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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 to favorite 《狼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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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陣心裡猛地一抽,頭皮髮根炸起。草原上的人狼戰爭真是殘忍之極。人和狼都在用殘酷攻擊殘酷,用殘忍報復殘忍,用狡猾抗擊狡猾。如果這樣惡惡相報,近朱者赤,近狼者勢必狠了,從此變得鐵石心腸,冷酷無情?陳陣雖然痛恨狼的殘暴,但當他馬上就要親手給狼下一個狡猾殘忍的鋼夾時,他的手卻不禁微微發抖。這個陷阱太隱蔽。它放在具有極強誘惑性的肥壯死馬前,只有馬肉、馬油和馬糞味,沒有任何人味和銹味。陳陣相信再狡猾的狼也要上當,被鋼夾打得腿斷骨裂,然後被人剝皮,棄屍荒野。而且這還僅僅是一個大圈套中的一個小圈套,那個大圈套要套的就不是幾條狼了。他想起周秦漢唐宋明無數支漢軍被誘進草原深處,落入被精心設計、沒有破綻的陷阱而全軍覆沒的戰例。古代草原騎兵確實不是靠蠻力橫掃先進國家的。草原民族也確實是草原的捍衛者,他們用從狼那裡學來的軍事才華和智慧,牢牢地守住了草原,抗住了漢軍後面的鐵與火,鋤和犁對草原的進攻,老人說得一點也沒錯。陳陣的手還在一陣陣地發抖。

  老人呵呵地笑起來:「心軟了吧?別忘了,草原是戰場,見不得血的人,不是戰士。狼用詭計殺了一大群馬,你不心疼?人不使毒招能鬥得過狼嗎?」

  陳陣定了定心,沉了口氣,心虛手硬地掃雪刨坑。真到下夾子的時候,他的手又有點抖了,這次是怕不小心被打斷手指,畢竟這是他第一次下狼夾。老人一邊教,一邊把粗粗的馬棒伸進鋼夾的虎口裡,即使鋼夾打翻,也先夾著馬棒而夾不到陳陣的手。陳陣感到周身一熱,有了老人的保護,他的手不抖了,第一次下夾,一次成功。陳陣在擦汗的時候,發現老人頭上冒的汗比他的還多。老人舒了口氣說:「孩子啊,我再看著你下一個,第三個你就自個兒下吧,我看你能行。」陳陣點點頭。他跟著老人回到馬車旁又取了兩副鋼夾,又挑了匹死馬,選好點,細心下好。剩下的四副夾子,一人兩副,分頭下。老人又讓巴雅爾給陳陣幫忙。

  天近黃昏,仍未轉晴。畢利格老人仔細地檢查了陳陣下的夾子,笑道:「真看不出來了,我要是條老狼,也得讓你夾住。」老人又認真地看著陳陣,問道:「時候不早了,這會兒咱們該做什麼?」

  陳陣想了想說:「是不是該掃掃咱們的腳印,還要清點一下帶來的工具,不能落下一件。」老人滿意地說:「你也學精了。」

  三人就從最北邊慢慢掃,慢慢檢查,一直掃到馬車處才停下來。陳陣一邊收拾工具一邊問:「阿爸,下了這麼多夾子能打著多少條狼?」老人說:「打獵不能問數,一說數,就一個也不上夾了。人把前面的事做好,後面的事就靠騰格里。」

  三人上馬,牽著馬車往回走。

  陳陣問:「咱們明天早上就來收狼嗎?」

  老人說:「不管夾著沒夾著,都不能來收狼。要是夾著了,先要讓狼群看看。只要牠們不見人來收狼,疑心就重了,更會圍著死馬轉圈琢磨。場部交給的任務,不是夾幾條狼,是要把狼群給引過來。要是沒夾著狼,咱們就還得等。你明兒就不用來了,我會遠遠地來看的。」

