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群攻勢不減,但稍稍改變了主攻的方向,朝色彩最鮮艷,套馬桿最少的女人集中的地方猛衝過去。嘎斯邁和一些身穿舊彩緞綢面皮襖的蒙古女人和姑娘們面不改色,立即踩著馬蹬,站起身來揮動雙臂狂呼尖叫,恨不得想用雙臂去阻攔狼群。但畢竟她們手中沒有套馬桿,狼群抓住這個獵圈的最薄弱環節,集中兵力發狠急衝。陳陣擔心獵圈功虧一簣,緊張得心都快不跳了。
正在此時,畢利格老人站起身,手過頭頂,向下猛地一揮,大吼一聲:「放狗!」長長的獵圈陣中突然響起一片啾!啾!啾!啾!的口令聲。所有牽狗的人幾乎同時鬆開一股皮繩。一百多條憋足了勁、急紅了眼的猛犬惡狗,從東南西三個方面,甩脫了長繩,衝向狼群。巴勒、二郎和幾條全隊最高大威猛的殺手狗,逕直衝向狼群中的頭狼。緊隨其後的狗群,狗仗人勢爭功心切,爭先恐後地狂吼追撲。
人們重新調整了獵圈陣形,揮著套馬桿,快馬加鞭地跟著狗群衝了過去。雪地上急奔的馬蹄刨起雪塊泥土,剽悍的蒙古騎手武士,喊著可怕短促的、曾讓全世界聞聲喪膽的「呵!呵!呵!呵!」的殺聲,配伴著戰鼓般急促的馬蹄聲,朝狼群猛衝。
狼群立即被這強大的攻勢震住了。頭狼陡然急停,然後掉頭率領狼群向山口逃衝,並迅速與山口處的狼群會合,衝了一段又分兵幾路,朝三面大坡突圍,力圖搶佔制高點,然後再施展登頂繞圈或向下衝鋒的山地作戰的本事。
半月形的獵圈終於拉成了直線,嚴密地封住了山口,兩群狼被趕進畢利格老人匠心設置的優良圍場。
在圍場的山頭後面,場長烏力吉和軍代表包順貴,正伏在草叢中緊張地觀察戰況,整個圍場一覽無餘,盡收眼底。包順貴興奮地向雪地砸了一拳說:「誰說畢利格盡為狼說話了,你看他在規定的時間把這麼大的一群狼,圈進了預定地點,時間計算得恰到好處,真是神了,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狼群呢。我算是服了這老頭了,真得向上級為他請功。」
烏力吉也總算鬆了口氣說:「圈進來的狼足有四五十條,往年打圍能圈進一二十條就算不賴了。畢利格可是額侖草原人裡面的頭狼。每年牧場組織打圍,只要他不領頭,獵手們就都懶得去。這回狼群毀了馬群,老畢真的發火了。」烏力吉轉過身對巴圖說:「告訴大伙,誰也不准開槍,對天放也不行,今天人多,萬一誰走了火,傷了人就完了。」巴圖說:我已經跟大伙說了幾遍了。
山坡後眾馬倌和獵手都已騎在馬上,一切準備就緒,只等命令。這批馬倌和獵手是全牧場精選出來的獵狼高手,他們的馬技、桿技和棒技都遠遠高於普通獵手,每人都有套狼和殺狼的優良記錄。此次,他們都騎上了自己平時捨不得騎的最快、最靈活、最能咬住獵物的桿子馬。他們為了那群死馬憋了一肚子的氣,準備在這一天痛快發洩。騎手們的坐騎早已聽到圍場中的狗叫聲,都已感到臨戰的緊張氣氛。牠們低頭掙韁,抬蹄刨雪,馬胸馬腿都繃起條條筋肉,每匹馬的後腿都像被壓到極限的捕獸夾彈簧,只要主人一鬆馬嚼子,馬就會彈射出去。獵手們牽的大狗,也都是從各家狗群裡挑選出來的最善搏殺的獵狗,兇猛機警,訓練有素。牠們雖然都早已聽到圍場中的殺聲,但都只張口不出聲,側頭望著主人,個個都有久經沙場的沉著和老練。
