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著說:「那天,全場牧民人心惶惶,都以為騰格里發怒了,要給額侖草原降大災了。馬倌把馬群扔在山上都跑回來看。老人和女人都跪在地上朝騰格里磕頭。孩子們嚇得大人再用勁打也不敢哭。烏力吉場長怕影響生產,也急了,給我下了死令,必須兩天破案。我把全場的幹部組織起來,讓他們保護現場。可是現場已經被破壞。石圈外面地上的線索全讓羊群和人踩沒了。我只好拿著放大鏡一寸一寸地在牆上找線索。最後,總算在圈牆東北角的外牆上找到了模模糊糊的兩個狼的血爪印。這才破了案。你猜猜看,狼是怎麼進去的?」
陳陣連連搖頭。
哈所長說:「我判斷,一定是有一頭最大的狼,在牆外斜站起來,後爪蹬地,前爪撐牆,用自個兒的身子給狼群當跳板。然後,其他的狼,在幾十步以外的地方,衝上來,跳上大狼的背,再蹬著大狼的肩膀,一使勁就跳進羊圈了。要是從裡面看的話,那狼就不是像飛進來的一樣嗎?」
陳陣愣了半天說:「額侖的狼真聰明絕頂。草原上才剛剛蓋起石圈,狼就想出了對付的辦法。草原狼真是成精了──牧民說狼能飛確實也沒錯。只要狼跳起來,以後移動的那段距離都可以算作飛行距離。狼從天而降,掉在羊堆裡,那真得把羊群嚇得半死。狼群這下可真撈足了,在羊圈裡吃飽了也殺過癮了。可就是留在外面的那條狼夠倒霉的,牠什麼也吃不著。這條狼,風格挺高,還挺顧家,一定是條頭狼。」
哈所長哈哈大笑:「不對不對,依我判斷,外面這條狼也飛進去吃了夠。你不知道,草原的狼群集體觀念特強,特抱團,牠們不會拉下牠們的弟兄和家人的。裡面的狼吃足了,就會再搭跳板把一條吃飽的大狼送出來。然後再給餓狼搭狼梯,讓牠也進去吃個夠。那外牆上的兩隻血爪印,就是裡面的狼到外面當跳板的時候留下的。要不,哪來的血爪印?第一條狼當跳板的時候,還沒有殺羊,那爪子是乾淨的,沒有血。對不對?你再想想當時的陣勢,狼真是把人給耍了。狼群全進了石圈,大開殺戒。人蓋石圈明明是為了擋狼,這下倒好,反而把看羊狗擋在外面了。茨楞道爾基家的狗一定把鼻子都氣歪了。狗不會也不敢學狼,跟狼一樣飛進羊圈裡去跟狼掐架。狗比狼傻得多。」
陳陣說:「我也比狼傻多了。不過還有一個問題。狼群怎麼能夠全部安全撤離?我是說,最後那條狼怎麼辦?誰給牠當狼梯?」
哈所長樂了,說:「人確實比狼傻。當時大家也想不通這個問題。後來,烏場長蹚著厚厚的羊血又進了羊圈,仔細看了看才弄明白。原來牆裡的東北角堆了一堆死羊,至少有六七隻。大家判斷,最後一條狼一定是一條最有本事,也最有勁的頭狼。牠硬是獨個兒叼來死羊,再靠牆把死羊摞起來,當跳板,再跳飛出去。也有人說一條狼幹不了這個重活,一定是最後幾條狼合夥幹的。然後,再一個一個地飛出來。後來,烏場長把各隊的隊長組長都請來,在現場向大家分析和演示了狼群是怎樣跳進去,又是怎樣跳出來的,牧場這才慢慢平靜下來。場部也沒有批評和處罰茨楞道爾基。烏場長卻作了自我批評。說他自己對狼太大意了,太輕敵了。」
