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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d to favorite 《狼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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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裡是二大隊冬季抗災的備用草場,方圓二三十里地,是一片大面積的迎風山地草場。草高株密質優,狂風吹不倒,大雪蓋不住。

  老人小聲說:「你仔細看就明白了,這片草坡位置特別好,迎著前面的大風口,迎著西北風,風雪越大,雪越是站不住。我八歲那年,額侖草原碰著一次幾百年不遇的大白災,平地的雪厚得能蓋沒蒙古包。幸虧大部分的人畜,在幾位老人的帶領下,搶先一步,在雪下到快沒膝深的時候,集中所有馬群,用幾千匹馬衝雪踏道,再用幾十群牛蹚雪踩實,開出一條羊群和牛車可以挪動的雪路雪槽,走了三天三夜,才把人畜搬到這片草場。這兒的雪只有一兩尺厚,草還露出三指高的草尖。凍餓得半死的牛羊馬見著了草,全都瘋叫起來,衝了過去。人們全都撲在雪地上大哭,又衝著騰格里一個勁地磕頭,磕得滿臉是雪。到了這兒,羊和馬能刨雪吃草,連不會刨雪的牛,跟在羊群馬群後面撿草吃,多一半也能活到來年雪化。那些來不及搬出來的人家可就慘嘍,人雖然逃了出來,可牲畜差不多全被大雪埋了。要是沒有這片草場,額侖草原的人畜早就死絕了。後來,額侖草原就不怎麼怕白災了。一旦遇上白災,只要搬到這兒來就能活命。」

  老人輕輕歎道:「這可是騰格里賜給額侖草原人畜的救命草場。從前,牧民年年都要到對面山頂上祭拜騰格里和山神,這兩年一鬧運動沒人敢拜了,可大夥兒心裡還在拜。這片山是神山,額侖草原的牧民不論天再旱,草再缺,在春夏秋三季都不敢動這片草場。為了保住這片草場,馬倌們可苦了。狼群也一直護著這片山,隔上五六年,就會到這兒殺一批黃羊,跟人似的祭山神,祭騰格里。這片神山不光救人畜,也救狼。狼比人精,人畜還沒搬過來呢,牠們就過來了。白天,狼躲在大山尖上的石頭堆裡,還有山後面雪硬的地方。夜裡下來刨開雪吃凍死的牛羊。狼只要有東西吃,就不找人畜的麻煩。」

  幾朵蓬鬆的白雲,拂淨了天空。老人抬眼望著冰藍的騰格里,滿目虔誠。陳陣覺得只有在西方的宗教繪畫中才能看到如此純淨的目光。

  今年這片草場的雪來得早,站得穩。草的下半截還沒有變黃就被雪蓋住,雪下的草就像冰窖裡儲存的綠凍菜,從每根空心草管和雪縫裡往外發散著淡淡的綠草芳香。被北方鄰國大雪和飢餓壓迫而越境的黃羊群,一到這兒就像遇到了冬季裡的綠洲,被綠草香氣所迷倒,再也不肯轉場。個個的肚子吃得滾瓜溜圓,宛如一個個碩大的腰鼓,撐得都快跑不動了。

  只有草原狼王和畢利格老人,才能料到黃羊群會在這裡犯大錯。

  這群黃羊還不算龐大,在陳陣來額侖草原的第一年,時不時地就能見到上萬隻的特大黃羊群。據場部幹部說,在六○年代三年困難時期,北方幾大軍區的部隊,用軍車和機槍到草原獵殺過無數黃羊,以供軍區機關肉食。結果把境內的黃羊都趕到境外去了。這些年,邊境軍事形勢緊張,大規模捕殺黃羊的活動已經停止,廣袤的額侖草原又可以見到蔚為壯觀的黃羊群。陳陣放羊的時候,就可以遇到龐大的黃羊群,宛如鋪天蓋地的草原貼地黃風,從他的羊群旁邊輕盈掠過,嚇得綿羊山羊扎成堆,瞪著眼,驚恐而羨慕地看著那些野羊自由飛奔。