烏力吉和巴圖慢慢躬起身來,準備發令。
狼群主力集中向西北的制高點突圍。在草原,爬高衝頂人馬狗絕對不是狼的對手。體力耐力肺活量極強的草原狼,慣用快速衝頂的辦法來甩脫追敵。即便少數在平地上比狼跑得快的獵狗和桿子馬,一到爬坡就追不上狼了。狼只要一衝上山頂,牠就會先喘一口氣,然後利用逃出追敵視線的這一小段時間,挑選最陡最隱蔽的山溝山褶快速撤離。往往當人馬狗爬上山頂時,就再也見不到狼的蹤影,即便見到,那狼早就跑出步槍的有效射程了。
狼群幾乎衝速不減地向山頭奔跑,龐大的狗群和馬隊漸漸被狼群甩開了距離。狼的前鋒是幾條快狼,一條頭狼和幾條巨狼卻處在前鋒的側後面。烏力吉指了指一條脖子和前胸長著灰白毛的大狼,對巴圖說:「就是這條頭狼!領著狼群殺馬群準是牠幹的,牠就交給你了,開始吧!」
狼群已衝到二百米以內。巴圖退後幾步,撐桿上馬。烏力吉也上了馬,他大喊一聲:「出擊!」巴圖猛地向上豎起套馬桿,像豎起一根高高的信號旗。所有馬倌發出「啾!啾!」的口令聲,幾十條大狗,幾十匹快馬幾步就衝上坡頂,狗群像一枚枚魚雷朝狼群發射出去。三分之二的馬倌搶先跑位,佔據半山腰偏上一些的有利地形,形成一個半月形包圍圈,與畢利格指揮的獵圈相銜接。三分之一的桿子手則直接衝向狼群。
本來就對坡後懷有戒心,提心吊膽的狼群一見到伏兵,陣腳大亂。狼群終於落入自己最善使用、也最為熟悉的獵圈陷阱裡。此刻,牠們比落入狼群獵圈的黃羊群更為驚慌,也更為惱火。狼群惱羞成怒,重新掉頭,急轉直下,憑借居高臨下的山勢,向坡下的人群狗群發動孤注一擲的決戰。狼群全都發了狠,以亡命的拼勁衝進狗陣,撞翻了一大片狗。雪坡上一片混戰惡戰:狼牙相撞,犬牙交錯,雪塊飛濺,獸毛飄飛,狗哭狼嚎,狗血狼血交頸噴湧。知青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血腥慘烈的狗狼大戰,驚得發不出聲來。
巴圖從登上坡頂的那一刻就盯住了白狼王,他一衝下坡就舞著套馬桿朝狼王追去。但那條狼王並沒有隨狼群衝下山,卻毫不遲疑地向西橫插過去。四五條保駕的大狼巨狼,前後簇擁著牠一同突圍。巴圖帶著三個獵手四五條大狗緊追不捨。然而熟悉地形、早有第二套突圍方案的狼王,選擇了一條極險的路段。殘雪下佈滿了光滑的小石片,狼爪一踩,石片嘩嘩地往下滑,但狼能用牠們厚韌的大腳掌踩在滑動的石片上快速奔躍,而牠們的身體卻不隨石片下滑,石坡頓時響起一陣令人膽寒的嘩嘩聲。狗的足掌遠小於狼爪掌,但還能勉勉強強,跌跌撞撞地追過去,而光滑堅硬的馬蹄就扒不住石片和地面,幾個騎手剛追上險路沒多遠,一個馬倌就來了一個側滑,連人帶馬滾下山坡,套馬桿一撅三段,嚇得兩個馬倌勒住了馬,慌忙下馬去救援。
巴圖報仇心切,立即跳下馬,迅速豎起套馬桿,將桿子當枴杖使,把扁尖的桿尾戳進石縫,用以支撐身體,然後牽拽著馬,快走快追。一邊還大聲叫喊跟上!跟上!翻過一道山梁,巴圖就聽到狗的慘叫聲,他立刻騎馬追去,不一會兒,他發現一條大狗已被狼咬倒在地正在垂死掙扎,另一條狗被撕掉一隻耳朵,滿頭是血,其他三條狗嚇得鬃毛倒豎直往後退。狼一見到套馬桿,立即朝西邊遠處的一大片葦地竄去,巴圖帶著一個獵手和三條狗追了上去。
