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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是狡猾先不管,可是好複雜啊。❖

  是很複雜。可是如果就這樣不管的話,高橋小姐很可憐,這是當時占滿我腦子裡的想法。這樣下去的話,她一定也會被當成罪犯來處理。可是想說服她,也不知道她現在人在哪裡。現在如果有警察幫忙的話,說不定能得到這方面的消息也不一定。我這樣想。結果最後還是不知道她的行蹤。我經常問他們,可是警察好像也沒辦法掌握這消息。只知道現在她還在出家中。不過或許知道了也不告訴我也不一定。

  不管怎麼說,我潛入奧姆的計畫並沒有付諸實行。因為奧姆的福井分部和金澤分部不久就解散了。換句話說,北陸地區的奧姆已經潰散了。所以即使有間諜,也沒地方能派上用場。

  ❖︱︱結果倒是這樣比較好噢。對了,你對諾斯特拉達姆斯的預言有興趣嗎?❖

  非常有興趣。我現在三十六歲︵採訪時︶,我們這個世代受諾斯特拉達姆斯的影響非常大,比方說我吧,就以諾斯特拉達姆斯的大預言為根據,來做我的人生規劃。我有自殺願望。我很想死。真想現在就死掉。不過再過兩年世紀末的終極就快到了,所以我勉強忍耐到那時候,我這樣想。也很想親眼看一看,到底最後會發生什麼。所以我對有設定終極的宗教,也非常感興趣。除了奧姆之外,我也跟耶和華的證人那些教會的人接觸過,常常跟他們談。不過他們的話真的很亂來就是了。

  ❖︱︱所謂終極,也就是說現在所有的體制將全部歸零嗎?❖

  重新設定。對人生按鈕重新設定的憧憬。我可能是藉這樣的願景想法,得到淨化︵catharsis︶,或得到心安吧。

  上次我在書上讀到採訪小學生對宮崎勤︻註:日本的連環殺手、食人魔、兒童性侵犯和戀屍癖者,已被判死刑並絞死。︼事件的看法,其中有小孩說﹁宮崎這個人頭腦很好,知道人的未來會怎樣,所以覺得做什麼都可以﹂,這讓我很吃驚。因為連小孩都這樣想。﹁這樣的世間,不可能長久下去的﹂,我想這樣想的人一定很多。尤其是年輕人、小孩子。

  三、﹁對我來說,尊師應該是最終能為我解答疑問的人﹂        ︱︱寺畑多聞 一九五六年生

  寺畑先生是奧姆真理教現在的信徒。他跟幾個同伴一起住在東京都內一棟兩層樓的公寓裡。一般來說如果別人知道你是奧姆信徒的話,幾乎沒有人會把公寓租給你,但這裡的房東卻非常能理解,他說﹁如果你們︵要重回社會︶沒地方可去很傷腦筋的話,就住到我這裡好了﹂。本來有奧姆信徒的地方就像招引蟑螂一樣,採訪過程中榻榻米上可以看到很多人來來往往。房東這方面也很傷腦筋吧。附近的人知道他們是奧姆信徒,視線還是冷冷的。

  他一九五六年生於北海道。父親是公務員,常常調動。他有一個弟弟。外表看起來他是個極普通的孩子,不過從小開始有時候就會長久沉思﹁自己為什麼活著﹂。這種傾向或許是奧姆信徒的一種典型吧。思想上從哲學到佛教,然後西藏密教、奧姆真理教,走過這樣的路程。他當過小學、中學老師,而在三十四歲時出家。發生地下鐵沙林事件時,他屬於奧姆的防衛廳,正在做宇宙清淨機的維修工作。

  現在每週當一次家庭教師,以這種打工方式勉強餬口。當然生活很苦。他笑笑地說:﹁能不能幫我介紹學生?﹂看起來是一個認真而穩重的人,我想像他一定是個好老師。當我們談到他在教那些教團設施裡出家信徒的孩子時,他的臉自然就露出笑容來。

  他房間裡有一個小祭壇,擺設有﹁麻原教祖﹂的照片,和﹁仁波切猊下﹂︵新教祖︶的照片。

  ✽✽✽

  我從小學到高中一直在北海道,大學也在北海道上。雖然沒有刻意想當老師,不過我母親有事沒事就說﹁你大概只能當老師吧﹂︵笑︶。考大學時重考了兩年。一年是因為身體不好。有一段時期因為心裡懷著哲學性的糾葛之類的,悶悶不樂,到醫院檢查,結果血壓竟然高到一百八十左右。因此在家療養。吃降血壓的藥。是啊,我性格上往往容易落入沉思。也很在意周圍人的想法。所謂﹁哲學性的糾葛﹂,就是說比方自己想﹁我必須這樣才行﹂,可是自己又辦不到時,就會陷入討厭自己的狀態。現在想想,當時太年輕還太僵硬。