陳陣聽得毛骨悚然。雖然他完全相信哈所長的科學結論,但此後,草原狼卻更多地以飛翔的精怪形象出現在他的睡夢中。他經常一身虛汗或一身冷汗地從夢中驚醒。他以後再也不敢以獵奇的眼光來看待草原上的傳說。他也開始理解為什麼許多西方科學家仍然虔誠地跪在教堂裡。
過了些日子,陳陣又想方設法實地考察了大隊的兩處天葬場。一處在查干陶勒蓋山的北面,另一處在黑石頭山的東北面。從表面上看,這兩處天葬場與牧場其他草場草坡台地沒有太大區別。但細細觀察區別還不小,兩處天葬場都遠離遊牧遷場的古道,地處荒涼偏僻的死角和草原神山的北部,離狼群近,離騰格里近,便於靈魂升天。而且,那裡的地勢坎坷,坑坑窪窪,便於牛車顛簸。
在額侖草原,千百年來,牧民過世,有的人家會把死者的內外衣服全部脫去,再用氈子把屍體捲起來,捆緊;還有的人家不會再動死者的著裝。然後將死者停放到牛車上。再在牛車車轅頭上橫綁上一根長木。到凌晨虎時,再由本家族兩個男性長輩各持長橫木的一端,然後騎上馬,將車駕到天葬場,再加鞭讓馬快跑。什麼時候死者被顛下牛車,那裡便是死者的魂歸騰格里之地,象徵著一位馬背上民族成員坎坷顛簸人生的終止。如果死者是由氈子裹屍的,兩位長輩就會下馬,解開氈子,將死者赤身仰面朝天放在草地上,像他(她)剛來到世上那樣單純坦然。此時死者已屬於狼,屬於神。至於死者的靈魂能不能升上騰格里,就要看死者生前的善惡了。一般來說,三天以後便知分曉,如果三天以後死者的軀殼不見了,只剩下殘骨,那死者的靈魂就已升上騰格里;如果死者還在那裡,家人們就該恐慌了。但額侖草原狼多,陳陣還沒有聽說哪位死者的靈魂升不上騰格里。
陳陣知道西藏的天葬,但來蒙古草原之前,卻一直不知道草原蒙族也實行天葬,且不是由巨鷹,而是由狼群來施行的。陳陣越發感到恐懼和好奇。他從下隊送生產物資的大車老闆那裡,打聽到了天葬場的大致位置,立即找機會悄悄去了天葬場兩次。但由於大雪覆蓋,他沒有看到自己想看的場面。直到寒冬即將過去,有一次他終於發現了雪地上通往天葬場的馬蹄印和車轍印,順車轍走去,他見到一位病死的老人,好像才剛剛落在此地。周圍的馬蹄印,車轍和人的腳印還很新鮮,連雪沫都還沒有被風吹盡。老人如赤子般安詳,仰臥在雪地上,全身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雪沫,臉上像罩著一層白紗,面容顯得舒展和虔誠。
陳陣驚呆了,一路上惴惴不安的內心恐懼,漸漸被虔誠和神聖所代替。死者哪裡是去「赴死」,而是像去騰格里赴宴,再次接受聖水洗禮,去迎接自己又一次新生。陳陣第一次真正相信草原蒙古民族崇拜狼圖騰是真的──在一個人生命的終點,將軀體當成裸露坦蕩的祭祀供品,從而把自己解脫得如此乾淨徹底,誰還能懷疑草原蒙族對騰格里、對草原狼以靈魂相託的由衷敬仰呢。
陳陣不敢在此神聖之地過多停留,生怕驚擾了死者的靈魂、褻瀆了草原民族的神聖信仰,便恭恭敬敬地向老人鞠了一躬,牽馬退出天葬場。他注意到最後一段的車轍印七扭八歪,彷彿還在眼前顛簸。陳陣用自己的步幅大致量了量死者的最後一程,大約有四十─五十米,它濃縮了草原人動盪、坎坷的人生旅程。人生如此之短促,而騰格里如此之永恆,從成吉思汗到每一個牧人,畢生中仰天呼喊的最強音就是:「長生天!長生天!長生騰格里!」而草原狼卻是草原人的靈魂升上長生騰格里的天梯。