烏力吉見巴圖追過山梁,便帶著包順貴,跑到獵圈中視線最好的一個位置,以便統攬全局,調配兵力,再慢慢收緊獵圈,將圈中的狼群一網打盡。每一個身經百戰的蒙古獵手,都具有天然的全局意識,懂得自己的職責,不爭功不搶功。在外圈守圈守圍的獵手,雖然眼睜睜地看著圈中的獵手獵狗大出風頭,大獲獵物,但是沒有一個人擅離獵位。只要有一條狼從圈中突圍出來,外圈的一兩個獵手就會迎上去,或將其套住、或將其趕回圈中。而他們身後留下的空缺,其他的獵手會及時奔來補位,以保證整個獵圈完整無缺。
盆地中央,人、馬、狗、狼已攪作一團,幾條倒地的狗和狼已停止掙扎,致命的傷口處還蒸騰著熱氣和血氣。四十多條狼被一百六七十條狗團團圍住,群狼肩並肩,背靠背,尾對尾,狼牙一致朝外,抱團死戰,與獵狗殺得難分難解。多條大狼和大狗被撕開了肩皮和胸皮,血肉模糊,血湧如注。狗群的外層是幾十個驃悍的桿子手,都在用長長的桿子,抽打最裡面的狼。狼與狗翻滾撲躍,死掐狠咬,根本分不清哪是狼,哪是狗。獵手雖多但卻常常無法下桿,一桿下去不知套住的是狼還是狗,弄不好把狼與狗一起套住。騎著高頭大馬的獵手也不敢貿然衝陣,被圍的狼太多,體力還未耗盡,狼群減員也不多,萬一衝亂了陣,群狼四下發力,狗和人的兩層獵圈就可能被衝散,而最外層的鬆散獵圈就難免顧此失彼。
幾個最有經驗,桿技最好的獵手,舉著長桿虛虛地懸在群狼的上方,一旦有一條狼躥起撲咬,便手急眼快地抖桿下套,不管套住狼頭狼身還是狼胯,就趕緊擰緊套繩往外拽,殺手狗便撲上去一口咬斷狼的咽喉。
知青和女人孩子被安排在南線外圈。陳陣和楊克被畢利格派到西南邊的半山腰,這裡地勢較高,能看清整個圍場,兩人比羅馬鬥獸場裡的看客更加心驚肉跳。他倆巴望著能有一條狼向他們方向突圍過來,使他們也能撈上個套狼的機會,卻又擔心大狼衝過來,他倆能否一套而中,草原狼的速度和反應是決不會給你套第二桿的機會的。幸虧內圈的幾層獵狗和一層獵人在數量上佔絕對優勢,被圍的狼群很難突出重圍。
大狼終於還是被桿子手一條一條地從狼陣裡拖了出來,也被惡狗一條一條地咬倒。狼群發出沙啞瘋狂的咆哮聲,牠們馬上改變戰術,不再躍起撲咬,而是低頭與狗死掐,讓桿子手無套可下。
陳陣用望遠鏡細細地觀察戰局,他發現群狼雖陷於死地,但仍然沒有失去理智,牠們不像那些拼一個夠本,拼兩個就賺一個的莽漢,而是盡可能多地殺傷圍場中的主力──獵狗。群狼三五成組,互相配合,下口極快極狠,一口咬透,口口見血。幾條大狼巨狼還使出了蒙古狼極其殘酷的戰法:以輕傷換重傷,以重傷換敵命,故意露出非要害處讓大狗咬住,然後置自己傷口於不顧,而猛攻狠咬狗的喉嚨和肚子。大狼巨狼個個渾身是血,但倒下的卻極少,而一條一條大狗被咬倒,退出戰鬥,一條一條傷狗哀叫哭嚎,動搖軍心。十幾個回合下來,群狼居然漸漸得逞,一旦獵狗怯陣,狼群就該集體發力,四下突圍了。