  額侖草原的黃羊根本不把無槍的人放在眼裡。一次,陳陣騎馬攔腰衝進密密麻麻的黃羊群,試圖趁亂套上一隻,嘗嘗黃羊肉的美味。可是黃羊跑得太快了,牠們是草原上速度最快的四蹄動物,即便是草原上的最快的獵狗和最快的大狼也追不上。陳陣鞭馬衝了幾次,但連根黃羊毛也碰不著。黃羊繼續飛奔跳躍,把他晾在黃羊群當中,黃羊就從他兩旁幾十米的地方掠過,再到前面不遠處重新合攏,繼續趕路。驚得他只有站在原地呆呆欣賞的份了。

  眼前的這群黃羊只能算作中型羊群,但是,陳陣覺得,對於幾十條狼為一群的大狼群,這群黃羊仍然太大了。都說狼子野心是世上最大的野心,他很想知道狼群的胃口和野心有多大,也很想知道狼群打圍的本事有多高。

  狼群對這次打圍的機會非常珍惜,牠們圍獵的動作很輕很慢。只要羊群中多了幾隻抬頭望的公羊,狼群就會伏在草叢中一動不動,連呼出的白氣也極輕極柔。

  黃羊群繼續拚命搶草吃。兩人靜下心來等待。老人輕聲說:「黃羊可是草原的大害,跑得快,食量大,你瞅瞅牠們吃下了多少好草。一隊人畜辛辛苦苦省下來的這片好草場,這才幾天,就快讓牠們禍害一小半了。要是再來幾大群黃羊,草就光了。今年的雪大,鬧不好就要來大白災。這片備災草場保不住,人畜就慘了。虧得有狼群,不幾天準保把黃羊全殺光趕跑。」

  陳陣吃驚地望著老人說:「怪不得您不打狼呢。」

  老人說:「我也打狼,可不能多打。要是把狼打絕了,草原就活不成。草原死了,人畜還能活嗎?你們漢人總不明白這個理。」

  陳陣說:「這是個好理,我現在能明白一點了。」陳陣心裡有些莫名的激動,他好像能模模糊糊地看到狼圖騰的幻影。在兩年前離開北京之前,他就閱讀和搜集了許多有關草原民族的書籍,那時他就知道草原民族信奉狼圖騰,但直到此時他才好像開始理解,草原民族為什麼把漢人和農耕民族最仇恨的狼,作為民族的獸祖和圖騰。

  老人笑瞇瞇地望了陳陣一眼說:「你們北京學生的蒙古包支起來一年多了,可圍氈太少,這回咱們多收點黃羊,到收購站,供銷社多換點氈子,讓你們四個過冬能暖和一點。」陳陣說:「這太好了,我們包就兩層薄圍氈,包裡的墨水瓶都凍爆了。」老人笑道:「你看,眼前這群狼,馬上就要給你們送禮來了嘛。」

  在額侖草原,一隻大的凍黃羊連皮帶肉可賣二十元錢,幾乎相當於一個羊倌小半個月的固定工分收入。黃羊皮是上等皮夾克的原料。據收購站的人說,飛行員的飛行服就是用黃羊皮做的。中國的飛行員還穿不上呢。每年內蒙草原出產的黃羊皮全部出口,到蘇聯、東歐換鋼材、汽車和軍火;黃羊的裡脊肉又是做肉罐頭的上等原料,也統統出口。最後剩下的肉和骨頭才留給國人享用,是內蒙古各旗縣肉食櫃台上的稀貨,憑票證供應。

  這年冬季黃羊大批入境,已使得邊境公社牧場和旗縣領導興奮不已。各級收購站已騰出庫房,準備敞開收購。幹部、獵人和牧民像得到大魚汛的漁民一樣,打算大幹一場。獵人和馬倌的腿快,全隊大部分的獵手馬倌已經騎上快馬,帶上獵狗和步槍去追殺黃羊去了。陳陣整天被羊群拴住,又沒有槍和子彈。再說,羊倌只有四匹馬,不像馬倌有七八匹、十幾匹專用馬。知青們只能眼巴巴地看獵手們去趕獵。前天晚上,陳陣去了獵手蘭木扎布的蒙古包,黃羊群過來沒幾天,他已經打了十一隻大黃羊了,有一槍竟連穿兩隻。幾天的打獵收入就快趕上馬倌三個月的高工資。他得意地告訴陳陣,他已經把一年的煙酒錢掙了出來,再打些日子,就想買一台紅燈牌半導體收音機,把新的留在家裡,把舊的帶到馬倌的流動小包去。在他的包裡,陳陣第一次吃到了新鮮的黃羊手把肉,他覺得這才是草原上真正的野味。善跑的黃羊,身上沒有一點廢肉,每一根肉絲纖維都是與狼長期競技而歷練出來的精華,肉味鮮得不亞於狔子肉。

