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繼原拼了!他拼了命也想當一個正式馬倌。此刻,他要拿自己做一個試驗,看看他能不能恢復出漢唐時期華夏民族橫掃匈奴、驅逐突厥的那種氣概。
快馬衝下陡坡,馬速快得像從絕壁下墜,人馬如同加速墜落的自由落體,馬身斜得已根本坐不住人。他單手撐住突出的前鞍頭,全身極力後仰,後背幾乎貼上了馬屁股,兩隻腳蹬直馬鐙,一直蹬到馬耳處,身子幾乎躺在了馬背上。他雙腿死死夾緊馬鞍前頭,這是騎手唯一能夠保命的高難動作,如果他此刻的心再輕抖一下話,他的一切願望都將魂歸騰格里。幾天以後當他重返此地時,發現他下衝的這條線路上有不下六七個獺洞鼠洞,驚得一身冷汗。巴圖卻說騰格里喜歡勇敢的人,它把獺洞鼠洞都給你挪開了。
張繼原衝到坡底的時候,竟然與巴圖的馬只差半個馬身。巴圖側頭露出驚喜的笑容,張繼原覺得那笑容比金質獎章還要燦爛。
額侖草原的桿子馬都有勝則躁進、敗則氣餒的特性。兩匹馬一見只衝一個陡坡,就縮短了與狼三分之一的距離,渾身的興奮都成了興奮劑,兩匹馬竟然跑出了黃羊的速度。在狼還沒有爬坡衝頂的時候,又把距離縮小了一大段。巴圖看了看狼和地形說:「狼馬上就要分頭跑了,那條小的別管,就追兩條大的。等會兒你看我打哪條狼,你就打狼前頭的石片地,先打右邊那條。」兩人都端著槍準備。馬跑快了馬身反而不顛,更有利於獵手瞄準射擊。三條狼顯然都已聽出了追敵的量級,也加速朝前面的山坡狂奔。馬和狼衝刺速度都保持不了多長時間,巴圖在等待其中的一條狼由順跑改為側身,順跑的目標太小,只要狼分兵三路,有一條狼橫過身子,就有射擊的機會。
三條狼見甩不開追敵,有些著急。狼似乎在準備分頭逃跑,那樣的話至少可以確保一條狼沒有追兵。當追到三百多米的時候,頭狼的左右兩條狼突然向兩邊斜插,巴圖立即開槍打右邊的大狼,但未擊中。張繼原略略瞄了一下,就朝右狼跑的前方,啪啪連放了兩槍,一槍打在泥裡,一槍打在石頭上,濺起一片火星、石粉和硝煙。狼被嚇得一個趔趄,剛剛跑穩,巴圖的槍響了。狼一頭栽倒地上,狼的側背被打開了花。張繼原高興地大叫,巴圖卻懊喪地說:「壞了壞了,這張皮子掛不出去了。」
兩人撥正馬頭繼續急追頭狼,巴圖囑咐說:「你不用開槍,我有法子對付牠。」兩匹桿子馬見主人撂倒了一條狼,興奮過度,竟用衝刺的速度來衝坡,結果衝了幾十米以後便喘不出氣來,速度漸漸下降。而頭狼卻大顯衝坡的本領,步幅加大,後勁爆發,頭狼越跑越快,還漸漸跑出了自信。巴圖和張繼原用馬鞭狠抽馬臀,並用馬靴猛磕馬肋,平時從不挨鞭的桿子馬又口吐白沫抽瘋似的跑起來了。頭狼奔速不減,跑得越發從容。張繼原低頭看了看狼在草坡上的爪印,前爪與後爪的步距已超過了馬步。頭狼越來越接近大坡頂上的天地交接線,一旦狼越過這條線,獵手就再也別想見著這條狼了。
正在此刻,巴圖突然大喊下馬!然後緊勒馬嚼子,凡是桿子馬,都有在高速中急停的絕技,這是牠們在馬群裡追狡馬練出來的本事,在此刻用得恰到好處。兩匹馬卡卡幾步猛然剎住,巨大的慣性幾乎把兩人拋出馬背。巴圖順勢一躍而下,迅速伏地架槍,極力控制呼吸,瞄準坡頂。張繼原也臥倒端槍。