三天以後,死者家中沒有恐慌,陳陣心裡才一塊石頭落地。按照當地習俗,事後必去天葬場核實的牧民,也許已經從生人的腳印和馬蹄印知道有外人來過禁地,但沒有一個牧民責怪他。可是如果死者的靈魂沒有升上騰格里,那他將處在另一種境地了。陳陣的好奇和興趣開始與草原民族的圖騰和禁忌相衝突,他小心謹慎地放羊勞動,去親近他更感好奇、神秘和敬佩的草原民族。
這年的春天來得奇早,提前了一個多月,幾場暖風一過,額侖草原已是黃燦燦的一片。被雪壓了一冬的秋草全部露了出來,有些向陽的暖坡竟然還冒出了稀疏的綠芽。接踵而來的是持久的乾風暖日,到各個牧業隊進駐各自的春季接羔草場時,人們要忙著草原防火和抗旱保羔了。
梁建中還是晚了一步。那些場部的大車隊基建隊的民工盲流外來戶,在年前看到嘎斯邁生產小組在收購站賣黃羊的那個熱鬧陣勢,都紅了眼。他們纏著獵手打聽獵場的地點。獵手們都說凍羊全挖光了。他們又拿東北關東糖去套巴雅爾,小傢伙卻給他們指了一個空山谷。後來,這些大多是東北農區蒙族出身的外來戶,還是找準了草原蒙族的致命弱點──酒。就用東北高粱烈酒灌醉了羊倌桑傑,探知了埋藏凍黃羊的準確地點。他們搶先一步,搶在狼群和梁建中的前面,在黃羊剛剛露出雪的時候,就在圍場旁邊安營紮寨,一天之內就將所有凍羊,不管大小好壞,一網打盡。並連夜用四掛大車全部運到白音高比公社收購站。
二隊的馬倌們一連幾夜,聽到了大山裡餓狼們淒慘憤怒的嗥聲,空谷迴響,經久不絕。馬倌們全都緊張起來,日夜守在山裡的馬群周圍,不敢離開半步,把他們散落於各個蒙古包的情人們,憋得鞭牛打馬,嚎歌不已,幽怨悠長。
不久,場部關於恢復草原一年一度掏狼崽的傳統活動的通知正式下達,這年的獎勵要比往年高出許多,這是軍代表包順貴特意加上去的。據說這年狼崽皮的收購價特別高。輕柔漂亮,高貴稀罕的狼崽皮,是做女式小皮襖的上等原料。此時已成為北方幾省官太太們的寵愛之物,也是下級官員走後門的硬通貨。
畢利格老人終日不語,一袋接一袋地吸旱煙。陳陣偶然聽到老人自言自語道:「狼群該發狠了。」
第五章
或云,突厥之先出於索國,在匈奴之北。其部落大人曰阿謗步,兄弟十七人,其一曰伊質泥師都,狼所生也。謗步等性並愚癡,國遂被滅。泥師都既別感異氣,能徵召風雨。娶二妻,云是夏神冬神之女也。一孕而生四男──此說雖殊,然終狼種也。
──《周書‧突厥》
※※※
厚厚的黑雲,衝出北部邊境的地平線,翻滾盤旋,直上藍天,像濃煙黑火般地兇猛。瞬間,雲層便吞沒了百里山影,像巨大的黑掌向牧場頭頂壓來。西邊橙黃的落日還未被遮沒,裹攜著密密雪片的北風,頃刻就掃蕩了廣袤的額侖草原。橫飛的雪片,在斜射的陽光照耀下,猶如億萬饑蝗,扇著黃翅,爭先恐後地向肥美富庶的牧場撲來。
蒙諺:狼隨風竄。幾十年來一直在國境內外運動游擊的額侖草原狼群,隨著這場機會難得的倒春寒流,越過界樁,躍過防火道,衝過邊防巡邏公路,殺回額侖邊境草原。境外高寒低溫,草疏羊稀,山窮狼饑。這年境內狼群的雪下冬儲肉食被盜,境外春荒加劇,狼群又難以捕獲到雪淨蹄輕的黃羊。大批餓狼早已在邊境線完成集結。這一輪入境的狼群眼睛特別紅,胃口特別大,手段特別殘忍,行為特別不計後果。每頭狼幾乎都是懷著以命拼食的亡命報復勁頭衝過來的。然而額侖草原正忙於在境內掏挖狼窩,對外患卻疏於防範。
