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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五年一月一日,上面指示我們把第七道班內部的東西藏起來。說﹁把機器設備用濕婆神的臉像藏起來﹂,也就是做隱蔽的掩飾工作。我被選為這任務的美術總監。深夜裡運進來大量巨大的發泡保麗龍,把那貼在工廠特別麻煩的部分遮蓋起來。

  ❖︱︱可是有那麼多巨大的槽,不是掩蓋不了嗎?❖

  首先把挑高工廠的前面,用板子做出牆壁來隔開。然後在那上面做保麗龍的濕婆神臉。然後剩下的不妙部分做成樓梯,用木頭圍起來,上面再擺成祭壇。二樓用隔板全部隔起來,做成像迷魂陣一樣做為照片的展覽室。上頭指示我們總之要想辦法騙過警察。我們花了一個月去做。以早川︵紀代秀︶所領導的CBI︵建設班︶為主進行作業。有關電器方面由林泰男負責。我負責美術。我設計了臉部,由CBI的人實際製作。成品很差勁。臉做得實在太笨拙了,真是沒辦法。

  不過這樣就想騙得過,實在不妙。那怎麼說都會知道的。雖然島田裕已先生也來過,實際看了後,斷言說這是宗教設施,不過以位置來說視覺上也充滿矛盾。我想﹁這太勉強了﹂。不過大家都怕早川所以不敢說出口。

  ※※※

  地下鐵沙林事件發生的三月二十日,我已經離開焊接班到清流精舍去,當科學技術省第二號重要人物渡部︵和實︶的助手,做零件的管理工作。雖然聽說在東京的地下鐵電車裡有人撒沙林毒氣的事,不過我完全沒有想到是奧姆所犯下的。從過去的事情來看,或許針對Freemason或美國的攻擊,教團拿起武器來戰鬥是有可能,但不管怎麼樣都不至於會做無差別的攻擊吧。這樣豈不成了恐怖分子。

  可是到了第三天,警察大量湧進上九一色村來。據說聚集了兩千到兩千五百人左右的警察。聽到這消息之後,我想﹁這下子事情可鬧大了﹂。清流不知道為什麼,在第一次的強制搜查中,好像漏掉了。於是我們把留在清流的各種危險圖表之類的資料蒐集起來燒了處分掉。也到村井的房間去,把那裡有關武器的書也燒掉。因為還發現防彈背心,想到這個不妙,便把它拆開剪得破破碎碎的。清流被強制搜查,我記得是在國松長官的槍擊事件發生之後。

  我開始想﹁沙林事件說不定是奧姆幹的﹂,是在我親眼看到被認為是沙林噴霧車的東西時。那大概是四月吧。我不太確定是在強制搜查之前或之後,但我想在我記憶裡好像是之後。

  ❖︱︱那東西是在什麼地方?❖

  在清流。我看到那輛裝有煙囪的大型噴霧車時,嚇了一大跳。這種東西如果被發現的話可不得了。於是上面立刻指示下來,十個人左右合力把那個解體了。

  強制搜查後留在清流的五十人左右,已經沒有事情可做了,於是都到東京去散發傳單。可是我到第五道班去,幫忙書籍的裝訂,在村岡達子手下畫漫畫印成書。畫警察藉故逮捕人的諷刺漫畫。就在這種種事情之後,村井被刺殺了。我聽了當然很驚訝,但同時也覺得心情好像稍微安定下來了似的。在這裡非常難說明當時的心情。不過怎麼說呢,啊,這下子奧姆大概也完了的心情。一種說不出來的心情。大概自己也麻木了吧。雖然麻木了搞不清楚了,可是我其實很想逃出來回家去。但卻沒有力氣逃,覺得只要融合在那個空間裡就行了。另外也有自己立場的問題。已經當上師的人還逃出去,說起來自尊心不容許。因為有這種混亂狀況,所以雖然其實有想逃出來的心願,卻把那勉強壓制下來。

  ※※※

  我對麻原彰晃的尊敬念頭已經相當淡薄。因為他一直在連續欺騙人。他的預言都沒說中。在石垣島的研習會時就沒說對,Austin彗星時也沒說對,信徒中常常有人說﹁尊師的預言差不多都沒說中﹂。

