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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妳說話覺得妳很積極,很有實行力噢。❖

  沒辦法啊。心想沒辦法只好繼續做。可是現在想起來,還真覺得我能做女招待啊。

  我現在在做美容方面的工作。這裡警察也來過一次。當時我真火大。因為我的記憶已經被消除,我想我才是被害者呢。真是開玩笑!不過經過一段時間之後,我又開始想:﹁啊,我不是被害者,而是屬於加害者這邊的。﹂所以不再對警察反抗,而把我所知道的事情全部一五一十都講出來。

  我現在很健康噢。也有食慾。身體不再有什麼痛的地方了。只有記憶還無法恢復。我跟奧姆的人完全沒有來往。既沒有聯絡,跟我父母也說:﹁我不要接他們的電話﹂。在奧姆的生活,我也一點都不懷念。

  ❖︱︱妳跟正悟師等級的人也有交往,妳認為這些人有沒有可能引起沙林事件?❖

  我想如果上面有指示的話,他們大概會做吧。尤其新實絕對會做。我跟廣瀨︵健一︶也偶爾談過,他真的是很樸素的人。怎麼說好呢,我還是很同情他們。如果你被命令去做,那裡的氣氛實在不是能說﹁我不要﹂的。相反的,你只好說﹁我很樂意去做﹂。

  ❖︱︱審判時多數實行犯都證言﹁我本來想拒絕那命令的,可是如果拒絕的話可能會被殺掉,所以在不願意之下不得不做﹂,可是實際上並不是這樣嗎?❖

  嗯,到底是怎樣呢?不過如果是那種狀況下,我想大家都會高興自己被選上,而主動願意去做噢。如果是普通信徒的話很多是馬馬虎虎過的,可是當上正悟師的人大家都很認真,或者說已經完全瘋掉了。

  ❖︱︱妳現在已經像這樣回到現世來工作了,感覺怎麼樣?以前覺得﹁我並沒有特別優秀,沒有專長﹂,對活下去還曾經懷有疑問,現在呢?❖

  嗯,沒有這些就這麼樣活下去又何妨呢,我有點這樣想。如果要問我現在還有跟以前同樣的煩惱嗎?我會說沒有了。在進奧姆以前我對親近的人都沒辦法開口說﹁我怎麼樣……﹂之類的事情。我不願意再多說,只能到這裡為止,我無法讓別人看到我自己的弱點。可是現在我可以清楚地說出來了。

  我的親戚會提出相親的話題來。他們會說差不多該結婚了吧。可是我想,一個曾經跟奧姆有關、進過有這種凶惡犯罪地方的人,也許不可以結婚吧。當然我並沒有犯罪,但至少我曾經在裡面努力做過什麼。

  我也曾經覺得很寂寞,當然。尤其是去年。我雖然跟朋友一起去吃飯,也到什麼地方去玩過,可是也有什麼事都沒做的日子,一個人回到這裡,看見天上砰一下爆開的煙火時,眼淚就掉下來了。不過現在也不再有這種情形了。

  在奧姆遇到的人裡面,也有很多很有魅力的人。跟在現實世界中認識的人完全不同。怎麼說呢,在現實世界所謂的人際關係都非常表面。可是在奧姆因為大家一起生活在同一個地方,所以有點像家人的感覺。我喜歡小孩,看見我妹妹的小孩時,覺得非常可愛。可是要我結婚擁有自己的孩子,也許因為我曾經是奧姆的信徒吧,這種事情我覺得很難。一想到要跟對方說,就覺得大概不可能……。自己的家庭不太順利可能影響也很大。要是在幸福而沒有問題的家庭長大的人,我想大概就不會進到奧姆裡去了。

  八、﹁看到審判中麻原的言行,真想吐﹂        ︱︱高橋英利 一九六七年生

  他一九六七年生於東京立川市。在信州大學理學部主修地質學,並進入研究所專攻測地天文學。從小學開始就很著迷於用望遠鏡觀察天體。由於發生地下鐵沙林事件而深受打擊,退出奧姆真理教。後來在電視等媒體上出面批判教團,並出了名叫︽從奧姆歸來︾的書。這本書中已詳細描述他如何進入奧姆真理教團,並如何從裡面出來的事實,因此本採訪就不再觸及這方面。那是一本非常有深趣的書,而且寫得很好,如果想知道詳細事實的人不妨讀讀看。

  高橋先生就讀研究所時,跟來到信州大學松本校園演講的麻原彰晃談過話,後來由於受井上嘉浩的勸誘而入信。之後,因為研究所的活動繁忙,而有點消極地不太參加教團活動,但終究還是無法在﹁現世﹂集中精神專心投入功課,於是再度入信,這次成為出家信徒。那是在松本沙林事件即將發生前,九四年五月的事。