正在狂奔的大狼,突然聽不到後面的馬蹄聲,便警覺地猛然剎步。草原狼脖子短,回頭後望必須轉過身體,而且大狼平時登上坡頂的時候也要喘一口氣,並最後看一眼追敵的路線和位置,以便應對。此時,在坡頂天地交接線上出現了一個狼的清晰剪影,比狼順跑時的身影足足大了三倍,像射擊運動場上的一個狼形靶。這往往是獵手射擊逃狼的唯一一次的機會,但在多數情況下,頭狼是不會給獵手這個機會的,可巴圖用急剎馬蹄的狡計來刺激狼的疑心,誘逼牠回頭察看獵手使用了什麼新招。
此時這條狼終於中計。巴圖的槍聲響了,只見狼向前猛地一跪便消失在坡頂線上了。巴圖說:「可惜,太遠了,沒有打中要害,不過牠跑不了。快追!」兩人跨馬急追,躍上坡頂,只見黃草和碎石間有一攤血,大狼卻不見蹤影,用望遠鏡四處搜索也沒有發現任何動靜,兩人只好順著血跡小步快追。張繼原歎道:「要是帶狗來就好了。」但他倆是從馬群出發的,草原狗從來只跟蒙古包不跟馬群,只跟羊倌牛倌不跟馬倌,除非一開始就把狗牽上。
兩人騎馬低頭細看,速度很慢。走了一段,巴圖說:「我把狼的一條前腿打斷了,你看狼走一步只有三個爪印,那條傷腿不能著地了。」張繼原說:「這下狼肯定跑不了了,三條腿的狼哪能跑得過四條腿的馬?」巴圖看了看錶說:「難說啊,這可是條頭狼,牠要是找一個深狼洞鑽進去,還能抓住牠嗎?得趕緊追。」
血跡時現時斷,兩人又追了一個多小時,在一處草灘上,兩人都愣住了:一截帶著白生生骨茬的狼前腿赫然在地,腿骨和狼皮狼筋還留著狼的牙痕。巴圖說:「你看,狼嫌跑起來刮草礙事,牠自個兒把傷腿咬斷了。」張繼原心口一陣緊痛,像被狼爪抓了一下似的,他說:「都說壯士斷臂,硬漢子能自己砍斷中毒箭的胳膊,不過我從來沒見過。可狼咬斷自個兒的腿,我已經見過兩次了,這是第三次。」巴圖說:「人跟人不一樣,狼跟狼一個樣──」
兩人繼續追尋。漸漸發現,狼咬斷腿以後血跡少了,而步幅卻明顯加大。最讓人擔心的是頭狼好像是在抄近道奔邊防公路去了,而邊防公路以北則是軍事禁區。巴圖說:「這條頭狼真是厲害,咱們不能跟在牠後面傻追了。」兩人輕騎快馬直插邊防公路。
越往北走草就越高,灰黃灰黃的大草甸猶如一張巨大的狼皮。張繼原覺得,在這「灰黃」的狼皮中找灰黃色的狼,真是比在羊毛堆裡找羊羔還難。天人難以合一,可是狼和草原卻融合得如同水乳。一條瘸狼可能就在他倆的鼻子底下行走,可兩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大活人卻什麼也看不見。張繼原又一次體會到了狼和草原、狼和騰格里的深厚關係:每當狼處在生死關頭的時候,牠總能依靠草原來逃脫;每當狼遭遇危難的時候,草原會像老母雞一樣地張開翅膀,將狼呵護在它的羽翼下;廣袤遼闊的蒙古草原似乎更疼愛和庇護草原狼,牠們像一對相守相伴的老夫妻,千年忠貞,萬年如一。而極力希望比狼對草原更忠貞的蒙古人,似乎仍未取代草原狼的位置。而在接近漢區的南邊,墾草為田,改牧為農的蒙古人卻越來越多了。張繼原沒有想到一條被打斷腿的狼還能跑這麼長的時間和距離,居然把騎著全隊最快的馬的人甩在後面。張繼原真不想再追下去了,他感到除了身邊的巴圖之外,自己其實還有一個老師的老師。
