笑盈盈一陣威風,挺如意鉤子,走出門來喝道: 「潑猢猻!你又來作甚?」大聖道:「我來只是取水。」真仙道:「泉水乃吾家 之井,憑是帝王宰相,也須表禮羊酒來求,方才僅與些須;況你又是我的仇人, 擅敢白手來取?」大聖道:「真個不與?」真仙道:「不與,不與。」大聖罵 道:「潑孽障!既不與水,看棍!」丟一個架子,搶個滿懷,不容說,著頭便 打;那真仙側身躲過,使鉤子急架相還。這一場比前更勝,好殺: 金箍棒,如意鉤,二人奮怒各懷仇。飛砂走石乾坤暗,播土揚塵日月愁。大聖救 師來取水,妖仙為侄不容求。兩家齊努力,一處賭安休。咬牙爭勝負,切齒定剛 柔。添機見,越抖搜,噴雲噯霧鬼神愁。樸樸兵兵鉤棒響,喊聲哮吼振山丘。狂 風滾滾催林木,殺氣紛紛過斗牛。大聖愈爭愈喜悅,真仙越打越綢繆。有心有意 相爭戰,不定存亡不罷休。
他兩個在庵門外交手,跳跳舞舞的,鬥到山坡之下,恨苦相持不題。 卻說那沙和尚提著吊桶,闖進門去,只見那道人在井邊擋住道:「你是甚 人,敢來取水?」沙僧放下吊桶,取出降妖寶杖,不對話,著頭便打。那道人躲 閃不及,把左臂膊打折,道人倒在地下掙命。沙僧罵道:「我要打殺你這孽畜, 怎奈你是個人身,我還憐你,饒你去罷。讓我打水。」那道人叫天叫地的,爬到 後面去了。沙僧卻才將吊桶向井中滿滿的打了一吊桶水,走出庵門,駕起雲霧, 望著行者喊道:「大哥,我已取了水去也。饒他罷,饒他罷。」
大聖聽得,方才使鐵棒支住鉤子道:「我本待斬盡殺絕,爭奈你不曾犯法;二來 看你令兄牛魔王的情上。先頭來,我被鉤了兩下,未得水去。才然來,我是個調 虎離山計,哄你出來爭戰,卻著我師弟取水去了。老孫若肯拿出本事來打你,莫 說你是一個甚麼如意真仙,就是再有幾個,也打死了。正是打死不如放生,且饒 你教你活幾年耳。已後再有取水者,切不可勒掯他。」那妖仙不識好歹,演一 演,就來鉤腳。被大聖閃過鉤頭,趕上前,喝聲:「休走!」那妖仙措手不及, 推了一個蹼辣,掙扎不起。大聖奪過如意鉤來,折為兩段;總拿著又一抉,抉作 四段。擲之於地道:「潑孽畜!再敢無禮麼?」那妖仙戰戰兢兢,忍辱無言。這 大聖笑呵呵,駕雲而起。有詩為證。詩曰: 真鉛若鍊須真水,真水調和真汞乾。 真汞真鉛無母氣,靈砂靈藥是仙丹。 嬰兒枉結成胎像,土母施功不費難。 推倒旁門宗正教,心君得意笑容還。
大聖縱著祥光,趕上沙僧。得了真水,喜喜歡歡,回於本處。按下雲頭,徑來村 舍。只見豬八戒腆著肚子,倚在門枋上哼哩。行者悄悄上前道:「獃子,幾時占 房的?」獃子慌了道:「哥哥莫取笑。可曾有水來麼?」行者還要耍他,沙僧隨 後就到,笑道:「水來了,水來了。」三藏忍痛欠身道:「徒弟呵,累了你們 也。」那婆婆卻也歡喜,幾口兒都出禮拜道:「菩薩呀,卻是難得,難得。」即 忙取個花磁盞子,舀了半盞兒,遞與三藏道:「老師父,細細的吃,只消一口, 就解了胎氣。」八戒道:「我不用盞子,連吊桶等我喝了罷。」那婆子道:「老 爺爺,諕殺人罷了。若吃了這吊桶水,好道連腸子肚子都化盡了。」嚇得獃子不 敢胡為,也只吃了半盞。
