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勒和幾條大狗,一見到活黃羊,獵性大發,殺心頓起,拚命地跳爬過來,但爬到狼群止步的地方,也再不敢往前邁一步,急得伸長脖子衝黃羊狂吠猛吼。有幾隻膽小的大黃羊嚇得不顧一切地往湖裡走,可沒走幾步,雪殼塌裂,黃羊呼嚕一下掉進乾砂般鬆酥的雪坑裡。黃羊拚命掙扎,但一會兒就被滅了頂。雪窩還在動,像沙漏一樣往下走,越走越深,最後形成一個漏斗狀的雪洞。有一隻黃羊,在雪殼塌裂的一剎那,用兩隻前蹄板住了一塊較硬的雪殼,後半個身子已經陷進雪坑裡,倒是暫時撿了半條命。
雪道被鏟了出來,車隊下了山梁。車隊走到走不動的地方,便一字排開,就地鏟雪,清出一片空地用來卸車。
男人們都向畢利格走來。老人說:「你們瞅瞅,西邊那片雪凍得硬,那邊沒幾個雪坑,羊糞羊蹄印可不老少,黃羊跑了不少吶。」
羊倌桑傑說:「我看狼也有算不準的時候,要是頭狼派上三五條狼把住這條道,那這群羊就全都跑不掉了。」
老人哼了一聲說:「你要是頭狼,準得餓死。一次打光了黃羊,來年吃啥?狼可不像人這麼貪心,狼比人會算賬,會算大賬!」
桑傑笑了笑說:「今年黃羊太多了,再殺幾千也殺不完。我就想快弄點錢,好支個新蒙古包,娶個女人。」
老人瞪他一眼說:「等你們的兒子、孫子娶女人的時候,草原上沒了黃羊咋辦?你們這些年輕人,越來越像外來戶了。」
老人見女人們已經卸好車,並把狼群拖拽黃羊的雪壕,清理成通向深雪的小道,便踏上一個雪堆,仰望藍天,口中唸唸有詞。陳陣猜測,老人是在請求騰格里允許人們到雪中起黃羊。老人又閉上眼睛,停了一會兒才睜開眼對大夥兒說:「雪底下的凍羊有的是,別太貪心,進去以後,先把活羊統統放生,再退回來挖凍羊。騰格里不讓這些羊死,咱們人也得讓牠們活下去。」老人又低頭對陳陣楊克說:「成吉思汗每次打圍,到末了,總要放掉一小半。蒙古人打圍打了幾百年,為啥年年都有得打,就是學了狼,不殺絕。」
畢利格老人給各家分派了起羊的大致地盤,便讓各家分頭行動。人們都按照草原行獵的規矩,把雪坑較多較近、起羊容易的地段留給了畢利格和知青兩家。
老人帶著陳陣和楊克走到自家的牛車旁,從車上抱下兩大卷厚厚的大氈,每張氈子都有近兩米寬,四米長。大氈好像事先都噴了水,凍得梆硬。陳陣和楊克各拖了一塊大氈,順著小道往前走。畢利格則扛著長長的樺木桿,桿子的頂端綁著鐵條彎成的鐵鉤。巴圖、嘎斯邁兩口子也已拖著大氈走近深雪,小巴雅爾扛著長鉤跟在父母的身後。
來到深雪處,老人讓兩個學生先把一塊大氈平鋪在雪殼上,又讓身壯體重的楊克先上去試試大氈的承受力。寬闊平展厚硬的大氈像一塊碩大的滑雪板,楊克踩上去,氈下的雪面只發出輕微的吱吱聲,沒有塌陷的跡象。楊克又自作主張地並腳蹦了蹦,氈面稍稍凹下去一點,但也沒有塌陷。老人急忙制止說:「進了裡面可不能這樣胡來,要是踩塌大氈,人就成了凍羊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好了,陳陣的身子比你輕,我先帶他進去起兩隻羊,下一趟你們倆再自個兒起。」楊克只好跳下來,扶著老人爬上大氈,陳陣也爬了上去。大氈承受兩個人的份量綽綽有餘,再加上兩隻黃羊也問題不大。