  村井也一樣,上面說什麼他只會畢恭畢敬地光說﹁是是、是是﹂而已。我發現這種現狀之後,對那些事情覺得非常懷疑。下面的人也嘀嘀咕咕猛抱怨。在那種凡事為自己斤斤計較的氣氛下,我也變得隨隨便便開始厭煩了。雖然如此,可是也沒有放棄的力氣。因為自己已經變成齒輪一樣了,所以就算放棄出家也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而這時村井卻突然死了,這樣一來自己總算能回到原來的地方了,我這樣感覺。

  對我來說村井的存在意義很大。回想一下我所去的地方,每個地方都一定跟村井有關。印刷廠跟村井有關,卡通班跟他有關。在器材方面也跟他有關。不過對我來說面對僅次於麻原也是一個象徵奧姆的人,村井的死卻沒有引起我悲傷的心情。反而是﹁啊,這下子我可以離得開了﹂的心情比較強烈。本來不應該這樣說的。

  可是當我這樣想之後,卻在離開前就被警察逮捕了。有人說﹁林︵郁夫︶和土谷︵正實︶已經主動招供出來了,科學技術省的人裡面有很多被逮捕噢﹂,我也開玩笑地說﹁那麼我也可能會被逮捕囉﹂,結果逮捕狀真的出來了。報紙上登出我的名字。理由是殺人及殺人未遂。好像是九五年的五月二十日吧。當然,我不記得有殺過人的事情,可是殺人及殺人未遂說起來是要判死刑或無期徒刑的。這下子我確實非常驚訝。

  就算逃走躲起來也不能怎麼樣,上面也勸我,於是我自己到警察局去投案。到山梨縣警局。然後一開始我保持沉默。我說我要﹁保持沉默﹂,大概沉默了三天吧。可是這種做法沒辦法一直持續下去。教團威脅我,如果我不保持沉默的話會被打進無底地獄,不過這種事情我已經不相信了。如果要被打進去就被打進去吧,於是我就一五一十地全部老實說出來。

  調查很嚴,負責的警官要我寫出﹁我知道在第七道班所製造的是沙林毒氣﹂,執意要我寫。我則一直堅持反駁﹁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可是最後精神已經被逼到極限,終於寫下謊話﹁我知道﹂。不過後來我有向檢察官說明事情的經過。

  ※※※

  結果我被不起訴釋放出來。起訴或不起訴,好像是決定於有沒有參加在第二道班所舉行的關於要製造沙林的會議。我幸虧沒有參加,所以才被釋放。剛開始警察甚至還說﹁沙林是不是你撒的﹂,我被他們欺負得很慘。真難過啊。雖然只是稍微碰撞的程度,並沒有使用太嚴重的暴力,不過每天被逼問,心臟都要搞出毛病了。每天訊問三次。時間也相當長。整個人七零八落快散掉了。我被拘留了二十三天。

  被釋放後,我回到札幌去。然後精神上開始出現一些毛病,住院了一個月左右。呼吸困難起來,感覺逐漸淡化下去。感覺人飄飄忽忽的,無法呼吸,好危險哪。做過各種檢查,結果說可能是精神方面的問題。

  ❖︱︱如果你被村井叫去,命令你說﹁你去撒沙林﹂的話,會怎麼樣呢?❖

  我想我當然會猶豫。我跟豐田亨,和那些人的想法有一點不一樣。就算麻原彰晃直接對我說的事情,如果我不認同的話,我會毅然把它推掉。叫我做什麼我並不會全部照做。不過周圍的氣氛影響也很大。要是逃走的話可沒那麼便宜,如果說,你不幹就殺掉你噢,說不定就去幹了。實際做了的人,我想他們大概也猶豫過。如果實際上我們被警察或自衛隊攻擊的話,也許會主動去做,可是這畢竟是去攻擊完全沒有關係的一些人啊。

  只是我想我不太有被指名的可能。我在科學技術省裡頭並不屬於精英。在科學技術省之中也分為﹁頭腦班﹂和﹁下包班﹂。我所做的焊接工作是屬於﹁下包班﹂,也就是工地現場的下包勞動者。跟這些人比起來,像豐田他們就屬於精英的﹁頭腦班﹂。是被麻原所器重的一些人。在科學技術省總共有三十個左右的師,我在裡面地位算是下面的。和地下鐵沙林事件有關的,都是屬於上面的師。