六○年代中後期,草原氣象預告的水準,報雨不見水,報晴不見日。烏力吉場長說,天氣預報,胡說八道。除了畢利格等幾位老人,對牧場領導班子抽調那麼多勞力去掏狼窩表示擔心,幾次勸阻外,其他人誰也沒有預先警報這次寒流和狼災。連一向關心牧民和牧業生產的邊防站官兵,也未能預料和及時提醒。而以往他們在邊防巡邏公路一旦發現大狼群足跡,就會立即通知場部和牧民的。額侖草原的邊境草場,山丘低矮,無遮無攔,寒流風暴白毛風往往疾如閃電,而極擅長氣象戰的草原狼也常常利用風暴,成功地組織起一次又一次的閃電戰。
在額侖西北部一片優良暖坡草場,這幾天剛剛集合起一個新馬群。這是內蒙古民兵騎兵某師某團在額侖草原十幾個馬群中,精選的上等馬,有七八十匹。這些天只等體檢報告單了,只要沒有馬鼻疽,就可立即上路。戰備緊張,看管軍馬責任重大。牧場軍代表和革委會專門挑選了四個責任心、警覺性、膽量和馬技俱佳的馬倌,讓他們分兩撥,二十四小時輪流值班,晝夜守護。二隊民兵連長巴圖任組長,為了防止軍馬戀家跑回原馬群,巴圖又讓所有馬群遠離此地幾十里。前些日子一直風和日暖,水清草密,還有稀疏的第一茬春芽可啃。準軍馬樂不思蜀,從不散群。四個馬倌也盡心盡力,幾天過去,平安無事。
先頭冷風稍停,風力達十級以上的草原白毛風就橫掃過來。湖水傾盆潑向草灘,畜群傾巢衝決畜欄。風口處的蒙古包,被刮翻成一個大碗,轉了幾圈便散了架。迎風行的氈棚車,被掀了頂,棚氈飛上了天。雪片密得人騎在馬上,不見馬首馬尾。雪粒像砂槍打出的砂粒,嗖嗖地高速飛行,拉出億萬根白色飛痕,彷彿漫天白毛飛舞。老人說,「蒙古古代有一個薩滿法師曾說,白毛風,白毛風,那是披頭散髮的白毛妖怪在發瘋。白毛風有此言而得大名。天地間,草原上,人畜無不聞白毛風而喪膽。人喊馬嘶狗吠羊叫,千聲萬聲,頃刻合成一個聲音:白毛巨怪的狂吼。」
準備夜戰繼續開挖狼洞的人們,被困遠山,進退兩難。已經返程的獵手們,多半迷了路。留守畜群的勞力和老弱婦幼幾乎全部出動,拚死追趕和攔截畜群。在草原,能否保住自己多年的勞動積蓄,往往就在一天或一夜。
越境的狼群,有組織攻擊的第一目標就是肥壯的軍馬群。那天,畢利格老人以為軍馬群已按規定時間送走,白毛風一起,他還暗自慶幸。後來才知馬群被體檢報告耽誤了一天。而接送報告的通訊員,那天跟著軍代表包順貴上山去掏狼崽了。這年春天被掏出狼崽格外多,不下十幾窩,一百多隻。喪崽哭嚎的母狼加入狼群,使這年的狼群格外瘋狂殘忍。
老人說,「這個戰機是騰格里賜給狼王的。這一定是那條熟悉額侖草原的白狼王,經過實地偵察以後才選中的報復目標。」
風聲一起,巴圖立即弓身衝出馬倌遠牧的簡易小氈包。這個白天本來輪到他休班,巴圖已經連續值了幾個夜班,人困馬乏,但他還是睡不著,一整天沒合眼。在馬群中長大的巴圖,不知吃過多少次白毛風和狼群的大虧了。連續多日可疑的平安,已使他神經繃得緊如馬頭琴弦,稍有風吹草動,他的頭就嗡嗡響。大馬倌們都記得住血寫的草原箴言:「在蒙古草原,平安後面沒平安,危險後面有危險。」
