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實際上進了教團之後,發現那裡跟一般社會幾乎一樣。比方有人會說﹁某某人厭惡很強烈喲﹂之類的,結果還不是等於說人家的壞話嗎?只是用語不同而已。我想怎麼搞的,這完全沒有改變嘛。
總之我公司也辭職了。我堅持提出辭呈。隨便捏造個理由。說我想出國讀書之類的。公司雖然一直慰留我,可是我想﹁拜託,不要留我﹂,好難過。我沒辦法說真話。可是我當時心裡已經下定決心了。
我母親完全不知道奧姆的事。她完全沒有看電視節目。不過我說出家之後就不能再見面時,她哭了一下。她完全沒有想過這種事。以為我忽然身體變好,也有食慾了,覺得很奇怪。她說﹁是不是孩子長大了差不多要離開父母了﹂。
❖︱︱她好像還沒有搞清楚啊︵笑︶。那麼出家生活怎麼樣呢?❖
其中也有一些人想見父母親,或想回家的,不過我當時並沒有這樣,可以說很平常,雖然還不至於說,太棒了!不過倒覺得這種生活也不錯,原來這樣啊,差不多是這樣子。
我被帶到阿蘇的波野村去,進到在那裡的所謂生活班。做一些煮煮飯、洗洗衣服之類的工作。那時候我第一次遇到麻原。他忽然說﹁妳來一下﹂。我想﹁什麼事?﹂便去了,麻原一個人在組合屋裡,我被叫去那裡。兩個人在那裡談了二十分鐘左右。
氣氛好像非常不同。他說﹁妳是這樣子對嗎?﹂結果完全說中,總覺得果然不凡……。什麼事情說中嗎?例如﹁妳在現世做過這種事情對嗎?﹂還有﹁妳在現世的時候玩得太過分了,功德都用過度了﹂說這類的事。還有,對了,他說﹁妳曾經跟幾個男人交往過對嗎?﹂這些。周圍的人雖然告訴我說能夠這樣直接跟他見面談話是﹁很特別的噢﹂,不過我只覺得:﹁是嗎?﹂
❖︱︱可是這種事情如果事前稍微調查一下,某種程度還是可以知道吧。比方說在現世的時候做了什麼之類的。❖
是啊。我知道。可是對方是最終解脫者,在那種獨特的氣氛下,被他悄悄地這樣說時,你還是會覺得﹁啊,好厲害!﹂剛開始我覺得很可怕。心想對這個人不能說謊話。不過結果並沒有說什麼重要的事情。在那裡談了什麼我幾乎都記不得了。
在阿蘇的生活很辛苦。而且很冷。還有出家後一看,周圍的人幾乎都是一些怪人,心想,真糟糕。該說是奇怪嘛,或者都是一些很自我很任性的人。沒有所謂的常識,總之全都只考慮到自己。我們同一分部出身的還算是比較普通的人,因此我常跟他們聚在一起。我也曾對麻原說過一次﹁我覺得這裡怪人很多,對嗎?﹂,麻原說﹁沒有這回事﹂。
跟那些人比起來,上面的人,當幹部的那些人則完全不怪。都是非常好的人。我跟比較要好的師可以悄悄說一些真心話。像飯田︵惠理子︶師姐、新實︵智光︶師兄、村井︵秀夫︶師兄,我這樣說也許有人會不高興,不過對我來說他們都是好人。可是下面的人怪人很多。我覺得跟他們處不來。
我從阿蘇回到東京來,在東京本部做事務的工作時,麻原曾經每天都打電話給我。﹁覺得怎麼樣啊?﹂或﹁工作的空檔時間,做一點這種修行試試看怎麼樣?﹂之類的。談的並不是重要事情。可是他能跟我說這些我還是很高興。因為他並不會對每個人都打這種電話的。周圍的人也對我說﹁這是妳前世修的功德噢﹂。可是有時候電話卻忽然斷了不打來了。於是我會想﹁為什麼沒有打來呢?﹂我會好難過。現在想起來好像很奇怪,可是在那裡面就會這樣想。
※※※
有一次麻原向我強求性關係。那是在富士山我在複製班的時候。所謂複製班,是把講道說法錄音起來的錄音帶,用機器測量看有幾公尺,然後複製錄音帶的工作。以前在東京本部和富士山的事務工作實在太忙了,所以我想做這種比較輕鬆的工作,就託麻原把我調到複製班。因為可以修行半天,另外半天做做複製班悠閒的工作。這就是我所追求的舒適愉快生活。在東京本部做事務時,因為實在太忙,經常只能夠睡三個小時而已。