那裏有頓飯之時,他兩個腹中絞痛,只聽轂轆轂轆三五陣腸鳴。腸鳴之後,那獃 子忍不住,大小便齊流。唐僧也忍不住要往靜處解手。行者道:「師父呵,切莫 出風地裏去,怕人子,一時冒了風,弄做個產後之疾。」那婆婆即取兩個淨桶 來,教他兩個方便。須臾間,各行了幾遍,才覺住了疼痛,漸漸的銷了腫脹,化 了那血團肉塊。那婆婆家又煎些白米粥與他補虛。八戒道:「婆婆,我的身子實 落,不用補虛。你燒些湯水與我洗個澡,卻好吃粥。」沙僧道:「二哥,洗不得 澡。坐月子的人弄了水漿致病。」八戒道:「我又不曾大生,左右只是個小產, 怕他怎的?洗洗兒乾淨。」真個那婆子燒些湯與他兩個淨了手腳。唐僧才吃兩盞 兒粥湯。八戒就吃了十數碗,還只要添。行者笑道:「夯貨,少吃些,莫弄做個 沙包肚,不像模樣。」八戒道:「沒事,沒事,我又不是母豬,怕他做甚?」那 家子真個又去收拾煮飯。
老婆婆對唐僧道:「老師父,把這水賜了我罷。」行者道:「獃子,不吃水了?」 八戒道:「我的肚腹也不疼了,胎氣想是已行散了,洒然無事,又吃水何為?」 行者道:「既是他兩個都好了,將水送你家罷。」那婆婆謝了行者,將餘剩之水 裝於瓦罐之中,埋在後邊地下。對眾老小道:「這罐水,勾我的棺材本也。」眾 老小無不歡喜,整頓齋飯,調開桌凳。唐僧們吃了齋,消消停停,將息了一宿。
次日天明,師徒們謝了婆婆家,出離村舍。唐三藏攀鞍上馬,沙和尚挑著行囊, 孫大聖前邊引路,豬八戒攏了韁繩。這裏才是: 洗淨口孽身乾淨,銷化凡胎體自然。
畢竟不知到國界中還有甚麼理會,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四回 法性西來逢女國 心猿定計脫煙花
話說三藏師徒別了村舍人家,依路西進,不上三四十里,早到西梁國界。唐僧在 馬上指道:「悟空,前面城池相近,市井上人語喧嘩,想是西梁女國。汝等須要 仔細,謹慎規矩,切休放蕩情懷,紊亂法門教旨。」三人聞言,謹遵嚴命。
言未盡,卻至東關廂街口。那裏人都是長裙短襖,粉面油頭,不分老少,盡是婦 女。正在兩街上做買做賣,忽見他四眾來時,一齊都鼓掌呵呵,整容歡笑道﹕ 「人種來了,人種來了。」慌得那三藏勒馬難行。須臾間就塞滿街道,惟聞笑 語。八戒口裏亂嚷道:「我是個銷豬,我是個銷豬。」行者道:「獃子,莫胡 談,拿出舊嘴臉便是。」八戒真個把頭搖上兩搖,豎起一雙蒲扇耳,扭動蓮蓬吊 搭唇,發一聲喊,把那些婦女們諕得跌跌爬爬。有詩為證。詩曰: 聖僧拜佛到西梁,國內陰世少陽。 農士工商皆女輩,漁樵耕牧盡紅妝。 嬌娥滿路呼人種,幼婦盈街接粉郎。 不是悟能施醜相,煙花圍困苦難當!