正在此時,抵近了內圈外沿指揮的畢利格老人突然大喊,「巴勒!巴勒!衝!衝!」又比劃了一個後退的手勢。陳陣和楊克立即明白老人的意圖,也狂喊起來:「二郎!二郎!衝!衝!衝!」兩條殺紅眼的大惡狗,明白了主人的叫喊和手勢,巴勒和二郎突然後退幾十步,迅速改變戰術,連吼幾聲,發了瘋似地朝狼群中一條最大的頭狼衝撞過去──二郎速度快,先撞上了狼,大狼被撞出三四米遠,但沒有撞倒,旋即站住。此時,兇猛沉重的巴勒,像一段粗大的撞城錘,砰地撞了個正著。頭狼被撞得連打了兩三個滾,還未等頭狼站起身,二郎等不及其他的狗護衛支援,立即單刀突入狼群中心,上前一口咬住牠的咽喉,卡嚓一聲合攏牙口,四股狼血噴向天空雪地,噴紅了二郎的頭,也嚇懵了群狼。垂死掙扎的頭狼張牙舞爪,使出最後的野勁蠻力狠命亂抓,在二郎的頭胸腹處抓下了好幾把毛,抓出十幾道血口子。可是二郎野性蠻勁更狠,就是被抓開胸膛抓破肚子也不撒口,直到頭狼完全斷氣。群狼好像都認識這條大惡狗,都領教過這條大野狗的武功,驚得後退幾步,不敢近身。巴勒見自己撞翻的獵物,被二郎而如此乾脆利索地搶得先手,極為惱火,但又不好發作,只好憋足了勁向另一條大狼撞過去。
狗群似乎開了竅,大狗巨狗紛紛集體效仿。一條一條的大塊頭撞進了狼群。二郎巴勒那些殺手狗,自此大開殺戒,狼陣終於被衝開了一個缺口,獵手們乘勢衝進去,用套馬桿敲打狼群,將狼群分割分散,狼們的脖頸後背側腹,頓時全暴露在桿子和狗牙之下。
狼群見大勢已去,全體發力,依仗單兵狼心孤膽,分頭突圍。剎時間,狼群中心開花,四下猛衝,圍場內線一片混亂,群狼力圖亂中求生。但不一會兒,每一條狼都被幾條狗,一兩個獵手咬住不放。外圍獵圈的男女老少大呼大喊,獵手們則猛揮套馬桿往圈內施壓。
在內線,一向自比為狼的蘭木扎布,見幾條狗扭住了一條大狼,便衝過去一個俯身前探,飛出去一個貼地套圈,有意讓過狼的短脖和前腿,狼的前半身剛入套,他立即抬桿抖桿,像擰麻花一樣地擰緊套繩,套住狼的後胯。不等大狼衝套馬桿,就一撥馬頭,一翻手腕倒拖著狼跑起來。大狼被拖倒在地,像一條沉重的死麻袋,無法起身,大狼急得用爪子死死摳地,雪面凍地犁出兩道溝。蘭木扎布一邊拖狼一邊呼叫殺手狗。
在草原,套狼不易,殺狼更難。草原狼脖子短粗,套住脖子,狼會立即甩頭脫套。即便狼甩不脫套,要擰緊套也不易,如遇到脖子特別粗壯的狼,套住狼脖子就像套住了一段圓木,只要使勁一拖,套扣依然會滑脫。因此有經驗的獵手套狼都喜歡套狼的後胯,那是狼身最細的部位,只要套住擰緊,狼絕對脫不了套。但是殺狼就難了,如果勒緊脖子拖拽的話,可以把狼勒昏勒死,可是套住後胯再怎麼拖也勒不死狼。要是一人對付一頭狼就更難得手。只要人一下馬,狼立即就會站起身順桿衝套,把套馬桿桿頭細桿生生別斷,然後逃脫或傷人以後再逃跑。只有膽量技術都過硬的獵手,能夠一下馬不等狼站起身就繼續迅速拽桿,把狼拽到身前再用馬棒或刀子殺死狼。許多獵手都不敢單人殺狼,常常只得犧牲狼皮,把狼一直拖到有人或有殺手狗的地方,讓人或狗來幫忙殺狼。