兩人站穩之後,又合力拽第二塊大氈,從第一塊大氈的側旁倒到前面去。把兩塊大氈接平對齊之後,兩人便大步跨到前一塊大氈上去,放好長鉤。然後重複前一個動作,把後面的大氈再倒換到前面去。兩塊大氈輪流倒換,兩人就像駕駛著兩葉氈子做成的冰雪方舟,朝遠處的一隻活黃羊滑去。
陳陣終於親身坐上了蒙古草原奇特的神舟,這就是草原民族創造發明出來的抵禦大白災的雪上交通工具。在蒙古草原,千百年來不知有多少牧民乘坐這一神舟,從滅頂之災的深淵中死裡逃生,不知從深雪中救出了多少羊和狗;又不知靠這神舟從雪湖中打撈出多少被狼群、獵人和騎兵圈進大雪窩裡的獵物和戰利品。畢利格老人從來不向他這個異族學生保守蒙古人的秘密,還親自手把手地教他掌握這一武器。陳陣有幸成為駕駛古老原始的蒙古方舟的第一個漢人學生。
氈舟越滑越快,不時能聽到氈下雪殼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陳陣感到自己像是坐在神話中的魔毯和飛毯上,在白雪上滑行飛翔,戰戰兢兢,驚險刺激,飄飄欲仙,不由萬分感激草原狼和草原人賜給他原始神話般的生活。雪湖中,八條飛舟,十六方飛毯,齊頭並進,你追我趕,衝起大片雪塵,搧起大片冰花。狗在吼、人在叫、騰格里在微笑。天空中忽然飄來一層厚雲,寒氣突降。微微融化的雪面,驟然刺喇喇地激成堅硬的冰面,將雪殼的保險係數憑空增添了三分,可以更安全地起羊了。人們忽然都摘下了墨鏡,睜大了眼睛,抬起頭,一片歡叫:「騰格里!騰格里!」接著,飛舟的動作也越來越迅速而大膽了。陳陣在這一瞬間彷彿感知了蒙古長生天騰格里的存在,他的靈魂再次受到了草原騰格里的撫愛。
忽然,岸邊坡上傳來楊克和巴雅爾的歡呼聲,陳陣回頭一看,楊克和巴雅爾大聲高叫:「挖到一隻!挖到一隻!」陳陣用望遠鏡再看,他發現楊克像是在巴雅爾的指點下,不知用什麼方法挖出一隻大黃羊,兩人一人拽著一條羊腿往牛車走。留在岸上的人也拿起木掀,紛紛跑向深雪處。
氈舟已遠離安全區,離一隻大黃羊越來越近。這是一隻母羊,眼裡閃著絕望的恐懼和微弱的祈盼,牠的四周全是雪坑,蹄下只有桌面大小的一塊雪殼,隨時都會坍塌。老人說:「把氈子慢慢地推過去,可又不能太慢。千萬別驚了牠,這會兒牠可是兩隻羊,在草原上,誰活著都不容易,誰給誰都得留條活路。」
陳陣點點頭,趴下身子輕輕地將前氈一點一點推過雪坑,總算推到了母羊的腳下,雪殼還沒有坍塌。不知這頭母羊是否曾經受過人的救助,還是為了腹中的孩子爭取最後一線生機,牠竟然一步跳上了大氈,撲通跪倒在氈上,全身亂顫,幾乎已經累癱了凍僵了嚇傻了。陳陣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兩人輕輕走上前氈,小心翼翼地將後氈繞過雪坑,推鋪到西邊雪硬的地方。又倒換了十幾次,終於走到了沒有一個雪坑,但留下不少羊糞和羊蹄印的雪坡。老人說:「好了,放牠走吧。牠要是再掉下去,那就是騰格里的意思了。」