  不過如果要問我的話,有些讓我覺得﹁什麼,這個人?﹂居然也在成員裡面。如果屬於武鬥派的那些人或許我還會覺得﹁果然是他幹的﹂,可是大多是不屬於這種的精英。我想麻原一定是以﹁這個人的話應該會做﹂的基準來選人的吧。這種精英真的都﹁很乖﹂。上面說什麼他們都唯命是從。村井就是這樣。上面說什麼他都聽。既不批評,也不逃避。不管什麼都會接受。實在不得了。這種事情繼續三年四年,普通人的話早就崩潰了。

  只有林泰男不太一樣。林泰男是屬於﹁下包班﹂的人。不是精英。不是一開始就由科學技術省培養出來的人,而是從建設班轉過來的。只是當上師的時間已經很長,所以升上去了。實際上他就曾經對豐田說過﹁下次如果有人事異動的話,我反正會被剔出科學技術省︵基本粒子︶﹂。所以比起其他成員,或許他有一種自卑感吧。因為周圍的人都是一些研究超傳導或素粒子之類的超級精英,而他只是個電工而已。

  林泰男本來是個好人,後來人格漸漸變怪了。九〇年左右還跟我屬於同一個階級,我們曾經感情不錯很談得來。可是九二年當上師之後人就變了。他開始端起架子擺高姿態,變得蠻橫不講理。剛開始是個溫和厚重的人,最後卻變成一個亂發脾氣、對部下都可以殺人不眨眼的那種人。我想他是瘋掉了。

  科學技術省說起來算是一開始就受麻原重視禮遇的。我所屬的卡通班需要錢也完全要不到。可是錢卻大量流到科學技術省去。差別非常大。還有科學技術省裡面也有差別。頭腦班和下包班就有很大的差別。世間不管在哪裡,到處都是不公平的。有人就常常說,如果要在奧姆出人頭地,只有去當東大學生或生為美少女︵笑︶。

  ❖︱︱結果你在奧姆真理教團裡待了六年左右,有沒有想過這歲月浪費掉了,或類似的想法?❖

  我倒沒有覺得浪費。總之遇到各種朋友,同樣地吃過苦,我覺得這是非常好的回憶。一路下來看過人的弱點之類的,我想自己因此也成長了。要說很充實好像有點奇怪,不過有一種明天不知道會怎樣的,像冒險般的氣氛。或許有非常大的工作交給你做,當集中精神總算努力完成一件什麼工作時,也有一種情緒高昂的類似成就感吧。

  現在精神上已經輕鬆多了。當然對普通現世的人有所謂的苦。例如失戀。我也有這種﹁不輕鬆﹂的部分。不過這很平常,對嗎?跟普通一般人一樣,我就以這樣的感覺過下去。

  只是我的精神狀態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像現在這樣安定下來。大概花了兩年吧。從教團出來以後,有一段時間一直非常沒有氣力。因為在教團裡時,有所謂﹁我是真理的實踐者﹂的精神支持著,在那推動力之下可以不停地前進,可是現在已經沒有那個了。要推動自己必須靠自己拿出力量來才行。離開教團之後,才漸漸的發現這個事實。而且因此而感到憂鬱。很苦噢。

  不過跟過去不同的是,對自己漸漸開始有相當自信了。因為在教團裡我也累積了各種現實上實用的經驗,所以我心裡有確實的信心﹁現在雖然還不太行,不過我一定會在這條路上重新站起來﹂。這很重要。

  現在我住在東京。為了在現在這個現實世界活下去,支持我的力量,或者應該說支柱,還是這些朋友。原來是信徒的這些朋友。跟這些意氣相投的朋友在一起時,我會非常清楚一件事:﹁不只是我自己,而是大家都一起活在這個非常不容易的大世界裡。﹂因而獲得很大的鼓勵。

  七、﹁麻原曾經向我強求性關係﹂        ︱︱岩倉晴美 一九六五年生

  ✽✽✽

  她生於神奈川縣。膚色白皙、身材修長,是一位相當有魅力的女性。如果說是屬於奧姆女性信徒中的﹁美人系﹂可能比較容易了解吧。她始終笑容可掬,對人體貼入微,口才雖然不很善辯,不過你問到的問題她都清清楚楚地回答。算起來很容易親近,很多細節她都會細心地留意到,也給人一種內心相當強的印象。