遂此眾皆恐懼,不敢上前。一個個都捻手矬腰,搖頭咬指,戰戰兢兢,排塞街傍 路下,都看唐僧。孫大聖卻也弄出醜相開路;沙僧也裝虎維持;八戒採著馬,掬 著嘴,擺著耳朵。
一行前進,又見那市井上房屋齊整,鋪面軒昂,一般有賣鹽賣米,酒肆茶房;鼓 角樓臺通貨殖,旗亭候館掛簾櫳。師徒們轉彎抹角,忽見有一女官侍立街下,高 聲叫道:「遠來的使客,不可擅入城門。請投館驛,註名上簿,待下官執名奏 駕,驗引放行。」三藏聞言下馬,觀看那衙門上有一匾,上書「迎陽驛」三字。 長老道:「悟空,那村舍人家傳言是實,果有迎陽之驛。」沙僧笑道:「二哥, 你卻去照胎泉邊照照,看可有雙影?」八戒道:「莫弄我。我自吃了那盞兒落胎 泉水,已此打下胎來了,還照他怎的?」三藏回頭吩咐道:「悟能,謹言,謹 言。」遂上前與那女官作禮。
女官引路,請他們都進驛內,正廳坐下,即喚看茶。又見那手下人盡是三綹梳 頭,兩截穿衣之類。你看他拿茶的也笑。少頃,茶罷。女官欠身問曰:「使客何 來?」行者道:「我等乃東土大唐王駕下欽差上西天拜佛求經者。我師父便是唐 王御弟,號曰唐三藏。我乃他大徒弟孫悟空。這兩個是我師弟豬悟能、沙悟淨。 一行連馬五口。隨身有通關文牒,乞為照驗放行。」那女官執筆寫罷,下來叩頭 道:「老爺恕罪。下官乃迎陽驛驛丞,實不知上邦老爺,知當遠接。」拜畢起 身,即令管事的安排飲饌。道:「爺爺們寬坐一時,待下官進城啟奏我王,倒換 關文,打發領給,送老爺們西進。」三藏欣然而坐不題。
且說那驛丞整了衣冠,徑入城中五鳳樓前,對黃門官道:「我是迎陽館驛丞,有 事見駕。」黃門即時啟奏。降旨傳宣至殿,問曰:「驛丞有何事來奏?」驛丞 道:「微臣在驛,接得東土大唐王御弟唐三藏,有三個徒弟,名喚孫悟空、豬悟 能、沙悟淨,連馬五口,欲上西天拜佛取經。特來啟奏主公,可許他倒換關文放 行?」女王聞奏,滿心歡喜,對眾文武道:「寡人夜來夢見金屏生彩艷,玉鏡展 光明,乃是今日之喜兆也。」眾女官擁拜丹墀道:「主公,怎見得是今日之喜 兆?」女王道:「東土男人,乃唐朝御弟。我國中自混沌開闢之時,累代帝王, 更不曾見個男人至此。幸今唐王御弟下降,想是天賜來的。寡人以一國之富,願 招御弟為王,我願為后,與他陰陽配合,生子生孫,永傳帝業,卻不是今日之喜 兆也?」眾女官拜舞稱揚,無不歡悅。
驛丞又奏道:「主公之論,乃萬代傳家之好。但只是御弟三徒兇惡,不成相貌。」 女王道:「卿見御弟怎生模樣?他徒弟怎生兇醜?」驛丞道:「御弟相貌堂堂, 丰姿英俊,誠是天朝上國之男兒,南贍中華之人物。那三徒卻是形容獰惡,相貌 如精。」女王道:「既如此,把他徒弟與他領給,倒換關文,打發他往西天,只 留下御弟,有何不可?」眾官拜奏道:「主公之言極當,臣等欽此欽遵。但只是 匹配之事,無媒不可。自古道:『姻緣配合憑紅葉,月老夫妻繫赤繩。』」女王 道:「依卿所奏,就著當駕太師作媒,迎陽驛丞主婚,先去驛中與御弟求親。待 他許可,寡人卻擺駕出城迎接。」那太師、驛丞領旨出朝。
卻說三藏師徒們在驛廳上正享齋飯,只見外面人報:「當駕太師與我們本官老姆 來了。」三藏道:「太師來卻是何意?」八戒道:「怕是女王請我們也。」行者 道:「不是相請,就是說親。」三藏道:「悟空,假如不放,強逼成親,卻怎麼 是好?」行者道:「師父只管允他,老孫自有處治。」
說不了,二女官早至,對長老下拜。長老一一還禮道:「貧僧出家人,有何德 能,敢勞大人下拜?」那太師見長老相貌軒昂,心中暗喜道:「我國中實有造 化,這個男子,卻也做得我王之夫。」二官拜畢起來,侍立左右道:「御弟爺 爺,萬千之喜了。」三藏道:「我出家人,喜從何來?」太師躬身道:「此處乃 西梁女國,國中自來沒個男子。今幸御弟爺爺降臨,臣奉我王旨意,特來求親。」 三藏道:「善哉,善哉!我貧僧隻身來到貴地,又無兒女相隨,止有頑徒三個, 不知大人求的是那個親事?」驛丞道:「下官才進朝啟奏,我王十分歡喜道,夜 來得一吉夢,夢見金屏生彩艷,玉鏡展光明。御弟乃中華上國男兒,我王願以一 國之富,招贅御弟爺爺為夫,坐南面稱孤,我王願為帝后。傳旨著太師作媒,下 官主婚,故此特來求這親事也。」三藏聞言,低頭不語。太師道:「大丈夫遇 時,不可錯過。似此招贅之事,天下雖有,託國之富,世上實稀。請御弟速允, 庶好回奏。」長老越加痴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