  自從黃羊群闖入額侖草原,全隊的北京知青一下子失落得像二等公民。兩年下來,知青已經能獨立放牛放羊,可是狩獵還一竅不通。然而,在內蒙中東部邊境草原的遊牧生產方式中,狩獵好像佔有更重要的位置。蒙古民族的先祖是黑龍江上游森林中的獵人,後來才慢慢進入蒙古草原半獵半牧的,狩獵是每個家庭的重要收入、甚至是主要收入的來源。在額侖草原的牧民中,馬倌的地位最高,好獵手大多出於馬倌。可是知青中能當上馬倌的為數甚少,而當上馬倌的知青還只有初入師門的學徒身份,離一個好馬倌還差得老遠。所以,當這次大獵汛來臨,差點認為自己已成為新牧民的北京知青們,才發現他們根本靠不上邊。

  陳陣吃飽了黃羊肉,收下了蘭木扎布大哥送給他的一條黃羊腿,便悻悻地跑到了畢利格老人的蒙古包。

  知青們雖然都早已住進了自己的蒙古包,但是陳陣仍喜歡經常到老阿爸那裡去。這個蒙古包寬大漂亮,殷實溫暖。內牆一周掛著蒙藏宗教圖案的壁毯,地上鋪著白鹿圖案的地毯。矮方桌上的木托銀碗和碗架上的銅盆鋁壺,都擦得珵亮。這裡天高皇帝遠,紅衛兵「破四舊」的狂潮還沒有破到老人壁毯地毯上來。陳陣的那個蒙古包,四個知青都是北京某高中的同班同學,其中有三個是「黑幫走資派」或「反動學術權威」的子弟,由於境遇相似,思想投緣,對當時那些激進無知的紅衛兵十分反感,故而在一九六七年冬初,早早結伴辭別喧囂的北京,到草原尋求寧靜的生活,彼此相處得還算融洽。畢利格老人的蒙古包,就像一個草原部落大酋長的營帳,讓他得到更多的愛護和關懷,使陳陣倍感親切和安全。

  兩年來,老人的全家已經把他當作這個家庭的一個成員,而陳陣從北京帶來的滿滿兩大箱書籍,特別是有關蒙古歷史的中外書籍,更拉近了老阿爸和他的這個漢族兒子的關係。老人極好客,他曾經有過幾個蒙族說唱藝人的朋友,知道不少蒙古的歷史和傳說。老人見到陳陣的書,尤其是插圖和地圖,馬上就對中國、俄國、波斯及其他國家的作家和歷史學家寫的蒙古歷史,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半通漢語的畢利格老人抓緊一切時間教陳陣學蒙話,想盡早把書中的內容弄清楚,也好把他肚子裡的蒙古故事講給陳陣聽。兩年下來,這對老少的蒙漢對話,已經進行得相當流暢了。

  但是,陳陣還是不敢將中國古人和西方某些歷史學家,對蒙古民族的仇視和敵意的內容講給老人聽。到了草原,陳陣不敢再吟唱岳飛的《滿江紅》,不敢「笑談」,「渴飲」。陳陣很想探尋歷史上農耕民族和遊牧民族的恩怨來由,以及人口稀少的蒙古民族,曾在人類世界歷史上爆發出核裂變一般可怕力量的緣由。

  陳陣本不願離開畢利格老人的蒙古包。但是,水草豐美的額侖草原,畜群越擴越大。有的一群羊下羔之後,竟達三千多隻,遠遠超出一個羊倌看管的極限。羊群擴大之後必須分群,陳陣只好跟著分群的羊離開這個蒙古包,與其他三個同學,挑包單過。好在兩個營盤離得不遠,羊犬之聲相聞,早出晚歸相見;馬鞍未坐暖,就已到鄰家。羊群分群以後,陳陣仍然經常到老阿爸家去,繼續他們的話題。可這一次卻是為黃羊,並且與狼有關。