陳陣慢慢走到黃羊的身旁,在他的眼裡牠哪裡是一頭黃羊,而完全是一隻溫順的母鹿,牠也確實長著一對母鹿般美麗、讓人憐愛的大眼睛。陳陣摸了摸黃羊的頭,牠睜大了驚恐的眼睛,滿目是乞生哀求的眼神。陳陣撫摸著這跪倒在他腳下,可憐無助的柔弱生命,心裡微微顫慄起來:他為什麼不去保護這些溫柔美麗、熱愛和平的草食動物,而漸漸站到嗜殺成性的狼的立場去了呢。一直聽狼外婆、東郭先生和狼、以及各種仇恨狼的故事長大的陳陣,不由脫口說道:「這些黃羊真是太可憐了。狼真是可惡,濫殺無辜,把人家的命不當命,真該千刀萬剮──」
畢利格老人臉色陡變。陳陣慌得嚥下後面的話,他意識到自己深深地冒犯了老人心中的神靈,冒犯了草原民族的圖騰。但他已收不回自己的話了。
老人瞪著陳陣,急吼吼地說:「難道草不是命?草原不是命?在蒙古草原,草和草原是大命,剩下的都是小命,小命要靠大命才能活命,連狼和人都是小命。吃草的東西,要比吃肉的東西更可惡。你覺著黃羊可憐,難道草就不可憐?黃羊有四條快腿,平常牠跑起來,能把追牠的狼累吐了血。黃羊渴了能跑到河邊喝水,冷了能跑到暖坡曬太陽。可草呢?草雖是大命,可草的命最薄最苦。根這麼淺,土這麼薄。長在地上,跑,跑不了半尺;挪,挪不了三寸;誰都可以踩它、吃它、啃它、糟踐它。一泡馬尿就可以燒死一大片草。草要是長在沙裡和石頭縫裡,可憐得連花都開不開、草籽都打不出來啊。在草原,要說可憐,就數草最可憐。蒙古人最可憐最心疼的就是草和草原。要說殺生,黃羊殺起草來,比打草機還厲害。黃羊群沒命地啃草場就不是「殺生」?就不是殺草原的大命?把草原的大命殺死了,草原上的小命全都沒命!黃羊成了災,就比狼群更可怕。草原上不光有白災、黑災,還有黃災。黃災一來,黃羊就跟吃人一個樣──」
老人稀疏的鬍鬚不停地抖動,比這隻黃羊抖得還厲害。
陳陣心頭猛然震撼不已,老人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戰鼓的鼓點,敲得他的心通通通通地連續顫疼。他感到草原民族不僅在軍事智慧上,剛強勇猛的性格上遠遠強過農耕民族,而且在許多觀念上也遠勝於農耕民族。這些古老的草原邏輯,一下子就抓住了食肉民族與食草民族、幾千年來殺得你死我活的根本。老人的這一番話,猶如在蒙古高原上俯看華北平原,居高臨下,狼牙利齒,鏗鏘有力,鋒利有理,銳不可擋。一向雄辯的陳陣頓時啞口無言。他的漢族農耕文化的生命觀、生存觀、生活觀,剛一撞上了草原邏輯和文化,頓時就坍塌了一半。陳陣不得不承認,煌煌天理,應當是在遊牧民族這一邊。草原民族捍衛的是「大命」──草原和自然的命比人命更寶貴;而農耕民族捍衛的是「小命」──天下最寶貴的是人命和活命。可是「大命沒了小命全都沒命」。陳陣反覆念叨這句話,心裡有些疼痛起來。突然想到歷史上草原民族大量趕殺農耕民族,並力圖把農田恢復成牧場的那些行為,不由越發地疑惑。陳陣過去一直認為這是落後倒退的野蠻人行為,經老人這一點撥,用大命與小命的關係尺度,來重新衡量和判斷,他感到還真不能只用「野蠻」來給這種行為定性,因為這種「野蠻」中,卻包含著保護人類生存基礎的深刻文明。如果站在「大命」的立場上看,農耕民族大量燒荒墾荒,屯墾戍邊,破壞草原和自然的大命,再危及人類的小命,難道不是更野蠻的野蠻嗎?東西方人都說大地是人類的母親,難道殘害母親還能算文明嗎?