蘭木扎布專挑雪厚的地方拽狼,一邊尋找殺手狗。幾條狗圍著狼亂叫瞎咬,輕咬一口就跳開,就是不敢在要害處下口。蘭木扎布突然發現二郎剛剛咬斷了一條大狼的咽喉,他認識這條大惡狗,於是便向二郎跑去,一邊大聲喊:「殺!殺!」二郎聽到有人呼牠殺狼,就丟下尚未斷氣的狼衝了過去,二郎咬殺被套住的狼十分老到,牠繞到狼的側背後下手,用前爪按住狼頭狼胸,猛地一口,準確咬斷了狼的頸動脈,狼用爪子拚命反抗但卻抓不到二郎。蘭木扎布跳下馬,朝四周大叫:「快把狼拖到這兒來,這條狗比狼還厲害!」不遠處另一條戰線上,巴勒也在咬殺被套的大狼,馬上就有幾位獵手拖著幾條被套住的狼,向這兩條猛狗靠攏。
在圍場混戰中,除了巴勒和二郎這兩條屠夫惡犬大展神威外,還有一群如同愛斯基摩人的毛茸茸兇猛大狗,也格外奪人視線。這是道爾基家的一群全場出名的殺狼大狗,個個都是職業殺手,組合配對極佳,八條狗齊心合力,分工明確:快狗糾纏,笨狗撞擊,群狗咬定,惡狗一口封喉。牠們與狼交戰從不分兵,集中兵力,各個擊破。此次又是八對一,殺完一條,再殺第二條,乾脆利索,已經一口氣連殺三條大狼。
圍場中,獵手們也三五一組地配合作戰,一旦有人套住了狼,其他的人立即跳下馬,拽住狼尾狼腿,再用沉重的馬棒敲碎狼頭。圍場的西北處發出一陣野性的叫聲,五六個獵手策馬狂奔追趕兩條大狼,一個騎著快馬的小馬倌噢噢大叫,探身揮桿狠抽大狼,把狼打得跑得口吐白沫。當狼跑出全速,把他甩開距離以後,又會有一匹快馬接力猛追猛打,等狼跑出最高速,等在側前方的沙茨楞突然斜插過來,探身猛地套住狼頭,但他不擰套繩,而是猛地橫向一拽,再急忙鬆套,將狼狠狠地摔了七八個滾。當狼好不容易翻身爬起,幾個馬倌就用套馬桿抽狼,逼狼再次狂奔。但是只要狼一跑出了速度,就又會從側旁奔來一匹馬,再給狼一個套頭橫拽側摔,大狼又被摔出五六個滾。狼每摔一次,眾獵手就會齊聲歡呼,一吐一年來受狼欺負的胸中惡氣。
兩條狼被獵手們套摔得暈頭轉向,再也不知道往哪裡逃了。有一條狼連摔了三四次以後已經跑不起來了。沙茨楞扔下套馬桿,急忙脫鐙、收腿、蹲鞍、再蹬腿,像頭飛豹從馬背上飛身一躍,狠狠地撲砸在狼身上,未等狼回過頭,沙茨楞已經騎在狼背上,雙手死死握住了狼的雙耳,把狼頭狠狠地往地上死磕,磕得狼滿嘴滿鼻子都是血。幾個獵手紛紛跳下馬,騎在狼身上,壓得狼幾乎喘不出一口氣,最後才由沙茨楞從容拔刀殺狼。另一條狼也被三個年輕馬倌,當綿羊一樣騎著玩了一會兒,輪番在狼身上了一陣屁股,然後才把狼殺死。
陳陣楊克和所有的知青都鬆鬆地垂下了套馬桿。這場多年未有的成功圍狼戰,他們從頭到尾只有圍觀的份了。他們最感遺憾的是,唯一一個被派進場的知青馬倌張繼原沒套著狼。那條側面跑來的大狼,居然在他快下桿的時候,突然急拐給他打了一個「貼身球」,擦馬腿而過,使他鞭長莫及,還差點別斷了桿。而其他兩個知青馬倌也像他們一樣成了外圍的圍觀者,而且有一條大狼,竟然從他倆的獵位中間衝出了獵圈。
畢利格老人看看大局已定,便走到陳陣和楊克的身邊。老人說:「你們十來個知青也立了功,你們佔了不少位置吶,要不然,我就派不出那麼多桿子手下去套狼了。」老人看出了陳陣和楊克的遺憾,又笑笑說:「你們那條大惡狗今天可立了大功,我都給你們倆數了,牠獨個兒殺了兩條大狼,還幫著獵手殺了兩條。你們倆能分到兩張大狼皮,剩下那兩張皮子,按打圍的規矩應該歸套住狼的獵手。」一邊說著,老人帶他倆向山下走去。
