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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例如地球上有所謂的糧食危機,像奧姆食那樣,他們說大家分別都逐漸減少糧食攝取量的話,這種問題或許就可以解決了。不是去想辦法增加供給量,而是把身體逐漸改變下去。我真的也這樣想過。因為奧姆的人都只吃一點點。如果今後人類要跟地球調和地生存下去的話,或許不得不這樣想的時代將會來臨也不一定。

  ❖︱︱這好像有點像寇特.馮內果的小說︽鬧劇︾︵Slapstick︶噢。那本書上也有為了解決糧食問題,中國人全部把身體尺寸弄成只剩一半。❖

  那真有意思啊。

  其實,我是分兩次入信奧姆的。結果,第一次並沒有怎樣,但第二次進去時,我非常清楚地感覺到像暴力陰影似的東西。甚至從第一天開始就覺得﹁啊,這好像很不妙﹂。在分部時,因為是以在家信徒為主,所以教團還戴著開朗的面具。因為是以過普通生活的人為對象,所以在那裡都裝出溫和的形象。可是到了上九一色村時,那裡只有出家信徒沒有外人。說到出家信徒,全都是些拋棄了一切聚集到這裡來的人。在某種意義上,大家都已經斷線了,跟社會切斷了。在那裡有一種被逼到絕境的迫切感,真的已經到了爆發的地步。

  然而,我進去的時候,突然交給我做的工作是製造宇宙清淨器。當時教團說他們受到外部來的沙林毒氣攻擊,他們研究出可以減半這毒性的就是這宇宙清淨器。上面交代我製造這機器的零件,從一開始就這樣。

  ※※※

  在我出家前不久曾經聽過教祖的說法。他一面嗯哼嗯哼地猛咳嗽,一面對我們說﹁我現在,被毒瓦斯所攻擊﹂。臉上發黑,全身累趴趴地繼續說法。這非常有真實感,我簡直可以說好像就是因為被這臨場感所壓倒而出家的。﹁我已經只剩一個月可活了。這樣下去教團會毀滅掉。在這之前,相信我的人,就在我下面集合吧。﹂他這樣說,﹁請你們當我的盾牌。﹂這真是非常強烈的說法噢,當時很多在家信徒,都因此而被撼動了。如果說對宗教有所謂信仰的話,當教祖被逼到這樣危險的處境時,自己如果什麼也不能做的話,豈不是稱不上什麼信仰嗎?就這樣一下子就有兩、三百人出家了噢。換句話說我也被捲進這一波裡去。我想這是宗教的探求心,和對教祖的忠誠心,被巧妙地轉換了。

  我看出有一點奇怪,還是在他們要我接受所謂﹁基督的入教儀式﹂時。這是要全體信徒喝下毒品性藥物的儀式。那種做法怎麼想都太胡扯了。如果在宗教的名目下使用這種藥物,因而讓信徒沉浸精神世界,是相當可疑的,就算承認這只是一種手段,可是既然要做就該做得小心一點。我想大概是類似LSD的東西吧,接受的信徒大概都是第一次體驗,因此其中有些人精神都變不正常了。而且這些變不正常的信徒們,就被放到附近的野外去。我看到那樣的光景時,深深感到厭惡。就算是教祖決定,目的在讓信徒突破進入精神世界,可是這種管理也未免太不用心了。

  我對這基督的入教儀式感到強烈的反感。在接受過這個之後,我非常煩惱甚至想就這樣脫會。深深受到打擊,眼淚都流出來了。我認真思考:﹁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不只是我而已,對於基督的入教儀式不少幹部級的人也相當動搖噢。連已經是成就者、經常跟在麻原身邊的人也這樣。甚至覺得教團已經開始腐敗了。

  我自己說自己是﹁冒險入信﹂,為了開拓某種未知的世界,某種程度不得不容許那個體制︱︱不是有一句話說﹁入境隨俗﹂嗎?︱︱因此我心裡暫且也接受了那體制。但並不是完全接受他們的世界觀和生活觀。我是有這種情況。因此我一方面覺得想試著去適應奧姆有些特異的生活體驗,同時一方面又感覺有另一個想退後一步、以有點清醒的眼光看他們的自己。