  三人輕鬆地往家走。陳陣想起了那窩狼崽,便打算向老人討教掏狼窩的技術。掏狼崽可是草原上一件凶險、艱難、技術性極強的狩獵項目,也是草原民族抑制草原狼群惡性發展的最主要的方法。一窩狼崽七八隻、十幾隻,額侖草原的狼食多,狼崽的成活率極高。春天掏到一窩狼崽,就等於消滅了一群狼。狼群為了保護狼崽,會運用狼的最高智慧和狼的所有兇猛亡命的看家本領。陳陣聽過不少各種掏狼崽的驚險和運氣的故事,他也早已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兩個春天了,全場一百多個知青還沒有一個人獨自掏到過狼崽。他不敢奢望自己能掏到一窩,只打算找機會跟著畢利格老人掏幾次先學學本領。可是,馬群事故發生以後,老人就顧不上狼崽了。陳陣只好從經驗上來求教老人。

  陳陣說:「阿爸,我前些日子放羊,一隻羊羔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被一條母狼活活地叼走,往東北邊黑石頭山那邊逃走了。我想那邊一定有一個狼窩,裡面一定有狼崽。我打算明天一早就去找,本來我想讓您帶我們去的──」

  老人說:「明兒我是去不了了,這邊的事大,場部還等著我的信呢。」老人又回頭問道:「母狼真往黑石頭山那邊去了?」

  「沒錯。」陳陣說。

  老人捋了捋鬍子,問道:「你那會兒騎馬追了沒有?」陳陣說:「沒有。牠跑得太快,沒來得及追。」老人說:「那還好。要不那條母狼準會騙你。有人追,牠是不會直奔狼窩的。」

  老人略略想了想,說道:「這條母狼真是精,頭年開春,隊裡剛剛在那兒掏了三窩狼崽,今年誰都不去那兒掏狼了,想不到還有母狼敢到那兒去下崽。那你明兒快去找吧,多去幾個人,多帶狗。一定得找幾個膽大有經驗的牧民去,你們兩個千萬別自個兒去,太危險。」

  「掏狼窩最難的是什麼?」陳陣問。

  老人說:「掏狼窩麻煩多多的有,找狼窩更難。我告訴你一個法子,能找到狼窩。你明兒天不亮就起來,跑到石頭山底下高一點的山頭,趴下。等到天快亮的時候,你用望遠鏡留神看,這時候母狼在外面忙活了一夜,該回洞給狼崽餵奶。你要是看到狼往什麼地方去,那邊就準有狼窩,你要仔細找,帶上好狗轉圈找,多半能找著。可找著了,要把狼崽挖出來也難啊,最怕洞裡有母狼。你們千萬要小心。」

  老人的目光忽而黯淡下來,說:「要不是狼群殺了這麼大一群馬,我是不會再讓你們去掏狼崽的,掏狼崽是額侖草原老人們最不願幹的事情──」

  陳陣也不敢再問下去。老人本來就對這次大規模掏狼崽的活動窩了一肚子的火,陳陣生怕再問下去老人會阻止他去。可是,掏狼崽的學問太奧妙,他掏狼崽的目的是養一隻狼崽,如果再不抓緊時間,等到狼崽斷了奶或睜開了眼那就難養了。必須搶在狼崽還沒有看清世界、分清敵我的時候,把牠從狼的世界轉到人的環境中來。陳陣生怕野性最強的狼崽比麻雀還難養。從小就喜愛動物的陳陣,小時候多次抓過和養過麻雀,可是麻雀氣性大,在籠子裡閉著眼睛就是不吃不喝直至氣絕身亡。狼崽可不像麻雀那麼好抓,如果冒了風險、費了牛勁抓到了狼崽卻養不了幾天就養死了,那就虧大了。陳陣打算再好好問問巴圖,他是全場出名的打狼能手,前幾天吃了狼群這麼大的虧,正在氣頭上,找他請教掏狼崽的事準能成。

