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說的是,所謂科學這東西,以歷史來看,被政治和宗教拿來隨便利用的太多了。例如納粹就是這樣。事情發生之後,才發現那是錯的,有很多這類似是而非的假科學。這些對社會卻會留下很大的傷害。你或許是一個累積了很多嚴密實證的人,可是世上卻有很多人聽了大人物說﹁這是科學、這是結論﹂,就信以為真﹁噢,是的﹂便乖乖地跟著走。我覺得這非常可怕。❖
我想現在的狀態是很可怕。現在世間的人正嘗到許多不必要嘗的痛苦。所以我很想找出可以迴避這些的方法。
❖︱︱對了,狩野先生,你是在什麼情況下成為奧姆真理教信徒的呢?❖
我讀了﹁在家可以簡單做冥想﹂之類的書,照著做做看,結果心靈方面產生奇怪的現象。我並沒有怎麼熱心做,可是當我勉強做法輪︵cakra,梵文︶的淨化時,氣的動能卻相對減弱了。其實在淨化cakra時,同時並進地必須強化運氣才行,可是我沒有那樣做。因此cakra的狀態就開始不平衡,非常難受。一下子非常熱,一下子非常冷,交替著來襲。能量減弱了,總是處於貧血狀態。這是很危險的。東西吃不下,體重減輕到四十六公斤。我現在是六十三公斤。到大學去上課都覺得身體很不舒服,實在沒辦法讀書。
因此我到奧姆的世田谷道場去。我說我有﹁這樣、這樣、這樣的狀態﹂,當場他們就馬上啪啪地教我對策。然後我只簡單地做了他們教我的呼吸法之後,實在不敢相信,居然真的康復了。
在那次之後有兩個月左右我不太常去道場,後來才開始常常去,做摺傳單之類的服務活動做了二十天左右。然後他們舉辦一種參加過立刻可以直接跟教祖面談的所謂祕密瑜伽,我參加了,我想直接問︵麻原彰晃︶看看我身體不好該怎麼辦。結果他跟我說﹁你要出家﹂。好像資質一下子就被他看穿了似的。﹁沒有人被他這樣說過,你真了不起。﹂周圍的人也這麼說,於是我勉強退學就這樣出家了。那是二十二歲的時候。
從一開始就出家的人很少。我想是屬於很稀奇的類型吧。可是以我來說,身體實在虛弱到常常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程度,我想這樣的話會沒辦法正常活下去。他︵麻原彰晃︶說﹁你太不適合現世了﹂,他說得一點也沒錯,好像一點也不用他說,事情已經很明白的樣子。他二話不說,就直接那樣點出來。平常他話都還沒跟你談過,只要一見你的面,就能說中你很多事情。簡直像對你已經很熟了似的。因此大家都很相信他。
❖︱︱不過只要猜一猜,在見面前或許已經先蒐集這方面的資料了也不一定。綜合各方面蒐集資訊然後說的。❖
這種可能性並不是沒有。可是當時看不出是這樣。我是八九年出家的,當時出家者的人數還沒那麼多。我想實際上大約是兩百人出頭吧。最後已經達到三千人左右。
他︵麻原彰晃︶溫柔的時候,是我這輩子所遇到過最溫柔的人。可怕的時候,是我這輩子遇到過最可怕的人。變化幅度之大實在可怕,所以他光說著話就讓你深深感覺好像有神靈附身似的。
當他叫我出家時,我心裡真的很難過。我不願意讓父母親擔心,也很討厭所謂的新興宗教。因此我向父母好好的說明了,可是他們卻哭得很慘,我好難過。我父母不吵架,卻哭了。後來我母親很快就去世了,這也讓我很難過。當時我母親有很多事情精神上本來就很苦了。我卻像讓她雪上加霜似的,父親一定認為我母親等於是我殺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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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信徒之後不久,就是眾議員選舉。奧姆教團也推出多位候選人。狩野先生確實也感到選舉運動的熱況,據說他確信麻原彰晃會當選。對於幾乎沒得多少票,至今還完全不相信的樣子。聽說很多信徒都認為一定是有人從中做了某種操作。後來,他隸屬於教團的建築班,參與熊本縣波野村內教團設施的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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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波野村待了大約五個月左右,在那裡時一直在擔任跑長途卡車的司機工作,到全國蒐集預鑄建材,裝到四噸卡車上運回來。不,並不很辛苦。因為工地現場的人都是很熱心的土木人員,比較之下開卡車還算是輕鬆的。
