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跟所謂﹁夢﹂不一樣的東西。一切都跟現實完全沒有分別。如果能像﹁這是夢,跟現實不同﹂,可以清楚分開的話倒還好,可是跟現實很像的東西出現在夢中的時候,你會混亂起來,﹁啊,這是現實嗎?或者不是呢?﹂兩者之間的區別漸漸分不出來了。哪一邊是真的真實呢?已經搞不清楚了。何只這樣,反而是夢變得真切多了。我為這個覺得相當煩惱。心想,﹁這個世界上到底什麼是真實的?哪一邊才是我真正的意識呢?﹂
我想這種體驗的影響,還是非常強烈。這件事我雖然對我父親和母親也談過,不過他們好像不太能理解我所說的話。只有像﹁也有這種事情嗎?﹂之類半信半疑的反應。
我個性算起來比較內向,不過朋友還是有的,學校也上得普普通通。雖然不是多麼喜歡讀書,不過我想自己得意的科目還是會非常努力地讀。例如國語之類的。我也喜歡讀書。我喜歡讀科幻小說。我兩個哥哥會推薦我看這種書。我也常常看漫畫和卡通之類的。像數學就不行了。運動方面也不太喜歡。
我母親常常叫我﹁要用功﹂。只要用功讀書就可以上好學校,能上好學校將來就能找到好工作……說這些很普通的話。不過老實說,我的心並沒有放在功課上。尤其在考高中前,開始覺得在這種事情上完全找不到價值。我無論如何都不認為那是重要的事。
我還是會繼續做夢。我在夢中真的經歷過種種體驗。我穿過各色各樣的世界。怎麼說呢,或許一時很快樂,卻不能永遠繼續下去,對嗎?總是會崩潰。我也體驗過像戰爭一樣的事情,在那裡面很多人紛紛死去。可以清清楚楚感覺得到那時候對死的恐懼,也體驗過周圍的人死去的深切悲哀。在這種情形連續反覆好幾次之間,我開始發覺這個世界是無常的。任何事情都不會永遠繼續。因此這個世間才有因為無常所帶來的痛苦。
❖︱︱換句話說,對妳來說,與現實生活平行地,在意識中妳有﹁另一種生活﹂,而且在現實生活中,不如在﹁另一種生活﹂中,可以透過各種感情上的體驗,得到那種明確的認識,對嗎?❖
是的。我雖然在現實生活中沒有體驗過身邊的人死去的事情,可是在電視上看到因為生病而瀕臨死亡的人時,就會想:﹁啊,現實世界也是無常的。這裡也有同樣的痛苦。﹂︵在我心中,夢和現實︶有這種聯繫方式。
高中我上的是神奈川公立高中。成為高中生之後,跟上國中時談話內容果然不同。比方跟異性戀愛的話題、流行的話題、卡拉OK怎麼樣之類的,談話的中心大多是這類玩耍的話題。可是我從這些事情完全找不到任何價值。因此無法加入這些談話裡。
所以我多半一個人在讀書。自己也寫一點文章。以我來說,我的夢就是故事,所以我感覺只要跟著情節寫出來就可以成為書的形式了。實際上,作家中也有這樣的人吧?以夢為題材,或從中得到靈感,根據那個寫出小說的人。
以我個人來說,我並不特別想交男朋友,或這類的事情。我旁邊的人有了男朋友,我也不會覺得羨慕。這種事情我找不到價值。
我十六歲時,我哥哥說﹁這是好書噢﹂,借給我幾本奧姆的書。我想剛開始大概有︽超越生死︾、︽入信儀式︾和︽大乘經︾之類的。我讀讀看之後,心想﹁啊,到目前為止我一直在找的就是這個﹂。我一讀之後立刻就想入信了。
書上寫說,我們要想得到真正的幸福必須先解脫才行。所謂解脫,就是到了最後,幸福能夠永遠持續。例如我雖然在生活中感到幸福,可是由於從小開始對幸福無法永遠持續的事實,總有無常感,因此如果幸福能永遠持續的話,不知道有多美好。而且不只是我自己,如果所有的人都能這樣的話,那真是太好了。在這層意義上,所謂﹁解脫﹂這個字眼就非常吸引我。
❖︱︱妳所說的﹁幸福﹂,具體來說,例如是什麼樣的東西呢?❖