當時沒有結果︵沒有性關係︶就過去了。因此,我想啊真幸虧。麻原叫我去他的房間,就變成那樣,在那之前他也說過兩、三次類似的話。他打電話來問我。﹁妳上次什麼時候來月經?﹂我想:﹁怎麼回事?﹂想一想:﹁是什麼時候?﹂下次則說有一種特別的儀式。於是我想奇怪是什麼呢,我問要好的前輩師父,她告訴我﹁其實是這樣﹂。也就是做愛的意思。
雖然他強要我,可是我變得全身僵硬。這種狀態︵她縮起肩膀,身體僵硬地抱緊︶。因此我眼睛看不清楚麻原,相反的變得很敏感,對氣氛之類的很清楚。他大概知道我身體變得很僵硬吧,於是放棄了。碰我一下就會變這樣,後來,我想真的幸虧沒事。
可是對普通別的信徒來說,這︵被要求發生性關係︶或許是非常可喜、值得感謝的事吧。
❖︱︱對妳卻不是嗎?❖
嗯,我覺得很討厭。當然他身為一位尊師,我對他有尊敬的心。在不同的狀況下他說話的方法會截然改變,我想這點大家還是很被他吸引。他對說話時的用語是很用心的人。不過這是不同的兩回事,我還是覺得討厭。我想或許真的有這種儀式,可是我想,麻原會這樣,真討厭。怎麼說才好呢……,我覺得跟我所擁有的麻原的印象好像不一樣。
❖︱︱不過上面的人,知道麻原跟女信徒有性關係的事嗎?❖
比較老資格的師,像飯田師和石井︵久子︶師說有這種事,還說﹁我以前也有過﹂。並不想成這是一件好事,或是一件壞事。只想成﹁密宗的教義是很深奧的﹂而已。居然有這種事,還真服了。
❖︱︱不過妳抗拒跟麻原發生性關係,有沒有因此而有什麼反應呢?❖
這個我不知道。因為後來我的記憶就消失了。我受到電擊。我這裡還留下當時電擊的痕跡︵她掀起頭髮讓我看她的頸後。留下一列白色痕跡似的東西︶。我還記得進去複製班以前的事,可是後來的事卻完全想不起來。在什麼時候、因為什麼原因失去記憶的,我完全不知道。我問周圍的人,也沒有人肯告訴我。只是曾經有人說過﹁那是因為妳跟某某君遇到危險的樣子﹂。因為我對那什麼也不記得,所以我逼問:﹁嘿,告訴我詳細一點好嗎?﹂可是對方卻說:﹁既然記憶消失了,就沒有理由告訴妳。﹂
❖︱︱妳跟那個某某君並沒有什麼對嗎?❖
我完全不記得了。當時有一個受到麻原警告的人,我非常喜歡他,可是那跟這個人是完全不同一個人,我覺得很奇怪,﹁咦,為什麼是那個人呢?﹂
麻原很熱心於蒐集男女感情怎麼樣的消息,如果誰跟誰好像很接近,有可能成為情侶時,他就會極力阻止。他也打過電話給我說:﹁岩倉,妳跟某某君破戒了吧?﹂而且是滿懷自信說的。可是那個人跟我完全沒有關係。所以我說:﹁什麼,沒有這種事啊。﹂他才說:﹁哦,是嗎?好,我知道了。﹂把電話掛斷。我想好奇怪。也有過這種事情。
總之我的記憶被消除了,我恢復正常已經是在沙林事件那年︵九五年︶初。我進複製班是在九三年左右,所以其間大約將近兩年的記憶已經完全變成一片空白。只是,在京都超級市場工作的記憶,偶爾會啪一下閃現。在京都一家奧姆經營的超級市場,我會出其不意地突然想起當時的光景。季節是夏天,我穿著T恤衫,在拉麵的包裝上喀喀地打上價目標籤。而且把清潔劑這樣子排上貨架。好可怕。因為在那期間,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麼地方、做了什麼事情。
好像從睡夢中剛剛醒來似的,一留神時自己已經在上九的密室裡。所謂密室原來是師的房間,用來修行之類的地方,而我則像是被監禁的狀態。大小不到一疊榻榻米,被密閉著。門也沒有開洞。因為是冬天還好,如果是夏天的話,我想一定非常熱。從外面上了鎖,只有上廁所和洗澡時才放我出去。