教團裡的生活跟現實社會的生活比起來,當時真是難以比擬的辛苦。不過雖然辛苦,也自有非常充實的感覺,自己內心的痛苦逐漸減輕,因此對這個可以說反而心存感謝,也交了很多朋友。無論跟誰,大人也好小孩也好老太太也好,不管男的女的,都漸漸成為好朋友。在奧姆裡面說起來,因為大家都是為了提升精神為第一在生活的,所以基本上感情都很融洽。過去我為了跟人交往,有一部分往往是勉強︵改變自己︶去配合別人的,在這裡卻沒有必要這樣做。
也沒有疑問。不管任何疑問,全部都有答案。全部都解開了。比方說這樣做的話結果就會變成這樣之類的。你提出所有的問題立刻就有人會回答你。因此我完全一頭栽了進去︵笑︶。因為媒體並不報導這些事情,所以立刻就說我們是被人家心靈控制了。實際上並不是這樣。電視節目的目的只在乎提高收視率,卻完全不做資訊的正確說明之類的。
從波野村回到富士山的總部來。然後就在那裡一直從事電腦工作,上面有村井︵秀夫︶師兄,有時也談一些話。我個人也有想研究的東西,我一提起來,他就說﹁你想研究的話,可以自己隨便研究啊﹂之類︵不太在意︶的感覺。總之,他全心全力都放在上面交代的事情上了。
❖︱︱你說的上面也就是指麻原彰晃嗎?❖
是的。因此這個人感覺上幾乎已經把自己的自我削減又削減,完全沒有考慮把下面的東西︵新提案︶往上報似的。不過你如果想做什麼,儘管去研究沒關係喲,這樣子。
我的地位稱為﹁師補﹂。不是幹部的人裡面最高階級就是﹁師補﹂。如果是在公司算起來等於組長吧。不是很特出。不過雖說是師補,我卻沒有任何一個部下,只是一個人獨自作業而已,完全沒有任何拘束之類的。在我周圍有很多像我這種立場的人。根據媒體報導,大家好像在北韓一般僵硬嚴肅地受到支配似的,實際在裡面,很多人是自由行動的。當然出入也是自由的。雖然沒有專用的車子,不過你想開車的時候,車子還是會讓你開。
❖︱︱可是後來,像坂本律師事件、凌遲殺人事件、松本沙林毒氣事件,之類的組織暴力犯罪逐漸暴露出來對嗎?你對這些難道沒有感覺到什麼嗎?❖
覺得裡面有點慌慌亂亂的,是有這種氣氛。好像變得有一點可疑,也出現一些祕密主義式的地方。不過就算讓你看到什麼,也因為在那之前自己所得到的利益之類的實在太大了,所以或許因此而變頑固了︵認定自己所做的事並沒有錯︶也不一定。看了媒體的報導,也完全不相信有這種事情,只以為是媒體在操作資訊。不過大約從前年︵九六年︶左右我才終於開始想﹁也許真的有過這回事﹂。
坂本律師的事件也一樣,我想這應該不是一個能在幾年之間都不被發現還能繼續巧妙運作的團體。不可能這樣。因為以組織來看,階級劃分得非常差啊。就像共產主義一樣,不管做了什麼失敗的事情都不會被開除,因為大體上所謂工作,也沒有發給你薪水呀。與其說是不負責任,不如說本來就完全沒有所謂﹁每個人的責任﹂這種觀念。大家都非常隨便,或者說差不多就行了。只要精神上向上提升,其他的不管發生什麼都沒關係,是這種意識型態。普通一般人因為有太太或家庭,所以總要負起責任拚命工作。可是在奧姆卻完全沒有這種情形。
例如就算明天以前鋼筋一定要送到工地才行,結果卻沒送到。只要當事人說﹁啊,對了,我忘了﹂,事情也就過去了。可能會被罵一下,可是就算被罵,當事人也完全無動於衷。大家在日常生活中,對嚴重現象已經達到無動於衷的狀態了。就算發生什麼壞事,也會說﹁啊,業障除掉了,真慶幸。﹂大家一起感到高興。失敗了或被罵了,居然也說﹁這樣一來我的汙點也除掉了﹂︵笑︶。非常堅強。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苦惱。因此教團的人對現世的人漸漸開始輕視起來。啊,大家都為種種事情而苦惱,可是我們卻心平氣和︱︱好像這樣子。