兩匹馬找找停停,慢慢恢復了體力,重新加速。北面一條高大的山脈也越來越近,而這片草原的邊境線就是沿著這條山脈的山腳線劃定的。據牧民說那片大山山大溝深,寒冷貧瘠,是額侖草原狼沒有天敵的最後根據地。可是那條瘸狼到了那裡,牠以後的日子怎麼過?他馬上覺得自己又是以己度狼了,人最終可以滅絕狼,可是世上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摧毀蒙古草原狼剛強不屈的意志和性格。
兩匹馬終於踏上了邊防公路。說是公路,實際上只是一條供邊防軍巡邏的土路,嚴格地說是一條沙路。軍用吉普車和送運物資的卡車輪子,在草原上切下近一米深的寬溝,整條路就是一個曲曲彎彎又大又長的沙槽,似一條可怕的黃沙巨龍,綿延起伏,蠢蠢欲飛。蒙古大草原的虛弱外表被這條沙路輕易揭開,露出薄薄草皮下恐怖的真面目。草地還是濕漉漉的,可沙路卻早已被風吹成乾路,西風一刮,百里沙龍開始爬升騰飛,馬蹄踏起沙塵乾粉,人和馬像是被裹在迷眼嗆鼻的沙漠戈壁裡。
兩人順著沙路向東快跑,路上看不到狼爪印。翻過一個小坡,兩人突然看到在前方三十多米的地方突然出現了一條狼,牠正在沙路北沿吃力地爬翻高陡的路岸。平時狼可一躍而過的小路障,此刻竟成為牠一生中最後一道邁不過去的坎。瘸狼又沒有爬上去,再次滾下路底,傷口直接戳到沙地,疼得狼縮成一團。
「下馬」。巴圖一邊說,一邊跳落到路面。張繼原也下了馬,他緊張地注視著巴圖的動作,以及掛在馬鞍上的那根沉重的馬棒。然而,巴圖並沒有去解馬棒,也沒有再往前走一步,他鬆開馬韁繩,讓馬自己登上草地去吃草,他自己卻坐到高高的路岸上掏出一包煙,點了一支,默默地吸了起來。張繼原透過煙霧,看到了一雙情感複雜的眼睛。他也放了馬,坐到巴圖的身旁,要了一支煙慢慢吸了起來。
狼從路溝裡費力地爬起來,斜過身蹲坐著,沾滿血跡的胸下又沾了一層沙,不屈而狂傲的狼頭正正地對著兩位追敵。狼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和習慣,用力地抖了抖身上的沙土和草渣,力圖保持戰袍的整潔和威嚴。但牠還是控制不住露骨的斷腿,翹在胸前不停地發抖。然而狼的目光卻凶狠得大義凜然,牠大口喘氣,積攢著最後一拼的體力。張繼原感到自己不敢與狼的目光對視,站在這片古老的草原上,也就是站在草原的立場上,正義彷彿已全被狼奪去──
巴圖手裡停著煙,半思半想地望著狼,眼中露出一種學生面對被自己打傷殘的老師的愧疚和不安。瘸狼久久不見追敵動手,牠便扭轉身用單爪刨土,路岸的斷面,最表層只有不到三十厘米厚的灰黑表土,表土之下就全是黃沙和沙礫了。狼終於刨掉了一坨草皮,一塊沙岸垮塌下來,瘸狼順著豁口的斜坡跳爬到草面上,然後像大袋鼠一樣,用三條腿一跳一顛地向遠處的防火道和界樁跑去。
防火道在界樁內側,是邊境防火站用拖拉機開墾的一條耕帶,寬約百十米,與邊界並行。防火道年年定期翻耕,早已沙化,寸草不生,僅用以阻擋境外燒過來、以及境內可能燒過去的小規模的野外火災。只有這條用於防火的耕地,為額侖草原牧民所容忍,草原老人們說這是農墾給草原的唯一好處。