他底氣不足地問道:「那您老剛才為什麼還要把活的黃羊放走呢?」老人說:「黃羊能把狼群引開,狼去抓黃羊了,牛羊馬的損失就少了。黃羊也是牧民的一大筆副業收入,好多蒙古人是靠打黃羊支蒙古包、娶女人、生小孩的。蒙古人一半是獵人,不打獵,就像肉裡沒有鹽,人活著沒勁。不打獵,蒙古人的腦子就笨了。蒙古人打獵也是為著護草原的大命,蒙古人打吃草的活物,要比打吃肉的活物多八成。」
老人歎道:「你們漢人不明白的事太多了。你書讀得多,可那些書裡有多少歪理啊。漢人寫的書盡替漢人說話了,蒙古人吃虧是不會寫書,你要是能長成一個蒙古人,替我們蒙古人寫書就好嘍。」
陳陣點點頭。忽然想起小時候讀過的許多童話故事,書裡頭的「大灰狼」,幾乎都是蠢笨、貪婪而殘忍,而狐狸卻總是機智狡猾又可愛的。到了草原之後,陳陣才發現,大自然中實在沒有比「大灰狼」進化得更高級更完美的野生動物了。可見書本也常誤人,何況是童話呢。
老人扶起黃羊,把牠輕輕推到雪地上。這裡的雪面上居然冒出來幾支旱葦梢,飢餓的母羊急急走過去兩口就把它咬進嘴裡。陳陣迅速地撤走了大氈。黃羊戰戰兢兢走了幾步,發現了一行行羊蹄印,便頭也不回地跑向山梁,消失在天山之間。
巴圖和嘎斯邁也載著一隻半大的小黃羊,靠近了硬雪坡。嘎斯邁一邊念叨著:「霍勒嘿,霍勒嘿(可憐啊,可憐)。」一邊把黃羊抱到雪地上,拍拍牠的背,讓小黃羊逃向山梁。陳陣向嘎斯邁翹了翹大拇指。嘎斯邁笑了笑對陳陣說:「牠媽媽掉進雪坑裡了,牠圍著雪坑跑,不肯走,我們倆抓了好半天才用桿子把牠按住。」
其他的雪筏一隻一隻地靠過來,雪湖裡的活黃羊終於集成了一個小群,翻過了山。老人說:「這些黃羊長了見識,往後狼就再抓不著牠們了。」
第四章
突厥者,蓋匈奴之別種。姓阿史那氏,別為部落,後為鄰國所破,盡滅。其族有一兒,年且十歲,兵人見其小,不忍殺之,乃刖其足,棄草澤中,有牝狼以肉飼之。及長,與狼合,遂有孕焉。彼王聞此兒尚在,重遣殺之。使者見狼在側,並欲殺狼,狼遂逃於高昌國之北山,山有洞穴──狼匿其中,遂生十男。十男長大,外妻孕,其後,各有一姓,阿史那即一也──
──《周書‧突厥》
※※※
人們終於可以去起獲他們應得的年貨了。雪湖上的寒氣越來越重,雪面也越來越硬。老人對獵手們說:騰格里在催咱們呢,快動手幹吧。雪湖上的人們飛向了各自的地盤,獵場上又出現了熱氣騰騰的歡樂場面。
老人帶陳陣來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雪坑邊上停下來。老人說:「別找太大的雪坑,要是雪坑太大,裡面的黃羊就太多了,七八隻十幾隻憋死的大黃羊堆在一堆,熱氣大,雪坑裡的雪一會半會兒凍不住羊。這麼多的熱氣,焐了半天一夜,羊的肚子早就憋脹了,腿也支楞著,肚皮也憋紫了,小一半的羊肉也早就焐臭了。這會兒羊就算凍上了,凍的也是半臭羊。這種羊拉到收購站,賣不了一半的價錢,人家一看羊的肚皮就得壓你兩級的價,只給你皮錢,肉錢就一分也沒有了。可這些半臭羊狼最愛吃,埋在這裡的羊,額侖的狼群準保得惦記一個冬天。咱們就把最好的狼食給狼留下吧。」