  短期大學畢業後成為一個普通上班族女孩,當時很會玩。不過對那種生活逐漸感到不滿足。在一個偶然的機會知道了奧姆真理教的世界,逐漸被吸引。於是辭掉工作,出家去了。

  有一段時期好像成為麻原所﹁中意﹂的人,但不知道為什麼,記憶被電擊而消失掉。後來有一段很長期間繼續在失憶中徘徊,直到沙林事件快發生前才恢復知覺。因此奧姆時代的記憶只有一部分記得,其他幾乎完全喪失。雖然在那之前和之後的記憶都很明確,但她卻無法追溯那將近兩年中自己的足跡。

  這件事並沒有特別的後遺症,她本人說。但她非常強烈地決心今後不再和奧姆有任何關聯。那對她來說是已經﹁結束﹂的事情,也並不想去探求奧姆時代所喪失的記憶。讀過幾篇連載在︽文藝春秋︾的信徒採訪報導後,她說﹁不要再來煩我們了﹂。

  她現在從事美容方面的工作,想學一些技術,存一點錢,將來自己獨立開店。住在月租三萬圓﹁夏熱冬冷﹂的公寓,過著質樸的生活。﹁不過倒要感謝在奧姆待過,所以對樸素的生活一點也不覺得苦。﹂她一面笑咪咪地一面說。

  ✽✽✽

  我父親是個冷淡的人。不知道該不該說是冷淡,不過總之是有點怪的人。幾乎沒有跟我們說過話。也不知道他在什麼樣的公司,做什麼樣內容的工作。我對這種事情也完全沒興趣。

  我從小父親就一次也沒有疼過我。覺得父親很冷淡的不只是我而已,我母親也這樣覺得,親戚也都這樣覺得。也許父親自己就像小孩子一樣。大概有點認為自己很可愛,自己做的事情不想被人家打攪吧。當他在做什麼細微的事情我在旁邊看著時,他就會說﹁走開﹂。所以這時候我就會離開家,到附近的親戚家去玩。那一家孩子已經長大獨立了,所以相當疼愛當時還幼小的我。他們對我真的很好。我深深覺得在自己家,遠不如在那一家被疼愛多了。我曾經想過如果沒有那一家人的話,不知道自己會變成怎麼樣。也許真的會瘋掉。

  我十九歲時,父母親離婚。父親另外有了女人,因此而離婚。當時的混亂紛爭真的很嚴重。大概繼續有半年或一年左右。我當時雖然在上短期大學,可是真的感覺很厭煩。父母親在爭吵,我在旁邊看著,覺得兩邊都不是。雖然父親確實不對,可是我看著母親所說所做的事情,也覺得很厭煩。所以我完全引不起想結婚的心情。

  我當時也有男朋友。可是我自己完全沒有能維持結婚生活的自信。到了適婚年齡之後,對自己真的能過這種生活嗎,開始害怕起來。不會認為,嗯﹁跟這個人的話應該可以﹂。即使喜歡對方,但一想到結婚,總會害怕起來。平常交往約會時很快樂,完全沒問題。

  ❖︱︱小時候妳是什麼樣的小孩呢?❖

  我很頑皮。可以說很活潑,或者有一點多嘴吧。只是小學的時候身體弄壞了,有半年左右沒到學校去,在家休息。後來有時候就會為偏頭痛所苦惱,一直到長大前經常吃百服寧。雖然如此依舊很活潑,像野孩子般精力旺盛。朋友也照常很多。功課卻不好︵笑︶。

  初中、高中是上私立女子學校。在學校也和普通同學一樣愛玩。不過我對同年齡的男生沒有興趣。旁邊的同學說﹁我有男朋友了﹂,我聽了會覺得﹁他們到底有什麼地方好呢?﹂因為同年代的男生都油膩膩的,感覺髒髒的。我看到男生並不會著迷,完全不會。只覺得,好髒、好臭。那樣的男生到底有什麼好?

  ❖︱︱妳有沒有什麼興趣?比方做這個會覺得快樂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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