  我常常被問到,﹁高橋,你為什麼沒有被教團mind control︵心靈控制︶呢?﹂這種說法也讓我很傷腦筋。換句話說,我也許把奧姆教團當作自己的宗教摸索階段來掌握吧。話雖這麼說,但也因為我出家才一年左右,所以還有思考的餘裕,如果我三年前就進去的話,不知道會變怎麼樣,連我都不知道。因為才一年左右,所以某種程度還留著自己的思考體系。

  就在我出家一個月的時候,因為基督的入教儀式那件事情讓我大失所望,我認真地考慮要不要退出。可是自己曾經誇口﹁我要拋棄現世出家去!﹂而來到這裡。才一個月左右就要說﹁還是不行,我要回去﹂實在說不出口。太丟臉了。這大概是自尊心的問題。不過,本來宗教跟自尊就是矛盾的東西吧……

  ※※※

  我那時候的狀況,對教團的疑問實在越來越多,對上面交給我的工作也沒怎麼動手做。例如什麼vajrayana︵金剛乘︶的教義︵為了解脫,連殺人這種事都被容許︶,沒辦法輕易順從接受。可是這種問題,周圍卻沒有可以商量的信徒,而教祖又高高在上,沒辦法直接談話。對旁邊的人提出疑問:﹁你不覺得教團的這種地方有點奇怪嗎?﹂得到的答案也千篇一律是﹁高橋,我們只能跟隨教團走啊﹂。所以我想,這非要試著問一問相當多幹部才行。

  就在這樣搖擺不定之間,我終於被新實師兄和飯田惠理子師姐和那露波師︵Naspa,正悟師名倉文彥︶叫去,以訓練新師弟的名義嚴厲地責備,說:﹁你為什麼不能適應教團生活呢?﹂或﹁你根本沒認真修行嘛﹂或﹁你沒有皈依師父﹂之類的,把我痛罵一頓。

  我當時想,這正是個好機會,於是試著把我所感覺到的各種疑問乾脆都拿出來問他們。我說,不,請等一下,我現在對教團有這些疑問,因此無法單純地丟開靈魂全力投入教團的活動,並把我所感覺到的事情全部抖出來說明。於是飯田惠理子師姐說:﹁我們也一樣啊,可是只能跟隨師父,我們沒有別的路可走。﹂

  ﹁妳對師父都不太了解,怎麼能夠跟著師父走呢?﹂我還這樣質問她。﹁確實我也相信師父噢。可是我都不知道師父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怎麼能夠︵毫無怨言地︶跟著他呢?﹂我雖然這樣追究,可是回答還是一樣。﹁你就相信師父,總之只能跟著走就是了。﹂

  因此我真是非常失望。我心想一個大手印︵Mahamudra︶的成就者,集大家尊敬於一身的人︵飯田惠理子︶也只不過是這種程度的人嗎?妳這樣也算是一個成就者嗎?我想如果是這種程度的話,再多問也沒有用了。我也試著放膽問過科學技術省的上司村井秀夫。可是他完全不回答我。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沉默不語。看樣子接下來只能直接問教祖了。後來我就放棄了,決定不講話默默修行。

  我在教團裡唯一覺得精神上還可以溝通的是井上嘉浩,因此我很想質問他這些問題的,可是阿難師︵Ananda,井上︶卻不知道被調到什麼地方的祕密工作場去,完全聯絡不上。就這樣,我真是悶悶不樂地過了幾個月。

  進入教團第一年,我在科學技術省,上司村井秀夫師兄命令我蒐集地震相關的資料,可是當時教團的方針實在很渾沌、雜亂,想到這種現況時,實在無法集中精神安心工作,我常常這樣想。我完全看不出教團往後到底要做什麼。所以我乾脆問村井師兄,﹁我覺得教團好像有什麼陰暗的部分,到底是怎麼樣呢?﹂我因為占星術的關係而接近教祖身邊,因此日常可以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幹部們的行動。說起來實在非常煞有其事,他們的行動都一一隱藏在厚厚的面紗下。而掌握這陰暗部分的核心關鍵人物,我想就是村井師兄。所以我想直接去問他,可是當面又開不了口,於是我打電話給他。村井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你真教人失望﹂。在那個時候,我感覺到我在教團的人生已經完了。換句話說,我已經被視為﹁從教團方面來看,這個人已經不能當棋子來用了﹂。