  我專攻的是小學教育,在研究室學的是教育心理學。我選擇小學是因為喜歡小孩的關係。而且同時在我心中,也有憑自己的力量無論如何都無法解決的問題。好像自己該如何活下去才好之類的問題。所以我思考既然常常思考這些事情,或許反過來可以向小孩學習也不一定,我有這種想法。也就是所謂的可以教學相長吧。

  大學畢業後,我在神奈川縣找到小學教員的工作。在地方教員考試中我考上了千葉縣和神奈川縣,這兩邊我覺得都可以,不過最後我選了神奈川縣。離開北海道我並不難過,因為我已經習慣搬家了,而且我想到哪裡都可以交上朋友。小學在xx市。那算是個鄉下地方。

  在那個學校我從第一年開始就當班導師。從二年級開始帶,然後三年級、五年級、六年級。一班有四十個學生,剛開始很不簡單。我好認真投入噢。我記得最清楚的是第一次到學校時,孩子們因為新的年輕班導師來了,大家好興奮都互相拉拉扯扯的挺身出來。七嘴八舌地﹁老師、老師﹂,喊著﹁我賽跑跑得很快喲,你看﹂,我說﹁我在看哪﹂,於是他啪一下猛衝出去,結果就那樣撞到牆上去,在那邊開始哇哇地哭起來。第一天開始就這副德性。於是趕快把他送到保健室去。

  不過在小學教書很愉快喲。我前前後後當了十年教員,對我來說,在教五、六年級的時候是黃金時代。跟家長也相處得很融洽。大家常常聚在一起唱唱歌、吃吃自己親手做的點心。在教職員室也沒有什麼不愉快的事。大概因為我還年輕吧,很多事情大家對我都很寬容。

  婚事也被提過幾次。家長們主動來跟我提。而且也實際交往過一段時期。可是因為我心裡一直有一個想法﹁我有一天可能會出家﹂……

  ❖︱︱你很早就已經有這種想法了嗎?❖

  是的。在我遇到奧姆之前,就想過要出家。不過我本來的想法是等到六十歲退休以後,以隱居的形式出家,屬於這種比較穩健的想法。

  我剛剛上大學的時候,曾經為尼采和Sören Aabye Kierkegaard︻譯註:丹麥詩人、存在哲學鼻祖,1813︱1855。︼而強烈傾倒,後來才漸漸被東洋思想所吸引。尤其是禪。我讀了各種禪的書,自己一個人在家裡練禪。也就是所謂的野狐禪。不過我對禪所提到的禁慾部分覺得有點無法接受,其次︱︱以時期來說,我想正好是就業的那個時期開始︱︱我對真言密宗漸漸開始關心起來。尤其是對空海︻譯註:真言宗的開宗鼻祖,即弘法大師。於西元八〇四年赴唐研習密宗祕法,八〇六年返國。著有︽三教指歸︾、︽十住心論︾、︽性靈集︾、︽文鏡祕府論︾等。於高野山開創金剛峰寺。︼。因此我去爬高野山,暑假到四國的各個寺院去巡禮,到京都時就去東寺之類的寺院參訪,做過這一些事情。

  說起來日本的佛教常常被人家輕視為葬禮佛教,不過反過來說,畢竟經歷過漫長歲月,耐過風雪摧殘才留下來的,對嗎?我想在這種傳統之中,一定也有人在真摯地實踐佛教的。在這層意義上,我對所謂新興宗教並沒有太注意。不管看起來是多麼美好的樣子,頂多也只不過才三十年或四十年而已的東西。所以我只想在真言宗裡研究修行。

  ※※※

  我在小學教了四年,可是學校突然問我要不要轉到中學去教。地點在同一個市區,就在跟原來的小學只隔一個操場的對面那邊。我其實不太想去,很想留在原來那個小學。可是那正好是個小學生人數減少,中學生人數增加的時期。因為我有理科教員證書,以資格來說沒問題,可是教小學和教中學教法本身卻不同。這中間的差距讓我相當煩惱。而且很不湊巧的是,我原來帶的六年級學生,正好直升那個中學,就那樣又成為我的學生了。所以這些學生的對待方式讓我很費心思。因為他們都知道我是從小學轉過來的老師,所以特別不好對付。他們一直在快速成長中,而我卻已經停止成長了。就算當中學老師,如果是轉到完全不同區域的中學的話,我想倒沒有什麼問題。

  在轉到中學後的第四年,我第一次看到奧姆出的書。我在書店看到小版本叫做︽Mahayana︾的機關雜誌,我買來讀。那還是初期出的吧。大概是第四期或第五期。裡面集中提到密教瑜伽部分,我對這方面還知道得不太多。而且那時候我也還沒看過中澤新一先生的書。所以我想再進一步多了解一些。

  有一次在一個星期天,我跟一樣也是老師的同事一起到新宿去買教材。回程搭小田急線的電車時,正好豪德寺車站附近有奧姆的世田谷道場。因為剛好有時間,所以我想順便去看一看。那時候上祐先生正好來到道場講道。題目叫做﹁頗瓦的集合﹂。用意在提升大家的精神性頗瓦︻譯註:藏文powa,牽識法,即對臨終者施行的引導。︼。