在西風中,防火道騰起的黃塵卻比野火還要可怕,幸虧它只是窄窄的一條。
瘸狼跑跑歇歇,漸漸隱沒在高草裡,再往前就沒有邁不過去的坎了。
巴圖站起身又默默地看了一會兒,然後彎腰將張繼原扔在沙路上的煙頭撿起來,用口水啐過,又用手指在半濕的草地上挖了一個小坑,將兩個煙頭按在裡面,再填土拍實。告誡道:「要養成習慣!在草原不能有一點大意。」然後站起身說:「走吧,去找剛才打死的那條狼,回去!」
兩人上馬朝著圈草山坡急行,雪淨馬蹄輕,兩人一路無語。
第十六章
太子承乾(唐太宗之子──引者註)喜聲色及畋獵──又好效突厥語及其服飾,選左右貌類突厥者五人為一落,辮發羊裘而牧羊,作五狼頭纛及幡旗,設穹廬,太子自處其中,斂羊而烹之,抽佩刀割肉相啖。又嘗謂左右曰:「我試作可汗死,汝曹效其喪儀。」因僵臥於地,眾悉號哭,跨馬環走,臨其身──太子──曰:「一朝有天下,當帥數萬騎獵於金城西,然後解發為突厥──」
──司馬光《資治通鑒‧第一百九十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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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春雨過後,接羔營盤附近的山坡草甸,在溫熱的陽光下,瀰散著濃濃的臭氣。在漫長冬季凍斃的弱畜,被狼群咬死肢解吃剩的牲畜都在腐爛,黑色的屍液和血水流入草地。倒伏的秋草枯莖敗葉滲出黃黑色的腐水,遍地的羊糞牛糞、狗糞狼糞、兔糞鼠糞也滲出棕黑的糞水浸潤著草原。
陳陣絲毫沒有被草原陽春的臭氣敗壞了自己的興致,古老的草原需要臭水。人畜一冬的排泄物、人與狼殘酷戰爭留下的腐肉、臭血和碎骨,給薄薄的草皮添加了一層寶貴的腐殖質,有機質和鈣磷質。烏力吉說:「城裡下來視察的幹部和詩人都喜歡聞草原春天的花香,可我最愛聞草原春天的臭氣。一隻羊一年拉屎撒尿差不多有一千五百斤,撒到草地上,能長多少草啊。『牛糞冷,馬糞熱,羊糞能頂兩年力』。要是載畜量控制得好,牛羊不會毀草場,還能養草場。從前部落的好頭人還能把沙草場養成肥草場吶。」
春天的額侖草場水肥充足,血沃草原,勁草瘋長。連續半個多月的暖日,綠草已覆蓋了陳腐的舊草。草甸草坡全綠了。春草春花的根莖也在肥土中穿插伸展,把草原薄薄的土層加密加固,使草下的沙漠和戈壁永無翻身之日。陳陣騎著畢利格老人的大黃馬輕快地小跑,一路欣賞著新綠的草原,他感到廣袤的草原舞台上,人與狼殘酷的競爭,最後都能轉化為對草原母親的脈脈溫情。
母羊的乳房鼓了,羊羔的毛色白了,牛的吼聲底氣足了,馬的厚毛開始脫了。草原的牲畜都由於牧草及時返青而熬出了頭。額侖草原又遇上了一個難得的豐收年。這年早春寒流雖然凍死不少羊羔,可大隊的接羔成活率卻有可能超過百分之一百零一。誰也沒想到這年一胎下雙羔的母羊出奇地多,每群羊至少增加了近一千隻羊羔,原來還算富餘的草場一下子就緊張起來了。