  陳陣掀開用駝毛線綴成吉祥圖案的厚氈門簾,坐到厚厚的地毯上喝奶茶。老人說:「別眼熱人家打了那麼多的黃羊,明兒阿爸帶你去弄一車黃羊回來。這些天我在山裡轉了幾圈,知道哪兒能打著黃羊。正好,阿爸也再想讓你見識見識大狼群。你不是總念叨狼嗎?你們漢人膽子太小,像吃草的羊,我們蒙古人是吃肉的狼,你是該有點狼膽了。」

  第二天凌晨,陳陣就跟著老人來到西南大山的一個山坡上埋伏下來。老人既沒有帶槍,又沒有帶狗,只帶了望遠鏡。陳陣曾跟隨老人幾次出獵打狐狸,但以這種赤手空拳的方式出獵,還是第一次。他幾次問老人,就用望遠鏡打黃羊?老人笑而不答。老人總喜歡讓徒弟帶著滿腦子的好奇和疑惑,來學習他想傳授的知識和本領。

  直到陳陣在望遠鏡裡發現悄悄圍向黃羊群的狼群的時候,他才明白老阿爸的獵法。他樂了,老阿爸也衝他狡黠地一笑。陳陣感到自己很像鷸蚌相爭故事裡的那個漁翁,但他只是個小漁翁,真正的老漁翁是畢利格。這個額侖草原最膽大睿智的老獵人,竟然帶著他到這裡來坐收漁利了。陳陣從看到狼的那一刻起,他就忘記了寒冷,全身血液的流速似乎加快了一倍,初見大狼群的驚恐也漸漸消退。

  深山草場上空沒有一絲風,空氣乾冷。陳陣雙腳幾乎凍僵,肚子底下的陣陣寒氣越來越重,要是身下能鋪一張厚密的狼皮褥子就好了。他突然生出一個疑問,便輕聲問道:「都說天下狼皮褥子最暖和,這裡的獵人和牧民打了不少狼,可是為什麼牧民家家都沒有狼皮褥子?連馬倌在冰天雪地裡下夜也不用狼皮褥子?我只在道爾基家裡見過狼皮褥子,還見過道爾基的父親兩條腿上的狼皮褲筒,狼毛衝外,穿在羊皮褲的外面。他說用狼皮褲筒治寒腿病最管用,他穿了幾個月,從來不出汗的腿也出汗了。阿爸,老額吉不是也有寒腿病嗎,您老怎麼不給她也做一副狼皮褲筒呢?」

  老人說:「道爾基他們家是東北蒙族,老家是種地的,也有些牛羊。那裡漢人多,習慣都隨了漢人了。這些外來戶早就忘掉了蒙古人的神靈,忘祖忘本啦。他家的人死了,就裝在木匣子裡埋掉,不餵狼,他們家當然敢用狼皮褥子狼皮褲筒了。在草原上,就數狼皮狼毛最厚最密最隔寒氣,兩張綿羊皮摞起來也不如一張狼皮抗寒。騰格里就是向著狼,給牠最抗寒的皮毛。可是草原人就從來不用狼皮做褥子,蒙古人敬狼啊,不敬狼的蒙古人就不是真蒙古。草原蒙古人就是被凍死也不睡狼皮。睡狼皮褥子的蒙古人是糟踐蒙古神靈,他們的靈魂哪能升上騰格里?你好好想想,為啥騰格里就護著狼?」