  在教團裡他屬於科學技術省,在村井秀夫手下工作。由麻原彰晃直接命令他開發電腦的﹁地震預知軟體﹂,他從辛苦做成的軟體中得出的資料,直接預言阪神大震災的發生,還被褒獎說﹁幹得好﹂。

  他是一個理論上能清晰談話的人︱︱這或許可以說是奧姆真理教信徒︵原信徒︶的共通點︱︱如果理論上說不通他就無法認同。相反的,如果理論上說得通,就會積極地接受採納。可以看出他這種非常認真的地方好像還不少的樣子。確實從他這樣的眼光來看周團的事物時,所謂﹁現世﹂或許就成為一個充滿矛盾和混亂而難以忍受的地方了。以他的情況,正因理論上的思考能力特別優越,似乎更會往所謂﹁意義的語言化﹂走,而陷入一個某種意義上沒有出口的、總體和個體縱橫交錯的個人性圈圈裡去。這種心情倒是可以了解的。

  現在他進入一家與測量有關的公司,非常正常地工作、生活著。但關於奧姆真理教是什麼,他說他會花一輩子去認真思考。因此現在他只要一有時間,就去旁聽奧姆真理教關係者的審判。

  ✽✽✽

  我大學時代加入美術社團,很活躍地參加過各種活動。不過我想在自己內心裡,卻相當乖離。換句話說,對外裝成很外向地活動的自己,和內向的自己之間的乖離。確實我一方面是很明朗熱心地活動著,也交了很多朋友。可是一旦回到自己房間後,就會一頭埋進非常孤獨的世界裡去。而且周圍沒有一個能跟我共享這種世界的朋友。

  我從小就有這種傾向。還記得小時候,我常常躲進壁櫥裡去。我不喜歡跟父母親面對面,就算在房間裡也沒辦法擁有屬於自己的空間。小時候,父母親不是會干涉我們很多事情嗎?能逃出這些,獲得安靜的空間,說起來只有壁櫥裡。這或許是個有點奇怪的興趣,在黑漆漆裡一個人獨自封閉起來時,會有一種自己的意識快速敏銳化似的感覺。可以說在黑暗中和自己面對面。所以像奧姆的靜修retreat︵隱遁性︶,在某種意義上是我從以前就喜歡的。

  我也喜歡鑽進棉被裡把頭整個蒙起來睡覺。把棉被蒙住頭後,就可以進入自己喜歡的另一個世界。雖然意識還清楚,但一面醒著,卻一面進入和夢的世界相交的中間地帶去。在那裡,我可以自由地到任何地方去旅行。在那棉被裡,建築起像是只屬於自己的精神世界。這種習性變得有一點停不下來。

  中學時代我常聽前衛搖滾。Pink Floyd的︽The Wall︾。那種音樂實在不能聽︵笑︶。心情會變得非常悲觀厭世。我是透過King Crimson樂園才知道葛吉夫︻編註:George Ivanovich Gurdjieff,二十世紀初頗具影響力的俄國神祕主義者、哲學家、作曲家、作家、舞蹈家。︼。King Crimson的吉他手Robert Fripp是葛吉夫的信仰者。他迷上葛吉夫之後作風就大為改變了。這種音樂對人生的影響,我想是相當大的。

  我高中讀的是立川高校,在那個學校我參加很多體育社團活動。包括籃球和羽毛球。這兩種都相當激烈。

  上了大學後,我心裡想要跟社會劃開一條界線活下去的心情開始變強。也就是所謂moratorium的人︻譯註:六〇年代與社會疏離的年輕人。︼。我們這個世代是成長在日本已經富裕起來的時代,我有一種從這個看社會的意識。而且我總是無法適應這裡的﹁大人社會﹂。總覺得非常扭曲的樣子。於是,我開始想,什麼地方應該有跟這不同的別種生活方式,和別種看世界的方法吧。大學時代因為有很多自由時間,所以我腦子裡這種形象便逐漸膨脹起來。

  年輕時候會有這種事情對吧?自己腦子裡想著各種事情,可是一旦掉落到實際上自己生活的現實層面時,卻老是光看到自己的笨拙樣子。我想在我心中類似這種焦躁感很強烈。

  為了解除自己的這種焦躁,或為了重新站起來,我開始涉獵各種事物,我想大概是想從中獲得自己可以活下去的活力之類的吧。現世有生活上的苦楚,有對現實社會的矛盾所抱持的疑問。要從這些解脫出來,必須描繪出自己所謂的理想社會,因此才會搭上看起來似乎很合自己這種想法,高舉理想社會旗幟的宗教團體。