此次打圍,除了六七條速度、戰技和運氣好的大狼,用高速反衝、貼身鑽空或別斷套馬桿的方法殺出重圍以外,其他所有被圍的狼全部戰死。
外圍獵圈的人馬呼喊著,從三面高坡衝下山來,觀看圍場中間的戰利品。畢利格老人已經叫人將歸陳陣楊克包的兩條死狼拖到一起,並挽起馬蹄袖和陳陣楊克一起剝狼皮筒子。嘎斯邁也已經招呼人,把她家巴勒咬死的兩條大狼,以及桑傑家的狗咬死的狼,統統拖了過來,桑傑和官布主動上前幫她剝皮筒子。
陳陣早已跟老人學過怎樣剝狼皮筒子了,此時他開始教楊克。先用鋒利的蒙古刀,沿著狼嘴將嘴皮與嘴骨剝離,再用力翻剝將狼頭剝出,然後讓楊克用皮條勾住狼牙,自己再揪住狼頭皮往狼脖狼身翻剝,再用刀剝離皮肉,從頭到尾像剝脫一條緊身毛衣褲那樣,將整個狼皮翻剝出來,再分別割斷四足和尾骨。此時狼皮的皮板在外,狼毛在內,兩人又像翻大腸一樣再把狼皮重新倒翻過來,一個完整的狼皮筒子就算剝出來了。
老人看了看說:「剝得還算乾淨,不帶狼油。你們倆回到家,用乾草把皮筒子塞滿,再掛在長桿的頂上,往後,額侖草原上的人,就會認你們倆是獵手啦。」
二郎和黃黃一直蹲在兩人的身旁觀看,二郎不停地舔著前胸前腿上的狼血和自己的血,舔得津津有味。黃黃也幫牠舔頭上的狼血。黃黃身上沒有一處傷,也沒有幾滴狼血,一身乾淨,像是狗中游手好閒的公子哥。卻有好幾個獵手誇牠,說牠前後扭住了兩條狼,還會咬狼的後爪。沒有黃黃,蘭木扎布準套不住狼。楊克聽了大樂,吐了一口氣說:「這下我也可以拿木蘭扎布開涮了,他跟我一個樣,也是人仗狗勢。」
陳陣從懷裡掏出幾塊大白兔奶糖,獎給兩員愛將。二郎三塊,黃黃兩塊。他早有預感,此次打圍二郎和黃黃定有上佳表現。兩條狗把糖塊按在地上,再用嘴撕糖紙,然後用舌頭捲起糖塊,得意地昂起頭來嚼得卡吧作響,把其他的狗看得直滴口水,竟去舔地上的糖紙。自從北京知青來到草原以後,草原狗都知道了世上還有那麼稀罕好吃的東西。能當著那麼多的狗吃北京奶糖,是草原狗莫大的榮譽。嘎斯邁笑嘻嘻地走過來對陳陣說:「你搬家走了,就忘了你老家的狗啦?」然後伸手從陳陣懷裡掏出兩塊奶糖,遞給了巴勒。陳陣慌忙將剩下的幾塊糖全部掏出來,交給嘎斯邁。她笑著剝了一塊放到了自己的嘴裡。
圍場中熱氣騰騰,狼屍、馬身、狗嘴、人額都冒著白氣。人們以家族為小獵圈分頭剝狼皮。戰利品完全按草原上的傳統規矩分配,沒有任何矛盾。牧民的職業記性極好,哪條狼是哪條狗咬死的、哪個獵手套住的,不會出差錯。只有一條被兩人共同套住的狼,稍有爭執。畢利格老人一句話也就定判了:賣了皮子打酒,一人喝一半。那些沒有得到皮子的獵手和牧民,興致勃勃地看人家剝皮,並對各家的皮筒子和各家的狗評頭品足。狗好狼皮就完整無缺,狗賴狼皮就賴,儘是窟窿眼。收穫狼皮最多的人家,都會高聲邀請人們到他家去喝酒。在草原上,圍獵戰果人人有份。
獵場漸漸安靜下來,人們就地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