  回到老人的蒙古包,天已全黑。進了包,漂亮的地毯已恢復原狀,三個燈捻的羊油燈將寬大的蒙古包照得亮堂堂,矮方桌上兩大盆剛出鍋的血腸血包,羊肚肥腸和手把肉冒著騰騰的熱氣和香氣,忙了一天的三個人的肚子全都叫了起來。陳陣急忙脫了皮袍,坐到桌旁。嘎斯邁已經端著肉盆,將陳陣最愛吃的羊肥腸轉到他的面前,又端起另一個肉盆,把老人最愛吃的羊胸椎轉到老人面前。然後,給陳陣遞過一小碗用北京固體醬油和草原口蘑泡出的蘑菇醬油。這是陳陣吃手把肉時最喜歡的調料,這種北京加草原的調味品,現在已經成為他們兩家蒙古包的常備品了。陳陣用蒙古刀割了一段羊肥腸蘸上調料,塞到嘴裡,香得他幾乎把狼崽的事忘記。草原羊肥腸是草原手把肉裡的上品,只有一尺長。說是肥腸,其實一點也不肥,肥腸裡面塞滿了最沒油水的肚條、小腸和胸膈膜肌肉條。羊肥腸幾乎把一隻羊身上的棄物都收羅進來了,但卻搭配出蒙古大餐中讓人不能忘懷的美食,韌脆筋道,肥而不膩。

  陳陣說:「蒙古人吃羊真節約,連胸隔膜都捨不得扔,還這麼好吃。」

  老人點頭:「餓狼吃羊,連羊毛羊蹄殼都吃下去。草原鬧起大災來,人和狼找食都不容易,吃羊就該把羊吃得乾乾淨淨。」

  陳陣笑道:「這麼說蒙古人吃羊,吃得這麼乾淨聰明,也是跟狼學的了?」

  全家人大笑,連說是是是。陳陣又一連吃下去三段肥腸。

  嘎斯邁笑得開心。陳陣記得嘎斯邁說過,她喜歡吃相像狼一樣的客人。他有點不好意思,此刻他一定像條餓狼。他不敢再吃了,他知道畢利格全家人都愛吃羊肥腸,可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經把大半根腸吃進肚裡了。嘎斯邁直起腰,用刀子撥開血腸,再用刀尖又挑出一大根肥腸來,笑道:「知道你回來就不肯走了,我煮了兩根腸吶。那根全是你的了,你要跟狼一樣節約,不能剩。」一家人又笑了。巴雅爾連忙把嘎斯邁挑出來的肥腸抓到自己的肉盆前。兩年多了,陳陣總是調不好與嘎斯邁的輩分關係,按正常輩分,她應該是他的大嫂,可是,陳陣覺得嘎斯邁有時是他的姐姐,有時是嬸嬸,有時是小姨小姑,有時甚至是年輕的大姨媽。她的快樂與善良像草原一樣坦蕩純真。

  陳陣吃下整根肥腸,又端起奶茶一口氣喝了半碗,問嘎斯邁:「巴雅敢抓狼尾巴,敢鑽狼洞掏狼崽,敢騎烈馬,膽子也太大了,你就不怕他出事?」

  嘎斯邁笑道:「蒙古人從小個個都是這樣。巴圖小時候膽子比巴雅還大,巴雅鑽的狼洞沒有大狼,狼崽又不咬人,掏出一窩狼崽算什麼。可是巴圖鑽的狼洞裡面有大狼。他在洞裡碰見了母狼,還硬是把母狼從狼洞裡拽了出來。」

  陳陣吃驚不小,忙問巴圖:「你怎麼從來沒給我講過這事,快跟我好好講講。」

  笑了幾次以後,巴圖心情好了起來。他喝了一大口酒說:「那年我十三歲吧,有一次阿爸他們幾個人找了幾天,才找到了一個有狼崽的狼洞,洞很大很深,挖不動,阿爸怕裡面有母狼,先點火燻煙,想把母狼轟出來。後來煙散了母狼也沒有出來,我們以為裡面沒有大狼了,我就拿著火柴麻袋鑽進狼洞去掏狼崽。哪想到鑽進去兩個半身子深的時候,我就看見了狼的眼睛,離我就兩尺遠,嚇得我差點尿褲子。我連忙劃了一根火柴,火光一亮,我看見狼也嚇得在那兒哆嗦呢,跟狗害怕的樣子差不離,尾巴都夾起來了。我趴在洞裡不敢動,火剛一滅,狼就衝過來,我退也退不出去,心想這下可完了。哪想到牠不是來咬我,是想從我頭上躥過去,逃出洞。這時候我怕洞外面的人沒防備,怕狼咬了阿爸,我也不知道哪來的膽子,猛地撐起身子,想擋住狼,沒想到我的頭頂住了狼的喉嚨,我又一使勁,就把狼頭頂在洞頂上了。這一下,狼出不去跑不了,母狼急得亂抓,把我的衣服抓爛了。我也豁出去了,急忙坐起來,狠狠頂住狼的喉嚨和下巴,不讓牠咬著我,我又去抓狼的前腿,費了半天勁,才把狼的兩條前腿抓住。這下狼咬不著我也抓不著我了,可我也卡在那裡沒法動彈,渾身一點勁也沒了。」