老人趴在氈上把樺木長鉤插進坑裡,雪坑足有兩米多深。老人一點一點地探,不一會兒,他猛地一使勁,穩住了桿,然後對陳陣說:已經鉤住了一隻,一塊兒往上拽吧。兩人一邊拔一邊又往下頓,好讓繼續下漏的雪砂把凍羊身下的空隙填滿,再把羊一點一點地墊上來。兩人都站起身,慢慢斜拽,一隻滿頭是雪的凍羊頭露出雪坑。鐵鉤不偏不斜,剛好鉤住了羊的咽喉,一點也沒有傷著羊皮。陳陣彎腰,雙手抓住羊頭,一使勁便把一隻五六十斤重的大黃羊拽到氈子上。黃羊已經凍硬,肚皮不脹不紫,這是一隻被迅速憋死和凍死的黃羊。老人說:「這是隻一等好羊,能賣最高的價。」
老人喘了一口氣說:「裡面還有吶,你來鉤吧,要像鉤那些掉在井底的水桶一樣,摸準了地方再使勁,千萬別鉤破皮,那就不值錢了。」陳陣連聲答應,接過桿,插進雪坑,輕輕地探,發現這個雪坑底下大約還有一兩隻黃羊。他花了好半天,才探出了一隻羊的形狀,又慢慢找到了羊脖子,鉤了幾下,總算鉤住了。陳陣終於在草原雪湖中,釣上來第一條「大魚」,一釣就是五六十斤,還是一隻平時連騎快馬都追不上的大獵物。他興奮地朝岸上的楊克大喊大叫:「看看,我也鉤上來一隻,特大個兒!太帶勁了!」楊克急得大喊:「你快回來!回來!快來換我!好讓阿爸休息!」
湖面上山坡上到處響起驚呼聲。一隻又一隻皮毛完好、膘肥肉足的大黃羊被打撈上來。一隻又一隻雪筏向岸邊飛去。那些青壯快手已經開始打撈第二船了。巴圖、嘎斯邁和蘭木扎布的兩個氈筏最能幹,鉤羊又準又快,還專鉤大羊好羊,如果鉤上來是中羊小羊,或是憋脹肚子、憋紫肚皮的大羊,只要是賣不出好價錢的羊,他們就把牠們重新扔進空雪坑裡去。蠻荒雪原呈現出一片只有在春季接羔時才會有的豐收景象。在遠處山頂望的狼們,一定氣得七竅生煙。草原上打劫能手的狼,竟然也有被人打劫的時候。陳陣忍不住想樂。
老人和陳陣載著兩隻黃羊,向岸邊駛去。氈舟靠岸,楊克和巴雅爾扶老人下地。陳陣將兩隻黃羊推下氈筏,四人將兩隻羊拖到自家的牛車旁。陳陣發現,兩家的牛車上已經裝上了幾隻大羊了,忙問怎麼回事。楊克說:「我跟巴雅只挖到了一隻,其他幾隻是先回來的幾家人送給咱們兩家的。他們說,這是額侖草原的規矩。」楊克笑道,「咱們跟著老阿爸真是佔大便宜。」老人也笑了笑說:「你們也是草原人了,往後也要記住草原的規矩。」
老人累了,盤腿坐在牛車旁抽起旱煙。他說:「你們倆自個兒去吧,千萬小心。萬一掉下去,就趕緊叉腿伸胳膊,再憋住氣,這樣掉也掉不太深。氈子上的人趕緊伸鉤子,可千萬別鉤破了臉,要不,往後就娶不上女人了。」老人一邊咳一邊笑。又招呼巴雅爾抱木柴,升火,準備午飯。
陳陣和楊克興沖沖地走向氈筏。走近湖邊深雪,陳陣忽然發現一個雪洞,又像一個雪中的地道,一直通向雪更深的地方。楊克笑道:「剛才阿爸在旁邊,我不敢跟你說,這就是我和巴雅挖的雪洞,那隻大羊就是這麼挖出來的。巴雅真是人小鬼大,他看你們走了,就仗著個小體輕,張開皮袍,居然爬上雪面,在雪上匍匐前進,雪殼能經得住他。他在前面五六米的地方發現一個雪坑,然後爬回來,讓我和他一起挖地道,挖了不大工夫就挖到了,又是他鑽進洞裡用繩子拴住羊腿,再退出來,然後我一個人把那隻大黃羊拽了出來。巴雅膽子太大了,我真怕雪塌了把他埋在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