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呀!已經相遇,怎能當成從沒相遇?已經相知,怎能當成從未相知?已經相愛,怎能當成從未相愛?分手失敗,兩人在苦海中載沉載浮。四十幾歲的老師,比十八歲的我更加驚慌失措。
這份絕望的愛,像排山倒海的巨浪,捲進了我的生命。我無法抗拒,無力掙扎。愛情帶來的狂歡很快消退,剩下的就是煎熬和痛楚。我們兩個,費力的將這段感情,嚴嚴保密。但是,學校裡已經風風雨雨。老師誘惑女學生,罪名深重!女生愛慕男老師,不知羞恥!交相指責的聲浪,壓迫得我們難以抬頭。愛情,愛情應該是甜蜜的,怎麼我的愛情,這樣痛苦!到了這個地步,兩人痛下決心,再談分手。很多年很多年以後,我寫了一首歌,歌詞是這樣的:
「見也不容易,別也不容易,
相對兩無言,淚洒相思地。
聚也不容易,散也不容易,
聚散難預期,魂牽夢也繫!」
這首歌所寫的,正是當時我們的寫照。
再分手,又失敗了。老師常喝醉,醉了,就用淚眼看著我說:
「為什麼讓我們中間,差了二十年!」
喝得再醉一點,他就說:
「二十年有什麼了不起?當我八十歲時,沒有人會說我不該追求六十歲的你!」
喝得更醉一點,他就笑了:
「我那裡有四十歲?我根本沒有四十歲。會為你這個小女孩如此瘋瘋癲癲,我的心態停留在十八歲!智商只有八歲!」
喝酒不能解決問題。他好多天滴酒不沾,讓自己清清醒醒。然後,有一天,他抓著我的胳臂,用力搖撼著我,對我說了一番最懇切的話:
「請你為了我,考上大學!這是你父母的期望,你一定不要讓他們失望。等你考上了大學,你會認識很多你同年齡同階層的男朋友,你一個個看過去,一個個接觸,當大學四年後,你如果沒有變心,我還在這兒等你!如果你變心了,那證明我們的感情,根本經不起考驗!我覺得,我們兩個唯一的前途,就是你大學畢業後的選擇!到那時,你依然選我,你的父母、家人、社會、輿論……就都無話可說了!所以,」他用力的、懇求的說:「為我考上大學!為我不要變心!幫我,在你父母面前爭一席之地!」
好絕望好無助的愛,好矛盾的老師,好可憐的我。於是,我們把計畫定到五年以後,等我大學畢業的日子。那時,我們一定已奮鬥出一片天空!但是,五年是多麼漫長!考大學,考大學,考大學,考大學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我真不敢去想,萬一考不上大學,我的命運會如何?父母的反應會如何?我和老師的前途會如何?
我捧著書本,夜以繼日的念。有一段時間,我真的把我的生命都拚在那些書本上!那些我始終弄不清楚的數字遊戲,和那些與我毫無關聯的西洋文字。有時,會捧著書本發起呆來:真不相信這些「X+Y」有權利來決定我的愛情、我的前途,和我的生命!為什麼?我不懂。生命裡有太多為什麼,我都弄不懂。我卻偏要去弄懂「為什麼X+Y等於Z?」我瞪著那些數字方程式,覺得每一個符號代表的都是諷刺。
命定的結果終於來臨了。
三、落榜
我落榜了!
所有的希望,所有的計畫,所有的一切,都隨著落榜變成了一無所有。足足有三天,我躺在床上,拒絕下床,拒絕吃飯,拒絕見同學,拒絕父母的安慰,我拒絕一切,只想死掉,只想馬上死掉,把這一切的痛楚和失望,統統結束。
母親坐在我床邊,她又哭了。我總是讓母親哭!為什麼我不能像小妹,永遠讓母親笑?父母辛辛苦苦養育像我這樣的子女,值得嗎?值得嗎?天啊,我真想馬上死掉!
母親強抑著她的失望,握著我的手鼓勵我:
「鳳凰,你才十九歲呀!來日方長。大學聯考,年年都有,今年失敗了,明年再來!明年失敗了,後年再來!你總有考上大學的日子!只要不灰心,振作起來,繼續去努力,我對你有百分之百的信心,你一定會考上大學的!」
母親啊!你還要我明年再來?後年再來?你對我有信心,我對自己卻沒有信心呀!如果明年再失敗,後年再失敗……我必須一次一次去面對自己的失敗嗎?母親啊,我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優秀,沒有你期望的那樣勇敢……天啊,我只想死去,只想馬上死去!
小弟、小妹和麒麟,繞著我的床說悄悄話,小妹捐出她的零用錢,小弟和麒麟拿去買了我最愛吃的牛肉乾、花生米和水果,三個人捧著食物,走到我床邊來說:
「姐,不要傷心了,考大學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反正你明年再考就好了嘛!來,吃點東西吧!」
我淚眼看我的三個弟妹,他們都優秀,惟有我失敗!他們是父母的驕傲,我卻是父母的恥辱!母親說過,如果我失敗,就是全家的失敗!天啊!我竟連累全家的人,都墜入失敗的深井裡。這樣一個害群之馬,怎麼還值得弟妹的尊敬和愛?我推開食物,什麼都不要吃,我只想死去!
老師,他在那裡?當我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時候,他竟無法對我施以援手!不能公然走入我的家庭,不能來探視我,也不能來安慰我,這咫尺天涯,如同萬仞千崖,他怎樣也不能飛渡!五年計畫,終成泡影。絕望的愛,畢竟只有絕望!我幾乎不敢想到他,當我想到他時,我心泣血。為什麼地球不毀滅呢?不不,全世界的人都好,惟有我罪孽深重。老天啊!讓我死去吧!
在我強烈的求死意志中,什麼都變得不重要了。積壓了很多年很多年的自卑感,被「落榜」的事實,像點火一樣的燃燒了起來,一燒就不可收拾。我本身的憂鬱,加上那無助的愛情,都把我推向毀滅的深淵。我寫了一首小詩,寄給我的老師,作為訣別的紀念:
「我值何人關懷?
我值何人憐愛?
願化輕煙一縷,
來去無牽無礙。
當細雨濕透了青苔,
當夜霧籠罩著樓台,
請把你的窗兒開,
那飄泊的幽靈啊,四處徘徊,
那遊蕩的魂魄啊,渴望進來!
請把你的窗兒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