  ※※※

  我不認為奧姆的犯罪是單純的暴走︵衝動發飆︶。我想其中有他們自己一種明確的宗教目的。就算其中有一部分可以算是暴走,可是我想應該還是有介入確實的宗教觀成分在內。這一點我想知道得更清楚。而且我覺得能說得清楚的大概只有麻原和村井秀夫。其他信徒可能只被當棋子來用而已,可是這兩個人卻不是這樣。他們對那行動目的應該是在有自覺的掌握下,根據這發出指示的。我在這裡頭掙扎,或者獨自面對的對象,可能就是這兩個人的動機吧。

  ※※※

  成為沙林實行犯的人之中,很多完全是教祖絕對至上主義者,不管對教團是否懷有任何疑問,都閉著眼睛聽話照做,跟他們比起來,豐田亨則至少還會去思考。我提出對教團的疑問時,他多少會去沉思一下,並回答我:﹁可是,高橋,世界末日已經快來了,所以不能那樣說噢。﹂像這樣,他還有一點餘裕透過自己的思考體系來回答。可是很多人卻不是這樣。他們完全不經過自己思考,就說﹁只要順從師祖的意思去做就行了﹂。同樣是信徒,我對這種人就覺得談不下去。雖說在同一個教團,但其中也有各種人。

  豐田跟我差不多是同一個時期進教團的,所以私下很熟,他出家後算是在短期間內就升格為幹部,他說:﹁我對教團的動向還不太清楚,不過反正已經當上幹部了,所以總要做出幹部的樣子啊。﹂聽他這樣說,我記得我還想他也很為難。那還是沙林事件發生前的事。我想像﹁這個人的立場一定比我要難過多了﹂。有一段時間我當過他的司機。

  大部分的幹部都是花了很長時間才成為教團的人,而豐田卻是所謂即席升級的人。真的很早就出頭。這方面可以說是被教團順利重用了。

  ❖︱︱高橋先生,如果村井叫你﹁去撒沙林﹂的話,你會不會逃走?❖

  我想我會逃,可是逃的方法也很需要技巧。那些實行犯被設計成處於﹁無法逃避的狀況﹂,然後以乘虛而入似的方式發出指示。他們被集合到村井的房間,突然提出﹁今天的事其實是要……﹂這樣子。開門見山就這樣說。然後說﹁這是上面的命令﹂。這已經像是咒語了。實行犯是挑選當時信仰非常認真的人。然後還說﹁你們是特別被挑選出來的﹂,以使命感來訴求,把他們趕進無處可逃的立場之後,再命令他們。所謂皈依,是奧姆真理教信仰的基礎。在這名義下,有把一切都整合化的程序。大家都被這個整到了。

  所以我想以現實問題來說,我應該不會被選為實行犯。我還是個小角色,也還沒有成就。換句話說,教團還沒有充分信任我。這種人他們大概不會選。

  ❖︱︱我有一點疑問,我採訪過地下鐵沙林事件的被害者,其中有幾個人說:﹁自己如果在奧姆裡面,在那種狀況下,上面命令你撒沙林的話︵從在公司上班的經驗來說︶或許無法拒絕而去做了。﹂可是高橋先生雖然實際在教團裡卻說﹁我大概會逃走﹂,為什麼呢?❖

  這點請讓我說明得詳細一點。或許﹁逃走﹂的說法有一點狡猾。讓我說清楚一點吧。如果我再挖深一點自己的心情的話,假如是村井師兄叫我做的話,我可能會逃也不一定。可是如果是井上嘉浩跟我說﹁高橋,這是救濟喲﹂然後把袋子交給我,我想我真的會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如果他說你跟我一起來吧,我也許會想跟他去。換句話說,這是人跟人的感情問題。