  一提到奧姆問題,往往立刻就會談到親子關係的彆扭或摩擦。不過我認為問題不能這麼簡單劃分。雖然現實上的挫折,或家庭不和,這些或許確實是導致奧姆吸引人的一個原因。但更大的原因,我想是對世界過度發展的末世性情緒,或者我們全體都抱持這樣的感受。如果著眼於這種全人類、全體日本人普遍感覺到的事情上的話,應該就不會把原因︵多數人被奧姆所吸引的原因︶概括地歸咎到家族不和,或這類微小的事情上了。

  ❖︱︱請等一下。日本人真的大家都懷著末世觀活著嗎?❖

  也許不能簡單地一般化說大家都有。雖然不能這樣說,可是我想大家心裡可能都感覺到,被末世觀侵入很深。雖然是潛在的,眼睛看不見,卻存在那裡,可以說對這種東西感到害怕。因此日本人是否全體被這種末世觀所威脅呢,結果是,有些人看出那黑霧已經散了,有些人則還被困在那黑霧裡看不清楚,只有這層次上的差別而已。如果霧一下散開,可以看透深處的話,我相信誰都會畏縮退卻,被一種恐怖感所威脅。

  恐怖感,對即將來臨的近未來。我們對自己生活基礎的社會本身,在最近的未來到底會變怎麼樣,對這動向深深擔心。我認為這種感覺已經升高到頂點,或一個國家越是變得富裕,這種感覺就會越強烈。這種陰影正逐漸增強。我這樣認為。

  ❖︱︱可是我倒覺得這與其說是﹁末世﹂,不如以﹁下降﹂或﹁沒落﹂來表現還比較接近。❖

  或許是這樣。不過我想所謂﹁諾斯特拉達姆斯的大預言﹂從我小學到中學前後的時期就相當有名,這種末世感般的傳聞隨著媒體的傳播,做為一種資訊,相當深入地滲透進我的意識中。這應該不只是我個人的認識而已。當成單純的世代論或許又有點不妥,不過我想當時日本人對所謂﹁一九九九年的末世觀﹂,都深植腦中了。我那時候還計算過,一九九九年我就三十二歲了。啊,我長大以後,必須活在非常可怕的世界。當時已經形成這種陰暗的感覺了。

  說到奧姆的信徒,好像每一個人心中都接受過這種末世觀的樣子。因為他們在出家時已經把自己的一切拋棄掉了,藉著出家已經把現世的東西全部結束。換句話說,只有曾經接受過一次結束的那些人,才集中到奧姆的。此外自己心中對近未來還抱有希望的人,還是有所執著。只要還有執著,就沒辦法拋棄自己。可是已經出家的人,說起來就像已經想開了,從懸崖上一口氣跳下去似的。從懸崖跳下去,說起來是有一種快感。有過這種經驗的人,因為這樣而會得到不同的收穫。

  因此所謂末世,就成為奧姆真理教的一個軸心。他們說因為世紀末Armageddon即將來臨,所以勸人們出家,把全部財產拿來布施,以這做為教團的資金來源。

  ❖︱︱可是說到以末世觀為賣點的教派,除了奧姆之外還有很多別的。﹁耶和華見證人﹂︵Jehovah's Withesses︶也是這樣,美國德州Waco的大衛教派︵Branch Devidian︶也是。他們跟奧姆有什麼地方不同呢?❖

  一位叫做Robert Lifton的宗教學家說:﹁有很多宗教團體以末世觀為基本教義,不過只有奧姆真理教是自己喚來未世,自己往裡面鑽進去。﹂那時候我還想,是這樣嗎……?

  對於奧姆真理教某部分極強烈的原動力,和他們所走的方向,我到現在無論如何還有部分無法認同。他們擁有這麼強的活力,能夠緊緊吸引那麼多人︱︱這些人當中當然也包括我在內︱︱可是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我在學生時代就受到各種新興宗教的吸引。我也走訪過各種教會或道場。不過當時,我真的很認真地思考世間的未來走向,想努力確立宗教觀,熱心地摸索以那宗教觀為基礎的生活方式。此外從嚴格實踐這一點來說,沒有一個宗教超越奧姆。奧姆總之是最厲害的。我對那種實踐性不禁咋舌佩服。不像其他宗教多半比較偏向觀念性,大家一起追求安穩平靜。奧姆的修行也非常嚴厲。首先要改變自己的身體,然後必須從這改變延長,進而去改變世間,我在這種宗教觀裡感覺非常踏實。如果有︵救濟的︶可能性的話,也許應該從這種地方開始,我當時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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