  聽過之後覺得果然很高明。總之他說得很明快。用的比喻方法之類的很高明。尤其對年輕人有強烈訴求的地方。在說完佛法之後接下來又讓大家提問題,他針對問題所做的回答真是恰當,回答得完全符合對方的需要。

  然後過了一個月左右我就入信了。入信時很清楚地說,先觀察三個月或半年,看情形怎麼樣,好像要再確認似的。入會金也只要兩、三千圓而已,年會費也只有一萬圓左右。很便宜。入信以後就可以收到定期刊物,也可以參加說法會。說法會分為對一般大眾的、對在家信徒的,和對出家信徒的,剛開始一個月到道場一次到兩次左右。

  入信時,我並沒有什麼特別大的私人問題。只是不管在多麼好的狀態,總覺得身體裡面好像開著一個大風洞似的,心裡咻咻地響著。經常有什麼不滿的地方。如果很普通地從外表看起來,其實並沒有任何問題。我出家的時候周圍的人也說,到底有什麼問題?你不是沒什麼問題嗎?

  ❖︱︱我想任何人的人生中都會有非常難過、悲傷或消沉的時候,就像自己的存在被從根本動搖一樣。你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嗎?❖

  沒有特別強烈的。怎麼說呢……想不起來。

  夏天我到富士山剛成立的教團總部去住了三天兩夜。不過真正認真的定期到道場去是從那年︵八九年︶的秋天。每個星期六晚上我就到道場去,星期天回到家,繼續維持這種生活。平常日子就在家裡自己一個人修行。尤其是要接受力量加持︵sakti︱pat︶的時候,必須某種程度預先調整好身體才行。因為能量移入這種事情是很敏感纖細的,所以精神必須很集中才行。打打坐、做做呼吸法、做做簡單的冥想,大約三小時的課程,這樣的課程必須拿二十個學分左右。就這樣,繼續做著之間,真的知道自己正在逐漸變化下去。對很多事情的想法變肯定、開始積極向前看。確實在改變著噢。

  道場的人大家都很認真。很多誠實的人。不管是尊師也好,指導的人也好,都很誠實,感覺非常好。只是對外部的對應方面,怎麼說呢,我想有些地方如果能稍微技巧一點的話,可能會比較好。現在還是有這種情形。你想,比方說學生剛剛就業時,不是會有一點緊張不自然嗎?沒有社會經驗,總難免會這樣。跟這個一樣,就像涉世不深不懂人情事故的學生就那樣進到公司來似的︵生硬的︶印象很強。

  我為了出家想辭掉學校的工作。於是我去見校長,說我想在三月學期結束的時候辭職。我也跟奧姆裡面稱為高弟的人商量。可是他們告訴我﹁不要這麼快下結論。你不妨再繼續工作一年,把該了的責任都完成之後再出家也不遲﹂。我自己心裡很煩惱,既然人家這樣說了,就決定再繼續努力維持現在的生活。

  可是在修行繼續進行之間,不知道是不是所謂衝到什麼星象,潛在意識被引出來了,現實感竟然漸漸地變得越來越稀薄。本來在這種狀態時必須處於與現世隔離的狀態才行的。如果是在暑假的時候潛在意識出現倒還好,可是卻不巧在暑假之前出現。大約是在六月的後半段吧。說得極端一點,因為我是教理科的,有時在實驗的時候居然搞不清楚自己放過化學藥品沒有。因為會失去現實感。記憶變得模糊不清,自己所做的到底是夢還是現實,都變得無法判斷了。

  意識跑到那邊去,然後必須回到這邊來才行的時候,卻不能順利回來。這在經典中也有提到,當修行達到某個階段時臉上會出現這種分裂式的神情。而我就是到了這個階段。這樣一來,就失去自己所依憑的確實的東西。我因為對﹁自己所處狀況是這樣﹂還有自覺所以還好,但搞不好也許就變成分裂症了。因此我漸漸害怕起來。這種分裂症必須立刻治好才行,可是這到精神科醫師那裡去也不行。只能從修行中去調整,其他沒有辦法。那麼還是只能出家。如果自己心裡失去了可以依靠的東西的話,接下來只能委身於教團。而且,我本來就是個打算有朝一日要出家的人哪。

  我再去見一次校長,告訴他我還是想辭職。教師在學年中間把工作丟下不管,這是很嚴重的事。校長對我的立場和心情都很能理解,總之讓我在暑假結束以前暫且先採取請病假的方式,可是我一旦出家之後,可沒那麼方便可以隨意來來去去。所以我相當勉強地好像拋開一切似地斷然辭掉了學校的工作。因此連招呼也沒打。這方面我想一定為很多人帶來麻煩。如果人家要罵我﹁沒責任感的傢伙﹂也是沒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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