因為是由比我後出家的人照顧我的,所以我問她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完全不明白。﹂但她卻不肯告訴我。我看見我認識的師父,於是問:﹁為什麼我會被關在這裡?﹂對方回答:﹁因為妳無知的業,動物的業出來了。﹂可是我想那絕對是謊言。因為無知的業而受到這樣的對待是沒有道理的啊。
因為自己的行李放在樓梯邊,當我從裡面拿必需品出來時,村井剛好經過。他問我:﹁有沒有努力呀?﹂我說了類似﹁我不知道事情到底變成什麼樣了﹂,於是他說:﹁那麼今天我在幾號密室,晚上請人幫妳打開門鎖,妳就來跟我談吧。﹂於是我跟照顧我的人這樣說,她居然拒絕我,﹁不可能這樣就讓妳見面的﹂。
因此我在上廁所時逃出來。我想辦法到村井的地方去見他。可是中途被照顧我的人抓住,我們扭成一團,連T恤衫都扯破了。那真是不得了。可是我想如果就這樣被抓回去的話就完了,於是我大聲吵鬧。哇︱︱哇︱︱哎喲︱︱我大叫。於是大家跑出來,村井也出來,才說﹁那麼妳過來這邊吧﹂。
村井先生以前是非常溫文的人。可是當時氣氛完全不一樣了。他變得非常冷淡,只對我說一些﹁這樣不行啊﹂或﹁妳要好好做才行噢﹂之類的話而已。
不過那時候因為差不多快要進入強制搜查了,把人關進個別密室不太妙。所以我被移到第六道班那一帶去,然後又被轉到富士做事務工作。不過因為已經到了麻原是否會被逮捕的時期,所以雖說是事務,其實幾乎沒什麼工作了,很輕鬆。
❖︱︱那時候發生沙林事件,變得非常騷動,妳有沒有想過奧姆可能做了什麼壞事呢?❖
我沒有想到。當時還想大概是警察捏造的吧。故意捏造一些理由,來收押信徒的新資料吧。我自己雖然遭到淒慘的待遇,卻沒有對教團失望,或懷有很深的懷疑,這些都沒有。倒是想過現在到底變怎麼樣了,村井先生人也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真是有點奇怪。
我離開上九,也因為指導系統變得亂七八糟,我討厭那樣。正悟師級的人全部被逮捕,剩下的師父開始每個人隨便亂發命令,我看到這種情形心想﹁算了﹂。因為麻原已經不在,我想這樣已經完了。我出去時並沒有什麼問題。我想出去就那樣出去了。
❖︱︱回到現世有沒有不安?會不會擔心在現實社會也許沒辦法順利適應之類的?❖
這個我倒沒有想過。我想回到現實社會應該也可以適應。我就那樣回到我母親家裡去,在那裡住了一個月左右。我母親很為我擔心。她說:﹁每天每天電視都在播出,我真是擔心得快受不了了。﹂看到電視上報導沙林事件,剛開始我還跟大家說明﹁這是捏造的謊言不是真的﹂。可是不久後又想﹁不可能播出來的人都做同樣的證言吧﹂,於是我沉默下來不再說話,心想:﹁難道真的是奧姆幹的嗎?﹂應該說結果就讓時間來解決吧。
就這樣經過一個月左右,我想我不能不工作了。因為我知道母親在新父親面前是很小心在意的。心想真可憐。於是我拿了家裡給我的應急資金十萬圓離開家,去溫泉旅館做女招待員。我在思考不必付押金和房租而能自力更生,該做什麼才好時,我想到﹁對了,就是溫泉﹂。只要到溫泉地去,就可以住在那裡工作。
當然我在面試時沒說我進過奧姆,因此被錄用了,可是後來公安的人來了,真相也暴露出來。老闆娘說:﹁我不會對任何人說,所以妳安心工作吧。﹂可是真討厭噢。我在那裡工作了七個月。薪水並不太好,一個月大概二十萬。不過小費很多。我想小費才是關鍵,於是每天每天像奴隸般地拚命工作。還曾經從同一位客人那裡一天領過三次小費。也有幾次來的時候和回去的時候各領一次小費的。我在那裡存了錢,拿到汽車駕照,買了車子。因為在這裡︵東京近郊的縣︶沒有車子生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