  巴圖平靜地敘述著,好像在講一件別人的事情:「外面的人等了半天不見我出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阿爸急得鑽了進來,他劃著火柴,見我頭上頂著一個狼頭,這陣勢把他也嚇壞了。他趕緊讓我頂住狼頭別動,然後,抱著我的腰,一點一點往外挪。我一邊頂住狼頭,一邊又使勁拽狼腿,讓狼跟著我慢慢往外挪動。阿爸又大聲叫外面的人,抓住他的腳一點一點地往外拽。一直到把阿爸拽到洞口的時候,外面的人才知道是怎麼回事。大家都拿著長刀棍棒等在洞口,阿爸和我剛把狼拽頂到洞口邊上,外面的人一刺刀就刺進狼嘴,把狼頭釘在洞口的頂上,幾個人一起把狼從狼洞裡拽出來打死。後來,我歇夠了勁,又鑽進洞,越到裡面洞越窄,只有小孩能鑽進去。最裡面倒大了,地上鋪著破羊皮和羊毛,上面蜷著一窩小狼崽,一共九隻,都還活著。那條母狼為了護崽,在狼崽睡覺的地方外,刨了好多土,把最裡面的窩口堵了一大半,母狼自個兒留在外頭。母狼沒熏死,是因為洞上面還有一些小洞,煙都跑上面去了,還能往外面散煙。後來,我就扒開了土,伸手把狼崽全抓了出來,再裝到麻袋裡,倒著爬了出來──」

  陳陣聽得喘不過氣來。全家人也好像好久沒有回憶這個故事了,都聽得戰戰兢兢。陳陣覺得這個故事和他聽到的其他掏狼崽的故事很不一樣,就問:「我聽別人說母狼最護崽,都敢跟挖狼洞的人拚命,可這條母狼怎麼不敢跟人拚命呢?」

  老人說:「其實,草原狼都怕人。草原上能打死狼的,只有人。狼剛讓煙給熏暈了,又看著人手裡拿著火,敢鑽進牠的洞,牠能不害怕嗎?這條狼個頭不算小,可我看得出來,這是條兩歲的小母狼,下的是頭胎。可憐吶。今兒要不是你問起這件事,誰也不願提起牠啊。」

  嘎斯邁沒有了一點笑容,眼裡還閃著一層薄薄的淚光。

  巴雅爾忽然對嘎斯邁說:「陳陣他們明天一早要上山掏狼崽,我想幫他們掏,他們個兒大,鑽不到緊裡面的。今兒晚上我住到他們包去,明天一早跟他們一塊兒上山。」嘎斯邁說:「好吧,你去,要小心點。」陳陣慌忙擺手:「不成!不成!我真怕出事。你可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啊。」嘎斯邁說:「今年春天咱們組才掏了一窩狼崽,還差三窩呢。再不掏一窩,包順貴又該對我吼了。」陳陣說:「那也不成,我寧可不掏也不能讓巴雅去。」老人把孫子摟到身邊說:「巴雅就別去了。這回我準能夾著一兩條大狼,不交狼崽皮,交大狼皮也算完成定額。」

第九章

  當初元朝人的祖,是天生一個蒼色的狼,與一個慘白色的鹿相配了,同渡過騰吉思名字的水來,到於斡難名字的河源頭,不兒罕名字的山前住著,產了一個人,名字喚作巴塔赤罕。

  ──《明初音寫、譯註本〈蒙古秘史〉總譯》轉引自余大鈞譯註《蒙古秘史》

  孛端察兒(成吉思汗的八世祖──引者註)──縱馬緣斡難河而下矣。行至巴勒諄島,在彼結草庵而居焉──無所食時,窺伺狼圍於崖中之野物,每射殺與共食,或拾食狼食之餘,以自餬口,兼養其鷹,以卒其歲也。

  ──道潤梯步《新譯簡注〈蒙古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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