❖︱︱你在八九年到九五年的六年之間歸屬於教團,在那之間完全沒有發生問題或產生疑問嗎?❖
與其說有問題,不如說只覺得心存感激,覺得獲得非常大的利益,和充實感,這類的感覺而已。就算有辛苦,可是因為那意義都一一經過詳細說明了。不,並沒有我個人特別仰慕,或尊敬的人。說到回答這些問題的能力,只要是教團裡師級以上的人誰都可以給你回答。只要你是出家人,就算不是師父,平常的教學也能理解。只是階級越高,大家都很高明噢。我想你只要看過上祐之類的師父也會知道,像他們那樣能言善辯的人在教團裡多得是。這裡跟世間很明顯地有讓人覺得︵層次︶不同的地方。就拿睡眠時間來說吧,你如果修行高明的話,一天只要睡三小時左右,這種人很多。像村井秀夫就是。精神力、判斷力,不管拿哪方面來說都還是很厲害的。
❖︱︱你跟麻原彰晃曾經直接見面談過話嗎?❖
有。從前人數還很少的時候,真的常常在他身邊直接談話,比方說﹁我最近很愛睡覺,真傷腦筋﹂之類無聊問題,大家都會紛紛提出來問,可是教團變大之後,這種情形就逐漸減少。沒辦法一一這樣做了啊。
像新師徒訓練之類的種種活動也做過幾次。也有很辛苦的。特別是所謂熱修行也做過,這很難過。還做過藥物修行。那時候不知道,後來才知道原來是LSD迷幻劑。一做這個時,會漸漸只剩下心靈的狀態,完全失去身體的感覺,那時候可以從正面徹底看清自己內心深處意識中有什麼樣的要素存在。那時候的體驗真的很艱難,可以說是累得不得了,或者說會知道自己死了以後大概會變成這種狀態吧。那時候不知道是藥物的關係,還只想成是為了向心涯深處探尋而服的藥,是為了加深修行而做的呢。
❖︱︱不過據說因為使用藥物會經歷一些惡劣的類似幻覺症狀,有些例子還留下深刻的心靈創傷。❖
我想那是因為用量過多,或者其他用法不當所造成的。我們有所謂治療省。由林郁夫在負責管理,這又是一個非常馬虎的地方,那裡如果能夠稍微科學化一點好好做的話,應該不會出問題。其次在教團裡面,逐漸做了很多太過分的事情,勉強大家去超越度過那個。在這方面,我想應該稍微體貼一點會比較好。
❖︱︱發生地下鐵沙林事件的九五年三月時,你在什麼地方做什麼呢?❖
我當時待在上九一色村的一個房間裡,一直一個人在打電腦。我所在的地方可以用個人電腦連線通信,我常用那個看新聞。這樣做其實是不可以的,不過因為管理很鬆懈,所以就自己隨便上網看了。有時也會出去一下買個報紙回來,大家傳著看。如果被人發現了也會稍微被警告一下,不過並不會有什麼大不了的事。
於是我從那個人電腦通信上看到報社的快報,知道東京發生地下鐵事件。不過完全沒有想到奧姆教團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心想不知道是誰幹的,總之教團不可能幹這種事。
地下鐵事件之後上九一色村被總搜查,當時因為科學技術省的成員可能會因為冤罪而全部被逮捕,最好出去外面避一避比較好,有這種氣氛,於是我也開車到外面去暫時到處繞一繞。所以總搜查時我並不在那裡。不管怎麼說,我完全沒有懷疑到教團可能跟這事件有任何牽連。
︵麻原︶被逮捕之後,我也完全沒有感覺到憤怒之類的。只想到這大概是難以避免的事吧,這種程度而已。因為對奧姆信徒來說,感情用事的生氣憤怒之類的是層次很低的事。我們認為與其生氣,不如稍微深入地去看透其中所有的狀況才是一種美德。而且想一想自己那時候應該採取什麼樣的行動才好。接著繼續做現在能做的最有價值的事,這是最重要的。
大家商量往後該怎麼辦才好,最後歸結到一個基本線上,就是該做的只有繼續修行。當時在那裡並沒有被逼到絕境的悲壯感之類的。說起來在教團裡正好就像處在颱風眼裡一樣,極其安靜。雖然周圍已經紛紛嚷嚷的起鬨了,但是踏進一步到了裡面,卻豁然展開一個極其和平的世界。
我開始想這說不定真的是奧姆幹的,還是在實行犯被逮捕,他們自己都招供出來之後。他們幾乎都是我從以前就認識的熟朋友。他們已經說出來了,連他們都說是自己幹的,所以我想這也許是真的。
可是,從奧姆這些人的感覺來說,幹了或沒幹並沒有什麼關係。更重要的是自己是否在修行才是問題。如何開發自己的內在,才重要。比奧姆有沒有幹這件事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