巴圖一出包馬上就嗅出白毛風的氣味,再一看北方天空和風向,他紫紅色的寬臉頓時變成紫灰色,琥珀色的眼珠卻驚得發亮。他急忙返身鑽進包,一腳踹醒熟睡的同伴沙茨楞,然後急沖沖地拿手電、拉槍栓、壓子彈、拴馬棒、穿皮袍、滅爐火,還不忘給正在馬群值班的馬倌拿上兩件皮襖。兩人背起槍,挎上兩尺長的大電筒,撐桿上馬,向偏北面的馬群方向奔去。
西山頂邊,落日一沉,額侖草原便昏黑一片。兩匹馬剛衝下山坡,就跟海嘯雪崩似的白毛風迎頭相撞,人馬立即被吞沒。人被白毛風嗆得憋紫了臉,被雪砂打得睜不開眼,馬也被刮得一驚一乍。兩匹馬好像嗅到了什麼,腦袋亂晃,總想掉頭避風逃命。兩人近在咫尺,可是巴圖伸手不見五指,他急得大喊大叫,就是聽不到沙茨楞的回音。風雪咆哮,湮沒了一切。巴圖勒緊馬嚼子,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霜,定了定心,然後將套馬桿倒了一下手,夾握住大電筒,打開開關。平時像小探照燈、能照亮百米開外馬匹的光柱,此刻的能見度最多不過十幾米。光柱裡全是茂密橫飛的白毛,不一會,一個雪人雪馬出現在光柱裡,也向巴圖照射過來一個慘白模糊的光柱。兩人用燈光畫了個圈,費力地控制著又驚又乍的馬,終於靠在了一起。
巴圖拽住沙茨楞,撩開他的帽耳,對他大喊:「站著別動,就在這兒截馬群。把馬群往東趕,一定要躲開架子山的大泡子。要不,就全毀了。」
沙茨楞也對著巴圖的臉大喊:「我馬驚了,像是有狼。就咱四個咋頂得住?」
巴圖大叫:「豁出命也得頂──」
說完,兩人高舉電筒,向北面照去,並不斷搖晃光柱,向另兩個同伴和馬群發信號。
一匹灰鬃灰馬突地闖進兩束光柱裡,幾步減速,猛地急停在巴圖身邊,彷彿遇到了救星。大灰馬驚魂未定,大口喘著氣,脖子下有一咬傷,馬胸上流滿了血,傷口處冒著熱氣,在傷口下又滴成了一條一條的血冰。沙茨楞的坐騎一見到血,驚得猛地躥起,接著又一低頭,一梗脖子,不顧一切地順風狂奔。巴圖只得急忙夾馬追趕。那匹大灰馬也頓時跑沒了影。
等到巴圖好容易抓住沙茨楞的馬韁繩時,馬群剛剛衝到他們的身旁。模糊的電筒光下,所有能看見的馬,都像那匹大灰馬,嚇破了膽,驚失了魂。馬群順風呼號長嘶,邊跑邊踢,幾百隻發抖發瘋的馬蹄,捲起洶湧的雪浪,淹沒了馬腰下面更凶悍的激流狂飆。當巴圖和沙茨楞都提心吊膽地把光柱對準馬群身下時,沙茨楞嚇得一個前衝,抱住了馬脖子,差點沒從馬上滾栽下來。雖然雪浪中手電光照更模糊,但兩個馬倌的銳眼都看見了馬群下面的狼。馬群邊上幾乎每一匹馬的側後都有一兩頭大狼在追咬。每頭狼渾身的皮毛被白毛風嵌滿了雪,全身雪白。狼的腰身比平時也脹了一大圈,大得嚇人,白得嚇人。白狼群,鬼狼群,嚇死馬倌的惡狼群。平時見到手電光被嚇得扭頭就跑的狼,此刻胸中全部憋滿仇恨,都像那頭狼王和母狼一樣霸狂,毫無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