例如在跟朋友聊各種事情時,有時候確實非常快樂。跟家裡人聊天,有時候也非常快樂。這時候會感覺到幸福。我會想現在我所感覺到的心情,如果能永遠繼續下去該有多好。對了,對我來說談話這件事情很重要。至於遊玩本身,我倒沒有多大的興趣。
要說解脫是什麼嘛,也就是說人還是會有痛苦,簡單說,這種痛苦能全部消失的狀態就是解脫吧,我是這樣理解的。所以我想如果能夠解脫的話,應該就可以從這無常世界的痛苦中完全脫離。到達解脫為止的具體修行方法之類的,因為書上有寫,所以我在入信之前,暫時自己每天照著做。在自己家看書打坐︵瑜伽︶,另外每天也做呼吸法。
我兩個哥哥也在讀這些書,他們說被奧姆吸引,想要入信。是的,我們兄妹三個人,想法滿接近的。我大哥,雖然沒有我這麼強烈,不過也體驗過大體上跟我同類的夢。二哥好像也有不少這類的體驗。
因此我們三兄妹就一起到世田谷道場去,在那裡的服務台,說請給我們入信的申請書。因為我們一開始就打算入信,所以立刻開始把姓名地址填寫上去,可是他們說﹁我們先談一談吧﹂,就把我們帶到裡面去跟那個道場的師父談話。他問我們動機,為什麼想入信?我們三個都回答﹁想悟道和解脫﹂,對方非常驚訝。也許一般的動機多半是現世的利益,或超能力之類的吧。
於是我們聽師父說了很多話,當時我想,怎麼說呢,在道場裡面時感覺到一種類似非常安心的感覺。空間本身就讓我覺得很安寧。結果,我們三個人都在那一天內就入信了。入會金,包含半年的月會費在內,我記得總共一個人三萬圓左右。我當時手頭上錢不太夠,所以跟我哥哥借了補足。
❖︱︱三個小孩一次都成為奧姆的信徒,妳父母親難道沒有說什麼嗎?❖
是啊。那時候還沒有,因為那時候社會上還沒有特別騷動,而且我們暫時只說是去像瑜伽教室一樣的地方。後來教團在社會上被紛紛議論時,我父母也囉唆了很多。
入信後有一段時間我們一直在摺傳單。也就是所謂的奉獻活動。我們摺疊教團用的宣傳用傳單,把那丟到信箱,或在街頭直接散發給行人。星期天我們常常到分部去,從事這樣的活動。做這個很快樂。做完奉獻活動之後,有一種﹁完成了!﹂的充實感。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可是心情會變得很開朗。有這種經驗。奉獻活動就是積功德。積功德之後能量會增強。奧姆裡面經常這樣說。
在那裡也交到一些朋友。然後我國中時候的朋友也加進來了,我們也一起派過傳單。不,我並沒有積極去鼓動,我只談到﹁也有這種地方噢﹂,對方就說﹁啊,我也想入信﹂這樣而已。
入信之後就繼續修行,不久,我就體驗到所謂的騰空神通。人家說這叫做空中浮揚的前階段,也就是身體會往空中一直跳起來。這是我在家裡做呼吸法時突然出現的現象。從此以後,每次都可以自由地變成這樣。剛開始是自己不知不覺地蹦蹦跳起來,後來變成自己也某種程度可以控制了。
不過第一次,非常不得了。就這樣跳起來︵笑︶。我想怎麼辦呢,真傷腦筋。我家裡人也嚇了一跳在看著我。人家說我開始這樣,算是比別人快得多。我想大概還是因為我從小就在靈異方面有進展吧。
入信之後有一段時間,我一面在高中上學一面參加教團活動,可是心裡對學校生活中找不到價值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應該說沒有意義,或者說得更明白,已經開始覺得﹁討厭﹂了。也就是說兩邊所做的事情正好相反。例如同學大家都在拚命說老師的壞話,奧姆卻有﹁不說別人壞話﹂的戒律。這種地方我感覺到強烈的矛盾,或者說我覺得我沒辦法跟上大家。周圍大家聊的話題我也完全加不進去。說起來現在的高中生,全部一開口,就是怎麼追求快樂的話題。但奧姆卻是為了實踐﹁不追求快樂﹂的。完全相反。當然就話不投機了。
另外,要得到解脫和悟道,出家修行比在家來得快也是事實。因此我腦子裡一直有還是好想趕快出家得到解脫和悟道的念頭。我一面在家修行,一面知道自己已經在逐漸一步一步改變了,因此想改變更多的心情很強烈。