  村井師兄確實是我的上司,但可以說很冷淡,高高在上,有一段距離,如果是由他發出指示說﹁你去撒沙林﹂的話,我想我大概會逃。當然我會反問他。﹁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可是如果他還是強硬地說:﹁這是對教團有必要的,雖然是骯髒的工作,但無論如何都要你做。﹂我可能會巧妙地隱藏起自己的真心,當時先接下來,然後在實行前再想辦法順利逃出來。就像廣瀨︵健一,Sanjaya,散若耶︶因為猶豫不決曾經走下電車一次一樣,我想我也會一面掙扎,結果還是會逃出來。

  可是井上嘉浩這個人,卻有能讓我意志動搖的地方。他非常認真地感覺到有宗教性的使命感。如果看到他為這苦悶的狀況時,我想我會想去助他一臂之力。老實說,當時我受他影響非常大。所以如果他強烈要求我﹁這是只有我們才能達成的使命﹂的話,我可能會跟著他去。我曾經這樣想過。

  ❖︱︱這跟自己現在要去做的行為可能傷害別人,是兩種不同次元的事嗎?❖

  是的。這兩件事分別在不同次元運作。所謂﹁在不同次元運作﹂,是指當我們在思考驅使一個人行動的類似原動力的東西時,所謂理論性的思考這東西或許是極為微弱的。例如當上面命令他們﹁去撒沙林﹂時,到底那些人︵五個實行犯︶是否處於能夠從理論上思考的狀態呢?我很懷疑。理論上想﹁這樣做不行﹂,而精神上還有餘裕去判斷﹁那麼別做﹂。我懷疑他們並沒有這樣的餘裕,而只是陷入恐慌中,處於被當場的趨勢所震驚吞沒的狀態下,就照著指示去做了。如果理論性思考有發揮作用的餘裕的話,我想任何人應該都不會去做那樣的事情。在強烈的師父主義之下,一切都聽師父的話,每個人的價值基準之類的,已經全部崩潰了。我想像當時可能連﹁這種事如果做了的話可能有很多人會死掉﹂的事情,都沒有餘裕進入腦子裡也不一定。

  我剛才說如果在教團裡待上三年的話,也不知道會變成怎麼樣,就是因為這個。我實在說不出﹁我絕對不在乎﹂的話。而且當時,我的心還保持自由地對教團感覺懷疑,在人前提出問題的感受性。可是不管我多強烈地抵抗、阻止,自我還是一定會逐漸崩潰下去。進入教團後,上面強制要求你各種事情,繼續逼迫你,﹁這種事情你都無法接受嗎?那是因為你的皈依還不夠。﹂因此你毫無辦法,不斷地感到挫折。我想我總算是撐過來了。跟我一起進去的人裡,就有不少人灰心喪志的。

  ❖︱︱那麼如果麻原彰晃本人親自命令你說﹁高橋,你去做﹂,你會怎麼樣?❖

  我想我會反問麻原本人。如果他能給我可以接受的說明,我會聽。可是如果不能的話,我會繼續追問到我可以接受為止,那樣的結果我想我就會被排除在任務之外。在那之前,我也是那樣把我真正的感覺親口當著麻原提出來,還被他說過﹁你是個表裡如一的人﹂。不過老實說,麻原彰晃和村井秀夫大概無法感動我的心。因為他們在我面前並沒有把心敞開。

  至於對象如果是井上嘉浩的問題嘛,這跟我剛才所說的﹁我也許會跟他去﹂,或﹁也許實際上就會採取行動﹂又是不同的問題。假定面對著許多完全不知道眼前即將發生事情的人時,我到底能不能絲毫無動於衷地默默將傘尖插向沙林毒氣的袋子呢?我能這樣冷靜徹底地完全放棄所謂自我到這個地步嗎?

  ❖︱︱請等一下。你剛才用﹁在強烈的師父主義之下﹂的表現方式,那麼,你自己是身在師父主義之外了。因為奧姆真理教的信仰本質是師父主義,所以這在理論上是矛盾的,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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