  陳陣說:「您是不是說,狼是草原的保護神?」

  老人笑瞇了眼,說道:「對啊!騰格里是父,草原是母。狼殺的全是禍害草原的活物,騰格里能不護著狼嗎?」

  狼群又有了些動靜。兩人急忙把鏡筒對準幾條抬頭的狼。但狼很快又低下頭不動了。陳陣仔細搜索高草中的狼,但實在看不清狼的動作。

  老人把鏡筒遞給陳陣,讓他用原本就是一副的雙筒望遠鏡來觀察獵情。這副被拆成兩個單筒的望遠鏡,是蘇式高倍軍事望遠鏡,這是畢利格在二十多年前從額侖草原蘇日舊戰場上撿來的。額侖草原地處大興安嶺南邊的西部,北京正北,與蒙古國接壤。自古以來就是東北地區與蒙古草原的南通道,是幾個不同民族、不同遊牧民族爭鬥的古戰場,也是遊牧民族和農耕民族潛在衝突的拉鋸之地。二戰時期,此地境北不太遠的地方就是一個蘇日雙方發生過大規模激戰的戰場。二戰末期,此地又是蘇蒙大軍出兵東北的一條軍事大通道,至今額侖草原上還殘留著幾條乾沙河一般的深深的坦克車道,以及幾輛蘇日坦克、裝甲車的殘骸鐵坨子。當地老牧民差不多都有一兩件蘇式或日式的刺刀、水壺、鐵鍬、鋼盔和望遠鏡等軍用品。嘎斯邁用來拴牛犢的長鐵鏈,就是蘇軍卡車的防滑鏈。所有的蘇日軍用品中,惟有望遠鏡最為牧民們所珍愛。至今,望遠鏡已成為額侖草原的重要生產工具。

  額侖草原的牧民,使用望遠鏡都喜歡把雙筒望遠鏡拆成兩個單筒望遠鏡。一是可以縮小體積,便於攜帶;二是一架望遠鏡可頂兩架用。牧民對自己不能生產的東西特別珍惜。草原蒙古牧民視力極佳,但還不能與狼的視力相比,而用單筒望遠鏡,足以使人的視力達到或超過狼的視力。畢利格說草原自打來了望遠鏡以後,獵人獵到的東西就多了起來,丟失的馬群也容易找到了。可是,畢利格老人又說,他覺得狼的眼神也比從前尖了許多,如果用望遠鏡看遠處的狼,有時可以看到狼正直勾勾地盯著你的望遠鏡鏡頭。

  陳陣在老人的蒙古包住了半年以後,老人就從車櫃櫃底翻出另外半個鏡筒送給了他。這事讓畢利格的兒子巴圖眼熱,因為大馬倌巴圖使用的還是國產的望遠鏡。這個蘇式望遠鏡雖然很有年頭了,筒身已磨出不少小米般的防滑黃銅顆粒,但鏡頭的質地特棒,倍數也高,陳陣愛不釋手,總是用紅綢包著它,很少使用,只有在幫牛倌找牛,幫馬倌找馬或跟畢利格出獵的時候才帶上它。

  陳陣用望遠鏡搜索著獵場,有了這個獵人的眼睛,他心底潛在的獵性終於被喚醒。所有人的祖先都是獵人,獵人是人類在這世界上扮演的第一個角色,也是扮演時間最長的一個角色。陳陣想,既然他從中國最發達的首都來到最原始的大草原,不如索性再原始下去,重溫一下人類最原始角色的滋味。他覺得他的獵性此時才被喚醒真是太晚了,他對自己作為農耕民族的後代深感悲哀。農耕民族可能早已在幾十代上百代的時間裡,被糧食蔬菜農作物餵養得像綿羊一樣怯懦了,早已失去炎黃遊牧先祖的血性,不僅獵性無存,反而成為列強獵取的對象。

  狼群似乎還沒有下手的跡象,陳陣對狼群的耐性幾乎失去了耐性。他問老人,「今天狼群還打不打圍?牠們是不是要等到天黑才動手?」

  老人壓低聲音說:「打仗沒耐性哪成。天下的機會只給有耐性的人和獸,只有耐性的行家才能瞅準機會。成吉思汗就那點騎兵,咋就能打敗大金國百萬大軍?打敗幾十個國家?光靠狼的狠勁還不成,還得靠狼的耐性。再多再強的敵人也有犯迷糊的時候。大馬犯迷糊,小狼也能把牠咬死。沒耐性就不是狼,不是獵人,不是成吉思汗。你老說要弄明白狼,弄明白成吉思汗,你先耐著性子好好的趴著吧。」

  老人有點生氣,陳陣不敢再多問,耐著性子磨煉自己的耐力。陳陣用鏡頭對準一條狼,這條狼他已經觀察過多次,牠幾乎像死狼那樣地死在那裡,半天過去了,牠竟然一直保持同一姿勢。過了一會兒,老人緩和口氣說:「趴了這老半天,你琢磨出狼還在等啥了嗎?」陳陣搖了搖頭。老人說:「狼是在等黃羊吃撐了打盹。」

  陳陣吃了一驚,忙問:「狼真有那麼聰明?牠還能明白要等黃羊撐得跑不動了才下手?」

  老人說:「你們漢人太不明白狼了,狼可比人精。我考考你,你看一條大狼能不能獨個兒抓住一隻大黃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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