我把想出家的希望傳達給教團後,教團就回答我說﹁妳既然這樣想出家,那麼沒關係妳就做吧﹂。
❖︱︱所謂出家是把煩惱拋棄的意思,美由紀小姐的情況,妳有沒有覺得想拋棄什麼很難過的﹁煩惱﹂之類的?❖
要出家時,還是會非常迷惑猶豫和掙扎的。過去跟家裡人一起生活,以後卻不能自由見面了。對我來說這是最難過的。還有吃的方面,一旦出家之後,只能吃規定的東西。雖然,吃的方面實際上並沒有那麼難過,不過並不只是這樣,還有﹁我能不能好好適應下去﹂這種不安還是很大。
我大哥已經從大學退學出家去了。我父母雖然也曾經勸過他。﹁你至少大學也要先畢業,想出家以後再說不好嗎?﹂可是他想法並沒有改變。我二哥一直留在家裡,好像沒有出家的意思。
我出家的時候,父母親也哭了。他們很強烈地留我。可是我想如果我保持現在的狀態的話,真正的意義上,對我父母親並不能給他們好的影響。所以我不是在意一般所說的﹁愛情﹂,而是在意所謂︵更大意義上的︶﹁愛﹂。由於自己的真正改變,結果,也許能帶給雙親好的影響,我這樣想。當然分離是痛苦的。可是我這樣告訴自己,於是下定決心出家。
※※※
出家後剛開始去的地方是山梨縣的清流精舍。在那裡修行,然後轉到東京的世田谷道場。分配去做分部的活動。具體上是在那裡接待在家信徒。另外就是把印好的傳單帶去信徒家裡。由信徒去分別派發。在這新生活中,還是會感到﹁寂寞﹂,不過對出家這件事倒是不後悔。在教團裡也可以交到新朋友。因為當時跟我同樣年代的女孩子一批一批的出家進來,我在世田谷道場,跟這些女孩子們也相處得很愉快。談起話來一下子就很投機。話題嗎?還是怎麼樣能使修行進步啦,這一類的︵笑︶。因為大家都是在現世找不到價值才進來這裡的,所以總會談到這方面的事。我在世田谷道場待了一年多,然後調到富士山總本部,在那裡做事務工作。在那裡待了一年半,然後到上九一色村的第六道班去。就在那裡做﹁供物﹂的工作。這工作是做供奉神明的食物。供奉完畢之後,就讓出家信徒︵沙彌︶吃,這樣供養。
❖︱︱也就是做吃的。大概都做些什麼東西?❖
這個嘛,麵包啦,餅乾之類的,有一段時期也做過像漢堡的東西,還有飯、昆布、炸的東西,每次菜單都會有些不同,有一段時期也做過拉麵。原則上是素食。不用肉類。漢堡也是用大豆蛋白質做的。
做的人數也看情形,有時候多有時候少,最後那段時期是三個人在做。都是女的,只有指定的人才能在那裡工作。因為供奉是神聖的。
❖︱︱也就是說美由紀小姐被認定具有做這種工作的資格對嗎?❖
是的,我想是這樣。不過這工作實際上很不簡單。幾乎可以說是肉體勞動的程度。每天每天從早到晚做︵飯︶,簡直累垮了。有一段時期信徒人數非常多,所以做的量也多,光做這個就花掉半天時間。這種狀態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感覺一直都在動著。
是啊。有一百個信徒的話就要做一百個信徒的飯,而且要先把那供到祭壇上。不只是做就好,還要端到祭壇的禪房去,把那些排好才行。先在那裡拜過,然後又必須把那些收起來再分配給信徒。
菜單由上面決定。我想基本上大概是先計算出現在日本人必需的營養素,然後照﹁這樣應該沒問題﹂之類的方式,想出菜單。味道嗎?關於味道,有時候也有外部來的人會在這裡吃,大家還是都說﹁很淡﹂。因為如果太好吃的話恐怕煩惱會增加,所以就大約這樣吧。換句話說就是要﹁不執著於味覺的食物﹂。不是要做出特別好吃的東西,重要的是提供生活中活動所必要的營養,這是我們工作的本來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