羊羔激增,額侖寶力格牧場原有的四季草場眼看就要超載。如果為了維持草場與載畜量的平衡而大批出售或上交牲畜,牧場將完不成上級下達的數量死任務。隊裡幾次開會商議,烏力吉認為唯一的出路,就是在牧場境內開闢新草場。
陳陣跟隨烏力吉和畢利格老人去實地考察新草場。老人特地把自己的一匹又快又有長勁的好馬給他騎。烏力吉背著半自動步槍,畢利格老人帶上了巴勒,陳陣則帶上了二郎,讓黃黃留著看家。遊獵遊牧民族但凡出遠門,都不會忘記攜帶武器和獵狗。兩條猛犬獵興十足,一路上東聞西看,跑得很輕鬆,和陳陣一樣愉快。老人笑道:「羊倌和看羊狗被羊群拴住了一個多月,都憋悶壞了。」陳陣說:「謝謝阿爸帶我出來散散心。」老人說:「我也怕你總看書看壞了眼睛。」
在場部東北部的盡頭,有一片方圓七八十里的荒山。據烏力吉說,那片荒山自古以來還未有過人煙,那裡的草地肥厚,有小河有大水泡子,山草瘋長一米多高,年年積下的陳草一尺多厚。水多草厚,那裡的蚊子也就多得嚇人,一到夏秋,蚊子多得能吃牛。上了山一腳踩下去,陳草團裡能轟出成千上萬的蚊子,像踩了地雷一樣可怕。那片山人畜都害怕,誰也不敢進去,陳草太厚,每年長出的新草就得拚命竄高,才能見著陽光,新草長得又細又長,牲畜不愛吃,吃了也不上膘。
作為老場長的烏力吉,一直都想開闢這片草場,他早就料到在重數量不重質量的政策下,額侖草場早晚要超載。許多年來他一直惦念著那片荒山,盼望來一場秋季野火,徹底燒掉那裡的腐草,然後在來年春天,再驅趕一個大隊的牲畜進場,用千千萬萬的馬蹄牛蹄羊蹄踩實鬆土,吃掉新草,控制草的長勢。那樣的話,地實了,土肥了,草矮了,蚊子也就少了。再過幾年,那片荒山就能改造成優良的夏季草場,為全場牲畜增加整整一季的草場,然後把原來的夏季草場改為春秋季草場。裡外裡算下來,牧場的牲畜可以增加一倍多,草場還不超載。
前幾年野火多次光顧額侖草原,可惜的是沒有一次燒到那兒。直到去年秋末,才有一場大火燒過了那片荒山,後來又下了雨,荒山黑得流油。烏力吉終於決心實施他的計劃,他得到了包順貴的全力支持,但是卻遭到了多數牧民的反對,誰都怕那裡的蚊子。烏力吉只好請畢利格老友幫忙,請他一同去荒山實地考察,只要畢利格老人認可,就可以讓老人帶二大隊進駐新草場。
三人穿過鄰隊的冬季草場,陳陣感到馬蹄拖沓起來,他低頭一看,發現這裡的秋草依然茂密,足有四指高。陳陣問烏力吉:「您總說草場不夠,您看,羊群馬群刨吃了一冬天了,草場還剩下這麼多的草呢。」
烏力吉低頭看了看說:「這些都是草茬,草茬太硬,牲畜咬不斷,再啃就得使勁,一用勁就把草根拔出來了。草茬又沒有營養,牲畜吃了也不長膘,吃到這個份上就不能再啃了,再啃,草場準退化──內地漢人生得太多了,全國都缺肉,缺油水,全國都跟內蒙要牛羊肉。可是,一噸牛羊肉是用七八十噸草換來的,內地一個勁地來要肉,實際上就是跟草原要草啊,再要下去,就要了草原的命了。上面又給咱們牧場壓下了指標,東南邊的幾個旗都快壓成沙地了──」
陳陣說:「我覺得搞牧業要比搞農業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